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看樱 又到了看樱的季节,我不禁想起“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的古意。 武大是看樱的佳处,记得昔年看樱时,徜徉在珞珈山麓,看游人如织地从樱花 树下流过,人面樱花,交相辉映,真是一种不可言状而又惬意之至的感受。 樱花花季短暂,然而樱花素洁曼妙,犹如可人的仙子,故而平添了樱花凋零飘 落时的凄艳与哀婉。每每春雨飘洒,看那纷飞纷谢的花瓣,仿佛恰是心空中的泪雨。 所以,日本人从樱花花开花落的短促的生命历程,感悟到人生的短暂易逝,杯酒赏 樱时,睹物伤神,必至大醉而泣下。“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高 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霜。” 岂非不是一种荡气回肠、苍凉悲壮的感觉?何况更兼有一路春雨的清凉,眼前 花落满地无人的凄楚呢? 我亦是不喜雨中看樱的,我享受不了那微雨樱花、雨雾氲氤的情趣。 倒不是怕一路的泥泞,因为我自知此时此刻的春雨,最易打湿人的眼帘;此情 此景的落英,最易敲碎人的心弦。也许不经意时,伤感和清冷就会即刻泛滥,直会 淹没我的心地。 第一次看樱,是我念医大的第一年,年轻的心与这精致的念头一相碰撞,便立 时迸发出热烈的火花,于是呼朋引伴,很快邀聚了几个相与的朋友,一同去武大看 樱。那次去武大看樱,已不是最好的时节,因为别人告诉我们,再过几天,樱花大 抵便要谢尽了,所以仿佛赶场约略有些迟到似的,热烈的情绪中不免掺入了几丝缺 憾,心底里也已预先埋伏起一股子想象中的暮气。 可是这一切,等到我们站到樱园里,看那漫山遍野的樱花扑面而来的时候,便 刹那间为第一次看樱的惊喜,为樱花婉妙素雅的气质,为花潮人潮交互涌动、人面 樱面相互辉映的奇妙感受打扫得干干净净,满心只有一种清清爽爽、明明亮亮的感 觉,轻快而欣然。忘却了想象中的暮气,忘却了跋涉的风尘与匆碌,更忘却了樱花 生命短促的感喟和由此及人的忧郁。 然而自那以后,我便在没有去过武大看樱。实际上,武汉大学并不遥远,只一 湖只隔,但看樱的想法却莫名其妙地成了遥远的回忆和精致的向往。甚至总是在浑 然不觉中错过,又在蓦然惊醒后想起。并且,还年复一年地重复着这样的浑然不觉 和蓦然惊醒。于是,在着段日子里,我念完了我的大学,在医大的附院里工作了三 年后,又回到了医大念书;于是,在这段日子里,每逢看樱的季节,我总是只能翻 检着那次看樱的印象,叮嘱自己在便宜的时候,还是去看看那些久违的樱花。 想到那些樱花,想到那些因为樱花而生发的富于忧郁的感慨,我忽地又有些哑 然:樱花的生命固然有些短暂,但这种短暂,岂非不是一种珍贵? 不是因为短暂减损了她的珍贵,相反,美妙的生命因短暂倍添了她的珍贵! 想想花开时人潮涌动、争相观赏时的荣光与繁华,那周而复始地孕育、萌芽、 花开直至花落所饱含的艰辛与痛楚,又有什么值得哀怨和伤感的呢? 毕竟,比起那些空谷里叫不出名目的花儿来,从某种意义上讲,倒更见了一种 幸运与优越;而那一刹那间美丽的勃发,亦更是一种生命的华美与辉煌!而且,在 这个世界上,且不只说花罢,又有谁人见过常开不败的鲜花、常盛不衰的生命呢? 或者退一步讲,即便是有,那种见惯不怪的麻木和迟钝,那种习以为常的平庸与世 俗,较之花开时节的惊艳与绝艳,难道就真的快意与幸运一些么? 又是看樱的季节,看看现在无奈而又有些疏懒的自己,不由得摇头笑了笑,怕 不是难有那种便宜的时间、雅致的念头、相与的朋友以及欣然的心绪相碰的机会去 武大看樱罢!也许偶尔在梦里,或可在樱花的烂漫中流连几许;且假若真的去看樱 花,谁又能保定便不是另一种心情与感受呢? 古人诗云:“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 十里堤。”又云:“别梦依稀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 人照落花。”毕竟物是人非,昨是今非,这樱花到底是“台城柳”还是“春庭月”, 又有谁人能够知晓?樱花易谢,但不见得便易老,易老得只是看花的人儿呀! 又是看樱的季节,或许不妨去看樱。不带半点心思,只看起一种纯粹的美丽、 一点纯净的惊喜以及一些单纯的快乐。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