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泡网走失 作者:美文 (一) 还没有到半夜,我已经打开了第四瓶vodka. 50毫升橙汁兑两滴vodka 是一种经典喝法,叫做螺丝刀,但喝到第四瓶酒的 时候,基本上是50毫升vodka 象征性地加两滴橙汁。据说这种用小麦蒸馏而成的 烈酒,警察的酒精测试器对其没有作用,因此得到众多司机的热捧,也因此成为 我在酒吧的宠爱。 耶罗从美利坚回来,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我们是网友,都厮混在一个叫做 PAOWANG.COM 的地方。这是一个自恋的地方,混迹在里面的人认为自己层次很高, 耶罗也是如此,除了现在,喝得很高的时候。两个小时前,耶罗很兴奋地告诉我, 他约了一个女孩。 “我还没有见过她,但是我有她的照片,真不错。”耶罗添着嘴角的橙汁。 “叫过来吧,一起。”我也添着嘴角的橙汁。 耶罗掏出手机给女孩打电话,“一会就到,她家就在附近。”耶罗醉眼朦胧 地说。 “把她的手机号码给我吧,”我别有用心地说,“等你走了,我也好约她。” 耶罗又掏出手机,调出女孩的电话。 居然是她的电话! 有一股巨大的气流涌上大脑,抓起盛酒的酒扎,斟满一大杯子,一饮而尽。 耶罗疑惑地望着我,小心翼翼地问:“认识?” 我点点头。“很熟悉?”耶罗又问。 “不要说了!”我很不耐烦地说,“你赶紧给她去个电话,叫她不要来了!” 耶罗好像明白了什么,“我和她没有什么?就是到了这里以后,给她去了一 个电话,希望能见一面,她没有拒绝。”耶罗解释着,“我们是在泡网认识的。” 一瓶vodka 很块喝完,我们又要了第二瓶。气氛不太融洽。 不融洽的气氛中,我们打开了第四瓶酒,直到我们全部找不到了方向,这可 能是我以前需要一个月才能在酒吧里喝掉的全部酒精。 我坚持要开车送耶罗回酒店,“我对不起你,你本来是约了女孩要见面的。” 我在语无伦次中发动了汽车。“是我对不起你,我不知道她是你的女朋友。”耶 罗好像比我清醒。“有什么呢?你们又没有上床。”“你不在,说不定我们就上 床了!” 我一个耳光扇在耶罗脸上,“哥哥,你打我吧,我不是人。”耶罗自己又扇 了自己一耳光。“兄弟,是我不对。”我搂过耶罗,泪水长流。 大街上除了三三两两游荡着的出租车,连个鬼影都没有,我把汽车开到了140 迈,敞开所有的车窗,用最大的音量播放着唱片,朴树翻唱的韩国流行歌曲《Ibelieve》。 一个黑色的物体飘在引擎盖上,前窗变得很模糊,“下雨了吧?”耶罗坐在 副驾驶席上问。“不是下雨,雨水怎么会是红色的呢?”我说。 “天啦!”我的酒劲一下子消失了,“我撞人了!” 实际上我根本没有醒过来,因为我连车都没有下,而是直接拨通了交通报警 电话:“我撞了人。”对着电话喊了一声,后来的事情,不在我的记忆以内。 (二) 1999年的最后一天,本来想一人个呆在屋子里,在泡网呆上一宵。其实我想 见识一下谈虎色变的千年虫究竟是什么东东。才入夜,窗外已经有礼花在燃放, 我居然要和一只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虫子”呆过一个世纪,这是一件恐怖的事 情。 河边一间相对安静的酒吧里,我在吧台上寻了一个位子,打遍所有的电话, 除了我之外,人们都在HAPPY ,没人理睬我这个寻找孤寂的家伙。我想起了影儿, 在我部门实习的一个女学生。 影儿也在家里守候着千年虫。这是一个看上去也很孤单的女孩,到医院实习 三个月了,从来没有听到过她的呼机响起,她好像没有什么朋友,一个人骑着自 行车来上班,又一个人骑着车回去。 可能也是被入夜的礼花诱惑了,影儿很快来到酒吧,这次她没有骑车,因为 我告诉她,干脆守夜到天亮,“迎接新世纪的第一缕阳光。” 我们很快就微醉了,那种夜晚的气氛很迷离。“这个晚上,可能只有我们两 人是孤独的人。”我知道,我的话有一些挑逗的意味。 “也许吧。”她好像漫不经心的。 “你爱我吗?”我突然问。 “不爱!”她回答得很干脆。 “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并不等于爱!” 若是平常,所有的意境都会立刻消失了,可在这个特定的日子,加上红酒的 力量,我固执地认为不能把就世纪的孤独带到新世纪去,“只有几个小时了。” 我说。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这个几个小时内,我还找不到自己的另一半,我们可 以算得上是世纪孤独了。”我慢吞吞地说。 这句话显然击中了她,她没有再生硬地抵挡我,沉默着,然后用了一口红酒 去掩饰。 “做我的女朋友吧。”我很低沉地说出这句话,这句我原本没有准备在今天 晚上计划好要说的话。 她很疑惑地,但眼睛里分明有一种兴奋地看着我:“就做这旧世纪的情侣?” “从这个即将结束旧世纪开始,越过去,就是新世纪。”我知道我可能会有 惊喜了,但蠢蠢欲动的心开始有点得寸进尺。 “不!”她轻声地,但语调很坚决地说。 “新年的钟声敲响之后,我们可以选择分开。”我有些气馁,但我不愿意放 弃眼前。 她沉默了一会,然后从小包掏出一只口红,拉过我的手,在手背上写下三个 字:“我同意。” 钟声敲响的时候,我玩了一个伎俩,我对影儿说:“我们出去看看吧,我猜 测整个城市都在高声大喊着新世纪的倒计时。”影儿同意了,她好像忘记了在钟 声敲响之时,我们还有一个重新选择的约定。 果然整座城市都在齐声高喊着“10、9 、8 、7 、6 ……”,这是一种无形 的力量,将我和影儿相拥在一起,寻找着对方的嘴唇…… 我们是在一起翻越旧世纪的。 (三)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一张长铁椅上,用钢条焊接而成的简陋的长椅,椅脚被 固定在地上。这张长椅也是这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惟一的家具,之外,就是很高 的天花板上吊着的一盏白帜灯泡,门是一道铁栅栏。 我被留置了。 一个警察打开了铁栅栏,“出来吧,醉鬼!”警察的语气竭尽鄙夷。我没有 任何敢于顶撞的勇气,我最后的记忆是一片红色,我知道这片红色的定义是什么, 因此我开始觉得发冷。 警察把我带进一间办公室,耶罗坐在里面,一脸的瓦灰色,看见我,他居然 挤出一点笑容。“死了吗?”我哆嗦着声音。 “醉酒驾车,这次麻烦大了。”耶罗的声音低得吓死人,“你自己召来了警 察,还动手把一个警官的眼镜给打飞了!” 我头皮一阵发麻:“什么?我袭警了?那人呢?死了吗?” 带我出来的警察在一边冷笑道:“你喝得烂醉,哪里还打得死人?” “我问的是我撞到的那个人,他现在在哪里?” “你还真以为你那么大本事?醉酒驾车,不服管理,念在你是自动报案,一 个星期半个月的治安拘留你就等着吧!” 耶罗哭丧着脸告诉我,我撞翻的是路边一间清晨开门的蔬菜店门前一筐番茄: “你自己不打电话报警,赔了番茄我们就走人了,唉!”我却是大喜过望,抱住 耶罗不住地问:“真是一筐番茄?你没骗我吧?” (四) 我被投进了拘留所,我以为我终于有机会,彻底安静下来想一些问题了。 送我到监舍的拘留所警官,是我在外面的狐朋狗友,他说他会关照我,让羁 押在里面的人不为难我,但他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所里,每一个监舍都会有一个 老大,他会告诉这个老大,对我客气一点。我原来只听说在关押长期犯人的看守 所或者监狱内有所谓的老大,还没有听说过羁押短期人犯的拘留所也有这种人。 “一些老油子是这里常客,常客自然也就成了老大。”警察朋友说。 我很诧异,这居然和“世上原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是同一个道 理。 监舍里我开始了“正常人”的生活,每天早晨6 点就必须起床,和其他被羁 押的人一起朗诵监规,像读小学时的晨读一般。晚上自然没有灯红酒绿让我流连, 10点就必须上床睡觉,所谓床,就是一个长长的水泥台子之上,铺垫着的毯子, 而毯子的宽度决定着你在这个监舍的位置。在适合我的毯子宽度上,我呆坐了七 天,吾日三省吾身。 影儿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我们医院,当然是因为我力推的缘故,科室主任一 直拿这件事开我的玩笑,说我是兔子专吃窝边草——我还真的属兔。后来我参加 眼科飞机医院,一走就是半年。 临走之前,我替影儿申请了一个QQ,一个新浪的VIP 邮箱,QQ上惟一的好友 就是我。“心里烦,就给我发mail,给我在QQ上留言。”我对影儿说,之前,影 儿总是往我的手机上打电话,讲述她的一切莫名烦恼,手机已经无法承受费用之 重了。 “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那天,说好了,天一亮我们就可以重新选择的?” 这是影儿在QQ上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 “我的选择,就是和你继续下去。” “可是你大我十多岁,超过了以前我对男友的所有设计。”影儿每一次都这 样讲述她的第一个理由。 接下来的理由,影儿说:“而且你不帅,你们家里,你妹妹很漂亮,你爸爸 也是一个老帅哥,就你,长得很像一个坏蛋。” “还是一个穷光蛋。”最后,总是我做出结案陈词。 我清楚,影儿不甘。 “但和你在一起,我好像已经是一种习惯了,你抱着我的时候,我的感觉很 舒服。”影儿又说。 我知道,影儿很矛盾。 我们在矛盾中度过了三年。 影儿后来说,她想去好玩的网站看看,我给了她两个网址:http://infodaily.com 和http://paowang.com,这是同一个网站,其实我并不觉得那里好玩,叫做泡网 的地方,酸味很重。只不过很多年来,我已经不喜欢在论坛或者聊天室里厮混, 至多,就是在泡网的几个坛子里,听听墙根。 (五) 在QQ上,李寻欢的MM曾经问我:“她原来没有玩过网吗?”我说没有,“那 就很正常了。”我清楚她说的“正常”的意思,但“正常”到什么地步,那个时 候我尚不清楚,直到我被丢进拘留所的那天,兀地明白。 一周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耶罗推迟了回美国的时间,到拘留所里来看了我两 次,但是影儿没来过,我也不清楚她是否知道我“入狱”了,医院那边,我通过 拘留所的警察朋友诡称回老家了,一周的时间,主任也不会对我的失踪过分在意 的。我想,影儿是不清楚我进去了,或许,她甚至不知道,我和耶罗的见面。出 来后我没有给影儿去电话,那天晚上醉酒的原因我很清楚。我想得到一个解释, 也不想失去耶罗这个朋友。 回到乱糟糟的寓所,发现电脑还开着,我的电脑通常不是关机了,24小时吊 在线上,这是当年做网虫时留下的习惯,幸好宽带了,幸好包月了。不幸的是QQ 还开着,一段聊天记录被调出来,很扎眼地摆在屏幕上。 那其实是很久以前的一段聊天记录,不是网恋,是网络意淫,对手是谁,连 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显然,影儿也不打算搞清楚,把这一段记录提调出来的原因, 就是那一句老话:“你做得初一,我且做不得十五?” 这是永远都无法解释得清楚的事情,除了信任,找不到支撑点。 将影儿约到郊外的一片山坡上,我想知道一个原因的初衷却消弭无影。“我 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大一个反应?”影儿像是没有任何倾向性地念着一篇 文字,“什么事情没有发生,不值得大惊小怪,何况,我现在不承认,我是你的 女朋友了,我只对我所尊奉的理念负责。” 我被彻底击败。 “是的,你给我申请了QQ,我用它来结识了朋友,你给我申请了邮箱,我用 它来做什么呢?” “收情书吧?”我的口气近乎献媚。 “是的。”她的语调依然没有任何倾向性。 “你原来一到晚上就必须回家的,”我喃喃地,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可我治好了你的眼睛,替你摘掉了隐形眼镜,你可以彻夜不归了。” 影儿狂笑! (六) 我决定再次参加眼科飞机医院。 “我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离得远远的,也请你和可能会出现的谁,最好 不要在我熟悉的地方出现,我会觉得和难受的。”临走,我在她的手机上留了一 个短信。 她没有回复我的短信。 我收到另外一则信息,是杰克发来的,他要我尽快上QQ. 从1998年起,我就 与杰克一起从新浪情感画廊逃亡到了泡网。 刚买的无线上网卡派上了用途,杰克说,过两天他要从日本回来,而且要来 成都。 “我不能陪你了,我参加了眼科飞机医院。” 杰克根本没理我,“那另外抽时间见你吧,我认识了一个MM,很PL的。” 我没心思搭理这丫,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道:“电脑后面,没人知道她是不 是一只恐龙。” “MD,收照片,你看是不是恐龙!”杰克气焰很嚣张。 差不多一刻钟的折磨,我终于收到了杰克传过来的照片,是我才在那郊外的 山坡上,给影儿拍的一张春光荡漾的照片…… (七) 我的女孩在泡网彻底走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