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像王老五这样的人,在美国的餐钦业中虽不占多数,但也确实存在着一大批。 这批人,可分为三大类。 第一类,是在本国还念了点书,算是有些文化,甚至还有一定的专业技能。比 如工程师啦、艺术家啦、某工厂的技术员啦等等。他们以不同的途径和方式来到美 国后,一下飞机,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肚子问题。自己的体验加上在美国也确实 如此,能立即赚钱的就业机会便是选择中国餐馆。他们大都以餐馆先作为跳板,等 安顿下来之后,再寻其他出路。 可是餐馆工作时间既长,又很艰苦。想半工半读,以此收入完成学业,时间又 不够。打算边做餐馆,再找第二职业,在本职专长上求发展的,身体又不支。 时间一久,多数人就放弃了原来的计划,得过且过,只管闷头赚钱,一打就是 十来年,—晃就是—辈子。意志不坚的人,奋斗向上的锐气一磨没了,很容易就卷 进了王老五之流的混吃等死及时行乐的行列。 第二类中有男有女,雄心勃勃地来到美国,他们的目的相当明确,就是淘金。 他们有的人是从台湾、香港带钱来的,也有从中国大陆、马来西亚等地来的。他们 身无分文想就地挣钱,他们吃得了劳,受得了累,没日没夜地就知道嫌钱、存钱, 然后开店。辛辛苦苦干了几年,存下钱或独资开个外卖小店,或合股共投一家像样 的餐馆。运气好的就发了,运气不好的,一头栽下来,又成了原样。他们没有其他 专长,只好就又走回厨房。可岁数大了,时运已过,想东山再起,绝非容易之事。 有些人看到前程无望,闭上眼睛,忘记过去,不想未来,过一天算一天,有一天就 享受一天,自然而然也就加入了吃喝嫖赌一群,成了王老五这类人的同党。 第三类,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鸟儿,在本国就属混混儿,来到美国,就变本 加厉,无法无天。他们搭邦结伙,相互勾结,坏事做尽,丧尽天良。如果说前两类 是由于心态不平,无奈走上这条路还可以原谅的话,那么,这第三类,应属不可救 药。他们在本国早就应受到法律的制裁,甚至打人牢狱。可到了美国他们反倒如鱼 得水,更加肆无忌惮。 王老五就属这一类。 他挤走了吉米吴,霸了“花王庄”,可他哪儿是经营生意的材料。没过多久, 他就宣告破产,拍卖了这阎红极一时的餐馆。 自吉米走后,铁花一个人担负不起楼上的房租,又加上有孕在身,不能出去工 作,只好听从大丑的安排,搬到了楼下。 楼下的房间也重新做了调整。奶子搬出了卧室,让大丑一个人独用。客厅因为 大一些,就成了铁花和妞子的卧房。楼上的家具,没有全卖,机灵的楼房管理员以 低价收购了那些新家具,只有铁花那张双人大床,移到了楼下。厅里的另一边,放 的是姐子的单人小床,两床中间,放了一个三屉桌。剩下的零碎杂物,统统塞进了 宽大的壁厨,因此看上去这间客厅虽是她俩合伎,可并不显得十分拥挤。 大丑累得满头大汗,就走进浴室去洗澡。妞子为了欢迎铁花搬下楼来,上街去 买水果和蔬菜,现在厅里只剩下铣花一个人。 她躺在床上,头觉得重重的,腰和腿觉得又酸又沉。她用手摸摸自己的小腹, 双眼望着天花板,无声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一串地滚到了枕头上。她觉 得这真象一场梦,一场恶梦。两年多的时间,她怎么也想不到,吉米竟会是一个跳 船的非法移民,甚至连个护照都没有。天哪,这,这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办? 她真后悔每次都骗吉米说是“安全期”,这孩子到底要还是不要? 她心里没了 主张.生下来可怎么养?不生下来吧,这纽约的法律,又不准随便打胎。想着想着, 她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以前,有人曾经对她说过,没有绿卡,对女人来说不要紧,只要能在本土生个 孩子,不管是谁的,他自己就是美国公民。当初她也曾动过这方面的脑子,可是大 丑昨天说:“没错,这孩子当然是公民。可是妈妈不能因此就合法化了,仍然是非 法移民,她唯一得到的利益就是对这个孩子——美国公民,有个监护权。对母亲来 说,其他什么也没变。” 她相信大丑的话。大丑人老实,又有学问,对美国的法律研究得很透。 想来想去,她决定还是打掉这个孩子。不然,身份不能解决,反而多了一个包 袱。再说自己还是个妨娘,在美国虽然未婚妈妈一大堆,可毕竟不利于自己今后的 发展,哪个男人喜欢跟一个“拖油瓶”的女人结婚呢? 对吉米,她并不恨他。他爱她,真的爱她,这在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是她觉 得她对他的爱,一开始时并不纯真。当初,要不是为了接杨易文快速来美,她怎么 可能会主动接近他,又怎么会与他很快上床呢? 不就是为了身份、为了绿卡才走上 与他同居的道路吗? 只是后来他对她的真心关怀和体贴打动了她,使她真的忘记了 杨易文,并决心同他结婚,长相厮守。 同她认识后,吉米就赶快地开店,想赶快赚钱同她结婚,这些都不是假的,是 一心一意的。想到这,她深感内疚,真感到对不起这个从台湾来的、热情、善良的 男人。 不过,她也恨吉米。他不应该瞒着她,而且一瞒就是两三年。可是又一想,如 果吉米对她说了实话,她又会跟他相爱、与他同居吗? 她不愿多想别的,总是翻来覆去地想这些问题,什么事情也办不成。他想等大 丑洗完澡,妞子买菜回来,听听他们的说词。 不一会儿,大丑洗完澡,妞子也回来了。 “铁花姐,这孩子我说坚决不能要!”妞子在厨房里,一边洗莱一边说。 大丑蹲在地上,正在收拾鸡,这是他特意打电话预定的两只活鸡。他一边掏着 鸡肠子,一边说:“可……可是打…打胎,也不是件容。…容易的事。”, 铁花不愿总躺在床上,想下地帮助他俩一块儿干活。 “算……算了,你……你还是躺……躺着吧。”大丑说着走过来就又把她按在 了床上。 “大丑,你看我和妞子,自打跟你住在一块儿,给你添了多少麻烦。”铁花躺 在床上说。 “算他倒霉。”姐子洗完了莱,擦着手说:“谁叫他遇见咱俩呢? 他不操心谁 操心?他不负责谁负责?” “嗨——”铁花长叹一声,接着说:“我是说,这样下去会影响他的论文进展。” 妞子叫大丑洗完鸡,赶快淘米焖饭。 大丑“唉”地答应了一声,马上就站起身来,然后用他那带腥昧儿的手抹了一 下脸。 妞子眼快,发现大丑在擦眼泪:“大丑,怎么啦? 刚才我是开玩笑的。”“你 们俩说......说的都......都对,我真是太…太自私了,要……要是真有责……责 任心,你们俩怎……怎么也不会到…到这步田…田地。”说完又抹了一把鼻子。 妞子递给他一块餐巾,说了声:“你还真认真。” 铁花什么话也没说,脸朝着墙,默默地流着泪。心想,他怎么没操心,怎么没 操心啊?怎么没负责任?可谁听他的了呢? 王老五的事,他早就提醒了自己。姬子去加州,他也曾多次阻拦。要不是他心 细,留住了房,现在自己和妞子,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照......照我说,吉米没…没定很…很远,他早晚会……会回来的,他要真.. ....真心爱你,就…就应该跟……跟你结……结婚。” “得得得,你是不是有病啊,大丑,他够便宜的了。骗了铁花姐一走了之,身 上还怀着他的孩子。 这可倒好,一连三个礼拜,接不着他个信儿。跟这种人结婚? 你可真明白。” “他......他不来……来信儿,一定有他……他的难处。” “他有什么难处,美国电话这么方便,走到哪儿不能打? 就是现在他被抓起来 了,移民局也不会不让他打个电话,他就是想趁此机会溜。” “不……不对,他一定会……会来电......电话的。” 真让大丑说着了,三天以后,吉米真的来信儿了,不是电话,而是厚厚曲一封 信。 铁花的身体,确实一天不如一天,加上怀孕的反应,使得她浑身没劲儿,总想 躺在床上。 夜深了,大丑在他的卧室里,伏在桌子上,正在田他那篇论文叫劲。 妞子躺在铁花的床上,读着吉米的来信。其实,这封情他们三个人都看过了, 可是铁花仍然让姐于从头到尾再给她读一遍: 铁花,我亲爱的妻子,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吧。当然,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做你 的先生,也不够条件做你的大夫,可是,不管你怎么想,我是这样认为的。 妞子抽了一下鼻子接着念。 两年多的共同生活,你给予我的,太多太多了。而你在我身上的最大期望值, 却破灭、消失了。我欺骗了你。不过,铁花,我敢向上帝起誓,这种欺骗真不是我 的初衷。我不敢向你说实话的原因,是伯失掉你,伯你从我身边走开。 实际上,两年多的生活,每一天我都是提心吊胆过的,生伯被你发现我没有身 份。有几次,我也曾想向你说明真情,可是,每当看到你是那样的天真,那样充满 幸福地信赖我、依靠我时,我就失去了勇气,失去了告诉你真情的信心。因为,那 对称将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铁花,其实,我在默默地等待,我也正默默地做,等待着某一天,美国政府开 恩,再次施行大赦。我想,等到那一天,人不知鬼不觉地,自然调整好身份。我也 在默默地做,以至于我背着你,用了重金聘请了律师。律师告诉我再有一年,就差 不多可以中办我的身份了。因为咱们的餐馆”花王庄”,刚开一年多,还没能还完 贷款,没法给我报税。 我看到,咱们的“花王庄”,办得这么红火,心里有了底,明年一开始赚钱, 我就开始报税,律师把我的申请材料,邀上移民局,即使王老五找我的麻烦,我也 不怕了。因为,我的律师说一旦我的中请手续齐备,就基本属于合法化了。法律上 的纠纷,他可出面处理。 可是,万没想到,王老五就在这个时候,捅了我一刀。 铁花,我不能太恨王老五,我只恨我的命不好,没有美国身份。我也知道,你 现在一定很恨我。恨吧!我确实非常可恨。我记得很清楚,两年前,咱俩从世界贸 易中心吃过饭,国家的路上你曾问过我有没有身份,我说有,你这才下决心同我发 展感情。是我欺骗了你,我知道无论我怎么解释这其中的原因‘我也是不可原谅的。 因为两年多的时问,对一个女孩子的青春来说太珍贵了,是我耽误了你。不然,这 两年,你一定会找到比我更好的人结婚,有了身份,有了家,过着安定的生活。 铁花,自从离开你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你和你肚子里的我们的孩子。我 想你,想我们的孩子,可是,为了你的前途,你还是先打掉孩子吧。不然,你带着 孩子又怎么去开拓自己的前程呢?相信我,相信我的话,这样做对称绝对有利。 至于我,请不要为我担心,男人怎么都好办,打个工就能吃饭。我的前程,我 的身份将如何解决,我也不知道,听天由命吧。我相信你也是爱我的。可是铁花, 我配不上 你。除非有一天,我真的拿到了身份。到那时,如果你还没有结婚,我定会重 新追求你,同你重新生活在一起。当然,这对我只是一个梦。......铁花,你还是 忘摔我吧,忘掉我这个没有身份的曾欺骗过你的骗子吧。 最后,不管你接受不接受,我还是要再说一次,我爱你。我这一生,恐怕再也 不会有另外的女人留在我的心上了。我忘不了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时光。我永远忘不 了那肮脏的地下室,美丽的长木公园,华盛顿的Motel中我们共同生活过的那套房, 还有叫人心酸的“花王庄”。 你打胎后,身子一定会虚弱。顺便寄上一张三千块钱的旅行支票,这是台北妈 妈寄给我的,望你用它好好补养身体。 永远对不起体的 吉米 杨医生的诊所十分安静,到他这里来看病的,必须事先预约。 预约时,患者必须说清楚所患疾病,有无保险,无保险者,如何付款等等。妞 子前天就同扬医生的护士,也就是杨太太打了电话,定在今天上午带铁花来做流产 手术。姐子虽然比铁花在年龄上要小五六岁,可在这方面的经验,却十分老道。她 根本没有给州立的大医院和市政府医院打电话,虽然那里的价钱十分公道,可打胎 的手续实在繁琐,没有律师的证明和法官的裁决,打胎如同杀死一个人。 这里手续要简便得多,你只需花大大高于医院的费用,其他一切便由杨医生替 你解决了。 妞子正在和杨医生佩价钱:“两千块是不是太多了,杨医生,去年还是一千块, 怎么一年就长一千呀I” “你要是等得了,明年纽约州允许打胎法案一通过,说不定几百块钱就搞掉了。” 杨医生托了一下金丝眼镜,慢慢地说。 “明年? 那我们怎么等得了哇,杨医生您真会开玩笑。明年,明年这时候就请 您接生了,而不是求您打胎。”妞子说时有点生气,但也不敢过份耍态度。因为她 知道,在美国,仅有几个中国人开的私家诊所,吃的就是这碗饭,敲的就是中国人。 铁花坐在旁边没说话,她捅了捅妞子的胳膊,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妞子说了声“oK”就扶着铁花进了手术室。 杨医生虽然价开得高,但医术还算商明。铁花做好了一切思想准备,但实际上 她感到并没像想象的那样痛苦。 可回到家里,事情有了变化。她感到腹部阵阵酸疼,到了晚上流血不止。她脸 色苍白,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 “我……我要告……告他!”大丑急了。 铁花向他无力地摆摆手。 妞子冲着大丑,极富经验地说:“告他也没用,这种哑巴亏算是吃定了。大丑, 我告诉你,美国有不拿枪的两大杀手:医生和律师。你告他,他有钱请律师。官司 打起来,一拖好几年,最后,还说不定谁输谁赢呢。” “那......那就算完……完啦?” 堕胎以后,铁花的体质变坏了。两周后,血算是逐渐地止住了,可是她虚弱得 几乎站不起身来。 妞子给她买补品、做活鱼,寸步不离,可是吉米的三千块钱,除去打胎,剩下 的几百块,眼看着也快用完了。 最近几日,大丑改变了生活规律,白天很早就开车去了学校,整个下午就闷在 实验室里,晚上拖着疲倦的双腿,直到12点以后才回家。 铁花和妞子问他,他说赶写论文,学校图书馆安静。可他的瞎话编得不高明, 妞子从他一身的厨房味儿上,马上嗅出他是去打散工了。 “大丑,这你可骗不了我,你还是老老实实地给我在家写论文。”妞子命令着 大丑。 “还……还有一年,我……我就要回……回国了,家......家里来信…要三… …三大件,我想多……多赚点钱。”晚上,铁花把妞子叫到自己的大床上。 “妞子。” “姐。” “你算过这笔账吗?大丑一个月一千块收入,可房租就用去五百多,加上电好、 电话的开支也就剩不了多少。现在,吃饭、买菜钱都是他付,一千块怎么够呢? ” 铁花小声地在妞子耳边说。 “可见他说他家要买三大件,所以去打散工纯属骗人。”姐子说。 “嗨,你别生这个气,我是担心,这样长此下去他的身体一垮,论文写不出来, 他将来的事业前途可怎么办? ”铁花叹了口气,接着说:“妞子,我的身体差不多 没事了,用不着你天天守着我。妞不是逼你去打工,我是想……” “姐,我知道,这不用你操心。眼下,有几家超级市场,正急着聘收银员,我 明天一早就去座征。” “好,妞子,姐暂时打不了工,出不去门,你就先帮我一把,以后,等我好了 …”她说不下去了。 “睡吧,姐,这不用你操心。” 第二天一大早,妞子就去了超级市场。 一周以后, 姐子带回来一个黑色的 BP机,说是“Seven Eleven”超级连锁店 发的,因为它24小时营业,经常调换人,为了方便,每位员工给一个。自那以后, BP机经常在傍晚的时候响,并且她一去就是大半夜才回家。铁花劝她换换白班,可 她执意说,夜班工钱多一倍。 大丑问她在哪家超级市场上班,她说经常换。大丑说,换了不要紧,打个电话 回来,我可以开车去接你。最后妞子对他发了脾气:“大丑,我都这么大了,我知 道你脑筋转的是什么,你最好把你的脑筋用在你的论文上吧。” 妞子最近可真阔了。到了月底,不仅争着付房租,还经常大包小包地往家里买 东西,冰箱里塞得满满的,壁柜里还添了些时髦的新衣服。 铁花的身体逐渐恢复了过来,两颊上又出现了红晕。她本打算过两天跟妞子一 起去打工,可妞子说,超级市场的工种要工卡,没有身份不能做。并劝铁花先别急, 等她再多赚点钱后,要么她去上学,要么做个小生意。 “什……什么生……生意呀?”大丑歪着头问。 我们可以买点儿批发的玩具、小工艺美术品什么的,到长岛跳骚市场去卖。” 星期天,他们三个人都在家里,妞子由于昨天值了一夜的班,还在床上呼呼地睡觉。 大丑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埋着头在寻找着什么东西。铁花给大丑做完了早餐, 正在收拾姐子的零乱衣服。她拿起妞子的一件白底红条纹的呢外套,想送到干洗店 去洗一洗,就把装在口袋里的东西往外掏,两个下摆口袋都沉甸甸的,掏出来一看, 她吓了一跳,全是些五十、一百的大票,用橡皮筋捆着,两个兜里共翻出三、四把。 “她哪儿来这么多钱?”铁花像是问大丑,又像是自言自语。 大丑似乎没有听见,什么也没回答,头仍然埋在报纸里。 铁花走到他的身边,看到他左手拿着一张小纸条,条上有一串的数字号码。右 手食指沿着整整一版广告栏上的电话和BP机号,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地来回滑动 着。 他的食指突然停在一排号码上不动了,又歪头对照一下手中的纸条。 广告上写着这样一行小字: 专业指压,分外快感,精神放松,全套服务, 随叫随到,令君满意,请呼 BP...... “称……你快把……把她的 BP机拿……拿来。 ”大丑命令着铁花。铁花也明 白个差不多了,马上从姐于的外套里,模出了那个长方形的黑色 BP机。 大丑把 BP机打开一看,上面显出的号码同报上广告的号码,一字不差。 铁花全明白了,两眼直呆呆地望着大丑。 大丑猛地站起身来, 使尽全身力气,右臂举起 BP机,“啪”地一声摔在了地 上。 妞子被吓醒了,骨碌坐起身来。 大丑愤怒地瞪着眼, 瞧着地上那已被他摔坏了的 BP机。他觉得还不解气,又 始起右脚,拼命地踩上去,一边踩一边骂着连他自己都听不清的脏话。 铁花扑倒在自己的床上,大声哭了起来。 搬子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大丑。 大丑还嫌不够, 从橱里找出开瓶用的启子,在那已是完全破碎的 BP机上又戳 又捣。 “妞子,是我不好,全怪我,是我逼你出去的呀。”铁花捶着枕头大声哭叫着。 妞子双手捂着眼睛,鸣鸣地哭着,像个小孩子。 下午,突然接到查理打来的电话,并约好晚上过来看他们。 自从“花王庄”倒闭以后,铁花就一直没有见到过他。电话他倒是来过两三次, 可铁花坚持不见。一是觉得怀着身孕不好意思,二是心情不好,如果见到查理,不 知该说些什么。 她知道,查理一直在暗暗地追求她,所谓想见面的目的,她也很清楚。今天要 不是大丑先答应下来,她也是要回绝的。 晚上,查理很守时,一到七点就拿着一束鲜花站到了门口。 他进门后,像是自家人一样,先走进厨房找到一个长形的大水杯,倒好水,把 那柬美丽的鲜花插了进去,然后放到铁花的床头柜上:“我希望你喜欢它。”他说。 “谢谢你,查理。”她低着头,声音很小。 大丑带着妞子出去。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查理先是拉着铁花的手,要求铁花看着他的眼睛,铁花没有立即抬头,他又重 复了一旬:“请看着我的眼睛。” 铁花缓慢地抬起头,望了一下查理那双蓝色的、透明的眼睛,她不敢正视,又 低下了头。查理抬起双手,捧住她的脸,让她的视线无处躲藏而不得不集中在他的 眼睛上,她立即感到,那两道蓝色的光像两股炽热的电流,直射进她的眼里。她觉 得眼底发烫,心也在急跳。他半眯起双眼。 “听着,铁花,我爱你!”查理说完,紧拥着她,吻了起来。她抽泣着,随他 怎么吻。 夜深了。 附近教堂的大钟,沉沉地敲了两下。大丑房间的灯“味”的一声关掉了。接着 是他上厕所洗漱的声音,然后是他轻轻的一下关门声,不一会儿,大丑的呼声就隐 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妞,你睡着了吗?”妞子的声音,放到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音量。 “还没,妞子。”铁花翻了一下身,轻声回答。 “姐,我想过来跟你躺一会儿。” “过来吧。” 黑暗中,妞子轻手轻脚地爬到了铁花的床上。 两个人仰面躺着,都睁着眼,望着黑洞洞的天花板。 “姐,查理向你明确地表示了吗?” “嗯。” “我跟大丑都猜着了。你怎么想的,姐?” “不知道。” “别犹豫了,姐,这是个好机会,又绝对的保险。吉米所以能瞒过去你,就因 为他是黄种人。黄种人有无身份,全凭嘴上一说,白种人那还假的了吗? 查理咱们 又知根知底,人又可靠。大鼻子蓝眼睛,要说是投身份,那可就真是世界大玩笑了。 姐,抓住,别让他跑了,要多下点儿功夫。” 铁花侧过身来,帮姐子把毯子往上拉了拉,又摸了摸她的脸蛋说:“妞子,那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我? 好办。姐,你放心,这次要不是咱们的经济这么吃紧,我是绝不会干… …” 铁花不等她往下说,就捂住了她的小嘴儿,沉默了一下,她说:“妞子,你也 20了,不能再一个人单独乱闯了。” “姐,我明白。” “大丑昨天跟我提起,要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 “他能介绍什么好人?” “他说是他们学校的学生,是学数学的研究生,说人长得还不错。” “哪儿来的?” “这个没问。” “就怕人家看不上我。” “不妨先见见面。” “不过,姐,人家要是知道我的底细,还会要我吗?” “妞子,第一先不要说,第二他要真的是好人,真的爱你,就应该原谅你的过 去。不过,这种事,最好一辈子也别提。” “姐,我听你的。” 远处教堂的钟声,又敲了几下,像是为她们的新生祈祷。这对来自北京的姐妹 在渐渐消逝的钟声的音波中,相依着睡着了。 今天是妞子相亲的日子,地点定在曼哈顿中央公园。大丑计划,同她俩一起来, 可由于论文答辩的最后一关——口语问答正好定在今天上午,没办法,只好由铁花 陪着妞子了。 她俩临行前,大丑卖了个关于:“你们先别……别问,他……他是什么地方来 ……来的,等见了面就…就知道了。” 初春的中央公园,草地刚被修剪得平平整整,湖面上的春风一吹,那令人爽气 的青草香,直迎着她们扑面而来。 妞子经铁花一打扮,显得文静,烟淑了许多。她上身穿了一件黄色宽松毛衣, 下面配一条劳动布长裙,一件中长薄呢外套,没扣前排,走起路来,潇洒地摆来摆 去。 她俩按着预定的时间和地点,照着大丑描述的此人的长相,在门口的石人像下, 一眼就认出了那人。 双方一经介绍,大丑的关子就被揭破了。 那人名叫伊小波。 伊小波原来也是北京人。他个子不高,留了一个寸头,一套深兰色中仔装,包 着他一身健美的肌肉。 他28岁,来美已经八年,英文虽从 ABC念起,可经八年在校学习,现如今,竞 拿下了本科和数学硕士学位。 他人老实, 不怎么说话。可一旦说起来j就如同他长的四方大脸,一头寸发一 样,规规整整,有板有眼。 他人并不扭捏,不属秀才、书生那类。据他介绍,他好动,酷爱打网球,业余 生活除了打工,便是看电影。 铁花对伊小波的印象相当好,当即就决定自己先走,让奶子单独留下来和小伊 好好聊聊。 “实在对不起,我还有个约会。小伊,你不妨带着妞子看场电影。如果有兴趣 的话,晚上到我们那里吃晚饭。”铁花说完又向妞子眨了一下眼,就出了公园,走 进了地铁通道。 一路上,她打心底里高兴,妞子要是真的和伊小波好起来,从此定上正路,那 该多好哇!甚至她认为,这比起她和查理的关系更为重要。同时,她又非常感激那 个嘴笨、心善的大丑,他为了妞子操碎了心。 她走出地铁,到附近的菜场买菜。为了伊小波晚上的到来,她想亲自下厨房, 好好烧几个小菜。 她提着菜,走进自己任的那条巷子。突然,一声刺耳的煞车声,在她身旁响起。 她不由自主地想用手捂住耳朵,差一点把手里提的活鱼甩了出去。 她回头一看,车窗里伸出了王老五的头。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大妹子,好久 不见啦。” 她加快了脚步,照直往前走。 “常小姐,咱俩之间有误会,你上车来,我要向你解释清楚。” 她更加快了步伐,近似小跑。 王老五的车在一旁尾随着她。 “你别那么想不开,‘花王庄’的事不怪我,我全是为你着想。”王老五一见 铁花不理她,他“吱”地一声,把车停在路穷,下了车,拦住了她的去路: “铁花,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 当初的目的,我事先没跟你说,就是想挤 走吉米,咱俩一块经营‘花王庆’。我喜欢你,我疼你,我……我这话要是假的, 就让老天爷打雷劈死我。现在我有钱了,跟我走吧,我准让你过上好日子。真的, 铁花,我可以改掉我身上的毛病。我向老天爷起誓!” 铁花看了他一眼:“老五,你发你的财,我过我的苦日子,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请你以后别再打扰我。” “打扰你!我对你可是一片真心,我没有吉米那么能说会道,可我的心比他强。 他骗你, 我可不骗i我有的是货真价实的美国绿卡。”群深色海鸥中,突然飞进一 只白天鹅。 堕胎后的她,整个身体小了一号,似乎刮去的不是胎儿而是刮去了她身上的一 些多余脂肪。她显得更苗条,只有上帝赐给她的那一双丰乳没有因此而产生任何变 化,时隐时现在那花色、窄小的胸罩里弹动着。 妞子说声了“see you later”(等会儿见) 就一头钻进了大海。查理扶着铁花 走向浅滩,孩子们矾咀喳喳戏闹的水花溅了她一身,海风一吹,她打了个寒颤。她 加快了脚步,向着水更深一些的地方走去,是怕冷,还是怕这近乎全裸的身体被人 们看来看去,她也不知道6反正,她觉得身体藏在水里会自在些。 查理拉着她的手,在后面紧随着。 她忽然觉得,脚心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没站稳,横倒在水里。查理哈哈地笑 着,把她从水里抱起来,水已经齐胸深,她被呛得流出了眼泪,四肢紧紧地盘住查 理。 查理结实、健壮的身躯站在水中,像个支柱,她的脸在他长满胸毛的胸上,紧 紧地贴着,她听到他咚咚的心跳。 查理把她抱上岸,铺展开了大浴巾,让她躺下。查理打开助晒油,在她的身上 轻轻地涂擦着。 她闭起双眼,享受着阳光,享受着温情。 她好久没有这么亲近地接触异性了。自从吉米定后,查理与她的关系始终保持 着一定的距离。很多人都说,美国人热情,性关系随便,可查理从未越雷池一步, 这使得她有些不解也许他怕遭到拒绝,也许他想采用适合中国女孩的表示感情的方 法。她不知道。 火一样的阳光照射在铁花的身上,她觉得火辣辣的疼。她坐起身来,抓起一把 沙子,往自己的腿上撤;她又抓起一把,撒 “Hot” 可用来形容事业、市场、流行的服装或是旅游的热点。但是,更多还 是用来形容人、人际关系、友谊恋爱、甚至性爱。美国女人在床上与男人性交时最 常说的一句话就是:“Make me hotter.”(再给我搞热点。) 查理光着膀子驾着车,旁边坐着铁花,后座上躺着妞子,也加入了一股追求热 的潮流之中。 因为是周末,所以长岛高速公路上去 Jones Beach(琼斯海滩)弄潮的的车队一 字排列,几乎不能向前移动。 妞子要求查理打开车上的收音机, 放点“Hot Music” (热门音乐) 。 随着 Michael Jackson(迈克尔?杰克逊)的歌声一起, 妞子在后排座上又是扭又是唱,并大声高叫:“开响一点,我需要再热烈一些 的音乐。” 铁花园过头说:“行啦,姐子,就数你热闹。” 妞子装作没听见,闭着眼睛,摇晃着身子模仿着迈克尔?杰克逊。 查理先冲着铁花微笑,然后突然关掉收音机,问双子:“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美 国的热门音乐?” 妞子停住了唱,非常扫兴地说: “怎么说呢,我受不了了,伊小波整天像块木头。就拿今天来说吧,我邀他跟 咱们一起出来玩,他说有一大堆习题还没做完。三个多月了,除了跟他看了两场电 影,就从来没跳过一次舞,也没出来玩过一次。你们说,这是正常人吗?” 查理说:“中国的学者是不太懂得生活。” “不过,我倒觉得,妞子是需要伊小波来降降温。”铁花表示不同的意见。 “降温?!姐,你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再降温,我非冻死不可。 汽车开始向前移动,查理轻轻地踩了下油门儿接着说: “妞子,你太美国化了,你应当试着了解中国人外冷内热的民族性格,你应当 了解你自己的民族。伊小波对你再热,他也不会像美国青年一样,一分钟对你热起 来。这需要时间,需要一个过程,就像我对铁花的态度一样。” “听你这话,我成了美国人,你倒变成了中国人了。” “谢谢你的恭维,还差得很远。” 铁花听着他俩的对话,心中暗笑。 查理加快了车速,又把窗子关上,打开了冷气。瞬间,一切声音都被关到了窗 外, 只听到一丝丝的冷气机声:“我不喜欢Hot Music,我喜欢中国文化、中国戏 剧和音乐。妞子,你能给我唱一首中国歌吗?”查理问妞子。 这下可难倒了妞子。妞子12岁随母亲来美定居,她除了小时候在幼儿园里学过 几首儿歌,就再也找不出会唱的中国歌了。 “不会,我真不会。”妞子使劲地晃动着脑袋。 “铁花,你呢?你会吗?”查理又问铁花。 “儿歌,行,我来唱。” 铁花先是笑了一阵,然后唱道:“小板凳儿,四条腿儿,我给奶奶嗑瓜子儿…” 不知怎么搞的,她唱着唱着就不唱了。 她眼圈儿还有些发红。 “这,这不是歌,我要听的是有旋律的中国歌。”查理说时并没注意到铁花脸 上的反应。 “查理,还是你先唱吧。”铁花说。 “我先唱,好。”他咳嗽了一下,润了润嗓子:“Sunshine on my shoulders makes me happy, sunshine in my eyes can make me cry, sunshine。 on the water looks so lovely…”(阳光照在我肩上,令我愉快;阳光映在我眼中,令我 感伤;阳光洒在水面,令我神往……) 优美动听的乡村歌曲,从查理的喉咙里唱了 出来。他是那么投入,那么认真,让人感到那温暖火热的阳光,似乎真的会照射在 你的头上、肩上、眼睛里。 妞子和铁花静静地听着,被这暖人心肺的歌声打动了。歌声以非常非常弱的尾 声结束了,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都还沉浸在那柔和的景色中:悠静的湖水,灿烂 的阳光,伴着岸边一对沉醉的情侣…… 他们谁都知道,这种世外桃源般的景色,在纽约只是一种梦幻,一种向往。 妞子知道该轮到自己了,没等查理催他,她就轻声地唱了一首唯一能在她记忆 中搜寻到的中国歌。她想起了幼儿园老师教给她的歌,唱道:“我在马路边,检到 一分钱,把它交给警察叔叔手里边,叔叔把头点……” 铁花听着,也不由自主地随着哼了起来。 谁也想不到, 这首70年代中期在北京流行的儿歌,今天在纽约,在长岛的495 高速公路上竞突然响了起来。 查理随着节拍点着头,欣赏着这首来自北京的歌。他听得懂词儿,却体会不到 掇子和铁花此时此刻的心境。 等唱完“我说了声,叔叔,再见”时,她俩不约而同地都用手擦着被泪水沾湿 的脸颊。 在著名的琼斯海滩,弄潮的人群一望无际。 时下正是暑期,来这里玩的人大部份是年轻的学生。今夏流行的泳装,以花色 调为主。男人穿着花游泳裤,女人穿着花色比基尼。花色比基尼的尺寸,比往年的 小了许多,小到女人的臀部几乎全部亮在外面。两臀之间的那块遮羞布,准确地说, 是那根遮羞带儿被海水一浸,深深地陷在肉里。 精明的泳装设计家、把胸罩的尺寸巧妙地定在既能展现美国女人的丰胸,又使 它能兜得住而不至掉出来的分寸上。性感正是流行的时尚。 美丽的大西洋海岸线上,被这些花花绿绿的泳衣和深浅不同的肤色,装点得五 彩续纷。 美不胜收,艳不胜收。 仔细一看,人们都在以各种不同的姿势,仰、卧、侧、趴,接受着神奇的太阳 赐予的温暖、热烈的光线。 他们身上涂着亮闪闪的助晒油,让自己身上的每一个角落都能无一例外地受到 炽热阳光的照射。’ 美国人,特别是白种人,对身上的肤色非常讲究,甚至以此来展示自己的地位 和拥有的金钱。皮肤过自,自然是无钱度假,无闹去日光浴;皮肤晒得黑黝黝,当 然就是有钱度假,有闲去晒太阳。美国人一般都用羡慕的眼光,瞧着晒得黑亮黑亮 的人说:“You got a great tan.”(你皮肤晒得真不错。)就如同说“你真有钱” 一样。 铁花在更衣室,换上了查理送给她的流行款式的花色比基尼。她极不自在,不 好意思走出来。 妞子早巳换好了游泳衣,急得在外面直叫她:“怕什么,姐,美国海滩就这样。” 铁花双手捂着胸,怯生生地走出来。 查理在远处,手里拿着一条大浴巾,微微摇着头,笑昧眯地望着她。不知道是 笑她东方女孩特有的羞怯,还是欣赏着她那动人的体态风姿。 铁花的肤色在整个海滩中极为明显,她的出现像是在一群深色海鸥中,突然飞 进一只白天鹅。 堕胎后的她,整个身体小了一号,似乎刮去的不是胎儿而是刮去了她身上的一 些多余脂肪。她显得更苗条,只有上帝赐给她的那一双丰乳没有因此而产生任何变 化,时隐时现在那花色、窄小的胸罩里弹动着。 妞子说声了“see you later”(等会儿见) 就一头钻进了大海。查理扶着铁花 走向浅滩,孩子们矾咀喳喳戏闹的水花溅了她一身,海风一吹,她打了个寒颤。她 加快了脚步,向着水更深一些的地方走去,是怕冷,还是怕这近乎全裸的身体被人 们看来看去,她也不知道6反正,她觉得身体藏在水里会自在些。 查理拉着她的手,在后面紧随着。 她忽然觉得,脚心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没站稳,横倒在水里。查理哈哈地笑 着,把她从水里抱起来,水已经齐胸深,她被呛得流出了眼泪,四肢紧紧地盘住查 理。 查理结实、健壮的身躯站在水中,像个支柱,她的脸在他长满胸毛的胸上,紧 紧地贴着,她听到他咚咚的心跳。 查理把她抱上岸,铺展开了大浴巾,让她躺下。查理打开助晒油,在她的身上 轻轻地涂擦着。 她闭起双眼,享受着阳光,享受着温情。 她好久没有这么亲近地接触异性了。自从吉米定后,查理与她的关系始终保持 着一定的距离。很多人都说,美国人热情,性关系随便,可查理从未越雷池一步, 这使得她有些不解也许他怕遭到拒绝,也许他想采用适合中国女孩的表示感情的方 法。她不知道。 火一样的阳光照射在铁花的身上,她觉得火辣辣的疼。她坐起身来,抓起一把 沙子,往自己的腿上撤;她又抓起一把,撒在查理的身上。 “不,铁花,你需要阳光。”说着用手掸掉自己身上和铁花腿上的沙子。 铁花抚摸着他的胸,轻柔而深沉地说;“是,我需要阳光,我也需要你。” 查理坐起身来,两手抱着双膝,眺望着大西洋上的浪花说:“我懂,我也希望 明天就和你结婚。可是,我还需要再等半年。” “为什么?” “我和我太太在离婚财产的分配上还有些问题没有解决。” “你还没有离婚?” “分居已经快三年了。” “你不爱她了?” “应该说,相互间都失去了吸引力。” “那就可以离婚吗?你们美国人把婚姻太当作儿戏了。” “是,你说得对。可我很重视,我需要一个稳定的家庭,像你们中国人一样。” “那你的女儿戴安怎么办?” “噢,她已经17岁,明年就到独立生活的年龄了。” “查理,你真的爱我吗?” 查理没有回答,回过头望着她:“请你相信我,这是真心的。”说着抱住铁花 躺了下来。在阳光下,查理热烈地吻着她。等他们从海滩回来,太阳已经落山。他 们决定今晚在铁花家开个小 Party(派对),共进晚餐。 他们走进屋时,大丑正在接电话,他看到铁花就说:“找……找你的。” “谁呀?” “一个叫……叫张……张力的。” 铁花马上接过听筒:“是张力吗? 你这个家伙怎么搞的,一年多都没个信…… 行啦,甭解释啦,你现在在哪儿……好哇!那很近,到我家也就半小时。对了,你 怎么知道我的电话?什么,Super(即 superintendent,楼房管理员)?” 铁花放下电话后,兴奋地告诉查理,张力一会儿来。 “真的吗?”查理也非常惊讶,“她最近怎么样?” “她说将要告诉我好消息。” 大丑和妞子虽然没见过张力,可从铁花那儿,已知道了很多。 不到半小时,张力带着一股风走了进来,她和铁花抱着转了一圈,又同查理握 了握手。经铁花介绍,又和大丑、妞子打招呼。 “快告诉我,什么好消息?”铁花急不可待地问。 “也没什么,就是毕业了,在州政府机关寻了个小职。”张力说得轻描谈写, 可仍然掩盖不住内心的喜悦。 “那……那你要去……去很……很远的地方工……工作啦?”大丑说。 “对,上州 Albany。”张力回答。 “年薪多少?”妞子关切地问。 “两万四千块。”张力如实汇报。 查理成了晚餐的主厨。一向不用的烤箱,经他洗涮干净后,烤出了一只又肥又 大的火鸡。生菜色拉经他一调配,显得新鲜又干净。一人一个嫩玉米,又烧了一锅 中尾汤。 等这些都做完了,查理己汗如雨下。 铁花拿了块纸巾,帮助查理把额头上的汗擦干,他被她细柔的动作感动,当着 所有人的面,轻轻吻了一下铁花的脸。 在大家忙着往桌上摆茶的时候, 张力把铁花拉到一边,轻声地问:“吉米呢? 他和你吹啦?” “一言难尽,晚上跟你说。”铁花说完就拉着她回到桌上。一屋的北京人加上 查理,把这小小的一套单元房,搞得热火朝天。他们东拉西扯,穷佩神聊,一直闹 到后半夜。要不是明天上班的上班,上课的上课,说不定他们会闹个通宵达旦。 在海滩疯了一天的妞子,等客人一走,就躺在床上迅速进入了梦乡。 张力和铁花一年多没见面了,都知道对方有很多话要讲。铁花冲了两杯浓咖啡, 张力嚼着泡泡糖,看上去他们真要准备挑灯夜谈了。 “铁花,这一年多,你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等铁花坐下来,张力马上问。 “你呢,去年冬天,大风雷把你刮走后,就杏无音信。你真不像话。” “先说你的,铁花,等一会儿再讲我的故事。我这一年在美国碰上了好多事情。 在北京生活十年、二十年恐怕也遇不上,足够写一部长篇小说的。” 铁花喝了一口咖啡,仔细地、慢慢地把“花王庄”的兴衰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并把吉米的最后一封信,从抽屉里翻出来,摊在张力眼前。 张力漫不经心地把那封信推到一边说:“铁花,过去的事就算过去了。细想一 下你不觉得你还算是幸运的吗?” “是啊,妞子就更惨了。”铁花向睡在小床上的妞子努了一下嘴说。 “看得出来,她那么小,懂什么呀,可悲的是她自己并不觉得惨。” “最近好多了,自从交了男朋友,也是北京来的学生叫伊小波后,明白了很多。 人也大了一些,二十二三了,比前两年不知强了多少倍,但愿她别再出什么差错。” 张力吐出了嘴里的泡泡糖,喝了一大口咖啡,眼睛瞧着铁花,认真地说:“你 和查理差不多了吧,要不要我帮些什么?你和吉米的事,问题也出在我这个红娘上, 关于他的身份,我也打过问号。嗨,我太大意了,我想查理就不存在这方面的问题 了吧。” “我正在等他办离婚。” “和公民结婚是最快的途径,弄好了,三个月就可以拿到临时绿卡。你就耐心 地等吧,这是最安全、最可靠的取得身份的办法。” “张力,你呢?” “我,永远是慢你半拍的人。不过也不是没有希望,进州政府工作,没有身份, 你想有多难,亏了我懂会计,又学了Computer(计算机)专业。面试那天,没给我紧 张死,反正我是背水一战,豁出去了。你猜怎么着,这么一来,反倒觉得没了包袱, 胆不颤心不跳,对答如流。” “你真行,张力。” “行什么呀。” “那你的身份怎么解决?” “这个,面试时就谈好了,我明白地告诉他们,本小姐什么都能干,就是没身 份,要不要随你。” “他们怎么说。” “答应试用期头一年给我办工卡,然后就给我申请办身份。” “太好了,祝贺你,张力!” “先别祝贺,不一定怎么样呢,等绿卡到手了再说。” 铁花看了看表问:“三点了,你困吗?” 张力指了指那碗喝完了的咖啡,笑着说:“还能睡吗?” “那好,今儿我郑重其事地跟你说件事。”钦花往前移了移身子:“你觉得大 丑这个人怎么样?” “什么意思?”张力的反应非常灵敏。 “你比我大一岁,都快三十了,难道你……” “铁花,谢谢你,打住吧。我这人大古怪,人家受不了我,我也受不了人家, 结婚的事,我暂时不会考虑。告诉你铁花,现如今,没有身份的女人想结婚,掉价, 跌份,叫那些有身份的丑男人、老男人,像捡垃圾一样地拾来捡去。婚姻成了交易, 性事成了买卖。移民难,女移民难上加难,不能平起平坐的婚姻,我永远不干,甘 愿一辈子独身。” 说到这里,她发现铁花红着脸、低着头。她马上补充说: “铁花,你的情况不一样,你条件好,是那些有身份的人追求你。” “嗨,张力,你别解释了,说到底还不是一回事,我同意你的看法,可我又别 无选择。因为,我没有你那么能干,没有你那么强的自制力。” “别乱说了,铁花,查理非常非常好,我在他课上呆了两年多,我敢向你保证, 他不会说假话,他会对你负责的。我真为你高兴,值得祝贺的应该是你。” 她俩又各自倒满了一杯咖啡,越说越带劲儿,越说越兴奋,彼此都为对方的身 份前途有了着落而感到高兴。她俩以咖啡代酒,在这寂静的夜里,咖啡杯相碰的声 音显得特别清脆、悦耳。 查理在星期天也是个闹不住的人。像美国所有的男人—样,他热衷于户外活动。 别看在学校时,不管天气有多炎热,代总是西装笔挺的,可一回到家就马上换上一 身短打扮象变了一个人。尤其是在周末,赤着背的时间可比穿衣服的时间要长。 铁花搬到他家来已经侠一个月了。 这个星期天,他们起得很早,除草、剪花。查理只穿了一条短裤,在强烈的阳 光下,推着震耳欲聋的除草机,汗流挟背地干着。 铁花在给烤肉炉点火,浓浓的黑烟,呛得她直咳嗽。 查理关掉除草机,笑着走过来教她。他先是在炭球上喷了些汽油,然后把燃着 的火柴棍往里一丢,“扑”的一声,火苗窜起足有一二尺商。他盖上炉盏说:“等 一会儿,先烤鸡腿,再烤中排。”说完他又回到除草机前,开动了马达。 钦花在等烤肉炉烧热之前,拿了一把大剪刀,走到围墙边的玫瑰花丛中,修剪 一些过长的或已干枯的枝叶。今天,铁花的打扮也相当随便,一条已毛了边儿的中 仔短裤,恰到好处地修饰着她的臀围;一件大领全棉的白色 T—shirt(T恤衫),斜 挂在她的肩上;一头长发,扎成一个马尾松时飘时跳地紧随着她。 她确实有点变化,浑身的皮肤再不像以前那样惨自,脸上也出现了黑里透红的 健康色。她在玫瑰花前剪技的姿态全神贯注。 他俩今天一早起来,又整院子,又烤肉,是为了迎接什么客人吗? 是铁花的建 议?是查理的安排吗?都不是。这只是美国人过周末的一种常见的方式。户外烤肉, 晒太阳,这虽不是美国人的最大享受,但也是一般美国中产阶级追求的目标。目前, 铁花并没有完全搬过来,平时仍和大丑、妞子住在一起,只是周末两天在这里度过。 原来,她以为查理和她的关系一定会发展得很快,也做好了会发生性关系的思 想准备。可是,和他单独接触几次,她发现,查理并不像人们通常对美国人的那种 印象,即便他的女儿戴安不在家时,查理也只限于抱抱她,吻吻她。 直到上个星期天,他俩才真正发生了第一次性关系。 经过这次以后,铁花的心灵带来了很大震动,这震动应该说是触及灵魂的。 查理在床上的那些所作所为,令她不可思议。以至于事后她一回想起来,就会 一阵阵地犯恶心。那天起床以后,她拼命地刷牙漱口,可无济于事,口腔里总残留 着那种叫她时不时想呕吐的味道。 这种奇怪的感觉,她没向任何人说,也没法说。 她常常一个人站在一处,想着这是为什么? 两个民族文化背景不一样,难道性 爱也表现出不同?自己真的能和他交融在一起吗? 他在床上的那些动作,是真的出于爱我吗? 如果不是,那他为什么看上去那么 投入,那么忘我 s如果是,怎么竟会让我周末,这些疑问始终没有离开过她。这两 天,她不去想了,她想的更多的是,尽快结婚,取得绿卡。 除完了草,关掉除草机,查理又钻进了他那辆开了已近十万英里、但保养得如 同新车一样的福特车身底下。 烤肉炉里的肉香已经飘了出来,铁花用一把钢钗不停地翻着牛排。 “查理,你侠修好了吗?”她大声问着查理。 “你再等一会儿,你把烤好的肉先拿出来,然后调成小火,再放新肉。”查理 一边躺在车底下修着车,一边教她如何烤肉。等查理修完车从车底下爬出来时,脸 上沾满了黑油泥,逗得铁花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我要先洗个澡。”查理说着往屋里定。 “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大丑和妞子,叫他俩过来,肉太多了,吃不完。” “不好,今天谁都不请,就是你我的世界,这样才罗曼蒂克。”查理说完就进 了屋。 铁花对查理的直率早就领教了,他的喜怒哀乐都会明明白自地挂在脸上,要使 他改变看法很难。不掰开了揉碎了地讲清楚,他会一直坚持到底的。 其实,铁花很想叫大丑、妞子一块来热闹,但是,像这种小事,她就不愿多费 口舌了。她知道,查理这样做,不全出于自私或怕费钱,他是希望两个人能单独过 周末,希望找一点儿浪漫情调。 不过,查理身上的犹太人血统,有时也叫铁花皱起眉头。 下馆子吃完饭,小费是绝对地按15%给,多一毛一分,也要找回放进自己的口 袋。更有甚者,哪怕吃剩下的一点炒饭,也要打包带回家。 查理的过于节省,也不光是来自犹太人血统。作为一般大学的教职员,养一幢 房子,养一辆汽车,就注定他非这样过日子不可。 他今年42岁,为了他这幢房子,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不光是钱,主要是时间。 周末的剩余时间,几乎统统用在整理房子上了。大到翻修换铝皮,小到锅炉换水管, 都是他利用休息时间自己动手做的。所以他在离婚财产的分配上,时至今日仍与他 太太厅斤计较,争执不休。 那个已同他分居的太太、金发碧眼的爱尔兰后裔,也在某大学教书。有一次还 碰见了铁花,她不但不生气反而非常热情,非常礼貌地对待铁花。使她不解的是, 这样一对有着高度教养的美国夫妻在离婚的财产分割、金钱分配上,却寸土不让地 打着持久战。 他俩吃完了烤牛排,紧接着又去商店买了白色油漆。回来后,又马不停蹄地刷 起了房子。查理搬着梯子负责高处,铁花蹲在地上负责低处。经过两三遍的漆刷, 这幢美国标准的小木屋焕然一新,亮亮地矗立在一片绿色草坪之中。 “Great!”(太棒了!)查理站在房前,欣赏着他们的成果。铁花站在他身边, 想着美国人大谈热爱生活和享受生活,可把 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如何创造享受的过程中,又何苦来呢? 也许,他们认为创造 的过程就是享受吧。 查理为了使周末的生活过得更充实,又开车带着铁花去看了一场电影,片名叫 “Scarface”(伤脸)。内容描写的是一些人为了金钱、为了毒品,彼此相互残杀的 故事。血琳琳的场面,残忍的镜头画面,使铁花一直紧紧地拉住查理的胳膊,有时 吓得不敢睁眼去看。 查理却看得津津有味,随着剧情发展,还发出各种不同的感叹声。 回到家里已近12点,他的女儿戴安还没回来,查理并没因此而感到着急。 “这么晚了,会不会出事?”反而是铁花显得有些不安。 “不会的,周末的年轻人怎么会这么早就回家呢?” “会睡在外吗?” “会的,经常是这样。” “你不担心?” “担心也是没用的,过了这个年龄就会好的。难道你在17岁时,周末会乖乖地 呆在家里?” 铁花没有立即回答,心里在说,我是没呆在家里,在那时,我正在内蒙兵团的 土屋里。 查理拉着她的手上了楼,走进了他的卧室…… 现在,她和查理的肌肤又在一起了。可是铁花总觉得他们之间存在着无形的隔 阂。 这道障碍到底是什么呢?等查理睡熟后,她一个人睁着眼睛想。 是成长的环境不一样? 是文化背景的巨大不同,还是由于语言上的障碍,不能 充分表达出彼此细微的感觉?是肤色?是民族?也许这些都有。这些看不见又看得见, 摸不到又摸得着的东西,统统加在一起,构成了她与他无法彻底沟通的感觉,一种 模模糊糊,没着没落的感觉。 黑暗中,她眨了眨眼,不敢再往下想了。 查理和他太大的离婚案子一拖就是一年零四个月。要不是铁花再三劝说查理作 些让步,还指不定拖到猴年马月呢。最后经法院判决,房产双方各得50%,如卖掉 的话每人分得一半的钱。 女儿戴安双方还需供养一年,直至孩子年满18岁。查理因为在这幢房子上付出 了太多的心血, 不肯搬出,只好就按法院裁决的每月交纳前妻550元的房租费。汽 车由于每人各有一辆,也就没什么好争执的了,可所有的家具折算成现金,查理不 得不掏腰包。他拿不出那么多现金,于是又经律师、会计师磋商、核算,决定以分 期付款的方式偿还。 还有零七碎八的小账,铁花也摘不清。反正她觉得,美国人爱打官司,爱扣细 账,那些先进的计算器,全用在这些方面 通过这场美国式的离婚案,铁花深深感到查理对她真心诚意,为了争得他俩共 同生活的条件,也算是费尽了心机。 在这一年零四个月的持久战中,铁花几乎是无所事事地等待着,虽然她不可能 介入他们的离婚案,可她总是踏不下心来做任何事情。去打工挣钱吧,还没有工卡。 她盼着和查理正式结了婚,有了工卡后于工作有个挑选,何必在这时出去,受那份 冤枉气呢? 去上学吧,她的 F— l签证早就过时了,她四年没回学校全天读书,校 方早就通知她,取消了她的学生签证。如重新申请,不仅需要一大堆证明、担保之 类的文件,而且能不能办成还是个问题。因为她的 F— l签证,在移民局已有了不 良的记录。 她的唯一出路就是等,干等,等着查理尽快地和她完成婚姻。到那时,她想的 这些叫人头疼的事,就会迎刃而解,一切都可以重新打鼓另开张。 可这一年多里,她也没闲着。她成了姐子和大丑的保姆,成了查理周末的伙伴。 光搬子的婚事,与伊小波的关系就够她整天操心,费尽心机了。加上大丑完成学业 的最后冲刺,回国前的准备,都由她一一安排。 不过,最难办的事还是妞子和伊小波的关系,他俩时好时坏,今天散,明天合, 好一段,散一段。到底什么原因,她也搞不大清楚。伊小波嘴紧得几乎只宇不提, 很难打听到他真正的想法。妞子倒是经常向她谈自己的看法,可是说来说去总是那 么几句话:“他是个好人,可我们性格合不来,让我为他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能结 婚。” “别太固执了,妞子,性格也是可以改变的,两个人相互迁就一些,慢慢培养 起共同的爱好不就行了吗? ”她对纽子这么说过。可是说完后,连她自己也觉得说 服不了人.改变性格谁能做到?妞子能像伊小波一样,整天抠数字?伊小波能像掘子 一样,整天谈流行的热门音乐?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过,她还是认为她俩是可 以求大同存小异的。看看天底下的夫妻,又有几对是真正的性格统一、爱好一致的 呢?就拿自己说吧,畅易文,吉米,查理,哪一个称得上性格合得来呢?” “妞子,你别太美国比了,来不来就说性格不统一,说散就散。别那么讲究行 不行?” “不,姐,这样两个人都会痛苦—一辈子的。” “小小的年纪,哪来那么多的痛苦? 生活,婚姻,你想它痛苦就是痛苦,你想 它幸福就是幸福。姐子,依姐看,你俩倒是挺般配的,年龄又合适,又都是咱北京 人,应该说共同的地方挺多的,不然去找个老美或港台来的华人就幸福啦? 姐是没 办法,我要有身份,还非咱北京人不嫁呢!” “姐,别提他了。你还是催查理赶快跟你结婚,拿绿卡,这比我和他结婚的事 重要得多。” “妞子,我可要给你提点意见。” “说吧,姐。” 铁花拉着妞子的手,嘴角动了两下,话又止住了。 妞子瞧着铁花想说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扑哧一笑:“姐,咱俩还有什么不好 讲出口的,有什么你就提。” “我……我是想……伊小波也存在着身份问题……” “这我能做到。我同他说过,甭管结不结婚,这法律手续我帮他完成。可那个 死脑筋说不要,说这样对我是不负责任的表现。我说,我用不着你负任何责任。可 他死拧着就是不肯。” “妞子,我真不明白,既然你能下这么大决心为他付出这么多,为什么就不同 意真跟他结婚?难道你真的不爱他?” “不爱。”妞子摇着头说。 “那他也真的不爱你?” “说不上。” “你是不是嫌他太那个了?从来不主动…”他是不是有什么病?”铁花直言不讳。 “那倒不是,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人家是个非常健康的人。” “他从来没跟你上过床? “是我不让。” “为什么?” “姐,你别问了,反正不行,真的,就是不行,他太老实了。”铁花看妞子的 态度那么坚决,就摇了摇头,没再往下说什最近妞子和伊小波的关系开始恶化了, 好长一段时间没见伊小波打来一个电话。也没见姐子出门儿。不仅不出门,而且在 屋里一躺就是半天,好不容易催她起床了,又在浴室里一泡就是一两个小时,在里 边磨磨蹭蹭不知干些什么。 近来,妞子经常发低烧,脸色从红润变成了青黄,铁花知道失恋后的女孩的心 情,一再劝她想开些,又背着妞子打电话找伊小波。 电话中,伊小波听到妞子生病的消息,感到非常吃惊。 “她真的病了吗?她告诉我说要出远门了。” “小波,我要跟你谈谈。” “好,我也正想找你哪。这样吧,晚上我过来。” “不,我来找你。” 当晚,她和伊小波谈了整整四个小时。经伊小波一说,铁花才了解到,两周前, 伊小波经不住妞子的一再劝说,终于同意了妞子的意见,找律师办好了结婚手续, 并向移民局递交了所有的材料。 铁花听伊小波说完,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妞子在搞什么把戏。 “小波,你没觉得妞子有什么不对劲儿吗?”她问伊小波。 “还好,女孩子嘛,总免不了爱耍个小脾气。我比她大,应该让着她一些,我 实在太忙,对她照顾得也不够。有时候,我的个性也不好,常惹她生气。”伊小波 低着头,红着脸说。 “不是,我指的不是这个,你……你认为,她跟你结婚是自愿的吗?” “是啊,怎么啦,那天去完移民局,我俩还一块儿吃的饭。她非常高兴,叫我 一百个放心,直到我拿到绿卡为止。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没有。”铁花嘴上否认,可心里觉着这里面有文章。妞子瞒着铁花和 大丑,悄悄和伊小波办好结婚手续并去移民局的事,铁花先是不理解,可后来她想 起来那天她曾提醒妞子小波也存在着身份问题。自那以后,妞子对小波的态度就有 了很大变化。 她又联想起近来妞子情绪低落,又长呆在浴室里一泡就是半天,她出了一身冷 汗,心都快揪起来了。 她小心地战战兢兢地问小波:“小波,她……她没跟你发生过性关系吗?” “没有,从来没有,在这方面,她是个严肃的女孩,我也不是很随便的人。” 铁花听着小波这样说,她心里有了数。 “小波,妞子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大丑又忙得又什么都顾不上,我得先走 了。” “要不要我跟你一块儿去看她?”小波问。 “不,明天我给你打电话。” “她还生我的气吗?” “对,哦不,可能,可能吧。”她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铁花回到家里,见妞子还蒙头睡在床上。她冲进了浴室,浴室的衣架上接着几 条妞子的内裤,她拿在手里查看了一下,发现内裤的挡上浸满了黄色、粉色的斑点。 她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妞子也把头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叫了声“姐。” 铁花答应了一声,转过脸去擦眼泪。 “姐,你怎么啦?”妞子的声音相当弱。 “没……没什么,刚才我去了小波那儿,他对我都讲了。”说着她转过身来, 坐在姐子的床边,含着眼泪,摸着姐子青黄的小脸说:“妞子,你不该瞒着姐,有 什么苦衷就说出来,让姐也替你想个办法,难道你连姐也信不过?” 妞子抓起了被子,牙齿使劲地咬着被头。半晌,她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宇: “姐,我没救了。” “不,不,妞子,你有救,有姐在,你没事儿。”铁花实在控制不住,趴在妞 子身上哭了。 “姐,医生说,这病不会彻底好,还有……传染性。”纽子说完也哭了。 “可怜的妞子,可怜的小波,我真对不起你们呀。” 妞子止住了哭,突然非常冷静地对铁花说:“姐,你千万别告诉任何人,更不 能让小波知道,他是个无辜的人。姐,答应我,一定答应我,直到我帮他办好了身 份。姐,你答应我,啊?姐,行吗?” 铁花哭着,不住地点着头。 1985年底,张力终于如愿以偿,在这几个北京来的哥们儿、姐们儿中,第一个 拿到了绿卡。为了庆贺她的成功,铁花特意为她举办了一个 Party(派对)。 新年的假日中,张力又冒着大雪,从纽约州政府 Albany赶来。 为了迎接张力的远道而来,铁花从商店买来了一些彩灯和彩条,成串成串地装 饰在客厅里。 傍晚,张力出现在门口。 大家一齐上前问寒问暖,帮她掸身上的雪,又给她送来了干净的拖鞋。铁花还 请她坐上了正座。 “怎么这么热情啊!”当她坐稳了以后,问大家。 大家一个个瞪着眼睛瞧着她,谁也没说话,都等她先开口。 此时,张力的第一感觉是,大伙儿认为她的地位突然升高了,和她们拉开了距 离。而实际上,大伙儿也是在由衷地佩服她,佩服她凭着自己的坚强毅力,经过苦 读苦干,成功地获得了绿卡;佩服她给来自北京的学生争了气,露了脸,同时也羡 慕她,从此以后,她成了一个可以随意出人国界的自由人。 张力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摸出那张白底蓝字的居留卡,往桌上一放说:“为了 它,本小姐呕心沥血,当中作马,为了它,本小姐当了两年聋子,作了两年哑巴。” 大伙都知道她还有词儿,都静静地等她往下说。 张力看了看大家说:“怎么啦?都傻啦?告诉你们,多了这张卡,少了这张卡, 没什么太大区别。最大的不同就是,有了它,就意昧着你从此开支加大,收入可丁 可卯,税钱甭想再逃。有了这张卡,你总得想使使它吧,最大的方便之处,就是可 以随便出国。那好,机票钱,旅馆费就会用去你一年里所有的储蓄,再想存点钱, 没门儿,你就等着过穷日子吧。” 大丑第一个开了腔:“你……你这话对,也……也不对,没……没它在美国就 难……难发……发展。” “你说得对,想求发展,光靠有绿卡不行。所以,我已决定马上辞工,再回学 校去拿 C.P.A.(一种会计执照)。” 张力转过身对铁花说:“这张卡也有个好处,就是可以申请学生贷款。我要好 好地利用这一点,让美国人出钱供我上学,回过头来再去赚美国人的钱。” “这就对喽。”伊小波也插进话来:“这才符合数学的失补运算规律。” “大丑,你今后到底打算怎么办?J— l签证拿绿卡是难,不过听说校方如出示 有力证明,律师也接受这类案子。” 妞子不等大丑回答就说:“别为他操心了,人家早就有了计划。这不,铁花姐 也在天天帮他准备,回国的行李都快打好了,人家博士帽一带,马上走人。” “我没……没办……办法。” “什么没办法,自费公派的又不是你一个,J— l签证的多得是,你就是自私, 想一走了之,扔下我们不管。”妞子生气地说。 “谁……谁说……说的?” 铁花一看他俩又要开始逗嘴,就站起来说:“咱们边吃边聊,先过年。”说着 她走进了厨房,一边往上端菜一边说:“妞子,急什么,等大丑戴上博士帽,还有 一段时间呢。” 大家七手八脚,很快把西式的火鸡、中式的饺子、春卷摆满了一桌。为了庆祝 张力的成功,大家高兴地乒乒乓乓地碰着杯子。 可能是时来运转吧。这年春天,他们的好事一桩接着一桩。先是张力拿到了绿 卡,再就是妞子和伊小波的结婚手续已经办完,移民局正式发下通知,伊小波定在 今夏八月中旬回国去广州领事馆面谈。 他将由 F— l学生签证改为 P一2签证,也 就是第二优先已毫无问题。 最叫人高兴的莫过于铁花和查理的婚事已敲定,定在五月底,学校春假前夕, 双双步人教堂。 还有一件是预料中的事,就是大丑的博士帽已提前戴上上星期的毕业典礼,铁 花和妞子也参加了。回家后,她俩争着要试试大丑那顶黑色的方块帽。 大丑瞧着她俩高兴的样子,乐得合不上嘴,一个劲儿的“嘿,嘿”地傻笑着。 “大丑,我希望你能参加我的婚礼。”铁花摘下了博士帽说。 “当……当然,我当你家……家长,妞子作……作你的伴娘……” “不急着回北京啦?”姐子调皮地问。 “多……多等几天,少……少等几天,没……没关系。” “查理说,下星期是马丁路德金的纪念日,他要带我去尼亚加拉瀑布,回来马 上就进教堂,你等得了吗,大丑?”铁花问。 “去…去吧,等……等得了。” “姐,我能跟你—块儿去吗?”妞子急着问。 “算了,你还是乖乖跟大丑在家吧。” “几天呢?” “也就两三天。” 气势磅礴的尼亚加拉瀑布,只从照片上看到过它的美丽,在电影上见过它的壮 观,从文字中读到过它独特的历史、水速、能量等等有关资料。可是当你站在它的 脚下时,以前你脑中所有见到或听到过的印象、声音都会一下子改了样。 那声音,那气势,不身临其境,是永远体会不到的;那一泻千里的水流,击打 在岩石上奔腾注人湖水里的巨大声响,像是干军万马奔腾而来。 它像天河突然决口,它像地表突然断裂,仰望上去,真有天塌地陷之感。 你站在游轮的甲板上,尽管身上穿着厚厚的防水衣,浑身上下只露出个眼睛, 可是那巨风,那溅起来的水雾,仍会把你弄成一只无法招架的落汤鸡。 游轮驾驶员,为了让游客真正领略一次灭顶之灾的滋味,故意将船开到离瀑布 最近最危险的地方。 船在巨大的惊涛骇浪中歪歪斜斜地颠簸着。铺天盖她的洪流,从看不见天的地 方倾泻下来,人们突然感到末日临头,一切都完啦,个个发出了尖叫。 从轰鸣的声音中,你可以辨别出里面有闪电,有巨雷,有枪炮,有呐喊,甚至 还能听到酷刑之下的呻吟声。惊、怕、慌、乱,一涌而起。 你站在它的脚下,会突然觉得人类太渺小了,太微不足道了,什么婚姻、感情、 绿卡、金钱,一切一切都被那巨大的洪流冲洗得无影无踪。 铁花紧缩在查理的怀里,脸紧紧地贴在他那湿漉漉的胸上。查理双臂紧紧地抱 佐她,让她感到即使真的是天塌地陷,有他在身边也会是安全的。 他俩下了船,又登上了便于游客观光的高塔。他们站在了尼亚加拉瀑布的最高 处,观赏着这个世界奇观。 它确实是个奇迹。 加拿大上游的水面平静得像个淑女。 铁花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平静的水面上漂浮的干树枝、旧轮胎,随着水流缓缓向 前移动。当遇到那悬崖断壁时却瞬间不见了。好久好久,她看到在惊涛翻浪的下游, 有的慢慢浮上来,有的已杏无踪影。 她突然感到,这上游似乎像四平八稳的北京城,这下游就像翻江倒海的纽约; 而那些杂物像从越南逃来的难民,还是像从远东漂来的移民?这比喻对吗?她拿不准。 不过,她确实觉得,在20世纪80年代,从东向西不停地流哇流哇,日夜不停,源源 不断。怎么引起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己又为什么成为这股洪流中的一滴水? 她站在高塔上,脑子里转着这些想不通的问题。 忽然,太阳从乌云的夹缝中伸出了头。塔下浓浓的水雾上,出现了一道五额六 色的彩虹。彩虹的一端就在铁花的脚下,而另一端,远远向加拿大境内伸去。 美极了,仙境般的神奇。 铁花站在彩虹上,很想沿着这条彩桥走过去,走出纽约,走出美国。可是她没 敢移动一步。她知道,一旦迈出了美国,再想回来,没有绿卡是根本不可能的了。 查理看了看表说:“我们该回旅馆了。”她挎着他的胳膊走进了电梯。 他们住进了高档的旅馆。走进房间,打开窗帘,正好看到瀑布的全貌。窗于是 密封的,瀑布发出的巨大声响,被隔在窗外,一点也传不进来。 铁花双手勾位查理的脖子,仰着脸对他说:“查理,你知道,我们中国也有世 界闻名的景观奇迹吗?” “当然知道。长城、兵马涌。”查理马上回答。 她放下了手臂,搬着手指说:“还有故宫、景山、北海、颐和园、十三陵、天 安门……多啦。光北京城内就够你看几个礼拜的。” “铁花,结完婚,到了暑假,你就有了绿卡,我要跟你一起回中国,回北京, 好好地看看,好好地玩玩。去看看你的爸爸妈妈,有可能我们再去西安,再去……” “查理,真的吗?暑假你真的带我回去吗?”铁花兴奋地抱住了查理。 查理拥着她,一起倒在了床上,抚摸着她,亲吻着她说:“对,很快,我知道 你想家了,想爸爸妈妈了。三个月以后,我一定带你回去见见他们。” 铁花高兴得突然像个小孩子,坐起来拍着双手,“我终于可以回去喽,太棒了。” “查理,我一定带你玩遍北京城,我爸妈一定会喜欢你,北京人一定会觉得奇 怪,你这个老外怎么会说北京话。” 两个人在兴奋之中情不自尽地投入了爱的高峰,信赖、爱、欲望,一时间表现 得淋漓尽致。 他俩返回纽约的时候,天已傍黑。这时,又掉下了雨点。 “查理,开夜车,你行吗?”铁花关切地问。 “没问题,这条路我熟悉得很。”从尼加拉瓜到纽约的路程,差不多需要八个 小时。开始时查理又说又笑,车子驾驶得很平稳,可到了后半夜,他就有点驾驭不 住了。 铁花不敢睡觉,因为他们正在通过一片崎岖的山路,没有路灯,只凭借着车前 的灯照明。 查理不敢快开,小心地握着方向盘,路面又滑,铁花有点害怕,双眼紧盯住路 中的白色斑马线。 开出了这段弯弯曲曲的山路,雨下大了,查理将窗前的雨刷打开到第二档,暴 雨中驾车使查理消耗了大量体力。 等车子开到开阔的平路时,查理长叹了一口气,铁花也拿了块纸巾擦去手心中 的冷汗。 前面出现了 Hotel(旅馆),铁花劝他不妨休息一晚,等明早天睛再赶路。可查 理不同意,因为第二天上午学校有课。她看到查理精疲力竭的样子,就打开了收音 机,想给他提提神。查理向他微微一笑说:“没问题,你睡一会吧。”并让她扣好 安全带。 她扣好了安全带,就闭上了双眼。铁花没有真正地睡着,只是静静地养神,可 毕竟这几天的消耗体力透支,不一会儿她真的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做了梦。梦见她和查理回到北京;梦见老爸老妈见到这个洋女婿不知所措; 梦见他们站在北海的白塔上眺望着北京城;梦见万寿山下昆明湖上的一片碧波…… 突然,车子一下巨震,把铁花从梦中惊醒。她睁眼一看,查理正在费力地转动着方 向盘,可是车子已经滑出了斑马线,迎面扑来的是一棵大树。查理还没来得及踩刹 车,“轰”的一声巨响,车头左侧直撞上树干。被撞碎的前窗玻璃不偏不倚直刺进 查理的喉咙,浓浓的血浆从查理喉部直喷出来,已经破碎的前窗玻璃,刹时染成了 红色。 铁花来不及叫喊,一阵天旋地转,她不省人事了。 大丑退了机票,决定暂不回国,他与校方研究所又签了延长一年的合约。当然, 他留下来的主要原因,还是想继续照顾铁花。 妞子的病情时好时坏,她拖着虚弱的身体守护在铁花身边。 查理已在出事时当即死亡。由于当时铁花正昏迷住在医院,因此连他的葬礼也 没能参加。 铁花伤势不轻,右臂手腕造成严重骨折,脖子也造成扭伤,要不是查理事前叫 她扣好安全带,恐怕她这条小命也就完了。 查理死后,铁花陷入了绝望,几度想死都被大丑从死神的边缘拉了回来。第一 次是半夜她趁护士不在,拔掉输液的针头,是大丑清晨赶到,及时发现,才免遭一 死。第二次是她偷偷地加大药剂,想一了百了,又是大丑及时发现,喊来了主治大 夫。最近这次是出院以后,她回到与大丑和婉子三人同住的这套房的时候发生的。 一身的债,一身的病。在美国身体一垮,连打工的本钱都没了,她不想再拖累 大丑了。 这天,姐子陪伊小波去买东西,因为下个月,小波就要回广州了。铁花等她俩 出门后,就扶着墙壁,晃晃悠悠地走进浴室,先是在浴缸里放满温水,然后她趴在 浴缸边上哭了一阵子。 她把左臂伸进了温水里,右手死死地掐着大丑刮胡子用的刀片。她脑子里一片 空白,仰面叫了一声“妈妈——”,把锋利的刀片向左手腕划去。 刀片刚刚碰到皮肤,“嘭”的一声,浴室的门被踢开,大丑不顾一切地冲向她, 紧紧地捏住她的伤口,然后把她抱在怀里,颤抖着说:“铁花,你…。‘你……你 不能啊。” 她趴在大丑的怀里,连连叫着:“大丑……大丑……” 大丑把她抱到床上,然后结结巴巴地讲了一个故事,名字叫《老人与海》,是 美国作家海明威的作品。铁花认认真真地听着。 她默默地听着,直到大丑把故事讲完。大丑讲完故事,站起身,来回蹬着步子, 断断续续地说:“……因……因为,我们是……是人,是人,是真正的人,就…… 就敢于面……面对现实,哪怕是最……最险恶,最严……严峻的死。只……只有勇 敢的人,才……才能从低谷里再……再重新爬……爬出来。我是个先……先天不… …不足,有严……严重缺……缺陷的人。小……小时候我爸就不喜……喜欢我。在 学……学校里我是……是被同学取……取笑的对象。文革期……期间被对……对立 面灌……灌过浆糊,喝……喝过墨……墨汁儿。文革后,拼了三四次,才考……考 上了大……大学。要说死,像我这……这样的人,早……早就该死了。” 她从来没有听到大丑这样说话,她也从没听到过他介绍自己的身世。她只知道 大丑心好,善良。直到今天,她才了解到,他的内心世界也并不是一片平静,同样 也有痛苦。只是他不善于表露自己的情感罢了。 以前她太忽略他的思想了,以至从来没有跟他认真地沟通、交谈过。这次,她 感到他是个坚强的人。在激烈的竞技场上,大丑虽有缺陷,但他也是个强者,是胜 者。自己却是个败着 。 8月中旬, 伊小波回国了。几天以后,他从广州东方宾馆打来长途电话通知妞 子,他顺利地转换了 P一2身份。 他还告诉妞子, 他准备去北京看看父母和老朋友,9月底前赶回纽约。婚礼就 不必太铺张了,他打算从北哀带回一些礼物分送给较近的朋友。 妞子掉着成串的眼泪,听着伊小波打来的电话,连连点头说“OK,OK。一切就 照你说的办。” 近来妞子的身体虚弱得很,自从伊小波回国后,就显得越来越严重。她眼圈儿 发黑,面色憔悴摔还常常背着人用手搔那痒得叫她阵阵难忍的私处。 开始铁花常给姐子擦去脸上的泪水,鼓励她说:“妞子,一切都会好的。小波 回来后,你们该有多幸福哇,好好地生活,疾病是个软骨头,只要你强,不怕,它 一定会让步的。” 妞子微微地点着头,什么话也没有说。可是万没想到,就在得知伊小波转换好 身份的第二天,妞子离家出走了。那封歪七扭八的中文信,叫大丑和铁花看得心惊 肉跳。 妞子的信极为简单: 铁花姐,大丑哥,我不得不走了。是我害了你们,拖累了你们。我不能再害小 波了。我喜欢他,太爱他了。今天我知道他已换好了身份,我才真正放心了。我没 爸没妈,你们俩就是我的亲人,我请你们帮我一个忙,也许是最后一个忙。我在写 好的离婚协议书上已签好了字,为了小波的前途,请你们无论如何让小波也签上字, 并请你俩作公证人。 我走了,别为我担心。 铁花姐,大丑哥,你们好好地过日子吧。我真心希望你们俩好。 别了 。 妞子 大丑看完一跺脚,飞快地跑下楼,发动了汽车,带着铁花大街小巷地去寻找妞 子。 可是,若大的纽约城,到哪儿去找? 他们只好报告警察局,立了案。虽然知道 这是无济于事,但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铁花没有哭,没掉半滴眼泪。她心中充满仇恨,在仇恨里还夹杂着一种决心, 决心面对现实,勇敢地排除一切障碍,奋斗下去。她要作一个人,真正的人,一个 坚强的女人。 又一个沉重的打击,接踵而来。妈妈去世了,她没熬到铁花回北京就与世长辞 了。爸爸的信,她只看了一遍,因为她太伤感太悲痛了。爸爸把对妈妈一生的爱统 统写出来,甚至还有负疚。他检讨自己几十年作出的一件件对不起妈妈的事情。倍 中说妈妈在咽气之前不停地叫着“铁花,铁花……回来呀,回来吧。” 爸爸在信的结尾,鼓励她,要她坚持下去直至拿到学位回来,不要为妈妈的过 世过分悲伤,爸爸的希望在她身上。 铁花还是没有哭,她并不是麻木了。她心中充满着对妈妈的爱,连她自己都惊 异她的思想怎么会这样。或许是她决心从情感的游涡中走出来,同命运搏斗,从人 生的低谷中走出去。 两个月后,她没等伤彻底好转,就翻开报纸,在招聘餐馆工的广告栏里,寻找 合适的店铺;她没有后悔,一切又从零开始。来美将近六年,她又从餐馆工开始起 步。 她现在这个年龄,在这个行业中还有竞争力,更何况她有充足的经验。 大丑对她的这一举动并没有阻拦,反而鼓励她这样做是对的。为了节省交通费, 她找了一家离家较近的中国餐馆。 “华昧香”本是个老宇号,原是专作广东菜的老餐馆,近年来,美国人的口味 大为改变,而川菜又风行一时,一年前这家店卖给了一个新店主。 新店主经营头脑非常明确,就是要求菜色第一,服务第一。因此他到处征聘高 手。 铁花一进店,就被老板看中,当即定下她作前台带位的主要角色,月薪一千五 百,并代买医药保险。 铁花满意地点头答应下来,决定明早就正式上班。 虽然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但也是困境中找到了新的起点。现在,她的脑子里 全是“斗”字,与自己的命运搏斗,与现实的困境搏斗。 她变得什么也不怕了, 从残酷的人生经验里, 她总结出“怕”是没有用的, “让”也是感动不了上帝的,“防”就更是失败的原因。 第二天,她穿上以前在“万香阁”上班时穿的衣服,又淡淡地化了妆,看上去 显得既壮重又高雅。 她在纽约的街头急匆匆地走,看着街上繁忙的人群,心想,他们不也是同自己 一样在斗、在拼搏吗? 有些人,甚至有可能比她的命运更悲惨,不也是勇敢地在往 前走吗?突然,她感觉到自己并不真的孤独,她也是多数拼博者中的一个。 “华味香”的生意确实不错,一个上午做下来,她已觉得两腿发软。晚餐更是 繁忙, 她感到精疲力尽, 不过她仍保持着饱满的精神。收工时,老板走过来问: “你感觉如何? ”她挺着腰说:“很好,没问题。”老板看了看她,又重新环顾一 下这新装修的店堂,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这就好啦,前面有你撑着,后面有者 五掌厨,我的店就没什么可愁的啦。” “您说什么?”铁花楞了一下:“老五,您说的是王老五吗?” “对呀,你认识他?” 铁花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问了声:“他,他也在这里打工?” “怎么,你不喜欢他?” “不,没什么,他干他的,我干我的。” 真是冤家路窄, 五老五摇摇晃晃地从厨房里走出来了, 一见铁花就叫了一声 “大妹子”,马上迎过来说:“我说什么来着,早晚还得走到一起来吧 I” 铁花没有躲闪,主动地伸出了右手说:“老五,你好。”她彬彬有礼的举动使 王老五有点儿受宠若惊。“好,好,非常好,你呢?你过得好吗?” 老板一见他店里的两个骨干这样熟悉,又这么合作,高兴地说:“一块儿走吧, 找个地方去喝两杯!” 铁花爽快地答应着:“太好了,老五,一块儿干几杯!” 王老五被眼前的这个铁花和她现在的态度弄得有些迷惑,眨了眨小眼说:“啊 不,不了,您先走,我跟常小姐单独谈两句。” 老板拍了拍王老五的肩,笑着说:“好好合作,对常小姐要礼貌些。”说完就 走了。 王老五和她走出了店门。王老五提出要送她回家。 “不,谢谢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铁花站在行人渐少的马路上,两眼紧盯 住他。 “铁花,还是那句话,跟我过吧。” “什么条件?”她劈头就问。 “没什么条件。你知道,多少年了,我一直喜欢你,爱你......” “别说这一套,你没条件,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尽管说。” “给我办身份。”铁花直言不讳。 “那还用说吗? 搬到一块儿住上一阵,双方觉得合适,选个良辰吉日就结婚, 办身份。” “不行,我的条件是先完成手续,办绿卡。” “这……也可以,说定了,咱明天就请律师。” 突然,王老五觉得自己完全处于被动地位,像是被铁花牵住鼻子,顿了一下说: “铁花,你变得聪明厉害啦。不过,我可也有条件。”王老五点上一支烟,摆出一 副商人的架势说:“从开始办手续的那天起,不收你半文钱,可你总也得付出点什 么。” “这我懂。” “一周一次,直到你绿卡拿到手那天,不许反悔。” “不,两周一次。” “行,就按你说的,明天上午你敢去注册吗?” “好!一言为定。” 她和王老五的生意就这样谈定了。走在回家的路上,铁花面无表情,满天的繁 星映照着她那满是泪水的面容。她咬紧牙关,心里想:“好,王老五,你还想白吃 人,办不到了,没那么容易!我要先吃定你。既然是交易,那就看谁能进退自如吧。” 她在进屋之前,擦掉了腿上的泪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觉得情绪稳定下来,才推开门。 “回来啦,你…你觉得,这…这家店还……还行吗? ”大丑没有起身,正在桌 上写着什么。 “挺好的,放心吧,大丑。”她只字未提王老五的事。 “锅里有…有热的鱼…鱼汤,你……你喝吧。” “你吃了吗?大丑?” “还……还没有,我等你回来一块儿吃。” “嗨,以后别等我。饿了,你就先吃吧。” “哎。”大丑放下手中的笔,走进厨房,给她端菜,盛汤。铁花看着他那有点 微胖的身体和缓慢的动作,不知怎么,心中对他产生一种深深的内疚。吃饭时,她 一个劲儿地给大丑夹菜,大丑抬头看着她,两个人的视线刚刚碰到一起,大丑的脸 就红了,他低下了头。 铁花没有作声,低头吃饭。 饭后,铁花说要去洗碗。 “别,你……你累了,我……我来吧。”大丑收拾好碗筷走进了厨房。 铁花没有和他争执。 妞子走后,这套房子只剩下他俩。大丑仍睡在卧房,铁花还睡在大客厅,妞子 的床也没拆,他们总盼着有一天妞子还会回来。 夜深了。由于在餐馆突然遇见了王老五,并和他定下了见不得人的合同,铁花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今年夏天,为了省钱,他们很少开冷气,两个人各自都穿着非常薄的衣衫,睡 在各自的房间。 耳边响着大丑时高时低的呼声。黑暗中,她眨了下眼,产生了一种念头。这种 念头在脑子里出现后,她先是出了一身汗,渐渐地汗没了,脸上露出了苦笑。 她悄悄地从床上起来,推开了大丑的房门。大丑正伏在满是纸张的桌上,头枕 着双臂呼呼地睡着。 她慢慢跪下,把头靠在大丑的腿上,双手抱着他的腰。大丑的呼声停住了,他 迷迷糊糊地用手揉了一下眼睛,低头一看:铁花只戴着胸罩,几乎是全裸地趴在自 己的腿上。起初,他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定了一下神,他看见铁花仰起 头,双眼湿漉漉地望着他,正准备向他吻来,一下子明白了,他“霍”地跳起身来, 后退了几步。 铁花也站了起来,手弯到后背,把身上仅有的胸罩也解了下来。 “不……不……不,铁花!”他慌乱地一个劲儿地往后退,后面的墙挡住了他 的退路。 他猛地蹲在了地上, 双手揪着那头乱发,既惊恐又害怕地摇着双手说: “铁花,你……你别……别太糟践自…自己呀,可……可别太糟践自……自己呀 !” 铁花茫然地僵住了…… 铁花答应王老五的口头合约还是太草率,倒不是王老五说话不算数,不同她履 行先办手续的契约,这一点应该说王老五做得很漂亮。第二天早上,他就带着铁花 去了律师楼,填好了一张张的表格,在每张表格的右下角,确确实实都签上了字。 而且,他爽快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千四百块钱,放在了律师的桌上,算是交了预付金。 说她答应得太草率,是指她不应答应两周一次和他上床,更不应该不强调时间和地 点。别小看这些失误,这给铁花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和烦恼。 首先是地点。铁花坚持必须在旅馆,丽王老五死认准非在他家。争执到最后, 达成协议地点不走,最好是一次在旅馆、一次在他家。 第二是时间。时间的长短没敲定,王老五就钻子这个空子。铁花本想,两周一 次,时间最多一小时,旅馆里安全设备齐全,量他也做不出什么大举动。这样维持 一年左右,等绿卡一到手,什么同居不同居,到时候有了身份,主动权在握,再回 头算计王老五。 本来这是一个周密的打算,没想到,在时间、地点的细节上,她先吃了个哑巴 亏。第一次,她随他去了离长岛不远的一家汽车旅馆。 一进门,王老五就迫不急待地抱住她,又亲又摸,铁花并没有躲闪。王老五一 见她那动人的身体,哪里还忍得住他的淫欲。 王老五肆意地在她身上发泄着。 铁花不敢睁眼,因为从他的动作和声音中已感到他的面孔是多么狰狞。 当王老五发泄完之后,她立刻坐起身来想走,她刚把衣衫穿上,子老五又一把 将她按倒,狞笑着说:“还没完哪,让我歇会儿,咱……” “王老五,我希望你不要失言,咱们是讲好的。”她板着面孔说。 “没错,两周——次,难道……” “我指的一次,就是这样一次。” “你想反悔,是吗? 钱我花了,字我也签了,怎么着,这时候想变卦了……” 他狞笑了一下接着说:“这么跟你说吧,你要是好好听话,弄两回我就让你走。不 然,你休想达到你的目的,休想!” 铁花想了想,心又横了下来。 第二次,轮到在王老五家时,她实在支持不住了。铁花怎么也想不到,他是个 性变态狂。 “你他妈的快打呀! ”他痛苦地央求着她,铁花抄起王老五准备好的皮鞭,真 的狠命地抽了下去。他不但没有哭叫,反皱着眉头,耸直五官,深深地陶醉在痛苦 之中。 “再来,快,往狠里抽!”他喊着。 “啪一啪一啪一”,铁花没命地抽下去,发泄着心头对他的仇恨。 王老五在皮鞭下,满意地笑着,呻吟着。 一周,两周,一个月,两个月,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偶尔她回来太晚时,大丑问她:“干什么去了?”她总是谈淡地说:“生意好, 周末加班。” “你看上去很……很累,别……别为了多挣……挣几个钱,摘……搞垮了身。 …?身体。”大丑说。 “放心吧,大丑。”她说。 最近这次,她开始反抗了,因为王老五不只是自虐,而且还是虐待狂,更有虐 待女人的恶癖。铁花被他绑在床上,王老五用燃着的蜡液滴在她的胸上,铁花一声 惨叫,他就用东西塞进她的嘴里。接着恶棍王老五又把滚烫的蜡液滴在她的下体。 铁花的嘴被塞住,喊不出来,额头上滴下豆大的汗珠,她双眼怒视王老五。自 这次以后,铁花拒绝再去他家。王老五不做回答,笑了笑,哼了一声就走了。 她心里打起了鼓,几个月都顶下来了,算算时间,离移民局批准也就半年左右 了。她生怕此时王老五会找律师废除此案,前功尽弃。为了达到预期目的,她又向 王老五作出了让步。 王老五嘿嘿一笑:“这就对喽!” 秋天已进入尾声,寒冷逼近纽约。这一年的初雪下得特别早,12月底刚到,纽 约城又变成了一片白色。 雪后的寒风一刮,街上的行人的脑袋都缩进了厚厚的大衣里,寒冷的气候影响 了新年购物的热情,各家商店又用了一惯的手法,大赠送、大减价的标签贴满了橱 窗。 最近,王老五的气焰已不像以前那样嚣张。因为一连三次大西洋城让他赌本大 亏,以至于近来他连汽车都卖了。 他新租的这套地下室,阴冷、潮湿,墙壁没有装修,家具破旧不堪,老鼠乱窜, 蟑螂满地。当铁花看到这一切,正要转身出门时,王老五冲上来,倒锁上门。铁花 知道情况不妙,就和他扭打起来,想夺门逃走。 王老五照着她的鼻梁就是一拳,双手掐佐她的脖子,把她按在了那肮脏的床垫 上。她没来得及喊出半个宇,就昏迷了过去。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的手脚已被牢 牢地反捆起来,下体—阵阵钻心的疼痛。她想喊,想呼救,可是嘴巴被王老五用强 力胶布封住了。 她抬起眼皮看了看这四周杂乱、肮脏的环境,静得如同太平间。她猜测王老五 已经逃之天天了。 零星的雪花从破了玻璃的小窗口飞进来,冻得她浑身哆嗦。 天黑了,地下室的破暖气管道冒着蒸汽,蒸汽喷在她的脸上,胸上,肚子上, 凝成一层冰冷的水殊。她被反绑着,无法移动。其实她也不想动,她脑子里清楚得 很,完了,一切全完了。28年的岁月她无心再回忆。八年的美国生涯也无心再想一 遍,她知道生命的结束就在眼前。以前她也几次想结束它,可都没成功。没料到, 今天结束的方式竟是这样悲惨。人们都说生命是辉煌的,可她为什么就享受不到一 丝光明呢? 她闭起双眼,等着最后一刻的到来小心里默念着那几句话: 我们嘲笑不知深浅的河鳗,终日赶路,奔向 蓝色的大海,孰不知,深海处到底有多黑。 我们嘲笑不知高低的旅鼠,一生都在奋力 向顶峰攀登,孰不知,崖下到底有多深。 河鳗,也许刚刚游进大海,就被凶猛的鳖类 吞食;旅鼠…… 突然,黑暗中有人抱住她,那人喘着粗气紧搂着她。那人用一条破被子在包她 的身体;那人抱起她,打开了地下室的门。她睁开双眼,借着门框上的灯光,恍恍 倔倔地看到一张脸,这张脸是最难看的,也是她最熟悉的,是他,是大丑。 聪明的、有心的大丑,最近一直跟踪着她,注视着她的每一表情,观察着她的 每一细微变化。今晚见她未按时回来,就先跑到店里,打听到王老五的新址,马上 回家直奔这个地下风雪中,大丑抱着铁花已半硬的身体,艰难地向前走着,他不时 地回头张望,四处窥测,警觉地注视着黑暗中的一切,他弯着腰,低着头向他的汽 车走去。 离大丑回国的日期不远了,还有两个半月。他延期一年的合同,就要解除,校 方问他是不是再延续一年,他摇了摇头,把教授交给他的表格全部送了回去。 据他判断,铁花就是完全恢复健康,但是精神上受到如此打击,也不可能使她 在美国有能力再生存下去。 几周来,大丑耐心地调养着她,铁花又一次从死神的魔掌中挣脱出来,可是精 神颓废到了极点。 他没有把她送进医院,也没有请大夫到家来诊治。他知道,铁花需要的不是大 夫和药物,她需要的是人,人的温暖,因为她受到的伤害是心灵上的。 大丑尽了全部努力,他已两周没去研究所了,并已写了辞职报告。现在他全天 守候着铁花,一步也没有离开过。 铁花在皮肉上的伤害,他也做到了他能做的一切。 为了省钱,他从学校指定的医生那里搞来了足够的治疗外伤的药品,因为他的 医疗保险是加入研究所里的。为了使医生确信这些药物是池自身所用,他忍着疼痛 用厨房的菜刀在自己手上割了两道口子,然后飞跑到医生那里,开出了外用消炎和 内服止痛药品。 他每次给她上药前,都先用温水给铁花擦身,然后再用消毒液在她的胸上和下 体轻轻地擦拭。 铁花屏住呼吸,紧咬着牙关,双手紧抓住床沿,有时疼得连床单都被揪了起来。 大丑含着眼泪,看着她下体上的伤口,摇着头。他怎么也想不出,那个恶棍王老五 是用什么东西把这儿搞成这种程度。 他给她上完药,又把她扶起来坐正,斜靠在床上,然后从厨房里端来一杯热牛 奶,里边有两个鸡蛋。 铁花喝完,他又用柔软的干毛巾,替她擦去额上、脸上的汗水。 铁花看着大丑的一举一动,觉着要说点话,要说很多话,可说什么呢? 她似乎 要说大丑你太好了,真像亲手足,不,应该说像爸爸。更准确地说,是像妈妈,或 者说像……像丈夫,也许都像。你把这些最亲密的关系、温情,集于一身了。 离大丑回北京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这天晚上,大丑坐在她的身边,轻声地说:“要……要么,咱们一起走……走 吧。”她点了点头。 “明,明天,我去订……订机票。” 她又点了点头。 “回去了,就……就好了,老……老家穷,有……有人情。” 她不住地点着头,重复着:“老家穷,有人情。老家穷,有人情。” “临走前,你,你要去看……看刘老伯,这样见……见了你爸也……也有个交 ……交待。” “见刘伯,临走前,临走前,见刘伯。”铁花自言自语。 最近大丑发觉铁花皮肉上受的伤害好得很快,可精神上始终不能完全复原。像 这样总爱重复人家的话,已不是一次两次了。更可怕的是,她不说话时,两眼会死 盯一个方向,一看就是老半天,眼珠动也不动。 大丑为她担心。他在图书馆翻阅了很多资料,想获得解除这种病症的办法。一 本书中写到:对此症根本的解决办法,就是指出希望,重复希望,强调希望。 因此,一个月来,他不停地、反复地说:“一块儿回北京。老家穷,有人情。” 管用,真的管用,眼看着她好转了。她不仅听进去了,偶尔还会反问;“大丑, 你说北京变了吗?咱们回去还跟得上吗?”大丑开心地笑了。 书中还指出帮助这类病人的办法,是多走动,多见人,换环境。 “铁花,刘....刘老伯多大年纪了?哪天去看……看他老人家?”他说。 Crezy Horse 文学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