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沉重 “什么?!!你再说一次!!” 一向冷静的萧雨竟然也有激动的时候,而让 他激动的对象,竟是亚当。 亚当却沉沉地回道: “我说,即刻拔营,前往封印之地。” “那被派去和魔界结盟的那些人怎么办?!我们现在冒然行动,必会被魔界发 现我们在利用他们,如此一来,那些人不是被杀,就是会被当做人质!!” “不用管了。” “理由呢?!!” “没有理由。” 砰然巨响。 这巨响的出处,却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双脚俱残的人。 冷零。 只见他右拳红肿破裂,缓缓渗出血来,原来刚才竟是他出拳击在帐中铁柱上的 声音。 他终于一反往常冷漠的语调,以几近狂怒的语声道: “我为成大事而不拘小节,至少还有理由。而你现在连理由都没有,就要我们 平白牺牲伙伴的性命?!!” 就算再冷漠,再冷静的冷零,只要关乎到紫若涵,也变得热血了起来。 “对不起,但我只能说,已经没有时间了。” “你凭什么,要我们听信于你?!” 冷零已不再将亚当视为领袖,他对亚当 的失望,已表现在他语气的轻蔑中。 “我也认为,此事绝不可行。” 一个温和却坚毅的声音自帐外传来,让人听 了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阵温暖,以及一股莫名而生的力量。 正是方不白!! 跟着却又听一阵长笑,一个听似玩世不恭的声音笑道: “方兄,才来你们逆天盟,就遇上了一场内斗,看来不用皇抄过来,我们自己 就要完蛋!” 说着两道人影倏忽进了帐,帐内高手除剑中之神外,无人看得清他们到底怎么 进来的。 亚当神色自若,缓缓地道: “恭喜方大哥顺利将天榜第四带了来。” 方不白淡然道: “小事而已,何需挂齿。” 笑苍天孤康哈哈笑道: “原来天榜第三和第四的对决,只是小事一件。” 方不白微笑道: “对天下苍生来说,自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跟着他神色一整,缓缓 地道: “倒是有关现在进军之事,我绝对反对。” 亚当淡然道: “方大哥反对,我当然尊重,但可惜的是,此事必行。” 方不白眉一轩,剑中之神却先开口了: “我说你这小娃儿,何必这么坚持??难不成你非要和我们所有人作对不可?” 亚当微微一笑,缓缓地道: “如果必要的话,我也只好这样。” 在场众人心里不由得都是一凛,剑中之神此言虽为玩笑话,其实寓意颇深,在 场的人都绝不是泛泛之辈,亚当的回答一出,众人都知状况已绝不简单。只要稍有 不对,可能就会演变成最不想要的后果。 冷萧和方不白等人,都在心里暗暗盘算,这样的情况下,如何才是最好的应对。 但却有一人完全没有顾虑到那么多,这人是不知火。 他大踏步走到亚当面前,大声问道: “你是不是坚持要牺牲伙伴的性命,为了你莫名其妙的时间不够?!!” 亚当冷静以对: “如果为大局着想,是。” 不知火怒极反笑,大吼道: “好!!我就打醒你这个愚昧至极的猪脑袋!!” 「君临刀法」之「天子脚下,岂容他人贰心」!!! 刀光劲扑而下,是名刀「君临」的刀光。 手握「君临」的,是不知火。 劈的,是亚当!!!! 不知火绝对知道亚当的强,故他的招数绝不单纯,而是包含了正逆两刀的「天 子脚下,岂容他人贰心」。 然而在那一瞬,应该说,在不知火大吼那一句的前一瞬,亚当便已开始了他的 咒语。 “背逆了一切的定理,违反了亘古的常规,完全只以吾的命令为尊。所有运动 中物体的力量,遵吾之命令,逆向而行吧!!” “「日月逆行」!!!” 不知火并不想杀亚当,亚当是他的同伴。 他只想好好地惩罚一下亚当,所以他用的是刀背。 然而这一个行为,反而成为致命的危机。 不知火的刀在亚当的脸前一寸,亚当已念完了咒文。 他双眼瞬也不瞬地望着不知火的「君临」刀,而那把刀在咒文念完的同时,竟 瞬间以相同的力量,反斩了回去。 但这次斩向不知火的,是刀锋。 “不好!!” 众人不由得齐声惊呼。 方不白心念急转,脚下却更快!! 在刀锋斩至不知火脸前时,一道柔和的劲风传来,让刀锋偏了一偏。 这偏了一偏,实已聚方不白生平武学之精华和急智,在那电光火石的刹那,他 以绝顶轻功掠至不知火身旁,跟着便出掌欲夺下君临。 然而他忽略了一件事。 亚当的逆魔法!! 「日月逆行」的效力仍在,方不白的掌一出,劲力竟朝后击去。而其时已绝对 没有时间再次出招,方不白在千万分之一秒的思索时间内,竟立时反应,并深深地 吸了一口气。 在逆魔法作用下,这一吸气变成了呼气,夹以方不白深厚的内力修为,硬生生 地让刀锋偏了一偏。 但还是斩进了不知火的肩头。 不知火一声不哼,立刻退后,盘地而坐,自己拔出了刀,再自行开始包扎伤口。 他知道在现在的情况下,绝对不能再给众人添麻烦。 而方不白的冷汗也不禁滴了下来,这是他第一次与逆魔法正面相抗,也是第一 次清楚体认到逆魔法的恐怖。 众人都不发一言,亚当只一句话便伤了苍穹一大高手,其恐怖感尚在其次,最 大的重点在于,已经带领苍穹众人数年,深得人心的亚当,竟毫不留情地欲致同伴 于死地,这给他们的震撼,绝不少于方不白亲身所受。 剑中之神毕竟老练之极,哈哈一声干笑道: “都是自己人,何必动手呢?亚当,就这样算了吧?!” 亚当的脸色却沉了下来,以往只出现过少数几次的神色,终于又现,只听他冷 冷地道: “不服我的,我只能这样做。” 所有人的心暗暗一沉。 此事绝难善了!! 蓦地一声大喝,一人疾掠上天,扬声道: “废话少说,先擒再谈!!” 这人虽飞身而起,身法却怪异之至,头下脚上,完全像是要飞扑而下的态势。 方不白微微颔首道: “孤兄说的是!” 说罢转身向后,背对亚当,并作势疾扑,但有趣的是,他的身体竟是直朝亚当 而去。 原来在场众人中,单论武功固然尚有剑中之神等高手,但若论心思敏捷,智勇 双全者,非天榜第三和第四两人莫属。 两人心思相似,战法更是不约而同。孤康虽然藐于世事,但之前旭日之役早已 看过亚当的逆魔法,此次再见,虽是不同于「反天之逆雷」的「日月逆行」,但其 违背天人常理的特性,却是一般,孤康略一思索,已知欲上必下,欲前必后之理。 方不白则是知道情况的危急,亚当不知为何变了一个人,如若事先策划,则尚 可能在他念咒前将其制伏,但现在因为不知火冒然发难,反而给了亚当念完一个咒 语的机会。 故,需化被动为主动!! 天榜第三和第四联手,整个中营帐幕霍然满布真气,朝外鼓胀了起来,各人都 感受到了一股实质的压迫感,就连呼吸也变得异常困难。 身处压力点中心的亚当,自然绝不好受,但心身智力皆已大幅成长的他,实力 早非当年的少年亚当可比。 “与吾为敌的力量!吾命你消失在无边的虚空之中,因吾为神族!!逆天之神 族!!!” 「绝对命令」!! 严格来说,这并不是逆魔法,当年在非凡宇与皇的第一次对决中,亚当也曾使 用过,但那时的他,只能做到自己周身的防护,而现在的他,却能创造出。 「绝对无力化空间」!! 方不白和孤康的招式都成了废招。 毫无力量的招术,自然只能是废招。 整个帐幕中的空间都在亚当的控制之下,这一场斗争,苍穹诸人已立于必败之 地。 幸好,还有一把剑。 剑中之神的剑,“世间若梦”!! 在方不白与孤康的攻势无力化的前一刹,剑中之神已运劲将手中剑向后掷出。 在空中无力化的剑,却刚刚好停在方不白身前,方不白无力化的手,却也刚刚 好握住了那把剑。 剑锋,在亚当的咽喉上。 这一切的计算之精密,反应之周全,行动之迅速,实难以想像出自一个年逾七 十的老者之手。 纵使再无力,只要这把剑轻轻一划,亚当也是无力回天。 但亚当却也在此时,念完了第三个咒语。 隐咒!! 在念咒的同时,以极大精神力与意志力,在咒文中杂以另一个以气语发声之咒 文,而几乎同步发出的咒语。 「反天之逆雷」!!! 七道狂雷破地而出,无数电光交杂,充斥整个帐幕。有如雷兽奔腾之狂野之声 爆裂,方不白手中的“世间若梦”,被七道惊天奔雷成北斗之形,接连击中,霎时 粉碎。 众人脸如死灰,知道若非亚当手下留情,在场众人无一得免。 孤康喃喃地道: “逆魔法,当真天下无敌?” “逆魔法并非天下无敌,但……” 亚当淡然道: “唯我无敌。” 被无数裨魔围困的五人,除了紫若涵外,都已负了伤。 幸好苍龙一飞等人都不是弱者,边护卫着紫若涵边退,终于退到了一个山洞里。 但已无退路。 在紫若涵指挥之下,四人在洞口布下了一个简单的御魔阵,暂时挡住了裨魔们 疯狂的攻势。 而他们剩下最后的希望,就是突围而出的水粼儿,是否真的能找到解救他们的 方法。 亚当说完了那四个字。 唯我无敌。 但他的脸上却没有骄矜,也没有狂妄。 只有一种沉重。 极深,极远的沉重。 然后他竟缓缓地跪下。 在众人面前。 “我知道不论我用什么样的理由,你们都不会认同我这次的做法。” “对苍穹来说,刻意地牺牲伙伴,绝对是不被允许的。” “但若是对这整个世界来说,我确信我的做法,是正确且必须的。每天都有太 多的人沦于战乱、饥荒、贫穷。世上的恶人永远比善人多,现在的世界有太多的不 公平,而单靠普通的方式,我们根本无力阻止,更无力挽回。” “所以,亚当在此诚恳地请求你们,一起陪我……” “建立新世界!!” 水粼儿最后的希望,全系在了夜吟风啸月的身上。 她的个性再大胆,心里也不禁惶惶不安,因为五个同伴的性命,全在眼前这年 轻魔族的一念之间。终于,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喂!!你到底要不要去救他们?!!” 夜吟风啸月毫不理会,自顾自地前行着。自从水粼儿告知了他有关那五人被裨 魔围困的事情后,他就只是这样默默地走着,很快就离开了镇上,到了不知名的平 原中。水粼儿无法可想,也只好跟在他的后面。 终于,夜吟风啸月停了下来。 然后他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 “不救。” 水粼儿一愣,跟着忍不住大怒道: “我们是来谈合作的!!你就这样纵容手下把他们杀了?!” 夜吟风啸月冷笑道: “合作??你以为魔族的人都没有头脑吗??虽然我们不知道皇和亚当究竟在 想什么,但也绝知事情不那么单纯。当初我父亲假意和皇合作,为了就是多少套知 一些秘密,然而却导致了我妹子夜舞的死亡。” “而如今,你们逆天盟假意来与我们魔族合作!!又是想得到什么?!!又必 须要付出什么?!!你以为亚当心里没有数吗?!!他身为逆天神族,根本把你们 玩弄在股掌之上!!” 水粼儿一时语塞,思绪一片混乱,夜吟风啸月说的话似是而非,似非而是,让 她一时完全不知该回答什么。 良久,水粼儿才挤出了一句话: “不论如何,你见死不救,根本就不是人!” “哈哈哈哈哈!!!我不是人?!!我本来就不是人!! 我是魔族!!你以为我想当魔族吗?!!我知道,在你们心里根本就瞧不起我!! 看不起我!!!“ 夜吟风啸月不知为何,蓦地失去了原有的风范,竟狂笑了起来,但他的话,却 又一字一字地捶进了水粼儿的心里: “如果身为人类,必须要忍受魔族的欺凌的话,那身为魔族呢?!!从生下来 所负的使命就是邪恶的,从生下来就注定成为别人眼中的恐惧!!一辈子也无法改 变!!!即使我豁尽一切终于逃离,天又仍然把我捉回去!!!” “什么魔族?!!根本是笑话!!连天都斗不过!!” 夜吟风啸月悲愤握拳,一字一字用力地狂吼着。最后,终于逐渐平静了下来。 但他的语气,却从悲愤,转为悲哀。 “你能够想像,自己挚爱的人望向自己的眼神中,充满的是鄙夷和无比的惧怕 吗?你能够想像吗?!!!” “你能够想像吗?!!!!” 夜吟风啸月仰天悲啸,空气中的分子似乎也被 凝结,无比的沉重极速扩散,直到远方。 在山洞中的五人,虽然离夜吟风啸月尚远,却也同时感受到了这股沉重,而洞 外的裨魔们,更是同时尖啸,霎时间退得一干二净。 水粼儿则全身剧震,竟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她从来也没有想过,一个魔族, 一个在人类眼中无比邪恶、冷酷、卑鄙的魔族,竟然会用如此悲伤的言语,表达出 如此悲伤的感情。 是不是…。 人类也有错呢? 对一切事物都只抱着自己认定的想法,并不愿意去尝试改变。永远只知道对的 是对的,错的是错的。而没有自己去从头了解,在认知世界外的一切事情。 亚当的下跪,代表了他的决心。 而他的言语,则让众人了解他所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一个新的世界!! 所有人都动容。 方不白上前扶起了亚当。 他凝视亚当的双眼,缓缓问道: “何谓新的世界?” 亚当的回答明快,迅速,毫不迟疑: “一个没有邪恶的世界,一个理想的世界。消除所有的战乱和不公平。让贫穷 的人得温饱,让恶人得其所报,让流亡失所的人得以安居,让良善成为所有人的美 德。” 方不白严肃地道: “有可能吗?” 亚当的眼神明亮而坚定: “绝对是有可能的,虽然我不能告诉你们方法,但请你们相信我,对我来说, 一切的最初和最终,都只为了改善这个世界而已!!” 方不白沉默许久,又再问道: “既然为的是公理正义,又怎么可以牺牲我们伙伴的性命?” 亚当黯然道: “此举为逆天,天不可逆,既然逆天,必然有所牺牲。而我…” 亚当的眼神中充斥着莫可名状的无力: “只有在我站到了光的背面时…我才能看清楚…” “光的方向……”? -------- 幻剑书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