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不算温暖的手 作者:绿阳蓝冰 她第一次见他,在那个很有名的茶座。 天下着小雨,外面潮湿阴冷的空气袭的人浑身发紧。她下了计程车,走过布 满水迹的大街,对着隔壁店的橱窗玻璃理了理头发,看到那上面映出的女子沉静 轻虚。推开店门,金黄的灯光裹挟着热气和人声把她团团围住,不禁打了个冷战。 朋友早到了。她微笑着走到桌子前面,大家停止谈笑一齐向她看过来。寒暄 一阵,都是深浅一样的笑容。落座后,有人把他引见给她。也许是人为的因素太 多,虽然他是她理想中男人的形象,干净、消瘦,但是她真切地感觉到,他们之 间不会有太多内容。 彼此握手。手掌轻触的时候,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都是那么冰凉。于是心 里猜测,也许是同样失望的人。那天的感觉还可以,在一起象老朋友一样地聊天。 朋友是他们共同认识的人,拐来拐去的渊源太多,聊到黄昏的时候才终于散去了。 之后,各自沉默了一段时间。忽然有天晚上,她正无所事事,接到电话, “一起去走走吧。”放下话筒,怔了一会,才开始换衣服。想想,又擦了点口红, 推开门走出去。 他正在车子里看一张报纸,很专注的样子。于是自己拉开车门坐上去。互相 客气地笑了笑。发动了车子。“你没有事情吧,我要去买的东西,如果有空的话, 一起去。”车开的很稳,她好象很有兴致地看他娴熟地换档刹车,有种运筹帷幄 的漫不经心,觉得一下子放松了些,也有点淡淡的失望。 两个人一直在聊天。讲一些公司里流传的笑话,或者是同事之间的纠纷,偶 尔也提起共同的朋友。她话很少,更多的是听。他说话的时候不时地向这边看一 下,她就接着那目光,很无意的样子,轻轻地没有分量没有任何意义。这也使她 比第一次更看清楚了些,这个人面庞清瘦,皮肤比较白,笑的时候眼角有丝笑纹, 但不影响表情。 穿一件质地很好的T 恤。他的确是她喜欢的那类男人。他帮她摇上玻璃,在 车子的小小空间,空调开的很足,收音机里放着交通台的音乐,听他低声地说话, 两个人之间只隔着一个扳手的距离。有一种很温暖的氛围在空气中穿梭。她脸上 温温的,预感到将会有个人来对自己好。从与之前的那个他分手后,很久没有这 种心情。她险些在此刻就忘了过去。 回来的时候,她摆摆手告别,“路上小心,打电话啊。” 只是一个平淡的晚上,没有一些具体的节目,简简单单就开始了。 她不喜欢出门,不喜欢热闹。经常是看看书就过了一个晚上。眼睛疲劳的时 候,把书放到一边,独自想一些过去的事情。双手扣在一起,以一种很寂寞的姿 态。左手常常习惯地抚摩右手的虎口,在那里纵横交错的掌纹中,在呈现着纤弱 脉络的皮肤上,一颗痣就象一粒黑色的围棋子,孤独地预示着一个不解的死局。 在那里纸一样菲薄的皮肤表层,又如同一点抹不去的尘埃,一个亲近的标记。她 的手在四季都是很凉,过去的那个他常说,冰肌玉骨,自清冷无汗。这是他对她 的称赞,他总是这样不遗余力地赞美自己心爱的人,很奢侈地宠她,以至于她现 在成为一个不轻易被感动的人。人是很奇怪的动物,自认为很理性,在所爱的人 面前就失去了一切衡量的尺子。 她从来不在乎他的不够理想。在他面前,能象个小女孩般纯真可爱,也能激 起所有的激情暗涌。那时常常会以为就和这个人终老一辈子吧,但是因为一些世 俗的因素终于分开了,两个人挣扎地精疲力尽,也难逃分手。 家人用焦急的目光看她,朋友用怜惜的目光看她,连镜子里的人都用惶恐的 目光看她。所有的人都对她说,找个人来爱。 找个人来爱?人而感情这东西,可遇不可求,伤的越深,空白越久。 朋友偶尔打来电话,询问她和他的发展情况,要她抓紧一些,因为“对方是 个很不错的人。” 他们的来往渐频,有时候会去广场上散步,或者一同去书店买一本书,大部 分是坐在车子里聊天。话题聊来聊去总是那么几个。家人人和朋友的叮嘱让她觉 得自己肩负重任,尽管很累,但还是要聊一些有必要的话题,奇怪的是轻尝辄止, 她刚刚引过来,就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中断了,然后再也不好意思提起。朋 友再三强调的话一直记着,交流是很重要的,可是就连这点也很难做到。他总是 客客气气的样子,对女士照顾的很周到,忑永远都是一脸纸样的微笑。这样的微 笑是没有温度的,没有任何意思的表示。他们之间总象隔着几层玻璃,虽然能看 见彼此,却总感觉有距离。当他们站在热闹的广场上,拼命找话题的时候,她感 到四面八方的寂静穿过人群,裹胁着寂寞的孤独象潮水一样涌上来,渐渐被淹没, 最后只剩下水面上一直拼命伸张的手,举着一颗痣。 她打电话给朋友,嗫嚅了半天才问起他的一些情况。朋友那边大跌眼镜,几 乎要从话筒里钻过来质问她,“天哪,你们在一起一个多月都干什么了?!你连 他的情况都不知道!”她无奈地笑笑,朋友哪里知道,聊那些具体的话题是需要 一定的亲密程度,可他们却怎么也扯不到上面。他们是两个熟悉的陌生人,尽管 也说也笑,对于那个高度的话题,总是讳莫如深,羞于启齿。 朋友在那边气地要死,真不知道你们怎么回事,有病一样!却依旧把他的往 事和盘托出。 他和她是一样的人。拿的起放不下。他的她是一个乖巧的女孩,样子很象时 下里正走红的某个女歌手。两人情投意合,因为女孩身体不好,家境贫寒,受到 家人的阻挠。朋友很可惜地说,生生拆散了一对有情人。没多久那女孩子就结婚 了,嫁给一个混混。对他来说,不亚于五雷轰顶,一笔无法偿还的情债啊。 她怔怔地听着,怅然若失。原来自己的出现也是为了填补一块空白。但谁又 知道彼此的空白是多么无边无际?能想象出他的客气,是艰难地试着接受一个陌 生的人,又拼命地想忘记或者保守住一个最深爱的人。谁都不容易。可究竟是为 什么两个智商和身体都健康的人在做同一件尴尬的事情,还那么不遗余力?一切 的一切看起来就象一出学院派的话剧,喜剧+ 悲剧,结果是闹剧。 电视里那个女歌手频频出现。寂寞的眼神,翕动的嘴唇,凄迷的神情,随风 而动的短发,在她的眼中都是那个女孩子的模样,声声句句好象在对她一人诉说, 反反复复,浅吟低唱。“是这样深爱的人,深藏记忆里,挥之不去。”她能想象 到,此时的他一定也看到了,悲辛交集。心里说不出地烦躁起来,一把关了电视。 也许是朋友在起作用,周末他约她一起看电影。一部很流行的爱情喜剧片。 她是个很敏感的人,很轻易就触景伤情。男女主角一直是很快乐地相处,有很多 值得回味的情节,后面却分手了。站在分手的山顶,那个长发女孩对远隔一山的 爱人哭喊:“对不起,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女孩,其实我一样地无助, 对不起啊……” 她简直要落下泪来。多象自己当时的情景啊,说这些话的却是他,他的怀抱 宽阔、火热,仅仅地围绕着她颤抖的身躯。象发疯一样不停地亲吻她的头发、眼 睛、嘴唇和手。他的眼泪不断地从痛苦的双眼滚落,夹杂着她的,泣不成声, “我爱你,但是我无能为力,对不起,对不起。”电影里的人终于走在一起了, 牵着手,对望着,美好的瞬间定格。她和他却是没有未来的,为了不再痛苦,发 誓永不相见。一想到这个誓言,她就后悔,一颗心经不起揉搓,碎了一地。所有 的悲伤一起涌到皮肤的表层,散发不出来,几近崩溃,于是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 来。 散场了,他转过头,“我们走吧。”忽然觉得昏暗的影院里闪烁的光线下, 她的眼里有泪光闪动,脸上有蜿蜒的痕迹。可是声音却是平静的,不带一点褶皱: “好,走吧。” 她的眼泪不是为他而流,不是为电影而流,所以只能是秘密。就在灯光亮起 来之前,迅速地用指尖抹了去,不留一点蛛丝马迹,待他再看时,依旧是一脸纸 样的微笑。 随后一起共进晚餐。这是一间格调不错的餐厅,有很多是刚看完电影的情侣, 受了电影的熏陶,越发亲密无间。窃窃私语的,相拥相抱的,只有他们是貌合神 离,眼神都不曾对视。有酒,极度的干红。从来不喝酒的她尽了两杯。氤氲烛光 与水晶吊灯交相辉映,一枝火红的玫瑰疏影横斜,原出自动点唱机正在播放一首 老情歌。她面若桃花,醉眼含春,泪光莹动,声音妩媚,以往事佐菜,举着酒杯, 将自己此前故事款款而谈,思念之情滴水不漏。而他只有默默倾听。最后她请难 自已,用右手一把抓住他放在桌子上的左手,求助般地质问,“我们都是一样的 人,该忘的忘不了,该留的留不住。你说,我们会一个人孤单到老吗?”面前的 人句句在耳,竟无言以对,良久,才回答,“不知道,也许会是。”这回答如一 把利剑,轻易就刺中了她,恐怖和绝望一齐袭来,一时间好象砼塌了,竟支持不 住,废然扑倒在桌子上,失声痛哭,打翻了半杯红酒,鲜红的酒液在雪白的桌布 上迅速曼延开来,无声无息,触目惊心。 他脸上的客气终于被真切的怜惜替代,伸出右手轻抚她如漆的黑发,半是安 慰半是自言自语,“那么就自己保重吧。” 两个月来,第一次看电影,第一次共进晚餐,第一次肌肤相亲。两只相握的 手,能真切感觉到对方的温度,柔软,冰凉,无法互相取暖。 此后一别,数日不见他的消息。朋友来说他去了另外的城市出差,大概要很 久才会回来。 她又恢复了一个人的生活,倒比以前更加平静,只是在某个灵感突至的晚上, 还会想起他,自己一直深爱的那个他。一面抚摩那颗痣。更加认定这是一颗生长 在手上的泪痣。分手那刻,他不停地亲吻着这颗泪痣,吮吸着,泪水一滴一滴落 在上面,冲刷地更加黑白分明。他要求她好好地生活,选一个最爱的人结婚,生 漂亮的孩子,快快乐乐一直到死,却没办法让自己成为那个和她一起到老的人。 一切只不过是一场空白,想起这无法实现的祝福,她就对所有的诺言失了信心, 哽咽着把嘴唇覆盖在那个痣上面,努力地企图回味起他嘴唇的温度,终归是冰凉 一片,于失望中忍不住哭出声来。 这双不算温暖的手,自从放手了一个真爱,就再也抓不住任何什么,只是空 握着一颗泪痣,也许就这样一直孤单地握着,直到终老。 空气里有谁的歌声在浮动,“是这样深爱的人,深藏记忆里,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