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杂记.谈谈《新中国》 几年前,我初次见到李小山时,他正埋头在家写总共分四部的长篇小说《新中 国》。由于这是一个庞大的写作计划,一个像蛛网像梦一样的写作计划,我每每见 到他,总发觉他和我并非处在同一个时间。他生活在他的《新中国》之中,偶尔看 向窗外的我们时,眼神中总带着些许迷离。现在,《新中国》第一部已经发表,我 有幸成了这部长篇的读者,得以窥见李小山从他隐蔽的艺术世界中挖掘出的财宝的 光芒,我将此作为我为数不多的机缘巧合中的一大快事。 在短促的浮光掠影般的扫视之后,我草草地得出了一些关于它的粗浅的感想。 粗浅的意思是说,大凡一件优美的艺术品,非经过长久的捉摸、细致的探讨和一代 代人阅读心境的反照,而不可能得其真谛。所以,我现在对《新中国》第一部的认 识,仅仅是对附着在其上的梦幻泡影的认识,甚至连梦幻泡影也不是。 连续一段日子以来,我一有空就翻开这部长篇小说,看到吕荧、刘湛秋、彭定 国、柏华、胡风、郭雯、何申、向群、刘森宝、潘丽华等人在小说中的生活片断, 他们的所思所想,以及他们生活的那个背景。在《新中国》第一部中,那背景是5 0年代的中国。渐渐地,我感到,了解小说的背景,对更好地理解这部小说至关重 要,除非我们不想从大的方面把握这部小说。 李小山的历史观,造就了这部小说最终呈现出的奇异状况。一方面,我们要知 道在50年代中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另一方面,任何真实的历史人物一旦进入小 说便被小说的虚构力量所吞噬。比如胡风是一个历史人物,实有其人,但在此小说 中,他和一批虚构的人物共同生活,他本身真实的部份必然被那些虚构人物所消解。 而同时,小说中所有的人物(无论实有其人或虚构),又都是小说中的真实。因为 随着小说的被阅读,我们能亲耳听到小说中人物的呼吸声,亲身感受到小说人物的 情绪,亲眼目睹他们的行动。 悲剧因素,在《新中国》第一部中占有主要的地位。这同样是通过历史而体现。 李小山借助历史而操持着长篇的节奏、延续着长篇的生命,可是小说中又无处不显 示出对于历史的深刻讽刺。在一个巨大的历史的蓝色背景前面,吕荧等人是舞台上 的木偶,这时胡风闯入了舞台,于是胡风也成了木偶,他们遵循舞台的规则而表演。 而历史本身充其量只是无形的记忆和有形的文字,是李小山为排演木偶戏而扯起的 蓝色大幕。历史确实存在而永远虚幻,这便形成了《新中国》第一部强烈的悲剧特 征。 长篇小说《新中国》第一部是客观叙述的典范之作。所谓“客观叙述”是指作 者李小山始终站在第三者的角度,对小说人物进行描绘。而且作者与小说人物之间 的距离,并不随着叙述的进程而有所改变。这需要极大的创作勇气。所有小说人物 绝对受制于小说的时空,一个小说人物仅与另一个小说人物发生关系,而绝不与作 者发生关系。这个写作特色在长篇中随处可见。我想,我无法说清这一点的奇妙之 处的原因是,我必须进入小说才会有此感受。就像我只有在吃包子时,才会觉得包 子好吃。这是《新中国》第一部给人的一个直接的感官上的感受。这与其说是技巧, 不如说是性格。亦即这一点是李小山写作的性格。 在此长篇的语言的层面上,不妨引用李小山本人谈论写作的一段话:“我喜欢 色彩浓烈并具有冲击力的表现方法,例如绘画中的表现主义,挥洒自如,尽情宣泄。” 这在通篇小说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比如《新中国》第一部的第二章中有这样的描写: “翻滚的乌云逐渐呈现赭红色,宛如天庭的熊熊火焰漫延出来,灼烫而乾燥的风, 如顽强的烧红的手,细腻而刁钻地一层层揭扯它的皮毛,野狗张大嘴巴用劲喘息, 腥红的舌头流淌水滴……”。 这种无所顾忌的描写,将小说的气势推向一个又一个语言的高潮。而在我看来, 此长篇的语言,与其说是表现主义的,不如说是有点超现实主义的味道。每一个语 言的高潮都是一具语言的僵尸。所谓语言的僵尸,我是指,语言的描述功能仅指向 自身的完善和自身的扩展。在创作时,语言的僵尸的形成是由于写作的乐趣所致, 也是文学写作自身的艺术特性所必然要求的。在《新中国》第一部中,语言的僵尸 的完美程度必然会令每一个喜爱艺术的读者为之动容,当然也会激怒那些靠吸管或 葡萄糖点滴而摄取营养的病人读者。 这是李小山的《新中国》第一部的语言对我的启示:在小说创作时,必需要义 无反顾地发挥自己的艺术能力,真正而准确地表述自己对艺术和现实的理解。同时, 更重要的是,在行走(写作)的过程中,目光始终向前,始终面向内心、面向地面 和天空的交界之处--艺术,而把所有文学的冤魂(通俗小说的读者)抛入路边的 水沟。一个优秀的写作者,他写社会、写人,写他乐意写的所有的一切,他所做的 仅仅是为了那些属于他的读者。从一个令人激动的角度来说,他的读者就是他自己 的化身。 根据我的初步观察,李小山的长篇小说《新中国》第一部,无论从历史的高度 或从艺术的方面来说,都是一部优秀之作。至少,我本人愿意把它作为一个榜样来 学习和揣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