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火车从她所居住的城市出发。邻座的一对男女说:路漫漫呢。她何尝没有路远 的思想准备?只是希望这两天可以在安静中过。车厢里拥挤、喧哗,脏兮兮的卧铺 席是上一班别人用过的没有换。床尾左脚靠里边的褥子有一块湿漉漉的,她犹豫了 一下用一卷没开过封的卫生纸把被褥的湿的地方顶起来晾干。 越走过去越冷的,不过你穿了这么多够了。他们告诉她。她点点头,脸上露着 微笑,面对别人的注视她心里有些不自在,自然地想着人家会怎样看待她这样一个 孤身女子的独行。是的,就是她自己也会这样,对一个独自出门女子发挥许多联想: 或许她是这火车要去的某个车站人;或许她为了情人一路追寻了去,再或许她正和 家里闹矛盾,此时正是出走的路上。她微笑着,刚才心里那些被注视和猜测的不快 释然了。她是一个人啊,不能摆脱得了这习惯的眼光注视是正常的。 她确实是为了他而去的,但心底里的自己完全可以从采风的角度看待自己。调 整一下郁滞的心,她开始对这出乎意料的车况做了些适应。 羌人的历史是悠久的,要如何的接触他们,如何在写好自己和他的同时写出羌 寨。许多的小说结构理论在心中咀嚼,要想让自己再写的东西在结构上有些变化, 她总是很用心地摆布,此一番出行之后她或许要尝试一下写作中复调形式的表现, 一个主题两个主题?能在她的笔下交相辉映?这对她来说很重要,她想她不是一个 靠文字糊口谋生的人,因而她的写作没有必要投谁之所好,照顾谁的习惯等等,写 的舒心散气,自然流畅就好。何为自然?从她本身出发,她的思想的能动反应便是 自然,人的自然的思想活动是没有一直不变的专注,跳跃或许是人的思想的必然, 耳之所听,目之所视,手脚之所触,甚至于口感,皮肤的感受都随时影响人的思想。 当然文章小说不是一味的思想堆积,条理性的梳理是极必要的。她在仔细分析和理 顺自己的语言表达,这是她读书和理解后的所得。她的眼神或许是弥散开来的,思 考中的她,有时连听到身边人的说话也像是在听遥远的人的说话录音。 前些日子她从一本书上了解到一些理论,这理论似乎让她高兴。 “后普鲁斯特时期所有最伟大的小说家,我特别想到卡夫卡、穆齐尔、布洛赫、 贡布罗维茨,或者,我这一代的伏昂岱斯,都极度敏感于几乎被忘却的前于十九世 纪的小说美学:他们将文论式的思索并入了小说的艺术;他们使得小说构造更为自 由;为离题重新争得权利;给小说吹入非认真的和游戏的精神;他们不打算与社会 身份登陆记处竞争,在人物创造中放弃了心理现实主义教条,尤其是:他们反对向 读者提示一个对真实的幻想的必须性。”(米兰·昆德拉《被背判的遗嘱》) 满耳都是四川话,可惜她听不大懂,眼睛配合他们说话的手势才稍有理解。 曾在电话里听到过他和他的同事说几句四川话的,他说四川话和普通话的发音 差不多,可是即便再差不多的发音在他们的升调和快节奏下,她只能是一个猜话的 人。心灵记忆里他的话语发音很好听,对恋着他的她来说好比天籁,因而这满耳的 四川话便成了她努力追寻的感觉,那怕此时说这样话的人是一群衣裳落伍的打工人。 “鸡腿~”和周围的人混的有些熟的时候她开始学他们说话。“鸡腿”的发音 确实是普通话的发音,只是升调高,后音一个转折似的拖音和断音。一个四川的小 男孩在他父母的护送下回老家同安读书,昨天他妈妈为出行卤了一口钢精锅的鸡腿 鸡脯,此时的他一块接着一块地吃。顺着他母子的话她也学起来,笑笑的,根据声 调,她学的挺响亮的。对座的一对男女,男的是她所居住的城市老乡,女的是成都 人。那男的也爱说一句他们爱说的怪话:“好恼火”,像外国人说中国普通话,起 启转承,读一句话像在做一篇作文。听他说过:好恼火就是不好,很扫兴很难受等 意思。这话她不喜欢,主要嫌它不吉利。 人和人就是不一样,他永远不会像对座的这那位男人一样别土离乡随那成都女 人去。而她一个女人今天却要跋涉几千公里往四川去看他。再一个不一样:他也不 会如她这节车厢里的另一些人一样乐意或被迫无奈地离开故土到外面做这无工不做 的四川民工--怎么说呢,如果他是,或许这两年时间她和他交流的故事也就不存在 了。她又笑笑,在心里。 雨顺着车窗玻璃下流,连续不断。一户人家的床和被是不可能靠窗如此近的, 她枕着那床硬毯歪着脖子顺着流水的玻璃往外看。仿佛那滴溜的水一直在往她的被 子枕头里渗透似的,疑心的她不时把手往被褥枕头伸伸摸摸,感觉一下是否有潮湿 的味道,没有。 人对生存所需要的物所其实是很简单的。那样薄的黑瓦片下透出的那窗黄色的 灯光就让人有温暖的向往,三餐的饭食呢。看是不是她自己也想不开,钱和好享受 她从来也没舍得让给别人呢。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