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节 还在一个月前,龚淑瑶就答应了给林主任介绍一个南方女子。那是在干部下乡 访贫问苦的时候。龚淑瑶领林主任去了一趟大后山,回来的路上,山风吹散着似有 似无的霏霏细雨,在山谷里,在树林间飘来荡去。山壑的幽深,雨雾的迷茫,丛林 的苍莽,路径的回曲构成了这南方山野一片神奇美妙的天地。只有龚淑瑶带着一把 小伞,她邀请林主任与她一起共用,林主任不肯;龚淑瑶把伞让给他,他也不要。 他就听凭着这风拂雨飘,“没事,一个大汉子还用你来照顾?”又走了一程,他却 叹息了一句,“我是被卖给你们这南方了!”大概,眼前的景象对这个北方大汉来 说,显得新奇而又迷人,他意识到自己今后将在这里落地生根。虽然他用上了个 “卖”字,那只说明他仍残留着对北方乡土的恋情,他不大可能回到他的老家去了。 “你不喜欢我们南方么?”龚淑瑶问。 “那倒不是这话,可我们老家也不错。”林大块说。 于是他们一路上,从工作与生活扯到南方北方的天气,风土,人情和家常。 “就说这雨,要下不下的,我们那里风便风,雨便雨,雪便雪,走路也不是这 样转弯抹角的。” “这雨不好?不凉不热,不湿路,不沾衣;这路也不好了?拐个弯是一片景, 转个坳又是一片景,我看这么转悠着也很舒心畅意的。” “这是你们南方人的脾性,我们北方人爽快,干脆。” “你... 你不是说要扫除地域观念吗?你讨厌我们南方人的脾性?” “... ”林主任平时所说的地域观念或地方主义,是指干部中的南北派系,这 又是双方互相指责或相互调和时都用得着的政治术语,与刚才这事根本不搭界,他 给龚淑瑶绊着了,一时没有恰当的回话,掉头望了一下这个跟着他的聪明而又标致 的南方女人,“没人说讨厌不讨厌这话。” “接近得多了,了解得多了,一旦习惯了,也就是一样的了!”龚淑瑶给出了 一个神秘的笑容。 “我们那里的女子笑起来... ”林主任也该有他家乡的情和爱吧,他象沉缅在 美好的记忆里,“大方,热情,长得也很漂亮。” “林主任家里有爱人?她是作什么事的?” “没有,没有。我参军早着,抗日啦,解放啦,没顾上这些,老子离家十多年 了,这阵子也没工夫去想什么女人,真操他妈那巴子——咳,白费那个心思干啥!” 龚淑瑶听了这话,认为林主任没顾上是实,他是那种全心全意工作,并无多少 歪心邪念的人,他在许多人面前,有时还很粗鄙庸俗,比如,他就说过这样的话: “革命也不能老是饿着上下两‘巴’──嘴巴和鸡巴。”但是,当他面对着一个什 么女人的时候却又不敢胡来,甚至还显得有些拘谨,有些胆怯。龚淑瑶光凭自己的 感触就能够肯定这一点。至于他说的这阵子也没人去想什么女人,这话却只可能是 一种掩饰,甚至是一种焦燥,要不然,就是他根本不懂得女人,这时侯还在装什么 正经──也许他是真的正经吧,但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说也不能够对女人想也不 想的! 他们在山路上又转了几个弯,都不说话,大概是在相互揣测对方的心思,龚淑 瑶赶上来两步,又以居高临下的口气说话了:“我看,你林主任的个人问题也该解 决了,这并不影响工作,相反,处理好了,还有利革命呢!就让我给你找一个吧, 要不,我这抓妇女工作的也没事干。” 林主任听了这话,回头望了龚淑瑶一眼,象没有反应过来,又走了几步,才说, “你别瞎操心了!你是说那个当过尼姑的女人?我不要。” 听这话,林主任对上次为他牵线的事很不高兴,幸而,当时这线是先从尼姑那 头拉起的,龚淑瑶见拉不动也就没有认真地与林主任说。现在,龚淑瑶不失主动, 她说:“哪有这种事,你说要当一辈子和尚,我便说给你找个尼姑,你是说笑,我 不也是说笑?” “那你说我要调尼姑来区里当文教干事,这话从哪里来?”林主任已经听到传 言了。 “这... ”龚淑瑶感到有些恼火,也有些尴尬。林主任没有回头,但他是在等 待着回答,龚淑瑶的眼睛转了几下,有话了,“这有什么办法呢!那尼姑想要抬高 自己,就说主任她不要,干事她不当,还偏有人加油添酱传出这那种全无根由的话 来,这你就能相信么?还真当我这妇女主任没得事情作怎么的!” “操鸡巴蛋... 尽胡扯,我没听他们的!”主任又鼓励起龚淑瑶来,“你好好 干工作就是了──那,那你要给我介绍谁?” “姜银花,”龚淑瑶这次决心包揽这件事,非要弄成不可,“她对你很有那种 意思,你看怎么样?” “那小妹子?”林主任平时并未十分注意这个不显眼的女人,“你跟她说过了?” “我找她说,她找我说不都一样?”龚淑瑶不无狡黠地说:“主任你如果真讨 厌我们南方人,这话你就别去跟人去宣扬了,南方妹子的脸皮薄呢!” “她成我便成!”林主任真算爽快干脆,“你约个时间,领她来谈谈吧。” 可是,这时候,姜银花还没有最后拉断与李润南的关系,龚淑瑶对林主任说: “银花老实,温顺,女孩子都害羞,你不能急她,更不能欺侮她,反正到时候我便 领她来。” 龚淑瑶果真成竹在胸,没多久的时间,她便领姜银花去林主任房里了。 可是,这事也有麻烦,导演千方百计,演员却不能入戏。 姜银花一个人不肯去林大块那里,每次都得龚淑瑶陪伴,好象她是为龚淑瑶办 事。去了,她也总是端坐一旁,无可无不可地听他们谈话,也不插嘴,脸上露着一 种说不出是什么情绪,什么意向的笑容,只要龚淑瑶脱身出门,她也就慌慌张张地 追了出来。不仅是姜银花,连那位北方大汉在真正面对着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人 时,也不知如何牵引对方的感情,也许是对方根本就没有那种爱或者不爱的感情, 在他拘谨犹豫的那一片刻,对方已经走了。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并没有多少语 言交往,更不用说感情的沟通。好在龚淑瑶能在他们之间编出一些情节和对话来。 比如,她对林主任说:“银花对你的印象蛮好,只是她担心你是领导干部,她呢, 还只有个临时性的工作,不知你看不看得起她,再,她也问过,不知你在家乡真有 没有另外的恋爱对象。”这让林主任连连保证:“没有,绝对的没有──有也早弄 丢了。只要她不嫌我大老粗,还是那句话,她成我便成!”龚淑瑶来到姜银花跟前 又说:“银花,人家林主任可真心喜欢你,他夸你长得不错,只是觉得你不够大方, 你怎么就一句话也没有说的呢?这让人家觉得你还看不起他这当主任的!”姜银花 则呆呆地听着,有时说:“我,我没什么话要说呀... ”龚淑瑶启发她:“你随便 说什么都行,别看主任样子严肃,其实待人还很随和。”姜银花好象很为难:“随 便说些什么好呢... 我有点怕... ”龚淑瑶心里想:活见鬼,你与李润南在河滩上 的草丛里说话倒什么都不怕! 就这样,姜银花与林主任隔山隔水的恋爱,或者说不恋不爱的关系得以维持着。 后来,姜银花与林主任有了多次的单独见面。林主任的话倒多了好些,只是象 作报告或听请示汇报。姜银花能答的话答上一句,不便答的话便笑笑低下头去。 所以仍是很难接触到主题,这让林主任急躁起来,他觉得主动也主动过了,热 情也热情过了,全是对牛谈琴,换不到一个明明白白的答复,这让他快要失去了信 心:南方女子全是这脾性么?那还不如趁早拉倒。 一天晚上,开过碰头会后,龚淑瑶来到林主任的房子里,她照例讲了近来妇女 工作上的成绩和问题,这全是些可说可不说的话。她是想去了解一下今天上午姜银 花来到这里的情况。林主任主动扯出话来:“你那个姜银花到底怎么回事?不行就 拉倒,别磨磨蹭蹭地让人烦。”龚淑瑶以为发生了什么大麻烦,想想也该不会: “你便厌烦她了?”林大块说:“能不烦?她就光知道傻笑,我问她同意不同意, 她不吭声,我问她对我有什么意见,她也光笑,那笑也笑得... 咳,神经病!” 说姜银花是神经病倒不至于,说她是木偶还差不远。龚淑瑶见眼前这个有点气 急败坏的北方大汉,觉得他实在质朴得可爱。突然,她“朴哧”一声笑了,她想起 姜银花说过的一句话来,她说:“人家笑,你也烦,难道真得让人哭才是好?你说 姜银花心里是如何想你说你的?” “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林主任见龚淑瑶象是在嘲弄他似的,“... 女人! 真没意思。“ “人家怕你... ”龚淑瑶欲说又止,光抿着嘴笑,“她说你呀... 你当然不知 道,她刚刚才到十八岁,有些事情也是难怪的!” “啥?她怎么说的你怎么讲好了,有什么好笑的,”这个北方人认真起来, “别笑了。你就直说吧!” “她说得好笑,她说她怕你... 你那高那大... ”龚淑瑶望着这魁伟的汉子, 想象着这个单身汉该蕴蓄着多么充沛的精力时,不觉也红了脸,她脱口说了一句, “你这会儿是真的耐不住性子了?” 林主任被这女人的眼光望得很不自在,说话也有些吞吐不清:“这高这大有啥 子关系... 那还能小得了... 真他妈的,操蛋!” “银花这丫头就这么傻... 你有什么办法?”龚淑瑶垂下眼帘,“你... 不也 是一样么?” “我?”林大块看出来龚淑瑶似乎也不自在。 “就说你,我看你也真——是——傻!”龚淑瑶大胆地抬起头来,注视着这个 北方大汉子,“你难道想等着女人先... 先来搂着你?”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