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箱作业 国内的电话账单被发到胜户家中的时候听说至今都还未列应有的明细说明,一 张纸发过来,上面仅仅标着一个谁都不能确定是否准确的话费数字。这个数字因为 出现的时候没有任何凭佐,就让人看上去像是一个身不由己的生冷知会,甚至是自 天而降的一纸神意。数字一出,接单人必得照数掏钱。 听这事,曾经问过朋友,“这数字能细查吗?” 回答说:“也能,但是听说要花钱,对方也常常不那么高兴。” 又问:“如果对数字有疑问暂时先不交钱呢?” 回答说:“掐线。” 一句话说得我肃然起敬。 我哥哥办的卡通制作公司当年装电话的时候我人在北京,他们的公司已经搬进 新址个把月了,电话却仍持续在和某煤球场之类的企业合用。问他原因,他说“不 是不想,是要价太高”。 他说,在北京装电话眼下已经形成了私底下的规矩,安装一条线必须给安装人 员两千块人民币才行。“那些人很干脆,说要这么多就算是定了个铁价,一分钱不 能少,一分钱也不想多。他们的人来了,他们的人给你装线了,完事之后不喝一口 水,不吃一个水果,连‘谢谢’都不听,他们只要事先说好该要的。” 这话听着更让人觉得蹊跷,国家利益之下,必须搭配私下的、甚至公开的个人 利益才能两全,即便是敢怒不敢言的用户比如我哥哥这类人窝囊,国家邮政作为得 益方,又绝对是想怒就能言的另方事主也该出面玲珑一下。因为电话用户的增多, 端的是为国添柴的好事,干吗就让它这么流失和延后?在中国装电话线必须给安装 人高额费用的事情如果真的已经成为一个万众皆知的非法规矩,难道邮电部门主管 人士对此充耳不闻是因为在安装工人群中安插有亲戚在? 这事事小,可说出来就费解。 这是题外话,题内话说的是国内的黑箱作业诸事。 在国内大部分馆子吃饭,不论大宴小酌,馆方一概是不出示帐单明细的,好一 点的馆子待你吃完,会有体面侍者过来对你耳语价钱;稍有逊色的铺子,你一做手 势说是要“结帐”,他那边不出三分钟就隔着千头万面爆出一声大吼“五百三十六 块五毛二”,真个是余音凿凿、震聋发馈,八百米开外都能辨得出报帐人口中有痰 没痰。 去年回国,在北京,有天晚上和两个女朋友到“燕京饭店”内的某辽阔空旷酒 吧小坐。因为是女伴之一住家就在附近,一直坚持说要就近,大家也就没有什么其 它的选择。 这家酒吧当时甚至没有一桌客人,可能因为还未近深夜的关系,这个装饰着满 堂塑料花草的大厅里只有我们三个早到的女人。 我们三个那天晚上要的是三杯最简单的饮料和一盘最便宜的果盘,粗看了一下 价目,知道大约总也不过是五六十块钱的开销。 那最便宜的果盘被端上来之后,才吃下第一口大家统统浅尝戛止,因为盘子里 面所有水果的断面都像是用刚刚切过葱的菜刀切出来的。因为便宜,大家也就没多 废话,停箸而谈,尚不算大折磨。 在这个葱味果盘之畔,我们三个人交叉着谈了很多离愁和岁月,然后就招呼结 帐。 我坐外侧,买单该是我的事。 身旁的小姐扭身去了收款柜台,并在那里努力进行,半刻时光她回转身来隔着 几个桌子报给我一个数,那是一个相对而言的大数,大约是一百以上将近两百。 我扭头细问:“你说什么?” 她字正腔圆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遂请她把帐单拿过来。她有些诧异,可能从来没有人问她要过帐单的吧,我 而且跟说了一句“帐单越详细越好”。 小姐转身复又走,到收款柜台那里重新努力进行。这是一个非常长的时辰,我 已经预知自己可能遇到什么事情了。她再回来的时候把帐单交在我手里果真坦然地 告诉我:“对不起,我们给您算多了。” 我当时一听火气轰然上头,一把就把那个煞有介事的帐单摔在桌上,我旁边的 另外两个女伴比我还吃惊,说是“从来没有看到过你发这么大的火”。 我说:“你们欺负人,我想见你们经理。” 未几,来了几个其他模样的女孩,也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我要找的经理,我那 时的感受非常不好,我说:“你们这样,欺骗的是我们这帮人的一腔信任。”那些 女孩颇有姿态和口才,表情似乎历经千锤百炼般地说是:“我们算错了,已经重新 再算,这在哪里也是常有的事儿。”我提醒她们:“你看看四周哪里还有更多的客 人让你们忙中出错?我的火气不在于钱,在于自己的感觉被伤害了。”多算的其实 只是差不多十个美元,十个美元在洛杉矶的馆子里也只是一盘“干煸四季豆”的帐, 但是我一直要叫真的是:人是不可以被人愚哄的。 在外多年,我越来越知道,人与人彼此之间的信任,尤其是不能被欺负的。我 告诉姿态不错的她们我一定不会再到这里来了。可能这次真的是她们少数几次算错 帐不巧被我赶上了一次,但是我还是觉得感觉很不好。 在美国,作为一个消费者和商业机构往来的所有帐目都是再清楚不过的,其实 这里面的道理非常简单,那就是,你其实才是整个交易事件的真正主宰人,就像是 你自己的待产孩子究竟是男是女,你理所当然具有知权。 这点如果都不然,则成为天大的稀奇。 每天,每次,你在美国出门消费,结帐时对方都会给你一个所有物品购买清单, 你的消费款项一笔一笔列得非常清晰。这种清单的得来天成和事无巨细的开列习惯, 根本不在于消费人事后是否有“报销”一类的需要。因为这是一个买卖双方的交流 实录,透明为之,大家方便。 消费情事涉及可见和不可见的多方,不明不白老是鬼扯,天地都变得含含糊糊。 和中国的情况相反,电话帐单在美国各项帐目明细中反而是最透明的一项。每 到月底,电话用户收到的绝对是满满数纸资料,上面罗列着你的通话日期、号码属 于哪个国家或者哪个州、精确到分甚至秒的通话时间、这通电话的时间是否属于减 价时段,如果恰好在减价时段内那么会打多少折扣,乃至这通电话的最终收费等, 所有你需要知道的,绝对一一在列。 每张帐单上也同时标明,如果你有任何问题可致电怎样一个免费号码去向电话 公司询问。如果你真的打这个免费号码过去的时候一定会感觉到对方身后多半声音 嘈杂,真的是忙极了的一处所在。即便在这佯的大环境下,你仍然可以提出各种无 论巨细的疑问和怀疑,哪怕再幼稚的疑问和再狡猾的怀疑。 即便后续服务详细周到到如此地步,美国的电讯企业仍旧在提高各种服务上持 续大花气力。美国超过半数的电话公司现在甚至开始在自己的业务员和外界交涉时, 认真校验每句话的质量了。大约从去年开始,每次,当你打电话去电话公司询疑, 大多数电话公司首先就会播放一段预制的录音:“为了保证我们的服务质量,您的 这通电话可能会被录音。” 最近一两个月内,我曾经参观过美国第三大民用长途电话公司“SPRINT”的某 个操作区,真的看见在成排的业务代表之后,另有一个透明的单间,里面坐有几个 带耳机的男女。带我参观的朋友告诉我说:这就是他们公司的质量监听部门。 除此之外,美国商业也仍旧在追求规矩和条款的透明,很多州的最新立法不断 地在加深商业过程乃至社会整体的透明程度,比如说要求饮品和食品之类货品必须 标注所有成分含量;比如说要求餐馆必须注明可容纳用餐人数;比如说要求所有公 寓住宅或商业建筑明确指出防火通道的位置;比如说要求所有公共场所必须用大字 标明出口所在。 出口一旦确定,人才会消除如入蛮夷之地的忐忑,社会也因此纯净。面对认认 真真的尊重,你的人生也很有一种被人扶持的味道。 商业透明,是件公益方面的事情,波及甚广,人的自我意识一旦觉醒,此即是 第一社会要件。中国在这方面的问题尚有很多,改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事实上 授受双方都有一个走出习惯的问题。 在这个前提下,我们似乎可以从迫到眼前的最先事项润起笔来,那就是灌输这 样一个粗浅观念:甘贫守志和为商不奸。一样的境界。 向这样的境界达标,透明,则是天平一侧。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