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节 姜信和在上夜校的那段时间,就常常表露出了对现实的不满情绪,后来,他又 与姚太如说起过参加革命的决心。那次在左青石山洞里开会,就是他紧急去报信的。 那时侯,他也是积极赞成马上落草打游击的一个,可是,当姚太如等人上了大后山, 张炳卿去动员他参加时,他却犹豫不决,最后还是推却了。那理由倒也入情入理: 他母亲与二婶都病倒了,他不帮父亲顶力做事,一家人的生活便过不下去;再说, 他留在这小镇上继续了解些情况提供给武工队,这同样是为革命做工作。在前不久, 他已正式加入了共产党。 在家里,姜信和帮父亲染布,洗布,确实顶了不少力,二婶娘吴枣秀卧病在床, 他也给予了照顾和安慰。他虽不了解吴枣秀生病的原因,但他在这个家庭里是最了 解时局,并能把时局与家庭前景联系起来看的人。他知道吴枣秀与吴国芬都不可能 在姜家长期呆下去。他明确地表白过吴枣秀改嫁是她的权力。甚至,在他接近吴国 芬受到拒绝之后,终于放弃了进一步的追求。他没有怀恨吴国芬,至少在表面上还 是象以前一样对待国芬。 吴国芬对姜信和也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照样和平共处,但心理上却仍然保 持着警戒。她发现姜信和晚上出去,深夜而归。开始,她以为姜信和也如张炳卿一 样是去忙革命的事,后来却发现,当张仁茂被小石贤缠着来大香婶家说书讲古时, 姜信和便去了周小莲那里。再看看周小莲,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那神色也有些不对, 显得很兴奋,表现得坐立不安,一双鞋底扎了十多天也没有完工。 这一天,吴国芬见姜信和吃过晚饭,换了件衣,在屋里转了两圈又出了门。 吴国芬赶忙喂了猪,也出门去。她不由自主地来到张家后门外的岔路口。那里 有棵柳树,月光很明亮。吴国芬站在树影下——她也不知为什么要守在这里。刚想 回家时,见姜信和从街尾那头绕着来这里了。吴国芬赶忙闪到树后。姜信和在张家 后门外向里扔了块石头,门随即“吱”地一声开了,门缝里伸出个脑袋来,一挥手, 把姜信和招了进去——那女人定是周小莲无疑。她想,周小莲怎么要招惹姜信和这 种人呢?但是,这姜信和究竟是种什么人,她也不好说,姜信和年轻英俊,能说会 道,手脚也灵便,比张炳卿差不到哪里去!可就是她吴国芬看不上。 而女人在见着别的女人偷情的时候,心里的滋味又不免有些酸涩。于是,国芬 便挪步往回走。她想,这张炳卿怎么全不顾家里的事呢?一去十天半月不归的,也 难怪小莲... 这时,对面来了个人,用一根长长的竹竿挑着篾匠工具,走路时一晃 一晃,不待走近就知道是张炳卿回家了。国芬正要回避,张炳卿向她招呼:“国芬 么?你怎么这时候跑到野外来了?” “炳哥... 你回了?”国芬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国芬,”张炳卿在国芬面前站住,“你姑妈的病好了吗?你家里没出什么事 吧?” “没有,没有,我姑妈的病好多了。”国芬局促不安地,“我该回家了... 你 怎么能这么久不回家?” “忙不过来呀,这你能不知道?”张炳卿的声调带着几分兴奋,“你家没出事 便好,这次回来,我正准备着与你说些话呢!” “要说什么呀?”吴国芬向张家后门口张望了几眼,“还是往后再说吧... 你 怎么不走街面上回家?” “这模样也不象太爷回府,还摆什么驾呢!”张炳卿笑着说,“眼下我这种人 还是尽量不招惹人注意为好。” “那... ”吴国芬欲言又止,夺路急匆匆地走了。她走了几步,忽然,忍不住 回头说,“你家里有姜信和在!” 国芬慌忙跑进大香婶家,又为这事耽心,她告诉正在说书的张仁茂:“炳哥回 来了,你快回家呀... 真的,你快点吧!” 张仁茂见国芬那神色,想是出了什么事,马上起身出门。不懂事的石贤不放, 也追了出去。 横过街道,进了张家,屋里一片昏暗。只听得张炳卿在厉声吼着:“出来,出 来,看老子不捅穿了你的心窝子!” 张仁茂见侄儿横立在过道的房门边,手上握着根削成斜口的长竹竿,便大声喊: “放下,快放下... 你这不是要人家的命么!快放下,炳伢子!” 张仁茂听到房里有人推动窗子的响声,他跑过去,见那窗门被反扣上了,便赶 忙松了扣子:“还不快走,你这不要命的东西!” 一条黑影从窗口跳出来,惊慌地朝大门外奔窜,在门边差点把迎面过来的小石 贤撞倒在地。随后张炳卿追赶过来,被张仁茂拉住,张炳卿重重地将竹竿往地上一 砸,竹竿跳了几下,滚到石贤的脚边,又滚到街中心去了。 张仁茂抱往石贤:“你怎么能来!没撞着吧?伯送你回家去。” “不,我要和炳哥说话。”石贤从张仁茂手里挣脱出来,“炳哥,你为什么生 气呀?刚才是谁跑了?” 张炳卿双手抱头,懊恼地蹲在过道中间。 “刚才是条狗进屋偷东西,被赶跑了。”张仁茂告诉石贤,“小孩子别问这些, 也别跟人去说吧!” 这时,吴国芬也来到门口,见着这情形,觉得不便进屋。她听张仁茂在叹着气 说:“这事你就别去为难小莲了吧,要说错,全错在你伯... 往后的事你自己拿主 意好了... 唉,天意,有缘无缘全是天意,真是勉强不得,也奈何不得... 进屋里 去吧,别丢人显眼了。” 吴国芬拉过石贤,转身走开了。她低着头,在思量着张仁茂的话:这话是当真 说的呢还是赌气?炳哥往后会不会真拿个主意?田伯林离婚是为着她姑妈,那么炳 哥他会不会也... 可小莲呢?她怎么办?她会怎么想... 国芬尚未平息的心潮此时 又涌起了波澜。 周小莲在房子里嘤嘤缀泣。张炳卿与张仁茂两人对坐在火坑边,都有口难言。 张仁茂想,要论小莲的孝顺与持家是没什么说的了。张仁茂病倒过几次,周小 莲送汤送药,问寒问暖如同亲生闺女。她待华玉也如姐如母,哄她爱她痛她。 张炳卿长年在外,她遇着缺吃少穿的时候也从不埋三怨四。这种女子算是难寻。 可她偏是颗多情的种子,又遇上了姜信和这胆大妄为的浪荡汉,这种事是迟早 得发生的。张仁茂并非一点没有觉察。他曾从旁提醒过小莲,可周小莲没在意,事 情弄到如此地步,这得怪她;可也不能全怪罪于她,张炳卿待她多是要冷不热。 互不知心啊,互不投意啊!这事一开始就是身为伯父的勉强了他们呢!事出有 因,因在自己。但无论如何,这种事情抖落出去总会让人难堪的。息事才得宁人, 要息事还先得让张炳卿顺过气来。 张仁茂望了侄儿几眼,见他一直拧紧着眉头,闭紧着嘴唇,这劝解的话始终说 不出来。倒是侄儿抽了口长气,先说话了:“伯,您岁数大了,先歇着吧。这事您 就别操心,让我送你上楼去休息吧。” 张仁茂不肯挪动身子。他说:“你得答应,千万别去责难小莲。这事就算过了, 好吗? “您放心,我不为难她,您先歇着吧!”张炳卿去扶持伯父。 “你答应了我?你答应了我,我便去睡。”张仁茂站了起来,“你也睡吧。” “我答应你了,我不责难谁。”张炳卿送张仁茂上了楼。下面周小莲的哭声大 了些。张仁茂催侄子下楼,“好歹是夫妻,宽放了她这一回,好心换出好心来... ” 张炳卿没有回话。下楼后,他并没有进周小莲的卧房,在火坑里添了几块木柴, 一个人呆坐着。这个姜信和,他不肯上大后山的原因只在这里!以前几次讨论吸收 他加入地下党的事,张炳卿极力举荐过他,其他人虽然认为他有能力,有胆量,也 有热情,但都说他的生活行为不检点。他那爱好女色的脾性十分地露骨,真是到了 招人讨嫌,让人看不入眼的地步,他对夜校的女学员总是嘻皮笑脸,不时动手动脚。 就为这点,还与龚淑瑶的丈夫争吵过,差点打了起来。姚太如担心他会在这上面坏 事而影响工作,于是把他入党的事搁置了下来。周朴来小镇后,姜信和的表现算不 错。周朴认为他那次去左青石山洞送信,能临危不惧,立下了大功劳,对他不宜过 分计较小节,这才让他入了党,不料他今天真为这种事置组织的决定于不顾。张炳 卿更料不到他竟然会钻到自己家的被窝里来了,他不能不怨恨姜信和,也不能不怨 及周小莲,怎么说她也不该把乌龟帽戴到丈夫的头上。 怨来怨去他也怨伯父,怨自己,现在还能够这么拖下去吗?那后果是他能够相 象得到的。就如现在这情形,他既不可能想如何就如何地去处置姜信和,今后又不 可能不与他在一道工作,那将会是一种怎样的尴尬局面呀?张炳卿前后左右思量着, 一直坐到了天明,直到张仁茂起床他才站起身来。对这场婚事,他终于作出了艰难 的决断:离婚——只有离婚才会对谁都好一些!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