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业余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宁寒林就从工厂调到一个机关杂志的编辑部工作。在 办公室除去编稿外,他一有空就拉开抽屉掏出一方纸片在上面划拉,或描写一个场 景,或勾勒一个肖像,或来段人生感悟,或记段个人隐私,情之所至还写些小诗。 这时,他的心底每每都因升起真情而弥漫一种亲切,同时寻到一种安稳。面对纷乱 嘈杂的世界,能使他自持的便只有纸和笔了。 但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只有在办公室,在工作干到一个段落,拉开抽屉取出张 纸片的那一刻,他才能生出各种情感,无论是喜悦还是忧伤,都使他备感幸福。这 种美好的感觉使他超然物外,使他毫不费力地抵御住方方面面诸如工作、人事、经 济等现实的侵袭。他未曾想过将那些纸片拿出来发表,也未曾想过把生活和感情的 积累调动起来写个中篇或者长篇,他只觉得生活很有味道。 后来徐苒看了那部分手稿,说:“你真的行哎!”她认为,发表在报刊上的甚 至有些有影响的东西,太注重表达什么思想主题,文学价值高的不多,完美的就更 是凤毛麟角了。同时她也想到,宁寒林的东西恐怕也很难被一般编辑们接受,他们 会说:“这是什么什么呀!” 宁寒林与徐苒相识的时间很长了,但是双方频繁地接触而且成为情人,仅是近 两年的事。 七年前,宁寒林到今日报社去找业大同学林来妹,在大食堂吃饭时发现了使他 眼睛一亮心头一跳的徐苒。当时她的装束很干净,没有一点饰物,也不描妆,苗条 的身躯撑着一件蓝色的衣服,柔顺的头发束在脑后,额前梳子般覆着一弯发帘(后 来宁寒林在许多诗中都赞美过这个发帘)。她白净光洁的脸庞端庄而平静,阵子稍 稍上挑,温和而有内蕴。她站在队尾,既不与人交谈也不东张西望,端着饭盆宁静 地沉浸在自己的心境里。她给宁寒林总的感觉,是一个有教养的风华正茂的现代淑 女。而宁寒林似乎是从前一个世纪就开始寻觅这样一个女子了,他朦朦胧胧地意识 到,他将进行一次艰难而永无止境的跋涉。 恰巧,徐苒买了饭也坐在他们的桌旁,她似乎跟林来妹很熟,他们说了说稿子 的事便各自吃起来。徐苒吃饭的姿态也很文雅,饭后,她很礼貌地跟他们打了个招 呼便走了,说话的声音和语调也是极有修养的那一种。宁寒林的心也跟着走了。从 此宁寒林成了林来妹的常客,而且总是中午用餐的时候赶来,饭后就走。 突然有一天,宁寒林发现徐苒的脸更光洁,身材更丰腴,眼睛更柔和,而且腹 部开始隆起,她怀孕了。宁寒林觉得她真如圣母一般安详而美丽,尤其是在夏季, 她穿着那件浅地儿碎花的卓姬式连衣裙的时候。 宁寒林每次都提早到食堂,然后直着脖子往食堂门口张望,直到她的身影出现 在那里,他的心才算塌实。他看她买饭找座位,看她一小勺一小勺地往嘴里填,看 她下咽,最后目送她走出食堂。偶尔她也坐到他这一桌来,那他们就很客气地交谈 几句。宁寒林的愿望就是每次能够看见她。 徐苒不上班了,她一定是生小孩去了。宁寒林仍不断来食堂吃饭,仍然提早来, 然后张望着大门口。熬过了不算短的秋季,初冬不久,宁寒林惊喜地看到徐苒又出 现在食堂门口了,而且风韵依然。宁寒林为自己所做的长期忍耐感到委屈,其实正 是有了这个忍耐,他才体味出了那意外的欢欣。 分娩后的徐苒似乎比以前随缘了,林来妹本就是个说话随便的人,所以宁寒林 和他们谈得很轻松,还总不失时机地卖弄一番。他谈吐自然流畅,富于感情,常常 使用一些形象的语言和生动贴切的实例来阐述自己的观点,内容丰富信息量大,感 染力也强。徐苒听宁寒林侃的时候,也觉得似乎进入了一种奇妙的境界,有时贴得 近近的,实实的,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切到了自己的脉搏;有时又走得远远的, 玄玄的,虚无得找不到自己,可无论怎样都能达到一种新的境界。有时候宁寒林还 散布关于宇宙生命阴间阳界的邪说。他常说人这一辈子就3万天,“你算呀!”他掐 着指头给人算,“一年365天,100年是36500天,有几个能活100年呢?”他还会说, “咱们已经过去1万多天啦!”算得听者毛骨悚然。但是他又说,如果一个人永远地 活着,好比超出六道轮回的菩萨罗汉,想死都死不了,又有什么意思呢?他说只要 在阳界多积德多行善,在阴间休息那么一阵子,然后再托生成人就行了。 他认为人就是宇宙,宇宙就是人,人和宇宙怎么能分开呢?人体的各个器官都 在反映宇宙的存在,反馈着宇宙的信息。他把人分为四类,一是能够感应宇宙信息 和密码的天人;二是主要着眼于食欲、性欲、美欲,享受宇宙赋予的生命的自然人; 三是社会人,他们注重参与政治、法律、经济、文化等社会活动;最后一类是党人, 结成社会团体为某些人的利益而奋斗。他认为自己充其量是个自然人。 在爱情上,他更是大放厥词。他认为感情也是一种物质,是实实在在存在于空 间的物质,能看得见摸得着,甚至比那些以元素状态存在的东西充斥得更厉害,可 以说无处不有。他说人们在情感上往往存在一种错误的认识,总认为谁骗了谁,谁 伤了谁,谁傻谁精,谁亏了谁赚了。其实呢,荒谬是绝对的,真理是相对的,只要 你认为是对的就是真理,就可为;你认为是错误的,就是荒谬的,就不可为。过分 寻找根据的人,处事过分小心的人,就犯傻,犯糊涂;想干就干的人,干就不悔的 人,就是精明人,聪明人,就是能干成事的人。所以爱情就是想爱就爱,想不爱了 就不爱,因为情感是物质,是实实在在的,容不得虚假……这通儿瞎说把徐苒逗得 哈哈大笑。 宁寒林说,他认为最值得为之牺牲的就是女人,就是他前世就期待着的那个时 隐时现的女人。他说他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已经寂寞了半生,但他从来没绝望过。林 来妹总挖苦他是“乌托邦”,并说他在业大上学时,不好好听课,专门研究教当代 文学的那位身材修长的女教师的气质内涵,而且繁衍出许多故事。林来妹说他在女 同学面前谈论感情一点不加掩饰,弄得人家又惊又羞,连累得自己都没在业大里找 到对象。总之,林来妹称他是精神恋爱狂,徐苒听了只是笑,因为她也让宁寒林煽 得很感动。渐渐地,宁寒林以野、狂、奔放不羁在徐苒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两年前的夏末,宁寒林和徐苒的关系有了飞速发展的契机。由林来妹和徐苒等 人为大象出版公司编写的《中学生名著精品导读丛书》进入最后统稿阶段时,出版 公司因征订数可观,便出血将几个主要编委拘到海滨别墅里,一边统槁一边休养, 食宿的规格都比较高。这事本来跟宁寒林无关,但他听说后让林来妹帮他联系了一 个名额,他自费。恰巧临行前一天,林来妹又因报社派他去南方出差,怎么说不去 都不行,非他不可,所以宁寒林捡了一个便宜。这样就有了那段影响他一生的日子。 大象出版公司包下的这幢别墅,就是后来宁寒林决定买下的这幢海滨别墅。它 是北京的一个私营公司经理个人投资兴建的。在当时,这海岸上除了金色的沙滩便 是呈灌木状疯长的槐树了,连日夜捕鱼的渔民都住在数公里以外的地方。北京的那 个款爷相中了这块僻静之极的地方,就和当地县政府商量盖一座欧式别墅。当时的 地价和建筑材料都便宜得令人无法想象,而县政府派的施工队更是不讲价钱。于是 经过几番磨合,款爷交了定金,别墅就按照他从北京拿来的图纸盖了起来。施工期 间,款爷来过几次,对卫生间、娱乐室和庭院的设计提了一些修改意见,工程师和 施工员都认为不错,采纳了。谁知在别墅竣工正该验收的时候,那位款爷却因经济 问题蹲了大狱,同时他的公司账号冻结,暂停一切经营活动。于是经过一番艰苦的 协调,别墅的所有权归了县政府。近年来,海滨旅游业飞速发展,日益兴旺,京津、 东北地区的大机关、大企业、大的社会团体,都在沿海建立了各自的疗养所和培训 中心。地方政府也积极调动资金,修建了许多诸如浴场、集贸市场、宾馆、餐厅、 娱乐城等服务娱乐设施。但是所有的规划均未将这个私人别墅考虑进去,它被冷落 在距旅游区两公里以外的槐树林中。这一年,大象出版公司生意兴隆,为安排职工 休假,包租了这别墅一个夏天,同时为与他们签约的作家提供了几套写作间。 一住进别墅,宁寒林便开始发动周密而迅猛的爱情攻势。 他们是下午3点钟在S县火车站下车的,经过一番讨价还价,雇了一辆四轮马车, 一路上曲里拐弯地沿着槐木相夹的小柏油路行了约50分钟才驶进别墅,大伙儿一边 卸行李一边观赏别墅的精巧。大象出版公司总编室的老李,笑出几颗金属牙迎上来, 一边接过徐苒的旅行包,一边问大伙儿一路上是不是还顺利。他们被引到前厅,开 始对照名录发钥匙。宁寒林充当了林来妹,被安置在二楼最南边的客房里。 和宁寒林分在同一个房间的是一位叫杨当的中学教师。杨老师是侗族人,约摸 50岁年纪,在语文教学上成绩卓著,曾被评为全国优秀教师,他是《中学生名著精 品导读丛书》的常务副主编。宁寒林自知是冒名顶替来的,是客情,所以一切杂务 都准备主动承担,而洗澡收看电视等又均须礼让。杨老师却是极为热心随和的人, 一进门就主动地拉开窗帘,让宁寒林先挑床位,还说:“你先洗洗澡,洗完了跟他 们去海边玩儿吧!”宁寒林感到很不好意思,但一想徐苒那里不知安排得怎样,又 急于跟她一起去看海,便笑作不好意思状,说:“那就不客气啦!”说着走进卫生 间,往浴缸放起水来。他一边洗一边策划着怎样在这天赐良机里与徐苒浪漫一回。 到渔民家吃清蒸鱼,要去的;傍晚到海滩散步,要散的。跳舞,不知道她这方面的 兴致怎么样,而他是不是能在这些人里制造出舞会气氛还未可知。喝啤酒,痛痛快 快地喝,喝完了胡侃,侃完了睡觉;再写一首诗吧,适时地卖弄一下,创造一个小 气氛…… “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徐苒微笑着对等候在大厅的宁寒林表示歉意。宁 寒林将头一歪,也笑了一下。刚才分完房间各自对号入门时,宁寒林约了徐苒去看 海。宁寒林注意到徐苒的头发几近干爽,猜她是不愿意让人看到浴后湿漉漉的一缕 一缕贴在头上的情形。她很有自己的规矩和板眼,宁寒林想。 “你是不是认为这地方还可以?”宁寒林问。 “比想象得还好,整个儿的环境和这建筑。” “设计的起点挺高?” “对!”徐苒很赞同用“起点高”这个字眼。 他们出了栅栏门,顺着槐林小路向海边走去。宁寒林不了解她和杨老师们的书 稿情况,也不知她在编委会充当什么角色,他推断,她充其量是个常务编委,承担 某一项工作,所以不便多问。再说,和她在一起应该谈些浪漫话题,不是已经到海 边了吗? 终于,他们同时看到了海,俩人都有些激动。海并不蔚蓝,也不美丽,没有点 缀错落的礁石和海藻。然而走到近处却令人惊讶,沿海水有一带数尺宽的如镜子般 平坦的金色海岸,脚踩上去挤走浮亮在沙带上的水分,抬起脚瞬间又滋润起来,站 得久了,脚下的沙子一点点空去,再看海面竟使人晕眩。宁寒林刚刚感到惊骇,徐 苒已惊叫起来,猛地扶住他的臂弯。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就攥住她的手,问是不 是有点晃。徐苒说:“都快倒了!”一副惊恐未散的样子。 他们双双卷上裤腿儿,把鞋脱了,沿海滩向海滨浴场方向走。逐浪跑了一会儿, 宁寒林提议倒退着走,比比看谁走得快——他觉得该安排些新花样了。徐苒欣然允 诺,于是二人说声“预备——开始!”便铆足了劲退起来。徐苒一边退一边笑,整 个海岸都是笑声。 宁寒林没有想到一开始就让徐苒领了先,心里有些发慌,不免脚下加劲,脸上 还故作平静。看看快要追上,徐苒却不玩了,笑着问:“怎么样,我还可以吧?” 宁寒林心里有些不平衡,因为事情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自己先遥遥领先,而后做个 大哥哥式的姿态,让徐苒跟上来离自己不远,使她既服气又尊敬自己。 望着脚上的海绵拖鞋,宁寒林心生一计,说:“咱们甩鞋吧,看谁甩得远。” 他想,在粗算的大海面前,任何人都不会扭捏斯文的,他为自己的突发奇想感到自 喜。果然,徐苒点了头。宁寒林先甩,他想这次不能太客气,自己的形象还没按原 计划树起来呢!他铆足劲跑了几步,猛地一甩,连鞋带沙子翻着跟头飞上了天空, 结果是见高不见远。宁寒林赶紧做出一副原本就是要逗徐苒玩的样子,毫不在意地 观看徐苒甩鞋。徐苒犹豫地笑了笑,神情专注地望望前方,猛然将鞋甩出,不想甩 出了“国界”,斜斜地飞进了海里。宁寒林一边追鞋一边回头看徐苒纵情的笑态, 内心很有些激动。多少年来他渴望的就是这样一个情景,渴望这样一个女人和他在 海边或者一个有情致的地方浪漫地欢笑。 宁寒林明白还得出些花样逗她玩,就又提议说:“咱们倒着往后甩怎么样?” 徐苒的笑声更高了,一边摇头一边说:“我不甩,我甩不了!你甩吧,我看你甩。” 宁寒林的男子气一下子上来了,为能难倒徐苒并显示自己而自傲。他头脑里立刻出 现了足球运动员倒钩的潇洒动作,他小的时候很爱了一阵子足球,于是不假思索地 做了一个仰身腾起的倒钩。砰的一声,鞋没甩多远,后背却先砸在沙滩上。或许是 宁寒林的倒钩过于滑稽,徐苒的笑浪又推向一个高潮,她还造过去纵情地做了一个 踢鞋的动作。宁寒林摔得全身的骨头都险些要错位了,但是他马上起来做出若无其 事的样子,心里却懊丧自己没能按预期的设想甩出一个优美的弧线,做出一个运动 员的标准倒钩。其实他忘了小时候踢球时从来也没做过倒钩动作,更不知道看似松 软的沙滩砸上去也结实得可以。这一回他没有顾上欣赏徐苒的表情,也不知她笑得 怎样,心里的好感觉几乎全没了,好在腰背一会儿便恢复如常。 后来,他们走到海滨浴场,喝了杯饮料,便折回去吃饭。在宁寒林的记忆里, 这杯饮料,是徐苒主动提出要喝并且主动要付钱的。尽管他制止了她,自己抢先付 了,但毕竟徐苒有过付钱的举动。而在此后他们频繁的交往中,徐苒却再没这种意 识了,可能是大依赖这位永远使她感到轻松愉快的朋友,抑或是他从来不给她机会 吧。 饭后,他们一伙儿年纪相仿的人又到海滨散步,正碰上渔民拉网。由乌黑的机 船放到深海去的长长的网,在往上拉的时候,还需要小拖拉机突突突地在沙滩上往 返奔跑半小时才能拉完。干瘦的、皮肤黢黑的七八个渔民,抬着网绳也往返于浅水 和海滩之间。差十几米网就要拉上来了,却仍不见鱼的影子,然而周围已站满携带 着铁筐的鱼贩。身穿制服头戴大檐帽的工商干部,手里托着一叠税单也裹在里面。 众人的眼睛都盯着渔网,宁寒林很党失望,人比鱼还多呀!这里没有“文革”时表 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伟大胜利的纪录片里那样的镜头,一网上来净是又肥又 大的欢蹦乱跳的鱼虾,以及丰收音乐衬托下渔民们幸福的笑脸。 宁寒林偷偷观察了一下渔民们的面孔,他们并没有懊丧、失望的表情,只麻木 地一步步拖着绳子往岸上走。他们大都穿着小裤衩,有几个还是花的,当然,花的 颜色和纹路早已分辨不清。有一个小老头嘴里还紧嘬着一小截烟屁。 “鱼!”一阵男女乱叫后,噼里啪啦的声音从网里传出来,一群远比想象的小 得多的鱼在网里撒花儿乱蹦。随着鱼的增多,僻啪声被哗哗的喧响取代。 “呀,就这么小的鱼呀!”不知谁遗憾地说了一句。 “网真够密的。这样捞几年还不捞光了?” “应该有个打鱼的法规,对渔网的疏密做一下规定。”几位同来的编委小声议 论着。这时,一个角落里起了喧哗,人们围上去,宁寒林好奇,便也跟过去。原来 是一个大海蜇,几个渔民将它摁在沙子上正使劲搓。据说,海蜇能把人蜇死,所以 打上来要先搓去它的毒液。 几个编委开始往回返。宁寒林怅怅地站了一会儿,想着渔民们就这么生活是不 是太过艰辛了。他看到徐苒跟众人边聊边走也跟着回去了,便故作投入地又待上一 会儿。直到一位鱼贩艰难地背着大半筐鱼,通过沙滩往岸上走时,他才尾随在后面, 一边帮着拖鱼筐,一边问些关于鱼价的问题。他得知一斤鱼收购价是3元左右,刚才 那一网约100斤,卖了300多元,而渔民们一天一夜要撒三网,有多有少,但三网鱼 总能卖个1000元。如此算来收入还是很可观的。他又问,那么多人,又投入渔船和 拖拉机,是不是合算?回答说,船和拖拉机是老板的,收入也都是老板的,那许多 渔民是从外地雇来打工的,一天10元钱。宁寒林默然,望着海面上默默的渔火想, 渔民们靠捕鱼为生的日子还能继续多久呢? 饭前,在海滨浴场的集市上,宁寒林和徐苒看见一些卖葡萄的,一问价格不算 贵,一斤均在一元左右,宁寒林想晚上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有点事干才好,就提议买 一些。他们俩左看看右瞧瞧,觉得都不大理想,玫瑰红个儿太小,巨丰虽大,经过 一天的日晒已经不支挺,况且又是最后的筐底,有些扫兴。但宁寒林还是坚持买了 口感还不错的巨丰。付了款,他将半塑料袋葡萄往徐苒手里一塞,说:“就说是你 给大家买的,编委会的人一看,徐苒还挺懂事儿!”徐苒缩了一下肩,笑着接过去。 当宁寒林观完捕鱼,回到别墅准备为大家洗葡萄时,一推门竟见大伙儿正在他 房里吐皮的吐皮,嘬手的嘬手,已经吃起葡萄来。见他回来,徐苒先自嘿嘿地笑了。 宁寒林心头失了一下重,又赶紧扳了过来,心想这情景不错,徐苒果真没有一般女 人的复杂。 这时,徐苒在国际关系学院的校友小宋,用一块大布兜着一副麻将牌往桌子上 一贵蹾,喊道:“搓麻!”可是响应的并不多。屋内四五个人,有说不会的,有说 就会推倒和的。宁寒林没说话,徐苒问他:“推倒和也没玩儿过吗?”宁寒林后悔 没曾学过,只好老老实实地说:“没有。” “不会慢慢儿学,保你回家前成为搓麻专家!”小宋技痒难耐。 这时候杨老师也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说:“好,好,你们玩儿你们玩儿!” “杨老师算一个吧!”一个被称作阿民的小伙子一边摆长城一边招呼,他身后 是他的女友大娃娃丹丹。丹丹不会,杨老师不玩,就剩宁寒林、徐苒、小宋和阿民 了。所以不管宁寒林怎么推让,最终还是被两位麻客按住,做了徐苒的上家儿。 小宋讲了讲如何掷色子,什么叫将什么叫杠什么叫和,怎么争取早和,怎么控 制不给下家儿点炮儿之类的规矩和技巧,又试玩了一次。宁寒林不想在徐苒面前显 得愚顽,所以听得极其认真,又跟着操作了一遍,然后就满怀信心地大干起来。 第一把由于徐苒正“叫听”,就把中间好牌给了下家阿民。阿民把牌一推叫声: “和啦!”便伸手要钱,“来来别慎着!” “干刀万剐,不和头一把。”小宋满不在乎地把五毛钱往阿民面前一拍。杨老 师站在一旁对丹丹说:“阿民要发了,回去让他给你买高档时装。”丹丹说:“也 别买那么好的东西,每月给我买个发卡就行了。” “买!咱买,——买车,买房子,买地!”阿民盯着牌桌说,似乎汽车、房子、 地就在眼前。宁寒林注意到,徐苒只是微笑着坐在桌前,看小宋洗牌。小宋见阿民 越说越来劲,就甩出一句:“先赢是纸,后赢是钱!”徐苒嘿嘿地笑。宁寒林头一 次听见这搓麻里的种种说辞,觉得有趣。 一圈牌打完,谁也没连桩,谁也没再牛。宁寒林对什么事都稀松二五眼,可这 次是跟徐苒在一起打牌,自然是调动了全部的智慧,很快熟悉掌握了推倒和的基本 要领,居然在第二轮打出几张好牌,还连坐了几回桩,桌上的钢蹦儿小票在他面前 堆成了小山。 这一盘徐苒坐桩,她跟小宋都叫了听。徐苒抓着中心张就扔,而小宋并没有和, 于是宁寒林拆了自己的一个暗杠打了一个一饼。徐苒大叫“和啦!”随即把牌一推。 小宋觉得挺窝囊,就问宁寒林什么牌,还翻过来看,一看他把杠都拆了,就瞟了他 一眼,没说什么,因为他们之间还不算熟,不至于去破口大骂,只是眼睛看着桌子 说:“想不想玩儿?没那么不开眼的!”宁寒林的脸反而一点不红。小来说:“这 位宁兄上把就玩儿了这么一手,不知你们私下里有什么勾当!” 宁寒林只是看着徐苒。当徐苒明白是怎么回事后,仰面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 边对宁寒林说:“谢谢!” 小宋站了起来,说:“不玩儿啦,不玩儿啦,咱们算卦吧!”宁寒林赶紧调动 自己有关相学的那点可怜知识。正好前不久他们原工厂的一位相学爱好者给他算了 一卦。说他梦多,说他慈下,说他尽管有小人伴随一生,但总有贵人相助,总能逢 凶化吉。他一边看手,一边回忆哪是生命线,哪是爱情线,哪是金房子。这样,当 小宋用扑克给大家一人算了一卦后,他便成了宝贝半仙。 女士优先。他首先拿起丹丹细腻丰厚的双手,煞有介事地看看左手的手心,又 看看右手的指纹,集中自己全部的想象力和判断力,从爱情、钱财到身体状况,好 好地白话了一通儿,居然说得丹丹频频点头。尤其是说到她将嫁给一个能管住她的 丈夫时,引得大伙儿哄堂大笑。 该另一位女士了。宁寒林揉揉太阳穴说:“看相很累,需要伴随气功,相师看 相的时候,看到的不是手掌,而是图像,是此人一生生命的密码,也就是生命流年。 为什么如今明令禁止算命呢?就是当头儿的怕人们都掌握了命运流年的知识,能够 看过去测未来,有了先见之明,那人家还怎么管你们呢?” 其实这些话都是几年前给他看相的那位说给他的,他全套搬了过来唬这些人。 他看了一眼徐苒,徐苒早就乖乖地缩着肩伸出双手,等待着命运的谶语。宁寒 林心中一阵得意。 “你是问工作问婚姻还是问钱财?”宁寒林心里有些紧张。 “你随便吧!”徐苒挪挪身子,坐得更稳一些。 丹丹说:“你先看看她的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宁寒林仿佛记得听谁说过她生的是女孩儿,又想到她那么文静,她的孩子也一 定很秀气,于是脱口而出:“当然是女孩儿啦!”“哄——”大伙儿都笑起来。小 宋说:“别看了别看了!我告诉你吧,是男孩儿!”宁寒林心里在拒绝“是男孩儿” 这个事实,她怎么可以是男孩儿呢?天经地义,她应该生一个漂亮的女孩儿。他这 么想着,并未理会小宋的椰榆。 “再看看别的吧!”阿民笑着说。 “算了吧,我本来就是瞎胡说的。”宁寒林倒是转得挺快。 “看着玩儿嘛!”杨老师凑趣地说。 徐苒的双手此时并未放下,很有要求再看的意思,于是宁寒林问她还看什么。 小宋说看看她是否能够出国。宁寒林脱口而出:“不能,五年内不能!” 宁寒林怎么也没想到,徐苒还会有这样的问题,身子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害 怕这事情真的发生。 “你又错了!她正在办出国手续呢!”小宋满脸的置对方于死地的快意。 “我是说五年以后才能出国。办是办,跟真正出去不是一码事!”宁寒林说着, 心里就认定这是五年以后的事了,似乎好受一点。 徐苒说:“他说得对,办和出去不是一回事。” 人们往往是这样的,越想干的事就越谨慎,越不敢乐观,徐苒就属于这种人。 时间已过11点,总编室老李笑着来看他们。他们心里都明白,这是提醒他们注 意作息时间的,因为明天还要开会,沟通统稿的意见。 宁寒林听说徐苒正办留美手续后,再无兴致玩了,便先站起来,走出楼门,到 庭院里欣赏海滨的月夜,透透空气。直到他由几近绝望转为无尽的惆怅时,才不得 不转回房间。 房内已熄了灯,他轻手轻脚地挨近床边,想不洗不漱就睡,杨老师却伸手将床 头灯拨开,说:“你先去洗洗吧,我还没睡着。”一股暖流从心头涌向全身,他差 点流出泪来,对徐苒的“冷酷”造成的怅惘也有些许的轻松。他默默地紧着洗漱, 然后上床,这才感到有些惬意了——他已经控制住了对徐苒的感情。 “小宁平时也编些书吗?”杨老师的高声提问让宁寒林的心头明亮起来。 “不,我不大精于此道。” “你是学什么的?” “中文,业大中文。” “好哇,学中文的不编书干什么呢?” “我听来妹说您编了不下20本书了,是吗?” “不算什么,不算什么。大都跟专业有关,《高考状元》、《同步作文评析》、 《快速作文法》,都是结合教学写的。你要是有兴趣,咱们可以一起搞,出版社没 问题,全国好几家教育出版社都跟我约稿,忙不过来呀!明年,我就要带毕业班了。” “您看,要是编一套‘学生作文段落丛书’,怎么样?”宁寒林小心地问。 杨老师猛地抬头盯着宁寒林说:“好!‘作文段落丛书’,好!分四本,名字 就叫《学生作文最佳开头》、《学生作文最佳结尾》、《学生作文最佳过渡》、 《学生作文最佳照应》……”他顿了顿,又说,“好,文章的凤头、豹尾、猪肚子 都有了。让学生多看,多积累,从模仿入手,达到自然应用。可以叫1000例什么的, 比如叫《学生作文最佳开头1000例》,其余三本以此类推。你来主编,我给你写评 析。” 宁寒林吓了一跳,怎么一下于就当上主编了?赶忙说:“这我可不行,我只是 随便说说;看你们编稿编得挺有道行的,想跟着学学而已,要是您觉得行,我给您 打下手就行了。” “行,没什么不行的。出版社我给你联系,我看大象公司就行,明天我就找老 李说。” 宁寒林还想推托,杨老师打断他说:“我看你行,你们年轻人思维活跃,能干 就多干点儿。” 他们熄了灯,又碰了碰具体内容,诸如开头有叙述开头、景物开头、引文开头、 议论开头,结尾有归纳结尾、自然结尾、抒情结尾、展望结尾,过渡有关联过渡、 段落过渡,照应有标题照应、前后照应等等,似乎书已经编成了一般。 翌日醒来,宁寒林又恢复了信心,他想,多少年来就这么不存奢望地过来了, 如果从未遇到徐苒,他宁寒林还在寂寞地寻觅呢!至于徐苒能否去美国,什么时间 去,那是自己本不应顾及的,现在只须抓紧眼前浪漫,尽可能多地与她相处,努力 让她知道自己是如何地想得到她的爱就无悔了,因为自己的一生仿佛就是为与一个 女人,一个他爱的女人进行实质性的沟通,只一次,哪怕是错觉也成。他不甘心呀! 他又鼓足勇气准备按原计划进行。 早餐时间到了,宁寒林早早地来到餐厅,将油条、鸡蛋、小菜按份儿分好,还 为每人盛了一碗白米粥。他这样做是要赢得大伙儿的好感,好让他们轻松地接受他 对徐苒的举动,而且徐苒也会更加注意他,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可亲近的人。 吃饭的陆续到了,他们一边聊一边吃,只徐苒还没露面。宁寒林也不吃,双眼 盯着餐厅门。不久,徐苒款款地出现在那里。宁寒林赶忙站起来到厨房取一双卫生 筷子,放在徐苒面前。这举动自然得让在座的人也自然地接受,徐苒只露出她好心 情的微笑。此后的每日三餐,宁寒林均等她到来并坐在他身边时才吃。 吃过早饭,编委会的人按照日程安排该统稿去了。宁寒林小声对徐苒说:“海 滨浴场附近有一家海味餐厅,咱们中午去吃螃蟹吧!”徐苒妩媚地一笑,轻轻点了 点头。 宁寒林独自回房,开始呕他的诗,他想在适当的时候拿出来让大伙儿看,当然 是为了让徐苒知道他能写诗。他憋了一阵子,情不足,又找不到好的诗眼,便只以 不露怯为标准,并在词句上讲究一些,倒也成了一首。题目叫《梦中的别墅》,描 述主人公在一幢他想象的海滨别墅宴请朋友的场面,表现了对休闲浪漫的贵族生活 的渴望。最后一句是:客人们走了/约我到他们那里去玩/他们也都有一个美丽的 别墅。 上午11点钟,杨老师回来问他为什么不去游泳。他说游不好,便拿着刚写的诗 向杨老师请教。在徐苒面前他总是很小心的,这首诗必须几个人或懂行的人看了认 可,他才肯拿出来给徐苒看。杨老师很认真地捧起诗稿读了两遍,并把上面潦草的 字用笔描清楚,然后说:“不错。”宁寒林看出杨老师不是客套,便舒了一口气。 他心里虽没多大底,但自忖此诗总不会让人撒嘴了。 他先让徐苒在大门外等着,自己到厨房跟炊事员借自行车,说是到集贸市场发 封信,然后又忙着去找车钥匙,打气,折腾了一番。他心里急,怕徐苒在外面等得 久了会改变主意,所以推出自行车就往外跑,跑了好长一段路才想起骑上。 徐苒见他骑着车出来,高兴得像个孩子。她一下子蹿上车架,说:“太棒了!” 宁寒林也兴奋得浑身是劲,车子蹬得既轻又快。到了海味餐厅,落了座,来了 位侉姐问吃什么。宁寒林让徐苒点了溜贝、炖鱼之类的菜,然后对侉姐说来两只螃 蟹。垮姐问要15块一只的还是10块一只的。宁寒林愣了一下,心说一只螃蟹15块, 够贵的。但是他立刻找到了一举两得的决策:“15块的和10块的各来一只。”徐苒 说:“就都要10块的吧!”宁寒林看了徐苒一眼,感到了几分亲近,但还是坚持一 样一只。当然了,最后他的那只瘦得挑不出肉的螃蟹早就吃完了,而徐苒那只又大 又肥的着实“挑剔”了一阵才解决。 吃过海味,他们又上路了。按宁寒林说的,他们要找个渔村,到渔民家去玩, 让渔始为他们煮一碗鲜鱼汤,或者在村民的小院里摘一串又新鲜又饱满的葡萄,他 想徐苒一定很开心。这建议正中徐苒下怀,她也很想寻找一种既淳朴又别致的新感 觉。她很欣赏宁寒林的突发奇想。 这天,天气晴朗,海滨的空气很清爽。徐苒穿一件齐腰的黄花短衫,下面是一 条肥大的白色喇叭裤,柔顺的长发披在身后,竟是个夏季娇娘。他们一路走一路侃, 宁寒林还在车上仰头高喊:“哦——呵——”徐苒在后边嘻嘻地笑着问:“你怎么 会有这种表现?”“——怎么表现啦?我就是这么一种人,我从来肆无忌惮,你没 看出来?” “嘿……还是能看出来的。” “你坐稳了,我要喊啦!” “你有多大的嗓门儿,还能吓着我?” “不是因为嗓门儿吓人,是内容。” “哈哈……什么内容?” 宁寒林运了运气,琢磨了一会儿,想着该不该吼。猛然,他仰起头吼道:“徐 苒——我爱你——”声音嘶哑野蛮。徐苒笑得更欢了。宁寒林觉得自己的嗓子比较 窄,不足以将自己的感情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就又喊了几遍,徐苒只是笑。 他们驶进了一个村落。村庄周围没有什么树荫,也没见村道上奔跑的鸡鸭鹅狗。 宁寒林觉得遗憾又不敢表现出来,只怕影响了徐苒的兴致。好在徐苒并不是他担心 的那种理想主义者,很能自我调节。穿过村中心的路,他们一边观看一边寻找既定 的感觉,直到村头,他俩同时认定还是得踅回去,和进村不久看到的几位剥老玉米 的妇女搭搭话。 走近渔户家,宁寒林高叫一声:“大嫂,这村里有卖葡萄的吗?”一边问,一 边支自行车。 “俺这村里都是打鱼的,没有种葡萄的,再往西二里路就有葡萄了。”一位黑 皮肤大眼睛的胖妇人睁着好奇的眼睛笑着答。她的面前,剥好的玉米已成小山,未 剥的已不算多了。 “您这儿能给清炖一碗鲜鱼汤吗?我老婆刚生完孩子不久,身体虚弱,想补一 补。”宁寒林听见徐苒在身后嘿嘿笑了两声,也不去理她,只诚恳地盯着胖嫂。 “俺家没有鱼。俺男人打了鱼现时就卖啦,不往家送。” 宁寒林问:“男人们昼夜……噢,白天晚上在海上打鱼,什么时候回来呢?” “三个月两个月的,轻易不回来。”一位略瘦一点的妇女答。 “你们是……是妯娌……就都是……这位老大娘的儿媳妇吧?”宁寒林望着一 位老太太,等待回答。 老太太很开通地说:“是,这三个都是我的儿媳妇。”又指着那个瘦的说, “这是大媳妇。”宁寒林和徐苒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都以为那位胖嫂是大的呢。 “这是二的,这个是三的,我们都一块儿过。”老太太显然对三个儿媳妇都很满意。 宁寒林注意到那个三的,长得很结实,头上还编着垂肩的辫子,当介绍她的时 候,她只是笑着点了下头,就又专注于手中的玉米了。宁寒林想,男人一出去就是 仨俩月,这小媳妇肯定会挺寂寞。 “你们是城里来的吧?”胖嫂的眼睛仍带着好奇,腮上还不时闪现着两个大酒 窝。 “我们是……啊,是这个……这个搞化工的,想收购你们的老玉米。”宁寒林 煞有介事,说完给徐苒找个凳子让她坐下,自己也接过老太太从屋里拿出的凳子坐 下来。瘦嫂说:“这老玉米不卖,俺种了是喂猪的。” “噢——养了几口猪?” “五口,俩大的仨小的,可能吃了。”老太太把话接过去。 “是卖呢,还是留着过年宰呢?” “卖,俺们吃肉都到集市上买。” “价儿还可以吧?” “嗯!还可以。” 胖嫂笑着问徐苒多大了。宁寒林抢着说:“您猜呢?”胖嫂凝神打量了一阵, 摇摇头说:“猜不出来。”徐苒的实际年龄是28,为了逗徐苒乐,宁寒林给她加了 几岁,说:“今年整32岁。”接着感叹不已地说,“唉,这一晃咱们结婚也八年啦, 真是太快啦!”果然,徐苒斜了他一眼,大笑起来。 “32,跟我同岁,属鼠的吧?”瘦嫂问。 “嗯……哎!属鼠的。”徐苒不得不跟着撒谎。 “城里人多松心,长得就是年轻!”胖嫂羡慕地说。 宁寒林掏出傻瓜相机,让徐苒跟渔家嫂子们一起剥玉米,然后给她们照了几张 相。他们又穿过院子到后院洗手,在压水机前,宁寒林让徐苒作压水状,拍了一张, 然后拾趣而去。 经过割麦不久的田野时,宁寒林回身问徐苒:“你发现没有?” “发现什么?” “那个小儿媳妇熬不住了。” “熬不住什么了?” “她丈夫仨俩月才回来一次!” “哈……你是不是想钻空子?” 宁寒林极认真地说:“我要是想钻空子,也不钻她的。” “那钻谁的……哈哈我知道了,是胖大嫂!” “怎么样,有戏吧?” “有——戏!就是别让她丈夫回来,揍扁了你!” “不是仨俩月的时间吗?” “谁知道什么时候突然而至呢?” “我晚上来,晚上走。在海边儿你没注意到,他们晚上撒网天明才收吗?晚上 来不会有问题。”宁寒林把握很大似的。 “要是让那两个媳妇知道了,仨人揍你,那也是一拳难敌三虎啊!” “三只母老虎,我全收啦!我看那个小的也蛮结实,肉一定挺瓷实!” “哼!大无赖!”徐苒重重地在宁寒林背上捶了一拳。 刚转上柏油马路,宁寒林就看见一个中年汉子,正用自行车驮着一篮子葡萄往 海滨浴场方向骑,便跟了上去,提了两嘟噜,塞给汉子5元钱。徐苒急忙低声说: “用不了那么多钱!”宁寒林说:“咱不是图个痛快嘛!” 这时,刚过晌午,太阳稍偏,还很毒,路边的柳树不足以遮阴。他们各捧一串 葡萄,徐苒说:“咱们找地方洗洗吧?”宁寒林说:“剥皮吃,不碍事。”徐苒说; “感觉不好,还想洗洗手。” 宁寒林四处望望,发现回海滨方向的100米处有一个大院子,就让徐苒上车,骑 了过去。 原来是一个拖拉机修理站,里面停放着几个拆卸待修的手扶拖拉机头,看不见 人。宁寒林让徐苒在门口待着,自己进去找到一个房间,隔窗见有人就进去了,一 副谦卑的样子,问有没有水管子可以洗葡萄。那人说现在没有人,又指了指水缸, “就舀一瓢浇着洗吧!”宁寒林如见救星一般说:“哎!”他托着瓢小心翼翼地走 出来,先让徐苒捧着葡萄翻着冲。水用完了,他又跑进去舀了一瓢,走出来,一手 接过葡萄,一手给徐苒浇,让她洗手。 还了瓢,道声谢谢,他们推着车找到一棵略能遮阴的小树下吃起来。宁寒林刚 才一通儿忙活时,发现徐苒的白裤子上有一块小红斑,没大注意,现在静下来,又 想起这事,便再次注意,那红斑是血迹,而且又大了许多。他盯着正在剥皮嘬汁的 徐苒,不知怎样告诉她才好。徐苒见他不吃,就说:“你怎么不吃……怎么啦?” “你的裤子……”宁寒林的目光移到徐苒的裤腿根。 “哎哟,真糟糕!”徐苒皱皱眉自语道,“不到日子呀!” “怕是出来旅行折腾的。”宁寒林解下披在肩上的蓝色针织球衣,让她围在腰 上。 “跟屁帘儿似的,多难看呀!”徐苒感到滑稽,扑哧笑了。 “先救急吧,在这儿谁又不认识谁。” 吃了一阵葡萄,差不多足了,他们就往回骑。宁寒林说:“刚才那个镜头,整 个一个广告。” “什么广告?” “护舒宝。” “去,讨厌!” “您知道吗?”宁寒林模仿着播音员的语气,“那一次在海边,我……我…… 倒霉啦……”咚!后背挨了一拳,“可是护舒宝,我随身的朋友,帮了我的大忙……” “行啦!”徐苒真的动气了。 宁寒林觉得创意至此也有点过了,就住了口。一路上他又给徐苒拍了几张风景 照,还陪她买了卫生巾,然后一边说笑,一边想象几年后再提今日的情形。 浪漫过后,宁寒林内心的感受却并非那么轻松。他知道这只是他追求徐喜的序 幕,戏怎样演,需要演员和导演的真正默契,而他明白,眼前这个演员是只顾个人 感觉的。宁寒林给自己打气:刚刚开始嘛! 回到别墅门前,宁寒林问:“今晚你还能跳舞吗?”“能!不然多遗憾呀!” 看来徐苒还不是那种娇滴滴只顾自己的人,或许她骨子里也具有浪漫的气质。 宁寒林又问:“跳舞前你能把发帘儿做一做吗?”徐苒眼睛一亮,说:“能!” 宁寒林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额前弯着的刘海。 吃晚饭时,宁寒林成为攻击的焦点。小宋说:“以为你们被鲨鱼吃了呢!”阿 民说:“在集市上,一男一女买苹果,尝了不买又扔回去,让当地老农臭揍一顿, 把那个男的打到马车底下去了。我们想到你们俩,是不是也让当地人怎么着啦,真 有点儿担心!”丹丹说:“中午吃虾,喝葡萄酒,没你们真扫兴!” 徐苒只在一旁笑。宁寒林心里很有一些美滋滋的得意,让人们如此地将自己和 徐苒联系起来,似乎比真正和她在一起还甜美。 “嗐!”可他装作痛苦的样子说,“我们到集市上去发信,自行车放炮了,推 着走了一个小时也没找着修车的。”这一开篇就引得徐苒嘿嘿地笑起来,“后来, 找到一个餐厅,向他们借气筒子,老板说:‘你这是扎了带啦,我会修,推进来吧!’ 我一想他还不得狠宰我一刀,就问他多少钱。他非常爽快,‘一分钱不要!’我立 刻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可又心生警惕,就说:‘这样吧,修好了我给……’他拦 住了我的话头说:‘给我什么我都不要,只请您二位进来吃顿饭!”我心说原来在 这儿等着呢!就跟咱们徐小姐商量……”宁寒林看着徐苒的脸说,“你知道你当时 的脸色什么样吗?”宁寒林不等徐苒笑得穿了帮就赶紧说,“你的脸煞白!那个老 板让我们进去吃饭的时候,两个大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没辙啦,吃吧!就这么着, 一边吃一边等那老板修车。可是总不见老板到后院给我们修。他一会儿柜台前站站, 一会儿厨房里串串。我心想坏了,这家伙不是蒙我们吧?于是我坚持要退点儿菜, 一位侉大姐说:‘我们已经炒了,一个也不能退!’气焰别提多嚣张了。我这心里 的火啃的一下就蹿上来了,刚想发作,一看那个老板正斜着身子倚着柜台,鼓着大 眼珠子冲我们笑呢,那副地头蛇的匪样,别提多疹人啦!我呢,又不能太软,咱徐 小姐在身边儿呢!”桌旁的人包括徐苒,都听得有味,进入了情境,就这最后一句 话,逗得大家哄地大笑起来。丹丹急于听结果,就连问:“后来呢?后来呢?” 宁寒林吃了一口菜,一边嚼一边说:“我就壮着胆儿站起来,冲着老板走过去, 要质问他为什么骗我们。我说:‘老板!’叫老板的时候口气挺硬,可是一看见他 的大眼珠子,我一下变了,‘老板……我们那车……什么时候修啊?’你们猜老板 怎么着,嘿,他妈的!非常和蔼,绝顶谦卑。他说:‘已经修去了,马上就好,你 们二位再坐一会儿,对……对不起,说实话,我不会修,我们老板会修,我让人推 到他家去啦!’‘什么?你不是老板?!’我一下就横起来。那位侉姐接过来说: ‘他是今天上午才来的。’我再看看他的眼珠子,死死的并不吓人啊,就问:‘你 们老板在什么地方住?’他说:‘二……二里路,不远不远……’”徐苒忍不住哈 哈大笑起来。这几个听客一看徐苒这么笑,一下子全明白了,于是又开始竭尽挖苦 之能事向宁寒林进攻。丹丹耸耸鼻子气哼哼地说“真缺德!” 晚上7时半,娱乐厅里已经传出以电子琴为主旋律的轻松的四步舞曲。徐苒还没 从房间出来,可能是在做头发,要不就是也在“拿”着女人的那个劲儿?宁寒林也 不着急,在通道里死等。当他看见徐苒时,她打扮得已是一位高雅而颇有贵族气的 成熟女性了,低领的白色丝绸衬衫束在黑色的悬垂感很强的裤子里,脚上是走起路 咔咔响的那种上等牛皮鞋。宁寒林有些遗憾的是,徐苒前额的发帘不是齐刷刷的刘 海,而是向两边略微卷起来的那种,披肩发也已盘到了脑后。她胸脯挺挺,颈项显 得挺长,这打扮是为舞会精心准备的。瞬间,宁寒林就全部接受下来。他关切地问: “你身体行吗?”“行!”徐苒说。 他们一同走进娱乐厅。厅内,放着快速的有些吵闹的华尔兹圆舞曲,尚无几个 人,只有大象出版公司的老李,搂着一位40开外的戴眼镜的女士在那里一蹿一蹿地 转,样子极其好笑。宁寒林担心的情形果然发生了,他听到身边的徐苒说:“哟, 没人!” 本来宁寒林想等下一支曲子再请徐苒跳,可是放着的华尔兹又臭又长,而且换 曲不换旋律。这时,编委会的几个人来了,问他们怎么没跳。宁寒林见徐苒多少有 点表现欲,便请她。她看了宁寒林一眼,带着怀疑的口吻说:“快三?”快三步是 最难配合好的一种舞,而使宁寒林最为自信的就是快三。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伸过去, 两个人开始随旋律旋转。 宁寒林早在10年前,在工厂里,就被誉为华尔兹大王,后来探戈大王的顶戴花 翎也归属于他,只是一直没寻到特别合适的舞伴,身高体重气质包括性情都遂他愿 的一直没有,所以刚才,他更多的担心倒是徐苒跟不上他。后来他才知道,徐苒在 国际关系学院上学的时候是学校女子体操队队员,对音乐的感觉和节奏的把握非常 准确。随着音乐的变化,只见她的心态和表情也随之变化。宁寒林明白了,她平时 举止的端庄得体与在大学时的严格训练很有关系。 他们随着华尔兹音乐转了两圈后,身上渐渐沁出汗来,愉悦的心情开始在脸上 洋溢。徐苒说:“真看不出,你还会跳舞!”宁寒林感到不平,从根儿上,徐苒就 没拿自己当个能人! 当他们觉得舞得已经可以的时候,便停了下来,下面呱叽呱叽地响起了掌声。 厨房的炊事员说:“跳得真棒,特别好看!”编委们也说有欣赏价值。 伦巴舞曲奏起的时候,他们又搭上了手。悠扬的乐曲和“咚哒——哒,咚哒” 的轻快鼓点,将他俩平移纵推地送到这边,又划到那边。徐苒脚步画弧画得很轻盈, 胯和臀提得也很婀娜,宁寒林感到很顺手,情绪一起便生出很多新的造型和花样, 连自己都很吃惊,他确确实实进入了一个新的角色。他怕这一生中最难得的时光迅 速逝去,又怕徐苒突然中止跳舞,所以就找话来说:“你今晚真漂亮!”徐苒星眸 跳了一下,笑着说:“你真会说漂亮话!”宁寒林急忙辩解,“我可从来都是挺实 在的!”徐苒说:“你真可以当个作家了!”宁寒林恍悟过来,徐苒是指下午吃饭 时他的即兴创作。 这时厅内只他们俩在跳,天花板的吸顶灯有些迷乱,四周稀稀疏疏地坐立着不 少人。宁寒林怕这场景使徐苒觉出不自然,就紧着做花样,不让她喘息。接着他们 又跳了非常潇洒的流行京城的平四步和帕斯,招来了阵阵掌声。最后,在宁寒林时 时的担心中,跳得够火候了才散去。 海滨统稿将要结束的前一天,宁寒林想该创造一个宁静的恳谈气氛了,就准备 在编委会的人们去海滨浴场游泳的时候,搭长途汽车到县城筹办晚上可以推动气氛 的食品。他计划买些熟食、酒、饮料以及充足的干鲜果品,——他这次来海滨,几 乎将自己的全部积蓄都带上了。正愁没人帮助拿这些东西的时候,杨老师自荐一起 去。原来,他的尼龙凉鞋的带子断了,想到县城买双新的。一路上他们又谈了一些 出书的事情,谈得倒也投机。 到了县城,他们决定先解决行走问题,而后再办货。他们很快就找到了百货商 场的售鞋柜台,恰巧有杨老师穿在脚上的那种灰色泡沫凉鞋。俩人自然高兴一番。 可是一问价格,却有些傻了,13块一双。杨老师赶忙说:“您收起来吧!我这脚上 穿的跟你们的一模一样,才4块钱一双,你们也太宰人啦!”售货小姐说:“您那是 哪年的事了?” 杨老师说:“五年前了,不过也不应该差出那么多呀!” 宁寒林也觉得这鞋价有点高,但他想出门在外,多花点钱买个平安也是值得的, 可一看杨老师那个急样,不便说什么。他还要急着办货,赶长途汽车回去,就想出 钱为杨老师买下,可”又觉得不妥,杨老师肯定不会接受。见杨老师在那里喋喋不 休地大发感慨,他就打断他说,咱们到另一家商场看看,要还是这个价钱,就换一 种式样。杨老师似乎看出宁寒林对他的小气有不赞同的意思,忙说:“我这么一个 老头子,穿什么都行,我那个儿子就不行啦,什么耐克啦,什么外国进口的啦,净 是名牌儿。我的稿费全让他潇洒了。他们小年轻的互相比呀!”宁寒林心里更觉得 不是滋味,就说:“先解决脚下的问题吧!” 果然,另一家商店的价格略低一些,卖11块一双,他们又讨了讨价,10块钱买 了下来。杨老师自然是因为没白跑路而心爽,宁寒林也觉得轻松起来。 他们到县城最大的集贸市场石山市场采购食品。这个市场从南到北望不到头, 足有1公里长。一个挨着一个的老农们摆着一篮子一篮子的葡萄、苹果、山梨、花生、 瓜子等自产的鲜货叫卖着,逛市场的人也肩挨肩地擦碰着穿行,大声地讨价。宁寒 林在一篮子粒粒饱满、挤得紧紧并挂着白霜的葡萄中,提起四五嘟噜,也不问价就 往秤上一放,买了下来。不多会儿他又发现一筐色泽光亮、硕大喜人的富士苹果, 他想要回北京了,徐苒肯定需要往家里带些东西,这苹果当然是最拿得出手的,也 不问价就买下十六七个。他们又买了些火鸡腿、酱牛肉、罐头、泡菜和榛子、瓜子 之类的食品,最后遵徐苒嘱买了两瓶红葡萄酒,下午两点半搭上一辆到海滨浴场的 汽车,然后又用2块钱雇了一辆旅游马车回到别墅。 晚饭后,宁寒林和几位年轻的编委到海边流连一番,又在庭院里散了会儿步, 然后一起回到他的房间。一进门,几个人都哇地大叫起来。他们看见了小圆桌上丰 盛的食品和美酒,杨老师正站在门厅像东道主似的表示欢迎。宁寒林招呼大家入座 后便取出相机做合影的准备。在相机的小方窗里宁寒林看到,小圆桌上的果品、酒 肴被带着花纹的浅咖啡色的大窗帘衬得愈加生动,落地灯在帘布的右下角放出柔光。 这时候,小型录音机正放着美国乡村音乐,室内气氛热烈而亲切。宁寒林对杨老师 的精心设计心存感激,也奇怪他怎么会有如此高雅的审美情趣。徐苒似乎进入了一 种极为熟悉的环境,脸上又露出好心情的微笑。 随意拍了几张后,大家提议照张合影。可是没有三角架。宁寒林又搬桌子又挪 椅子地折腾了一回,还是支不好相机。正发愁,杨老师走过来要充当摄影师,给年 轻人照。宁寒林推让一番,拗不过杨老师的好意,就对好了光圈和焦距,把相机交 给杨老师,坐到徐苒身边。这时,丹丹早已提起一串葡萄作欲吃状,徐苒拿着一个 苹果在手中把玩,而几个小伙子也各有所得地做着各种怪样。宁寒林还没有找出最 佳感觉,杨老师那里就咋呼一声,闪过一道银光。 拍完照,徐苒和丹丹削了两个苹果,切成瓣,在盘子里摆成一圈,大家才开始 吃喝。嘴里嚼着手里捏着,更增添了他们的侃兴,只不过侃的都是什么好吃什么好 喝什么地方好玩。 酒至半酣,宁寒林从写字台的抽屉里取出了他下午为这次聚会写的诗。徐苒欲 先睹为快,小宋却先一步抢到手里,捧起来就开始清嗓子。阿民说应该让作者本人 朗诵,丹丹附和着要宁寒林来念。宁寒林称自己哑嗓,会破坏气氛,最后还是小宋 代为抒情—— 我们将怎样怀念 我们将怎样怀念大海 赐予我们的梦 怀念阳光下我们的 微笑和弯曲的身影 渔夫们将忠实地 为我们打捞清晨的太阳 渔妇们将含着微笑在无人的时候 把我们的故事讲给海听 寂寞的渔火会问满天的星星 你们可曾见过那鲜活的一群 性急的海浪会抢先回答 我们记得那美丽的生命 唉,我们将怎样 怎样怀念大海的涛声 怀念温柔清爽的晚风 怀念海岸上长长的脚印 怀念不期而遇的友情 ………… 诗读完了,大伙儿还在听,愣了片刻,徐苒问:“完啦?!”小宋说:“完啦!” 徐苒说:“那么短?”宁寒林松了口气说:“还要多长呢?” 在大伙儿漫谈的时候,宁寒林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片,递给徐苒,是《梦中 的别墅》。徐苒读了一遍,又读一遍,然后轻轻歪了下头,一笑说:“感觉不错, 还有点儿共产主义思想。” 渐渐地,室内空气趋向散漫。宁寒林因这情境的惬意而有些感动,他想保持一 下距离,就拉开窗帘来到阳台上,隔着窗子在学院派们散发出的气息里远眺。阿民 也出来跟他闲谈了一会儿,又谈了些现代史中的疑难问题。宁寒林盯着他做出一副 很认真听的样子,意识里却极力地感受着室内徐苒们的笑声。他们仿佛在谈入学考 试的事,又像在谈大学时代的流行歌曲。小录音机里正播放着英语歌曲《世界之巅》。 不知什么时候,阳台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宁寒林没有进过正规的大学,但是很能想象校园生活的幸福。他既羡慕他们, 又不因此而自轻,因为他深深知道,自己有的东西,他们很难有。他想象得出徐苒 在大学时,特别是在大学后期的风韵:一个方方面面都恰到好处的将熟未熟的女学 生,一个男生欲爱不得欲罢不能的窈窕淑女,追求者一定不少。那么徐苒呢?徐苒 是不是也看上了某个有才华的男生了呢?有这种可能。宁寒林又想,徐苒比较能宽 厚待人,但也是对什么都很难投入的那一种人,所以学生时代也未必有恋人。没有 就好,否则宁寒林真不知怎么面对这难以想象的事实。 望着海滨深邃的星空和美丽皎洁的离阳台很近的圆月,宁寒林融入梦幻——徐 苒就在热烈的窗内,似乎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是他的高雅而宁静的妻子。她正在 跟一些受过很好教育的人们交谈,谈梵高、毕加索,谈陀思妥耶夫斯基,谈意象派 诗人,谈英国皇室艳闻和欧洲货币组织……宁寒林想,像这样浪漫的休假以后每年 都为她安排一次,时间是一至两周,休假地不拘远近随她选择。她还可以请一些新 老朋友,只要把费用安排合理,一切都随她。而他呢,很可能事先为她大致安排一 下,再去忙自己的生意。他的生意当与文化沾边,比如搞个出版公司或开个收入挺 好的画廊,以徐苒不挥霍浪费便可过得宽裕为好。也可能从头至尾让徐苒一个人操 办,他只是抽空来看看,看看徐苒怎样和她的男女朋友们在美丽的建筑前散步、喝 咖啡,看她怎样打网球,怎样在阳光照透茎脉的草叶丛中采摘花草,怎样穿着宽松 的晚装走向暮色深处,那蓬松的披发涂着一袭暖色的辉煌。他可能会到书房读读书 报,处理些文件,联系一些不大不小的生意,或者简单地跟徐苒的朋友们交谈几句 …… 从海上溜过来的风摇曳着朦朦胧胧的槐荫,倚在阳台上俯看如波涛涌动的黑夜, 夜的深处蕴蓄着生命的激情。宁寒林无法证明这梦境的虚幻,因为徐苒就在自己的 视线里和朋友们交谈,而自己就可能成为文化生意人了。物质的保证有许多理解, 宁寒林不会像一般人那样,要存多少钱,多少用于立身,多少用于娱乐,他可以将 全部积蓄都用来娱乐,只要是为了徐苒,所以他的10万元就可能是一般人的100万元, 这一点也是他敢于梦想的基础,尽管此时他可能只有随身带来的不足千元的全部资 产。 梦幻醒来,宁寒林又知足地隔窗打量了一阵徐苒,便回到室内。他们正在议论 美国华尔街的股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