绀弩研究《红楼梦》 绀弩南来,我与他相聚了两次,是在惠如楼上把酒畅谈的。饱经风霜的脸颊显 得十分清癯,但是谈锋仍然幽默锐利。他说多年来对古典文学作研究,从《聊斋》、 《水浒》转到《红楼梦》了。这在当时,可说是一种潮流,文艺界避谈现实,寄情 于古典,正如清代文字狱层出不穷之时,许多士人成为朴学家、考据家一样,都有 “明哲保身”的倾向。可是绀弩一生却不是“明哲保身”,他是除了研究古典文学, 也还写容易招惹是非的杂文的。 当绀弩谈起研究红学时,还以书法写了红楼人物的题诗,他要把金陵十二或都 加题咏,他曾以题晴雯的一首律诗赠我,这幅行书写得很潇洒,书如其人,只可惜 他的书法在“文革”中也遭劫了。 绀弩研究《红楼梦》很有新的见解,例如对金陵十二钗,他推崇妙玉,在他拟 写的人物论中,有《妙玉论》一篇,认为不论黛玉或宝钗或史湘云,“都不是至美 的形象,不过各具一美罢了。妙玉才是十二钗中最美的”。他说妙玉的诗才,钗、 黛、湘云都压不倒,谈到高洁的人品,更在她们之上了。但是妙玉的结局,却令绀 弩难过,他考证之后,说妙玉恐怕沦为妓女了。这真是悲剧的人生。于是他下了一 句哲理性的断语:“悲剧是把美的东西撕毁给人看的。”然后以诗自嘲: 他人饮酒李公醉 此地无银阿二偷 自笑余生吃遗产 聊斋水浒又红楼 绀弩去了海丰,看了彭湃的家乡之后,就回北京了。不久就是十年“文革”了。 他因三十年代在上海,很了解江青的底子,于是一开始就被以“反革命”罪下放去 山西,在汾河劳动改造。直到一九七八年才再获解放回到北京,我曾在他的生日时 写一首诗为他祝寿,诗是概括了他的生平的—— 遥望京华忆骖少 风霜半纪损朱颜 昔曾走马红都路 后聘文思黄浦滩 漠漠北荒吹短笛 悠悠汾水赋骚兰 有容无我天难老 且倚松梅放醉宽 绀弩在病中度过了八十岁的生辰。当我最后一次到北京见到他时,已是斜靠于 床上写字了,谈话的声音也微弱了。他遗憾的是不能再到香江作旧地重游,海景楼 就成了他的聂体诗中一个纪念地了,而他的诗文、品质是永远为文艺界敬重与怀念 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