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节 吴枣秀的担心是多余的,在婚姻问题上,吴国芬有着很强的选择性。当初吴国 芬来到姜家,姜圣初出于不得已收留了她,这是为了笼络吴枣秀所作的让步;不过 他也算计过,国芬已有十来岁,能做些事,不算白养着,同时,国芬长得也不错, 只比他儿子姜信和小三岁,到时收着作媳妇就更便宜。这话虽然没说透,可吴枣秀 完全明白他这用心,国芬大了以后,也有所觉察。 在姜家,姜信和是敢于反抗父亲棍棒的人物。小时候,他常常挨打是没办法的 事,只要姜圣初遇着什么事不顺心,不顺眼,便随意起落几个重重的巴掌。一次, 姜信和从自己家里拿了一包米去铺面上换糖吃被发现,差点给姜圣初打折了骨头。 那时姜信和十二岁了,傍晚时,他突然不见。开始姜圣初并不在意,到第二天,仍 不见儿子露面,便有些急了。让人四处寻找,也是踪迹全无。第三天下午,信和外 祖父家来人说,信和饿晕在后园门边。这之前,姜信和已在自家草楼上蹲了一夜, 又在后山的草丛中捱了一宿,实在饥饿不过才去了外祖父家。姜圣初没法,答应往 后不再打儿子,姜信和这才同意让人把他背回家来。 姜圣初说过的话自然不能作数,但姜信和年龄渐大,由怒目相向发展到公开顶 撞。崽大爹难作,有次父子俩闹翻了,姜信和摆出了拼命的架式,姜圣初气恼不过, 便以分家相威胁,并请来了几家亲戚评说,不料姜信和竟敢坚持要分家,而且提出 了一个条件:如果往后少不得儿子供养,现在就得分给他一间房,几件炊具,二斗 米,不然,儿子也不认爹只认娘了。 那年,姜信和刚十四岁。这孩子心里灵透,手脚利索。他会捞虾捕鱼,下河从 不空手回程;一个男孩子,也居然能动针线。他死求着向大香婶学刺绣,绣出来居 然还象模象样。就这样,他一个人自煮自食混了两年多,也没挨上饿。有段时间, 听说书人讲起,某个放牛娃成了大画家,他也一个人关在房里苦练了一些日夜,在 两年不到的小学根底上真练出了高小学生不及的字画来。后来,在母亲的劝说下, 他才又与家里人一起过日子。 国芬在姜家寡言少语,手勤脚快,连姜信和的母亲也想就汤下面,收下国芬这 个媳妇。只是她长期卧病,又明白吴枣秀与姜圣初水火不相容的关系,便没有开口。 国芬对姜信和则谈不上有什么好恶,因为都未成年。只是她对一家之长的姜圣初那 凶神恶煞的长相,以及那粗俗鄙气的举止心存厌弃,而姜信和有时却能在父亲面前 替她辩护,遮掩一些过失,还能帮她出些力气,因此,尽管吴枣秀背地里警告国芬 不得理睬姜信和,国芬仍不免与姜信和有些接触。他们毕竟是生活在一个十分狭小 的圈子里,都不免有些异性相引的自然心态。比如,国芬听张炳卿说了夜校的事, 她想如果要去上夜校的话,真正顾虑的还是姜圣初会不会同意。 这件事她虽然跟姑妈讲了,姑妈表示坚决反对,但她觉得仍可放在一旁,因为 她们毕竟有着血亲关系。倒是吃着姜家,不好与姜圣初说话,如果姜信和也去上夜 校便好了。于是,她试探着跟姜信和说:“我听说,有人办了个什么夜校,看你平 时爱画爱写的,怎么不去上学呢?” “我是第一个报名的,前两天晚上便开始上了课,老师是李家大院的墨小姐、 保长的老婆,她讲的课听起来可新鲜呢!”姜信和上夜校的积极性仍来自那个未圆 的成名成家梦,经过那一阵子的自学,使他认为,他之所以未获成功,还是在于自 己少读了一两年书,所以,他平时很留心招牌上,布告上见到的一些难字,一有机 会便去问小学校的老师,当他得知办夜校的消息就马上报了名,还以为自己是第一 个积极分子,他很想帮着夜校作些宣传发动工作。于是,对吴国芬说:“你问这件 事作什么?你是不是也想去上夜校?” “怎么没见你声张?”国芬没有直接说自己想不想上夜校,“难道你是瞒着你 爹去上夜校的?” “瞒什么!但如果去问他,他什么事都不会同意,他受不得那份钦敬!再说, 晚上又不误工,读书也不是坏事情,凭什么得问他?”姜信和又说,“你是听谁说 这事的?你一定是也想去上夜校了!” “我今天早上去河边洗菜时听人说,李家大小姐在家闲不住,办了个夜校,报 名的人还不少呢!”吴国芬掩盖着想借此与张炳卿接触的那份心思,“你说,去夜 校报名的也有女孩子吗?” “怎么没有,龚淑瑶便是一个。她年龄比我们都大,已经结了婚,还作了妈呢! 你不认识她?她家又开赌场,又作裁缝,她与她那婆婆常常一道在我家门前过来过 去的。”姜信和举出这一个很典型的例子来,是想说动吴国芬,“还有一位老师姓 姚,叫姚太如,是个大学生,我和他也玩熟了,他很有学问。他说这夜校不分男女, 不分老幼,是专门给读不起书的人办的。人不读书一辈子只能给人当牛做马。你为 什么不去呢?” “你们先读些日子,如果真是好,我便去。”国芬说着便忙手上的活计去了。 吃晚饭时,国芬当着姜圣初的面问姜信和:“你们夜校上课早么?如果得赶早, 那我替你去挑水好了。” “上什么夜校?”姜圣初问。 “不早,”姜信和不理睬父亲的问话,“挑水的事也误不了,不用你替代。” 姜圣初愣了一下,却没有再发话,闷声不响地走开了。国芬这下心里有了底: 既然你儿子能上夜校,我上夜校你更管不了。剩下来的事,她就只想着如何再去跟 姑妈磨嘴。 吴国芬的心计和斗劲不只表现在这里。两个多月前,她还与姜信和有过一场撕 扯呢! 那天,国芬去后院喂猪,姜信和争着去给她提潲桶。国芬低着头搅拌猪食,姜 信和从后面看着她。突然,姜信和拦腰抱起国芬,两人滚到了旁边的草堆里。 国芬吓了一跳,待她明白过来,便死命反抗。用膝盖顶着姜信和,小声警告: 再不放手,她就叫人了!姜信和只得站了起来。国芬满脸通红,急忙回屋里去了。 姜信和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不知会发生什么后果,也吓得不敢回家。但国芬没 有声张,相反,又回后院去喂了猪,把草堆还了原,象没事一样。 这件事业更催动了国芬的少女情怀。但她的心上已经有了张炳卿,她不是个随 便的人,生性也不软弱,她知道应该如何捍卫自己爱情的纯洁。 倒是姜信和发生了错觉。几天以后,他又故伎重演。大清早,国芬在灶下生火 做饭,姜圣初远地卖布未归,吴枣秀与姜信和的妹妹银花赶早去河里漂洗兰布。 姜信和挑水回来,见厨房里没有其他人,便绕到国芬背后,猛地扑了过去。但 这一次国芬早有准备,一侧身,用握在手上的一根木柴使劲戳过去,姜信和痛着撒 手走开了。 姜信和只得也当了一回哑巴,私下里领受了这个教训。事后,吴国芬明白地告 诉姜信和:“你如果再欺侮人,我也不惜毁了你!我死也不会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 当时,姜信和切齿地望着吴国芬,一字不回,转过身去不理睬她,但只过了两天, 姜信和的恨意便消失了,他又主动地与吴国芬搭上了话,因为,吴国芬不是只说了 她不肯偷偷摸摸地干这种事么? 这些情况,吴枣秀一直不知道,她只见国芬并没象她一样也横眉冷眼地对待姜 家人,还当国芬与姜信和是串通一气,吵闹着要去上夜校的。 国芬又一次求了香婶,但香婶好象也同意了枣秀姑妈的看法,言外之意,认为 国芬与姜信和成双出对地上夜校太碍眼,往后跟张炳卿家也不好交待。在这种情况 下,国芬仍没有说出事情的原委,她想,这上夜校的事只能去求另一个人了,那便 是李墨霞。她以为保长与她姑妈说话随便,人也和气,便以为保长的太太自然也是 好说话的人,再者,是她在办夜校,她理当管这件事。 国芬真悄悄去夜校报了名,也跟李墨霞老师讲了:她想认些字、学些算盘,将 来不给人当牛作马,但她姑妈觉得住在人家,吃在人家,怕听闲话,定不让她来读 夜校。为了读书,她再三保证,绝不会误了给姜家做事。这是国芬第一次这么认真 地找一个不太熟悉的人说话。为这几句话,她想过了好几个晚上,说着说着,还牵 扯出了另外一些话,说保长也叹息过她就是少读了些书。说到末了,深恐李墨霞不 答应,还真动情地流下了眼泪。 这算得是歪打正着。李墨霞听后,很同情这个姑娘,并且答应去开导开导吴枣 秀。不过,她一时想象不到丈夫会在一种什么情景中叹息这小妹妹读少了书,她也 不十分了解吴枣秀的为人,在她的印象中,只觉得这女人很有几分泼辣似的。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