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 去年年底的一天,时间是下午,我洗完澡,从朝天宫浴室出来后不久,遇到了 一件事,一件使我感到痛苦的事。现在当我回想起来,我的心仍会一紧。是这样的, 我把装脏衣服的塑料袋挂在自行车龙头上,机械地骑上车,然后又机械地沿着长长 的堂子街往家骑。由于我刚在浴室泡了两个小时,此刻我浑身像卸去了几百斤的担 子一样,格外轻松。我在座垫上左顾右盼。堂子街两边的喧闹声敲打着我的耳鼓, 好像什么悦耳的音乐,轻拂着我红通通的脸。我一路浏览着形形色色小店的门面, 有卖旧自行车的、卖旧家具的、卖质量低劣的VCD 机的,还有洗头房、游戏室以及 一个个凌乱的地摊。那些工作着的小商贩,神情各不相同,或专注,或失落,或亢 奋,或显得无所事事。他们头脑中转的唯一的念头大概就是“唉,谋生不易啊——”。 正当我这样观察的时候,我的右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号哭,我扭转头向哭声的方向看 去,一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倒在街中间,原先骑在车上的一个男人和一个6 、7 岁 的小女孩都被车子抛了出去,哭声自然是那小女孩发出的。小女孩穿着一身洗得发 白的红底碎花的薄棉袄,额头和脸颊上布满泥污。她的两只小手扒在地面的土上, 身子侧卧着,似乎整个人再不能动了。她的身体从自行车后的儿童座椅上凌空摔下、 撞击地面的部位,一定仍然使她感到疼痛。何况还有惊吓,自她落地就将她幼小的 心灵包裹。我因为靠他们很近的缘故,清楚地看见了小女孩眼底下的泪水。我的自 行车从他们身边经过,保持着不变的速度,并没有被这个意外的事件所阻隔。只是 在我越过他们近十米时,我才又回过头,那也只是一个猛然的回头,而那小女孩在 我回头一瞥时所留给我的影像是:她站着,揉着摔疼的屁股,哭得依旧伤心。在我 回头的一瞬间,哭声中蕴藏的痛苦一下子灌入我的胸腔,时至今日我仍能感到胸腔 中那隐隐的难受。我继续骑车回到家,打开门,坐在桌前,在我的笔记本上潦草地 写下了几行字:我明显地意识到——那个小女孩就是多年前被遗弃的我。“痛苦”, 一个小女孩的痛苦既是我的、也是全体人的痛苦。 ---------- 中华读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