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节 再见了,她的羌寨。 当他们拍完相片的胶卷时她在自己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虽然女记东和那个摩 托车驾驶员一直说那棵九头钟的树可以去看看,但是她却觉悟得没有意义。什么样 的自然景观她们不能看到,现今这样的信息时代?从书报画册到电影电视节目?望 着犹豫的他和众人真诚的目光,她的心是坚忍的,她对他说。 “我们快走吧。时间很重要,不要误过了回北川的车。”既然总是要在不富裕 时间的情况下来到这里现在既然已经得到了她最看重的情感,纯朴的羌族人瞬间的 最真诚最感人最闪光的一面了她何必再在这里多消磨时光呢?就象好东西一种精华 一样的东西她在最短的时间里已经获得了她又何必在这不可能的时间里再做了没有 意义的几分钟的停留?许多的细致还是等到将来吧,虽然这里是她难以忘怀的,她 也还会来,但是此时的她却一心想走。她常常这样。当一个事情即将结束时她的思 想往往先于她的行动到达将要去做的事情中去。 此时她将要做的事情在她看着他的疑惑的神情笑脸里放大。那就是下面的时间 她已到了应该感受她和他的分离还在长久的在一起的抉择的时候了。刚才他还在穿 着羌族衣裳的她的身旁留下一张虚假的只有她们两人可以看到的关于浪漫的相片呢。 她笑着,这笑的滋味先从幻想的幸福里生发,然后慢慢地让她从生发的幸福中品出 许多的无奈,她脸上的笑意也从闪闪晶莹的露水般的丰润甜蜜向无奈和失落进了一 步,在她的笑意里多出许多的空隙来,最后,在她的手伸向她那沉重的箱包时,或 许痛苦的滋味就开始产生。 冷笑和嘲讽自己的笑也就明晃晃地摆在了她光洁的脸上。其实这痛苦这些失落 在她的心和脑海里巡视过许多次了,她知道,只是另外的两种想法劝她暂时搁下。 一种就是侥幸,她说:说不定呢,那样的痛苦失落不会产生,说不定幸福真的就凝 固在可能里;另一种思想它就残酷和庸俗了些,她说:何必计较太多,得到比失去 好,有总比没有好吧,能亲身地感受虚假也比什么感受也没有的麻木好啊。她幽幽 地看着他在她的前面走的背景,一种距离让她有一种似梦幻般的冲刺,梦幻里她多 次想冲向他抱住他让他和她在一起或者她们拥抱都被另一种清醒的理性将幻想明朗 化。 当摩托车驾驶员把她的行李搬上他的后架时,她站直了身体,把眼向她们昨日 住的那个方向望去,一样的高峻的土坡木楼一样的一样的苍山巨石,但那里不会有 她和他夫妻的身影,那怕这样的组合是那档的浪漫诗意,人们只能在文艺作品中方 能看到,但是现实,现实中的人认为这是疯狂的。或许在人们眼中她们不配享受浪 漫艺术,或许在他们眼里以身体体验和享受这种浪漫的人就是疯狂的,不正常的, 违背习惯常理的。而有这样的习惯的人们还不只是别人,很可悲的是她们自己也是 这群人们中的一个,心底世俗一面的她们除了“正常”外,还畏惧而后扼杀此等 “疯狂”的内力和任务。 离羌寨越远这种幻象的虚假感觉越明显。 “还说什么如果呢?”摩托车的驾驶员一路上都在为她絮叼他的经历,他的战 友也在她的家乡,他也来过离她的家乡不远的一个县城,那座县城的石雕工艺极佳, 石头可以让一个地区的人富有。他因为这青片乡的山上有石头去考察过。 可是这里的石质太差。而她却在他的话外把曾经幻想的如果又在脑子里摆了一 遍。 如果她和他结合,她们将在这里盖一栋和他们一样木楼,木楼里的每个房间将 会被她做成一间间陈列室,房间里面摆设着此地羌民用过的织机农具服饰以及先祖 们的传说故事,她的木楼里也有如女房东那样大的厨房和灶台,也有那样的水池, 那样的火塘,背篓,甚至全套的羌乐的锣鼓羌笛,还有昨夜他们舞动的龙灯。她会 在木楼的周围种上那开着花的花椒树……在这些摆设之后,她会安排她们的婚床, 她的书房,她的写作电脑,或者她的电话线。或者她可以到他们这里的小学兼一职。 “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把手伸出去,让她的手碰到路边的一丛半人高的 草。“不可能就不可能吧,回去就是了。”所有只当作是经历了一次美好的幻想。 载着他的那部车开的很快,许多时候她看不到他的背景,太阳露出了些端倪, 驾驶员要她留下她在家乡的住址,说他将来到那里找工作时让她帮肋。他说他是刚 刚过去了那个原伐木场的工人,最早是从部队回来的。这两年伐木场改砍伐为种植 了,他们也就下岗了,下岗的他买了这辆车载客赚钱生活。他的妻子很胖。 他絮叼的话让她突然厌恶起穷困来了。他现在的生活或许就是她将来生活的写 照,她将来是不是也如他现在这样的絮叼,一遍遍地对人叙说自己今不如昔的经历? 是他那在她听起来丑恶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的情境里来。她的文字能养活谁? 他呢?他可愿意往返几百里与她同住,他可以放弃他现在的生活? 他是一个理性的人,是一个未婚的男子。她呢?这么多天来她一直不去温习自 己的身世,从来她就希望有新的生活开始,虽然她矜持地微笑以保证内心曾有的心 酸不露,甚至把自己最爱的女儿的影子也用升百个理想遮挡起来,但是她自己是很 了解自己的,知道自己对男人从不抱有信心。何况他从前两天起就一直在为回到他 熟悉的环境做许多的努力和打算?她微微笑起来,很久前的对生活的失去希望已经 让她把自己的痛苦表情加以神化,有时看似妩媚微笑着的她在笑的底下隐藏着是痛 苦和不可信嘲讽。浪漫善感的艺术心态又使需要用幻想麻痹自己的她很容易就投入 到一桩桩美丽幸福的幻想里。 “所有只当又一次幻想里的经历。”她有些忧伤地坐在几个等车往北川去的人 群中,青片乡那丁字型的村口洒满阳光,青片河水在阳光下闪耀片片金光。感觉眼 前的一切都虚的几乎可以动摇。等待着最真实的到来或许就是那辆一直不出现的公 共汽车。十一点的那班车没有进来,在这里是常有的事。因为从北川没有到青片的 客人时车子就从白什那里直接回去了。她们只好等下午一点的那班车。 可珍藏的记忆,可珍爱的故事,浪漫的幻想,她想。周围等车的人越来越多。 几乎没有感觉他们从什么地方走出来又向这地方聚集了来。和他比那些人离她更远, 从装束到语言,到肥瘦程度。莫明其妙的赌气了那么一阵,她想她该现实理性一些, 那么多的思想都是没有必要的,他和她她和他是此行的伴侣,是理想里的情侣。她 怎么可以把原本不可能的可能硬安在他无辜的身心上?面对他的注视,她对他真正 地笑了。是那种爱怜他的笑。这一行他为她受了不少苦。 等车的车站边上一户人家,据说那家的男人是她们昨晚住的那个村的村长,村 长不和村民住在一个村子里,是为了靠近文明近一点。她想她能理解。这里的交通 确实又比昨晚她们住的地方相对便捷了些。他的住房是水泥和砖砌成的,四层,阳 光充足。他家的门廊上摆了两张麻将桌子,刚才坐满了两桌悠闲的乡民,他们也都 是羌族人。她和他寸步不离地粘着。无聊地等车无聊地看他们打牌。 “你要玩么?”当一桌空下来,有人要去吃午饭的时候她对他说。“要是有人 玩你去玩玩或许时间会过的快些,她也有得看。”制造一些生动是无聊的等待里的 风情。动是车来了,他的清一色大牌没做过。再六个小时她们就可以到他住的城市, 那城市里有条件很不错的宾馆,她可以好好地洗洗。她仍然把她蓝紫色的羽绒衣的 风帽罩上,罩的不露眼睛。青片往北川的路太差了。尘土会让她们像腊石厂工作的 工人一样。眉毛鼻毛都染成白色。她叮嘱自己快活一些现实一些。将来的几天她还 能和他在一起,因为她得从他那里落脚,等他帮她买好回南方的车票。 这等待的几天…… 车子摇晃着,她在他温暖的臂弯里入眠。她的右手插握着他的左手,在他汗湿 和手心里感受他的存在。是爱。只是这种真诚的美丽的爱总是那样的虚幻,握住他 的手能让她放心些,让她感到一些真实。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