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节 彭石贤有次在小溪沟里捞鱼虾,脚掌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当时并末在意,几 天以后,黄大香发现儿子走路有点跛,一追问,才知道石贤的脚掌有处红肿硬块: “这孩子,怎么不早告诉妈呢!” “只痒痒,真的,一点不痛。”石贤宽慰母亲。 黄大香给儿子用草药洗呀敷呀,都不抵事,而且越来越恶化。彭石贤终于不能 下地行走了。他躺在长竹凳上,大香嫂焦急地陪在一旁,却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 只能摇着葵扇给儿子驱赶苍蝇蚊子,说些安慰的话。 在小镇上,只有张仁茂有个蛮办法能治这种无名疱毒,但一般情况下少用。 他来看过几次了,今天一进门又径直走到竹凳前,打量着石贤用破棉衣搁着的 那只痛脚──脚早肿得脚踝处浑圆了。大香嫂叹息说:“这孩子也是多灾多难;只 能劳您费心了。” 张仁茂皱鼻子挤眼睛,想逗石贤笑一笑,同时伸过手去想摸一摸那红肿处。 石贤吼着:“不让摸!”张仁茂马上收回手,笑着说:“不让看就不看,不让 摸就不摸... ”但他俯下身去,离得更近,用嘴轻轻地吹了口气:“吹一吹总可以 吧?” 石贤很烦燥:“也不让吹!”石贤把脚动了一下,一阵扎心的疼痛,让他差点 哭了。 “不让吹就不吹... ”张仁茂退后几步,坐得远远的,对大香嫂说,“已经熟 了,一下手就没事的。你去弄四两白干酒来吧。” “酒倒是准备着的,”大香嫂说,“只是... ” “咳,这又不痛──”张仁茂有意把话说给石贤听,“我家华玉可不错!那次 她脚上长了个大毒疮,我给她吹了三口气,又用手这么一摸,抓起来一扔,那毒疮 便给扔得远远的。我问她痛不痛,她说只一点点,象搔痒似的。我给她施了法术, 她就能下地走路。你说她几岁?六岁,比石贤还小一岁呢!” 石贤听着,问:“华玉也长过这种毒疮?” “这种东西,许多人都长过,我治好了不少。”张仁茂说,“你是不信呢,还 是怕痛?” “那你刚才给我吹过了,怎么还痛?”彭石贤半信半疑,“你是在骗人。” “你说这哪能算数?”张仁茂故作神秘地,“我还没施法呢!我作法时,你得 偏过头去,看也不能看,一看就不灵了;可你让我摸一下都不肯,这么大个毒疮能 扔得掉么?” “真的一点不痛?”石贤问。 “一点点痛,你比华玉还怕痛吗?”张仁茂反激了一句,“我就知道男孩比不 上女孩!” 彭石贤不作声了。黄大香趁势说:“我家石贤最听话,也最能舍蛮劲,他哪会 怕痛呢,我这就去取酒来,请仁茂伯作法,一会儿便好。” “酒要热一热。先把脚上敷的草药给揭了,再用浓茶水洗干净。”张仁茂吩咐。 黄大香倒来了浓茶水,石贤自己已经把草药揭了。他说:“让我自己洗,我能 洗得干干净净的。” “这才是好孩子!”张仁茂在屋外找来了一块碎瓷片,洗净后在火上烧干,算 是消毒;他握在手里,没让石贤见到──这便是手术刀了。 石贤忍着痛,仔细地擦洗着浓肿的脚掌,口里却说:“不痛呢,一点也不痛。” 张仁茂知道黄大香不忍心看他动蛮的场面,只好不让她帮手了。他盘算着一个 人如何动作,他找了一条高凳,把旧棉絮垫上去。正准备着,忽然,石贤从竹凳上 滚了下来,欲朝外走,大香妈赶紧扶住了他:“怎么啦?你要上厕所?” 彭石贤不说话,挣着一只脚站了起来,但走不了。他用手指了一下小天井那边, 一听,外面有小鸟在叫。黄大香明白了,便背起儿子,到了天井边,那鸣叫的是两 只小麻雀,彭石贤失望了:“妈,还是进屋去吧。” 原来,这些天黄大香见儿子动弹不得,便把那只鸟笼放在他面前,让他逗弄。 那芒花雀从笼子里伸出半个身子衔了纸牌,又能退回笼子里去。昨天,石贤把 笼门开了,让小鸟到手上来啄食,不料那小鸟吃完了米粒,展了展翅膀,一下飞到 了窗台上,再一飞又钻过窗棂落在屋檐口,转眼便不见了。为这事,石贤淌了好几 次眼泪。 石贤垂头丧气,不言不语坐下来,把脚搁在高凳上。张仁茂悄声对黄大香说: “我当孩子是怕了呢!” 黄大香指了指空着的鸟笼:“可怜的孩子!他当飞了的鸟还能飞回来──这鸟 他喂得好牵心呢!” 张仁茂见孩子这情景,也怜爱起来。他不想急着动手,走过去给孩子摸着痛脚, 说些闲话:“那天,我去左青石打柴,爬过一个石穴,突然,一只山鸡‘扑’地飞 起来,有公鸡那么大,漂亮极了。我在草窝里寻呀找呀,发现了一只窝,窝里有五 只小山鸡,张着嘴唧唧地直叫,还以为我是去给它喂食呢!可惜太小了,我没带回 来──石贤,你喜欢那鸟吗?” “也能衔纸牌么?”石贤问。 “能,还能唱歌跳舞呢!”张仁茂想极力激起石贤的兴趣,“那可是神仙从天 上带下来的!你想要,我一定去给你抓几只来,还给你编只特别大的鸟笼。” 彭石贤不回答。他把脚移动了一下:“你怎么还不给我施法?痛死了!” “好,你把头偏过去,不能看。”张仁茂只得准备动手了。他跨在石贤的脚杆 上,背对着石贤,双腿夹住石贤那只痛脚。石贤马上紧张起来,用力闭着眼睛。 张仁茂喝了口酒,“扑哧”一声喷在石贤的脚掌上,问:“痛不痛?” “不痛,一点也不痛。”石贤以为这就完了事,“真的不痛... ” “别动!”张仁茂用破瓷片一扎,浓汁马上涌出来。 “妈呀──”石贤大叫起来。张仁茂紧紧夹住了石贤的脚,又喝了一口酒,俯 下身去用嘴对着浓泡猛吸一口,吐了又吸,再吐再吸,连吸了三口。 石贤挣扎着,骂着,用拳头从背后乱捶乱打张仁茂,满头大汗,泪水横流。 大香嫂欲近不敢,欲退不忍,慌得团团转,口里连连念着:“轻点,请轻点儿 ... 这... ” 完了事,张仁茂喝完那酒漱了口,连忙跑到屋外去呕吐了一阵。 地上一滩浓血。张仁茂再进屋时,石贤已经没有一点力气。黄大香搂抱着孩子, 眼里含着泪水安慰着:“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多么重的灾难啊!” 浓泡穿了,病情顿时减去了一大半,石贤缓了过来。张仁茂又要了一碗酒,黄 大香早给他安排了一盆热辣辣的下酒菜。张仁茂朝石贤笑了笑,石贤懒得理他。 张仁茂一边喝酒一边说:“这小拳头雨点一般落在我身上,还有点重量呢── 也难怪,这种蛮法子,大人也吃不住呢!” “多亏了你仁茂伯,不是你,谁肯使出这份心来?”黄大香说,“只是孩子还 不知道感激你呢。” “何必说这话,小孩子能不这样?”张仁茂倒是想讨孩子一个欢心,“石贤真 不错呢!下次我去左青石,一定抓只山鸡送你,好不好?” 石贤瞪了张仁茂一眼,把头偏了过去;一会又把头掉过来,极不信任地亮着小 眼睛,嘟囔着说:“骗人,你就光会说慌,还当我不知道!” “哟,这回得罪了我家的宝贝侄子,还真了不得呢!”张仁茂朝黄大香笑笑, “我这罪过只怕是赎不回来了。” “唉!有句话说,穷人带娇崽。”黄大香既是自我解嘲,也是向张仁茂表示歉 意,“我是穷也穷得出了样,这娇崽也娇得出了样──石贤,你真不懂事呢!” 没过几天,彭石贤便能够下地与伙伴们一起蹦蹦跳跳地玩耍了。这时,他记起 张仁茂说的那窝小山鸡来,又有点相信那会是真有的事,他深恐山鸡长大飞掉了, 却不好意思去找张仁茂索讨,于是他便告诉张华玉,说山鸡如何漂亮,还能唱歌跳 舞,让她去向伯父要一只养着,过了好一会,华玉夹着眼泪来了,说她伯父不答应, 还问是谁指使她去吵闹的,过这么多天了,那种能唱歌跳舞的山鸡早已经成了仙, 谁能上得了天,谁就抓去吧! 彭石贤听着不吭声,他想如果自己早些天上左青石去一趟就好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