守护花开 嚎啕痛哭过后,殷凌终于沉沉地睡去了。 他脸上的表情虽不见得多安稳,但至少不再前几天那般,宛若惊弓之鸟,轻轻 一动都会惊醒。 一直耐心安抚着她的宫煜看上去很疲惫,满脸的风尘,黑眼圈占据了好大的地 盘。 苏樱泡了杯咖啡给他:“把殷殷抱到床上吧,我想她今天晚上应该能好好地睡 一觉,你兼程赶回来应该也很累了。” 宫煜摇了摇头:“我没事,就这样吧,我怕她醒来看不到人会怕。” 他像抱着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般,将殷凌小心翼翼地置在怀里,手臂牢牢 地锁着她,一动不懂,就怕她睡得不够舒服。 他的视线痴恋的扫过她的全身,看她消瘦了许多,眸中满是心疼。 苏樱疲惫地瘫在沙发中,很没好气地看着苍白的天花板,不知道是不是抱怨地 说道:“既然这么喜欢,喜欢得可以牺牲一切,干嘛不早一开始就牢牢抓住她?既 然这么喜欢,喜欢得忍不住表白,又为什么还要搞什么五年之约?你吃饱了撑的么? 不知道机会稍纵即逝么?你差点儿就永远失去她了!” 宫煜不语,许久才在苏樱不肯放弃的如炬目光下,缓缓吐出了一句:“抱歉, 苏姐,这是一个不能言说的秘密。” 这是一个曾经让他不得不放弃了最爱的秘密;这是一个让他绝望了很多年的秘 密;这是一个即便他再次得到了机会,也不得不咬牙给殷凌留有自由余地的秘密… … 因为,他可能不能给殷凌她想要的幸福——他可能不能有孩子。 童年遭受保姆的虐待,他留下了很深的心里阴影,甚至影响到他的身体功能。 那是任何男人都重视的问题,他不敢和任何人说。 他明明抱着自己最爱的女孩,一同睡了一年又一年,却从来都没有产生过应有 的反应。 于是,他以为自己真的废了;于是,她以为他真的对她完全没有感觉。 宫煜并不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曾经是殷凌的初恋,在那个青涩的年代里,他们 相互扶持产生的最纯真的感情。 当他第一次抱着她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借着月光看到了她通红的耳根。 当然,他也不是没有看到过,她心伤失望的表情,生生切割着自己的心脏血脉。 他很痛苦,但是,他没有勇气,不敢坦诚,还自以为了不起的顶着伟大的虚伪 面孔。 他自暴自弃的认为,既然他不是可以给她幸福的人,那么他至少可以帮她找到 幸福。 但是他错估了自己,他根本没有办法舍弃。 他根本不是了不起的人,而是一个懦夫! 他没有办法接受这样不堪的自己。 于是,他落荒而逃了。 在世界的那一端,他连做梦都想着她。 然后他错愕的发现,他可能不是真的不行。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当他听到殷凌怀孕的消息时,他在大洋彼岸,握着手机泪流满面。 他真是傻瓜,傻得无药可救。 他活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去医院治疗,为什么还要接受心理医生一遍又一遍的 引导回忆,回到童年那黑暗得恐怖的过去。 他或许只是在自我惩罚。 他要让他知道,他是因为自尊和怯弱,才失去了幸福,失去了爱…… 看吧,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表面看上去似乎很了不起,其实懦弱自私又无能。 他一直怀着这个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在暗影中偷偷地贪恋着她的美丽和阳光。 宫煜自嘲地轻笑,他曾在百般无能下凭借骤然的冲动,答应把这个秘密告诉童 撤。 可现在看来,这真的是一个应该永远封存的秘密。 童童,你错过了这么一个无聊的秘密,你会觉得懊悔么? 他转头看着小几上的相架,那里放着他们的青春年华:他、苏樱、萧珞、童撤, 还有高琦,相依相偎,都笑得那么灿烂那么纯…… 宫煜稍稍抬起下巴,把眼眶里的湿气轻轻地逼了回去:“傅奕现在怎么样了?” 提到这个敏感的名字,苏樱也没了追问的心情,简简单单地说了那个傻小子的 情况:“我想,他对童撤的执着可能更胜过你对殷凌吧,只是我们都没发现……” 在继父和母亲的作为颠覆了傅奕所有的理念后,是童撤毫无保留的付出将他从 泥沼里强硬地拉了回来。 那个孩子就算有千万的不是,自以为是,死脑筋,但他至少是真的知道谁才是 对他好的人。 童撤陪他走过最不堪的岁月,为了他几乎和好友反目,为了他做尽了一切,甚 至为了他背井离乡。 对傅奕来说,童撤就是他的一切。他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她,而他也真的得到 了她。 他一直苦苦的等待着长大,苦苦的隐忍着煎熬着,只为了可以花开绽放的那一 天。 可是,他们终究来不得及品尝的幸福的滋味。他还没能照顾她,保护她,爱她, 给她满满的幸福,就已经失去他了。 他才是最不能面对这个现实的人,更何况……他还是亲眼看着童撤被车子撞飞 出去,并倒在血泊中的人…… 他抱着童撤浑身是血的身体,疯了一样地哭喊:“救护车!救救她……” 当时的凄烈画面正好被在做助动车测速专题的采访车拍了下来,正是因为他无 法掩饰的悲怆,感动了目睹事故发生的他们,让他们顶着卸职的压力,上前帮忙, 将童撤送往附近医院。 可惜,还是来不及…… 身上同样有伤的他其实在车上的时候就晕了过去,没能亲眼送她进入手术室, 被送到了另一间急救病房。然而受伤不算太重的他,刚一醒来就拼命打听童撤的状 况。 可是没有人敢告诉他实话,真相太血淋,他们怕他承受不住。 他们只能不断地找理由搪塞他,他们说童撤在重病房里,他现在满身是伤不能 去探病。 最后,连童撤的父母都出面帮忙,借口不想让女儿跟他在一起,努力地欺瞒着 他。因为他是女儿最爱的人,所以他们愿意为他做些什么。 傅奕不听,他并没有吵闹,只是静静养着伤,等身体恢复气力。 或许早在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了结果,只是不想面对,不想相信。 他必须亲眼看一看,他必须…… 他紧绷的神经却随时都在崩裂的边缘,是他没能保护住自己最爱的人,他明明 就在和她在一起,为什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他竟然救不了她。 那是他最爱、最爱、最想珍惜的人啊…… 他怎么会这么没用? 他根本承受不起那样的结局,可是那时候没有人知道。 当傅奕看到童撤的时候,他没有哭泣,显得很安静,仿佛在面对一个剧透了的 结局。 他小心地走上前去,像是怕吵醒了沉睡的美人。 他站在她的床边,慢慢蹲跪下来,将她冰冷的手执起,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 轻轻地摩挲着。 他的嘴巴张张合合,呢呢喃喃地说着无人能懂的话。 整个房间被一种无声的寂寥层层笼罩,让人窒息。 他们原本只是想给他们一个独处的空间,又或许是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压抑。 可不过一刻的时间,他们就只能惊恐地看着他柔情万种地抱着童撤的尸体,呆 呆靠坐在地上,被利刃划开的脖颈染红了周边的一切。 他的嘴边有着陶醉在梦中的美丽笑容,可是在泉涌的血色中,却只见可怖的狰 狞。 仅仅只差了半厘米,就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得他这条小命。 傅奕的母亲给了清醒过来的他一个响亮的巴掌,含着眼泪咒骂他的懦弱和无情 :“你要死了,妈妈怎么办?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的人生还很长,你怎么能这么 蠢!” 傅奕却只轻轻地笑着,声音虚弱无比,语气却是那么的坚定:“那是因为我和 你像啊,妈妈……或许,我还不如你,因为你可以为了自己的爱情,彻底毁灭一个 爱人的孩子的信仰,无视另一个无辜女人一生的付出,而我做的也不过是赔上了自 己而已?” 没有一个词语可以形容殷凌继母那是的表情,那是一种几近天崩地裂的感情, 那种自己一直努力去遗忘的罪恶感,那种一直以自欺欺人才可以忽视的罪恶感,却 在这样的情况下,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已这样的讥诮生生地甩到了脸上…… 苏樱当时有一种莫名的快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一种更加无力的感情, 几乎将她整个儿湮没。 这样的傅奕还有谁能救得了?难道真的要他们生死相随么?值得么?这个孩子 ……才只有22岁,那会是童撤愿意看到的场面么? “我想可以用的自残方式,怕都已经给他做尽了吧,连医生都有些烦了……” 苏樱苦笑,胸腔里尽是难以形容的情感,恣意的流淌。 “……”宫煜垂下眼睑,默默地看着睫毛轻抖的殷凌,然后扭开脸去…… 不算太意外,殷凌醒来后只说了一句话:“我想去看看傅奕。” 宫煜点了点头,允了她。 推开房门的时候,萧珞已先一步离开了,留在门口的或许只有他无声的自嘲, 没有人能看得到。 傅奕的病房里现在二十四小时有人时刻盯着,殷凌不意外遇见了他美丽却憔悴 的母亲,却像看不到她一样,径直走到了目光呆滞的傅奕面前,同样地甩了他一巴 掌,几乎用尽了她虚弱的身体里所有的力量。 傅奕捂着热辣辣的脸,带着复杂的表情,默默地看着殷凌。 殷凌冷冷地看着他,镇定地问:“满足么?” 傅奕抽了抽嘴角,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殷凌发红的眼睛。 突然的,他眼前浮现一片雾气,眼泪毫无预警一下涌了上来,噼里啪啦地往下 掉。 在童撤离开人世后一个星期,传说中灵魂归来的第七天,傅奕终于哭了出来。 他哭得很小声,低着头眼泪不停地掉,很快就将被子哭湿了一大片。 他什么话都没说,像一个哑巴痛哭着自己的委屈一般,呀呀啊啊的一直哭着。 他看不见苏樱他们松了口气的表情,也看不到殷凌湿润的脸颊,他只能在恍恍 惚惚中,感到她沙哑的声音落在了耳边:“活下去,这是你欠童撤的。” 他的命是童撤给的,所以他必须为了她,好好的活下去。 即使……她再也回不来了,再也不在了…… 傅奕揪着被子,再也不压抑的,呜呜呜痛哭起来。 殷凌却只是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不知道在安慰谁,反反复复地重复低喃着: “哭出来就好了,会过去的……没事的……能哭出来就好了……” …… 宫煜闭上眼,静静退离人群,插着裤袋向外走去。 他知道痛哭之后,他们都会没事的。或许,这亦是童撤带来的最后的安宁…… 那家伙怎么可能会死?几天前她还装腔作势地威逼利诱,嘴巴毒辣得连他都不 得不甘拜下风。 他们在大洋两岸用一个小小的视频相互磨折,却又是那样畅快的聊着,聊到傅 奕在她身后满脸醋意…… 现在,那样生机勃勃的她却……宫煜习惯性地伸手,试图挡住似乎要刺出眼泪 的阳光,才发现鼻梁上竟没有架着几乎不离身的墨镜。 片刻后,是无奈的叹息,及自嘲的轻笑。 乱了吗? 他仰起脸望着天,只有它还平静。 白云依然庸懒,太阳依然当空,小鸟依然穿梭在风中,自由地展翅飞翔。 知道么?童童,你是个笨蛋,纵然你离开了这个世界,天空也没有为你哭泣… …即使这是个天人永隔的狗血惨剧。 眼睛有些点酸涩,挣扎了许久还是没能逼退那湿气,有些什么顺着眼角徐徐落 下。 宫煜摸出墨镜戴上,隔着那两片薄薄的褐色玻璃,藏起了自己布满疼痛的眸。 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两年多前的那一天,他在视频前凝望着她:“童童,不管过 去发生过什么,我想现在我能信任的就只有你,既然你要出国,能不能请你放弃美 国,伦敦大学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殷殷在那里你们相互也有个照应,虽然英国没 什么奖学金,但我愿意补钱给你……” 他自私无礼的要求换得她长久的沉默,然后,是童撤永远那么无奈又宽容的笑 :“切,谁要你的钱!伦敦大学就伦敦大学,反正我原本就是去逃命的,哪里都一 样!何况与其被人误会我和你有染,我宁可和殷殷搞蕾丝边去!” 回想起她那时的笑容,宫煜突然有些冷,他抱着自己的肩膀,发现自己竟起了 一身鸡皮疙瘩,连手指都跟着哆嗦,像是被人推到了悬崖边,随时都可能坠进万里 深渊。 最后,命运到底谱写了什么篇章? 宫煜仰起头,回望着傅奕他们所在的楼层:童童,你现在也在那里么?看到你 爱着的那些人,你会不会不舍离开?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