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灵精怪 做记者这么多年,理当鬼神不信。过往为人为世除却由于年轻、心中对万事无 底而稍有点滴畏惧外,一向,唯物的感觉相当饱满。从来认定世上万事的自然发展 均是无辙可寻的水到渠成,若有规则,也全是后人一路追逐予以归纳的。 有天在洛杉矶和一位台湾中国时报的老牌报人谈心,该报人煞是热爱大自然, 常就只是一个人窜出门去到墨西哥打猎。加州四季温差不明,气候从无凛冽,他放 着好日子不过总是到相对的“蛮区”自讨苦吃就常被人目为不信诸邪的异类。那天 谈心,酒水走过几巡,谈到他的“百邪不信”时却见他大摇其头。当时,他赤红着 脸说:在世上做了记者这么久了,古灵精怪的事情见得多了,我什么都信了。 在这种时候,我觉得自己内心的许多东西被他翻搅而出,我曾在前几个月的这 个专栏中谈到过自己对宗教的理解,当中虽对我的宗教观有些许碰触,但却未能将 自己对鬼神的感受合盘托出,借上述老报人酒水几巡的激励,现在看来还得再行赘 言。就算于我也是“酒水走过几巡”罢。 我对人生周围古灵精怪的真正恐惧其实是在美国这种恰应弘扬唯物思维的地方 集腋成裘的。 在纽约做了多年记者,我原先对数字一类名堂百无禁忌。早年听说香港人动辙 不要“四”字,深以为造做。到美国后,当真看到采访到的几出血案现场或死了家 人的宅号,更兼有不少失事飞机的航班号,十有七八竟恰是含了个“四”字的,甚 至于以杀妻自缢名震中国的诗人顾城,其与其妻在新西兰的自购小屋号码,果真也 是叫个“一二四”或根本就是“二四”之类的数字。这种巧合遇到得频了,就不免 心下打鼓,再久了,就真的也对此“四”退避三舍了。有一次在纽约申请一个电话 号码,地方电话公司的接线生随手就为我摸出几个满耳“四”字不绝的号码来要我 挑选,我这时笑说:“你真的听不出我是一个中国人吗?” 对方就也笑了,说“一样的,你们中国人几乎每个人都跟我说,拜托你不要让 我死”。他说“果真你也不想死”。 除此之外,我也还笃信“祸不单行”的中国老话。某天如有一件大不美的事情 发生,紧跟着往往还会有另一个不美程度相若的事情再来。多少年来,这种巧合在 我身上屡试不爽。而且,与之相对应的是星象之说。这种东西在西方人来说该十分 敬畏的一套几个回合之后就让我也敬畏起来。 在西方人的说法中,生于11月的我属于“天蝎座”,星座不厚道如此不说我更 还是AB血型,这种被说成是“自私到家”的血型更使我除觉得生不逢时之外还“生 不逢血”。一直就很信这一套的人也就常常跟我打哈哈,说是平素看你挺“四海” 的,怎么就摊上这一类“贼命”的呢? 去年我生日那天听广播,偶尔听到一个电台中在播出当天出生者当日的运程, 我竟听说我当日的命运是“在今天之内将把以往大半年中苦恼的事情一古脑予以解 决”。那个时候我正为自己的一项毫无起色的事业愁肠百转,听到此说就也只能苦 笑。 说是“只能苦笑”,还是有根心弦被轻拨了一下。整个白天都在无事搅扰之中 平静而过。黄昏时分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四周平静如水,扭开录音机放出音乐, 思想仍被阻隔在空旷中,想起早上曾经听到的广播,不免真的苦笑起来。 晚间九点,白天的一切都进行得差不多了,当我快把才过去的整个一天忘掉的 时候,电话铃声骤响。 接这个“果不其然”的电话时我的手有些发抖,心底深处像猛然撞进一位操着 利斧的莽汉,他口中唾汁横飞地只说是“还要往哪个乱结上砍”? 多年来在美国买了无数红色的衣服,款式别样,色泽同一,每遇到高深的职业 上事,不免将这些红衣做为首选。有时外衣实在不可搭配红色,说句不甚风雅的话, 在“内里”的诸“衣”中,我无论如何也是要“沾红”的。我想,我应不算虔诚, 但我避讳。 但至于要我虔诚,那我就又想回复一份“唯物”了。我想我可能求的就是这种 夹缝感。不迫随,不抵抗。因为有时对此道,我也有迷惘。 才来洛杉矶时曾到在洛市最负盛名的西来寺求签。到得西来寺,但见人头粥粥, 朋友夫妇说是年前曾来求过签的, 不想, 做妻子求到的签竟是述说她这样一条龙 “到处给人家欺负的”。她果真说她去年一年内就发现自己得到了癌症,虽求治及 时该割的割去、该摘的摘走,但没过几月他的儿子又开车撞出了交通事故。此番再 来西来寺,她满心打鼓。 在西来寺,求签要纳上一元钱的。轻烟缭绕中,我交了一元,拿出的是一首以 “你骑马来我骑驴”开头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签。不免觉得这种签的宿命论 之强既可能磨损斗志也可能磨损时间。朋友“一条龙”妻看我快快的,就说这种签 必须是心中想着要求的事摸来的签才准的,我遂再交一元,并不可免俗地想着“佛 祖,我想看看我能不能有荣华富贵”? 手下到签箱内不免有些僵硬,内心悬空地摸出一张之后慢慢展开,只见上面写 道:“个事明明呈似君,不须特地策功勋,风和日暖黄鹤叫,春在花梢已十分。” 在那一刻,看着手中随风摇摆的小小白纸,想着到洛杉矶后一切未卜的前景, 心中满是失望,这说的是哪跟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