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短句:对月色的几个侧面的推敲 I.短句 一件待推敲的诗事 灌一壶老月光 写几行潦草字 这都是多年以前的旧事情 拔出黄土路这把染烟尘的剑 削矮月光,露出你衣袖里的手指头 削断襟袍,用指头蘸着马蹄声写字 踢踢,踏踏 一首诗刚要站起来 一盘棋就被风推乱 2001年大暑 在320公交车上站着看《读者》的中年女子 ……其间,她买了一张票,接了两次电话 给一位孕妇让了座,后来就一直站着…… 诗人说:文字不能使城市软化 ……车过中关村,她把脸短暂地扭向窗外 一朵过路的云使她的眼睛湿了一下 ……听人谈高科技仍不能使泪水成为化石 正午,阳光下豆荚轻声炸响…… ……这时,父亲沉默的黝黑皮肤 比手上的烟斗更接近太阳。 豆荚炸裂,大豆圆满,我的这些同父异母兄弟 正是阳光甜蜜而沉重的语言…… 秋天,穿过玉米地 比绿更绿,就是秋天了 比疼更疼,就是成熟了 我低下头走路,玉米棒子撞硬我的腰 天上有几片云在飘,我看不见 篱笆 绿蜻蜓簪在枯黄的竹篱笆上 道路在发黄的照片中就要化为灰烬 黄昏就要来临,散步的白公鸡是光阴的前身 我似乎慢慢想起了我童年放飞的风筝 它还在天上飘…… 济南李清照祠 人多,照相的更多 人人都想给自己留一份诗情 七十二泉已涸 你挖地三尺埋下的月光 让周围长出的高楼大厦无话可说 小镇 70年前一个马队经过,留下一阵烟尘 留下这个小镇,留下一段缰绳和一个没有尾巴的故事 留下不懂得腐烂的天空,给目光咀嚼 留下一阵风,吹疼野史的骨头 渴 走进一颗果实里,我们说 渴。阳光是折断的篱笆 翅膀高挂在风中 老果农将一声叹息摁灭在烟锅中 道路中断 门 推开门 我没有发现 我坐在里面 待回身 门已朽 短章 我觉日子是一队古老的编钟 从商时风夏时雨一路走来 而在数不清的日子里 我只不过是一个被挤压得变形的音符 发出一声谁也听不清的呼喊 露水 露水慢慢咬进大地的肩膀。 月光泼下,惊雀飞起 世间总有一些细致的事物 叫人疼。我只要轻咳一下就会失声 野花 在春的边缘,她是一道悬崖 守护着危险的美。怀抱天涯 怀抱长长道路我纵身跳下 无边的美让我忘记了惊叫 如梦令 相思另人老。这苔痕 已使秋风行走艰难 一个人,乌黑的背影 在大道上埋下万丈月光 他一转身,树叶纷纷落,天就空了 光阴的故事 在黑暗中我们打开话匣子,取出你 往事使你像一口黑漆棺材那样发光 以前我们习惯于坐在月亮上打量对方 而现在我们挖掘彼此的脸,日子像墓地一样温暖 鸟鸣 深山深处 鸟鸣是一扇小小的门扉 轻轻一推 繁花纷纷落 空出小径 悠然 黄泥灶底的火 烧着我几辈子的旧骨头 2001.1.6,小雪 都市里没有 那么静的一小块地方---- 你踩在雪上 像踩在细小的骨骼 喀吧喀吧地响 往事呼痛的声音微弱 你可以听不到 李白 大唐的月亮主要由你构成 唉,大唐的醉月亮 以致我今日所饮的 常是假酒 李贺 你呕血死后,那头病驴咽下你未及写出的 万卷诗稿,出了长安 屈原 远方以远,那隐隐的苍山 是你胸中未及拔出的长剑 吃了你名字的鱼 都发誓不做诗人 李贺:感讽之三 南山是秋风中凝结的一滴泪 秋花淡然,是天空洒下的 寂寞的心灵 十月迎面走来,那人黑衫黑裤 他的问题是一个黑色洞口 他问:究竟有几人 在秋风中变老 黄金歌手 货币传唱着青铜时代 寂然回顾你的下半身已漆黑似铁 孩子 连天空都对自己厌倦的年代 你却依然在幻想着 飞 朝圣 ……….片刻之后,我来找你 母亲没抱走的蓝月亮 午睡 如一湾清水静静地泊在正午。 遥远的西山下,美丽少女雪白的足踝 若一束阳光涉水而过 期待 星星在小河里 布满了蓝色陶罐! 每夜每夜 灌满了水 期待 黎明来把它们提走 秋夜谣曲 秋夜深又深。深深的秋夜里 一只蛐蛐儿 打磨着一只小小陶罐儿 小小的陶罐是露珠儿 陶罐里星星跳跳是小鱼儿 小鱼儿咬破了琴声 有一根琴弦断了 感恩 一个果实 跪在地上 等待秋风 把自己 吹成泥土 3.4 偶思 一径白发 悄然跌落书页 这小型深渊,让我听见 岁月隐隐的雷声 3.13 酒杯 使我深陷其中的酒杯 是你走了,踩痛我肋骨的 那朵小花。在你身后悄然开放的 时光的脚印 我捧起酒杯,垂下头颅 漫漫风尘吞掉我的背影 4.1 春天的钟 因为是在春天 这朵小花你不能说她孤单 也不能说 她仅仅属于你的视线 你听到了这朵小花 在轻雨之后,腾出湿漉漉的心灵空地 安放这只美丽的季节之钟 绽开的声音 黎明 第一个从羊圈里抱出羊羔的人有福了。 除了孩子们被从梦中湿淋淋捞上来 散发着四月草莓的气息。 村庄这口井,使多少黎明的水桶甘甜! 棉花 这是在饥寒的年代里不肯贬值的阳光。 这是贮藏阳光和爱的母亲的心房。 村庄知道,游子的路越走越远却依然温暖 而昼与夜已纺白了母亲的黑发啊 劳动 劳动的风吹动父亲的粗布衣襟。 日子深处钻木取火,粗大的骨节 在土里淘洗丰收的门楣,一天天亮堂起来 …….母亲,还会一宿一宿失眠吗 歌谣 众多乳名可以被炊烟拧成一曲歌谣。 众多稻穗,河流,星辰和散失草丛的蹄印 迎亲的唢呐和药箱中的清晨……..风在树杈解开蓝布包袱 抖下多少动听的嘴唇! 散步 ……转过弯去,一条河拦住去路 河对岸,春寒中一朵小红花静静地燃着 这大地的火种!我摸摸被它撞疼的心扉 明亮的天空中一只云雀飞得多急! II.长句 想起了春天的村庄 十个瞎子手提灯笼走在平原上 十个铁匠怀抱铁与火的舞蹈 十个少女打开裙裾寻找天空 我扛着多病的爱情走向责任田 脊背干渴,十指荒芜 村庄河流上空多少水去向不明 去年的粮仓淹没嘴唇 我是农民,热爱自己的女人和胃 早上醒来在炕上点起旱烟的是我的父亲 缝衣针扎疼日子的是我的母亲 我爬上庭院里的白杨树四处张望 十个兄弟怀抱炊烟流落他乡 道路弯曲如犁,刺槐发芽最迟 柔软的天空既高且空 村庄的屋顶不懂得说疼 6.16 带一本《史记》坐火车 出北京 过天津 走沧州 越黄河 经泰山 穿济南 绕曲阜 进沂蒙 娘在门口等我 接过我的背包就责备我 “怪沉的 背这一本厚书做什么....” 有感尾生抱柱而死 大水来了...... 假如大水不来呢,那打补丁的破天气里 佳人娉婷而至,如黄昏中脱水而出的莲 马匹走远,驿道空空,河床里盛满盛夏的干渴嘴唇 尾生,从身体里抽出自己 轻轻一碰,情欲的陶罐跌破 夜四溢...... 大水来了...... 假如大水至,你走 去那边的山冈上,采撷和风酿造花朵 麋鹿麇集,苍天远,歌声遥遥 佳人笑 大水来了...... 假如爽约的人是你 假如你不生一颗痴心 假如你的名字不叫尾生,叫后现代...... 四野苍茫,比时光还短暂的山冈上 暮色如利剑突然折断 时间断裂,露出尾生的骨头 为一言而死 是愚?是痴? 细思量,远古已如昨日的霞光 淡淡然,使传说者感到隔夜的痛...... 河中之水歌 河以水为脚。水无处不在 因此在静心中你可以听到体内 河流澎湃,仿佛你可以铺开来成为 八荒。水以云为脚 过多的奔走使天空阴晴不定 水化为云,云涌九天 离人类的感受越来越远 孔子曰:逝者如斯夫 河抱不住水,抽刀断水水更流 水亦曳不住云,闲云与野鹤结伴 人类如暮秋两手空空 人类一只脚踏在水中,一只脚踩在岸上 当人类的肺被红尘熏黑的时候,就用腮呼吸 那时他们离逝水已经不远 人类从童年就与水相依为命 注定了这一生要成为让水流过的 一个河段,水不懂得停留 水也不懂得不朽 河水从自己流到自己 究竟得到什么了呢? 人类从无到无,究竟 想要什么 星期天下午的现代文学馆 抬手看看表,就是下午三点钟了 阅览室里,手指的阅读停留在遥远的《边城》 对面女大学生向兜里摸了摸小零食 有点心不在焉,她的目光集中在 一本新到的美容杂志,纤细白皙的指尖 已经第七次停留在鼻根那颗小痣 那里堆积着她一千次不眠的翻身 年轻的图书管理员,在电话线里 结束了她匆忙的初恋,这个下午 亚运村东,外经贸大学北,是中国现代文学馆 这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在一本杂志的一首诗里 完成了一次形而上的忧郁 并在一部“70年代生”的小说中,品尝了女作者 第七十一次初恋,还了解了她无比欣赏的那个蓝眼睛外国佬 喜欢应用的技巧和习惯;以及一个三陪女 肉体对金钱的拷问;金钱对命运的拷问 一张险些中奖的彩票,把小人物的生活攥得吱吱作响 都在纷扰地阅读着寂寞的现代文学馆 推开旋转门上巴金孤独的掌印 走过鲁迅的抽象头像 不长的文学馆路上,行人显得疏疏落落 路过工艺美术学校的时候 看到一个手捧冰淇淋的女孩 从一辆豪华皇冠出来,她的毛裙比北京的冬天还短 乡歌 兄弟,走了那么久那么远 总该回头看一看 妈妈头顶上那一绺变白的炊烟 兄弟,追赶着西风过河 你步履间的阳光已经很瘦很瘦 你总该在寂寞的时候想一想 有多少日子种在路上,像划伤 兄弟,星光是否摸到了你的胸膛 像高原踩住梦想 岁月永远比小腿长 你总该在灰心的时候停一会 想想老家屋顶的那片月光 老家的屋顶上,月光静静流淌 沉睡中的鸟羽无声滑下 谁用乡间的露水把黎明养大 兄弟,没有你少了多少知心话! 愿望 有写一首诗的愿望…… 时令已然是秋深 从长途火车上下来的人 拎着鼓鼓的行包 站在渐渐冷却的铁轨上 眼含着长长的雁阵 有一朵野菊花在眼角绽开了 就是这样的愿望 也许已经等了一万年 就是这样的愿望 就是在远行时有一个人 在灯下想你 世界变得很冷的时候 还有一个愿望 在你的纽扣下被慢慢捂热 2000.10.7 恋歌 霜落以后,我们 该做点什么呢 每天早晨醒来 鞋子都是空空的 哪个日子能够穿上它们 留住时光的脚步呢 每天,我都渴望用朴素的言语 打动那些和我擦肩而过的人们 在小酒馆里和知心人喝酒,抽烟 渴望明天来临 渴望将影子拧成道路 喝下的是孤独,吐出的是笑容 这就是我明早醒来所要给你说的 不要独饮星空,不要在风中 寂寞地拍响巴掌 学会爱,微笑,早晨起来喝一杯牛奶 外出时给家人留一张纸条 这就是我所以对人世永远恋恋不舍的原由 2000.1.28 阮籍:大道如青天 大道如青天,只有你的马车无处安放 任何一步的迈出都可能把道路踩翻 因此你只能坐在自己的白眼球里 躲进步兵营里,养瘦硬的文字,如戟 刺破喉咙,倒出风干的马蹄声 声声浸着酒意 给你喝的酒太多 给那个时代的酒太少 因此养你成一颗钉在秋风中 不可移动的棋子 一动 历史就醉了 2000.11.7 冬至:1997 可惜我不是南回归线,不能 阻止你把光和热带到更远的远方 离北更远,最远是南极 离你最远,最远是北极 地理书上是这样讲的:南辕可以北辙 但我不愿这样.不相信.究竟谁蠢不可及 裂过的东西总有愈合的痕迹,除非打破重来 春天对冬天的介入是悄悄的,不露痕迹 但你还是会在早晨醒来的时候听见冰面炸裂的声音 就是这样.睡个好觉.日历上说今夜最长 1997.12.22冬至日 纸飞机 你的嘴唇像不可摸到的高原 在这个黄昏里沉默着 时令已是深秋 西风吹过城市的上空 又吹过乡村收割过的稻田的伤口 纸飞机,一直在飞------ 长途列车在空旷的原野上驰过 道路被目光拉长 在秋天拐弯的地方 掉落一枝不肯凋零的小花 ------这沉默的嘴唇 而纸飞机,一直在飞…… 你的沉默是一座不可摸到的高原上的风声 而一朵小花就是旅人的日记里丢掉的口袋 -------装满了锈蚀的梦 而纸飞机,它一直在飞 春,夏,秋,冬 一 一 飞 过 12.03 十二月 没有雪,这个季节显得有点单薄 从写字楼里匆匆出来 今天我又没有抬头看看天空 在城市里,富于想象力的人 也绝不会把星星比喻成高翔的鸟儿 那些变成图书馆里的版画插图的羽毛 让我坐在出租车上对老板的加班费有一刹那的蔑视 十二月,四环外的高楼等待竣工 十二月,我的骨头还在醒着 还在郊野的枯树枝上 被空旷压得喀吧喀吧地响 2000.腊月初二 灰鸽子 白鸽子 灰鸽子是前天 白鸽子是昨天 今天早晨 它们成了忧伤的两只眼 白鸽子是爱 灰鸽子是恨 今天早晨 它们进入天空 在空白的地上留下灰烬 灰鸽子 白鸽子 今天早晨的阳光是它们的名字 我的影子是它们的坟墓 灰鸽子 白鸽子 它们的灰烬都是黑色 使你的目光颤抖着 暗了一下的黑色 灰鸽子 白鸽子 带着灰烬继续上升 成了太阳的盲点 而镌刻你 在朝霞倾洒的微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