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笑对人生 憔悴的宛儿头发凌乱不堪,混合满脸的细细汗滴,楚楚可怜,反而增添了一种 独特的妩媚,她每天把不同的药材混杂在一起,尝试着每一种的可能,赵烈所中之 毒天下并没有药方,只能靠经验不断摸索,她惟有每天咬牙把煨好的药汤不停地喂 到赵烈口中,哪怕有一丝机会也不放弃。 赵烈似乎变成了一个药罐子和实验品,每天拼命吃下不同的药物,不过短短几 天,世间所有的药材几乎都吃了一遍,呕吐,昏迷,发烧,出汗,翻滚,他每天就 这样不停痛苦而清晰地感受着人间百味。 很奇怪,就是在每天短暂的清醒时刻,那些伤感的往事和经历还是会反复地浮 现在赵烈面前,不停地跳动,无法挣脱,于是他在清醒时刻,利用坚强毅力汇聚体 内的奇妙真气,每次凝聚内力都疼得浑身直冒冷汗,就连脸上的血管也暴露,“突 突”地剧烈跳动,拼命让体内冷热两股气流不断和毒伤抗争,直到由于极度的疼痛 晕了过去才停歇。 宛儿也惊讶于赵烈超强的坚韧意志,无论面对什么痛苦,他都会强忍伤痛,含 笑凝望她,笑对人生,完全不顾那些豆大的冷汗如雨般哗啦滴落。 宛儿偶然在山神庙附近发现了一处沸腾温泉,于是每天把不同的药材泡在沸腾 的水中,然后吃力地背着赵烈放在里面,希望可以用滚烫的药水来驱除他体内的毒 素,赵烈很快开始了惨烈的蒸煮日子,整个人都散发出浓厚的药香,每天皮肤都被 烫得通红,数日过后,不但堆积如山的药材被用光,就连宛儿每天从附近山林辛苦 挖来的新鲜草药也用光了,而赵烈身上的毒素依然没有丝毫减轻,如果不是他本身 体质超强,普通人遭受如此反复“摧残折磨”,也许早就一命呜呼了。 宛儿每天看着赵烈在她眼皮下剧烈呕吐,翻滚,经常疼得生生晕倒过去,她的 心仿佛在滴血,但没有选择,只能一次次把精心配好的药方给他服下,然后凝望他 痛苦不堪的表情,含泪用绵软小手紧紧握住他的大手,她的眼泪都已经流光,极度 疲惫憔悴,神情恍惚,每夜都静静陪在他身边,看着他,恨不得分担他身上的所有 痛苦,根本不曾入睡。 绝望之下的宛儿决定冒险以毒攻毒,娇小柔媚的她硬着头皮设法抓了很多毒蛇, 蝎子之类的毒物回来,对付这些普通毒虫的毒素对于精通医术的宛儿是小菜一碟, 她含泪先准备好各种解药,咬牙让赵烈开始接受各种毒物的咬噬,然后很快服下宛 儿早准备好的各种解药,于是赵烈又尝尽了人世间的许多毒物咬噬后毒发的痛苦。 日子一天天过去,赵烈身子却越来越虚弱,身体便如同幽微的烛火,索索地乱 颤,顽强地不愿意熄灭,就连头上原本乌黑闪亮的长发也开始失去光泽,各种希奇 古怪的毒素似乎勉强抑制住了体内那致命毒伤的蔓延,伤口终于不再溃烂,开始愈 合,但后背依然留下了大片漆黑的皮肤,这种世间无药可解的毒虽然不再蔓延,但 还是无法彻底排除,依然牢牢残留在他体内。 赵烈依靠异常坚韧的神经,终于可以站起来自由行走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 抽丝,只是感觉体内空荡荡的,仿佛什么都没有,长发不再飘逸,而是充满一种死 神的光芒,那些毒物的毒素或多或少都会残留极少部分在体内,让他几乎无法运行 体内真气,稍一运气,全身经脉猛烈绞痛,连站都站不起来。 宛儿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药物或毒物阻止了这种可怕毒素的侵蚀,因为这 些天她用了太多的药物和毒物,如果时光倒流,她也无法再次做到,早就忘记了药 物毒物的份量顺序,这些天她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不惜一切阻止赵烈的死亡。 宛儿明白无法凝聚内力对于赵烈意味着什么,凄然哭泣道:“赵大哥,我没用, 这种毒世间真的无药可解,我用尽所有的办法不过也只能阻止毒素的扩展,还害得 你每天受尽了痛苦折磨。” 赵烈温柔地把娇小妩媚的宛儿搂在怀中,微笑道:“宛儿,你不要伤心,体内 残留的毒素总有一天会彻底消失,我现在终于可以站起来了,可以拉着你的小手在 林中漫步,这是很惬意的事情,你看周围万物充满生机,绿意盎然,如果静心聆听, 你可以听到风把成熟的果实从树枝上摇落下来”哗啦啦,哗啦啦“的声音,草丛里, 游手好闲的野猪从洞里出来,身上还残留着酣睡的气息,懒懒地走着,发出哼唧的 声音,缩头缩脑地寻找藏起的食物,松树上,几只松鼠快乐地跳跃,一边将捡到的 果实埋在林间隐秘的地方,生命是美好的,也是充满阳光的,你看清晨的阳光已经 透过枝条射了进来,你好好休息一下,这些天你根本没有合过眼睛。” 宛儿柔顺躺在赵烈宽厚的胸膛中,沐浴着温暖的秋日,连日担忧焦虑不安的心 终于慢慢宁静,紧紧靠着他宽厚的胸膛,在他充满磁性的柔和话语中沉沉睡去。 赵烈含笑凝望酣睡的宛儿,她的眼圈都是熬黑了,良久,小心把疲惫不堪的宛 儿轻轻放在柔软的草堆上,起身仔细环视这座伴随他多日的山神庙,这些天他神智 混乱,无力而冗长,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恍惚中和毒素搏杀,记忆中惟有那身体密密 麻麻的经脉和神经中无尽的疼痛。 赵烈凝神望着整齐放在地面的两把空空的刀鞘,“无边”刀鞘苍凉简陋,毫不 起眼,刀柄黝黑没有光泽,简单实用,隐约透出一种悲凉,“冰心” 刀鞘古朴精 美,明显烙印岁月的痕迹,刀柄如落叶般枯黄,但却秀美光华如水,曲线完美,握 在手中毫无阻隔之感,然而此刻它们都透出一种悲伤的感觉。 一双枯黄而毫无血色的手掌爱惜地轻轻抚摸着两把刀鞘,敏感的指尖来回温柔 划过刀鞘熟悉表面,赵烈闭上双眼,似乎又看到两把长刀那协调柔和的刀身,听到 两把长刀充满喜悦的嗡鸣,他睁开双眼,看到的依然是空空的刀鞘,眼中蓦然射出 极度冰冷的目光,手腕肌肉“突,突”的跳着,仿佛是在召唤心爱的长刀,然而心 中再没有那种心心相连的神奇熟悉感觉,两把长刀仿佛已经不存在世间,良久,他 长长叹息一下,轻柔放下刀鞘。 头脑依然有些发晕,浑身无力,这些天来赵烈第一次如此轻松惬意地漫步,往 事依然清晰,残留脑海中的鲜血依然鲜红,那些刺骨的痛楚依然折磨着他的心,永 远无法摆脱,他被一种虚无牵引,没有想得到什么,或者放弃什么,悠闲地读一读 刻在庙中石上的文字,怀抱一下暗红色的柱子,凝望那座高达两丈,双目暴睁,威 风凛凛的山神,赵烈握紧双拳,指关节霹雳啪啦“咯咯”暴响,极度愤怒的目光与 山神对视,让那威猛山神也心惊胆战,山神暴睁的双目似乎也由于心寒而闭上。 良久,赵烈漫步到那尊黑黝黝的孔夫子塑像面前,静静站立,孔夫子塑像面带 平淡笑容,似乎看透世间红尘,从一个凡人被推到圣人的境界,毁誉就无休止,积 存了太多的纷争,像所有的生物那样,被环境决定了生存的方式,他的心宁静许多, 愤怒可以增加勇气和力量,但很多时候光凭借愤怒是不行的,江湖险恶,人心叵测, 他静静地站立良久,脸上露出诡异笑容,淡淡凝视同样微笑的孔夫子塑像,负手而 立,悠然自得,似乎忘记了一切。 赵烈最后干脆在门口长满绿油油苔鲜的石阶上坐下来,凝望湛蓝的天幕那飞鸟 拍翅而过的奇异景象,几十年的生命如一只巨大的沙漏,时日一刻不停地在销蚀着 它的能量,曾经的过客,时候到了,潮水不可阻拦地涌了上来,世间又一次湿润和 饱满,种子在潮湿中滋养着,待时光伸长,萌芽抽叶,徐徐绽露,他闭上双眼轻声 道:“刀中长恨,伤心千里江南,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绿杨巷陌秋风起,边城 一片离索。马嘶渐远,人归甚处?戍楼吹角。情怀正恶,更蓑草寒烟淡薄。似当时 晚花行乐,想如今翠凋红落。叹芳草萋萋千里。天涯江湖情失,仗刀临风,晚来还 卷,一帘秋霁东风,将恨与闲花俱谢,惟有笑看人生。”空阔荒凉的山神庙中,到 处弥漫着秋天悲伤的滋味。 赵烈含笑对睡醒的娇媚宛儿道:“实在想让你多睡一会,但此处不太安全,估 计此刻江湖中无数人想取我的项上人头,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宛儿含娇轻 揉朦胧睡眼,更添妩媚,她心疼道:“赵大哥,你还没有痊愈,而且无法凝聚内力, 如果遇到江湖人,那可如何是好,我怪我以前不好好练武,不能保护你,以后我一 定要苦心习武。” 赵烈淡淡道:“该来的总是会来的,逃避也不是办法,就算是躲在这密林深处 也会被发现,我从来没有怕过什么,我们走吧,记住把我的刀鞘用布包好带在身上, 今天阳光很好,我想和你走在灿烂的阳光中。”虚弱的赵烈拉着宛儿柔软滑腻的小 手漫步在清晨树林中,秋天的清晨,林子里弥漫着令人心碎的光芒,影子的颜色也 由原来的雪白慢慢地变得金黄,阳光开始逐渐密集起来,小溪流淌的声音是欢乐的, 灿烂妩媚的笑容又恢复到宛儿妩媚的面容上。 丐帮帮主汪洋勒马停在滚滚拦江边,秋日的阳光洒落江面,泛出柔和的光芒。 汪洋身后的一个丐帮高手轻声道:“这些日子那个赵烈似乎人间蒸发了,没有任何 消息,神刀门的帮众和大量江湖人士在拦江下游苦苦搜捕,却毫无结果,也许他早 就被江中鱼虾吞吃得干干净净,尸骨无存了。” 汪洋眼珠不停转动,思索良久冷冷道:“我总是有种奇妙预感,赵烈不会如此 轻易地死亡,他一定还活着,此人罪大恶极,我不会放过他,既然大家都在下游搜 捕,那我们也不去凑热闹,我们沿拦江上游追寻,或许可以找到这个淫贼的下落。” 汪洋和十几个丐帮高手冷冷站在一座破败的山神庙中,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浓 重药香味道,汪洋旁边一个精干的年轻人恭声道:“禀报帮主,这里似乎有人住过 不少时间,地面残留大量血迹,篝火尚温,他们离开不过数个时辰,属下还发现大 量粘满鲜血的蓝色碎布,而赵烈也正是喜欢身着蓝色长袍,从种种迹象分析,此人 很可能就是赵烈。”说话之人是一个身量瘦长,潇洒俊逸的年轻人,他擅长追踪, 思维缜密,乃是汪洋身边心腹周长空。 汪洋冷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赵烈居然逆流而上,躲在这偏僻的荒林中, 周围密林丛生,罕有人迹,如果不是你出色的追踪术,我们是不可能找到这里的, 只是没想到他身中剧毒居然还能活下来,老天真是不长眼,我们马上出发,追杀这 个江湖淫贼。”他说完以后忽然想起那个修长冷艳的柳素青,心中陡然涌上满腔怒 火,右手猛然握紧,凌空朝那高达两丈,双目暴睁,威风凛凛的山神像击去,“篷” 的一声闷响,整座山神像被深厚的拳风化为细微的尘土,汪洋刚一转身,突然发现 远处那尊黑黝黝的孔夫子塑像似乎在嘲笑他的虚伪,他再次冷哼一声,右手弯曲成 爪状,一条金色的龙爪呼啸而去,将孔夫子塑像生生无情撕裂。 周围丐帮高手望着喜怒无常的汪洋,全部噤若寒蝉,惟有周长空迟疑片刻道: “禀报帮主,据传赵烈乃是孤身一人坠落江中,但属下还发现空中有少量淡淡女子 胭脂味道和一些碎裂的绿裙布条,看来除赵烈外,还有另外一个神秘女子陪伴他。” 汪洋冷冷道:“赵烈还真是个淫贼,身受重伤也离不开女人,我非杀了他不可, 周长空你赶快确定赵烈逃走的方向,我们不要停留,赶快前行,连夜追杀此人。” 赵烈与宛儿依然牵手漫步明媚的月色下,他换了一身干净简朴的衣物,自由呼 吸着清新的空气,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深夜秋日的月色格外撩人,金黄的月亮似 乎也比往日大了许多,静静挂在广袤的夜空,青风袭人,路边是一间简易的酒店, 深夜时分,昏黄的灯笼比起高空的明月显得黯淡许多。 赵烈忽然停住了脚步,似乎察觉到什么,凝神细听,微笑着对宛儿道:“看来 我的行踪还是暴露了,后面有人一路匆匆赶来,而且是高手。” 宛儿神情紧张道:“大哥此刻功力尽失,无法凝聚内力,那我们该怎么办?” 周围乃是一片开阔的平原,惟有那座简陋酒店伫立荒野中,她望了眼路旁那些灌木 丛,焦急道:“赵大哥,我们赶快躲到路边乱草中吧。” 赵烈气定神闲,似乎不知道身处险境,微笑着凝望路边的客栈,淡淡道:“已 经来不及了,我们必须引开追兵,江湖实在太小了,我不想东躲西藏,这客栈是我 一个老朋友开的,我们何不进去喝茶休息,也许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就在他们身影刚走进客栈的瞬间,汪洋和大队人马骑马从蜿蜒路边转角处猛冲了过 来。 青风寨寨主吴霸目瞪口呆地望着朝他微笑的赵烈,他狠狠揉了揉朦胧的睡眼, 终于肯定站在面前的就是曾经见过两次面的赵烈。 赵烈原本飘逸长发凌乱枯涩无光,黑亮的眼睛变得暗淡,就连脸庞也比上次消 瘦了许多,双眼平静如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粗步长衫,身后没有耀眼的双 刀,径直走到吴霸面前淡淡道:“还认得我吗?后面有人在追杀我,你帮我找个房 间躲一下,今夜月色明媚,等他们走了后我再和你痛快喝几杯酒。”他平淡的话语 让吴霸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吴霸的双眼一直没有离开赵烈高大的身影,江湖中最近关于他的故事妇孺皆知, 武林中也是传得沸沸扬扬,传奇的江湖生涯让人津津乐道,神秘曲折的逃亡过程, 身边绝世的美女,辉煌的山水联盟和最后万象血战生后死茫茫的下落都成为酒楼茶 铺的热门话题。 吴霸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看到如此憔悴的赵烈,更没有想到赵烈居然会对他 说出如此的话语,本来他已经看出赵烈显然是重伤未愈,但眨眼再次望着他宁静面 容的时候,心中却还是不由返起一阵寒意,似乎面前的赵烈深不可测,根本无法看 透,让人无从琢磨。 就在这时,外面一阵猛烈的马蹄声急驰而过,铁蹄几乎把客栈中所有的青风寨 喽罗都震醒,吴霸的心中转过无数的念头,终于叫旁边昏睡的喽罗带赵烈和身边娇 媚宛儿轻轻走进内室。 本来已经逐渐远去的马蹄声忽然再次折转回来,勒马停在了客栈门口,汪洋一 把掀开布满灰尘的门帘,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光线昏暗的客栈,神情高傲,身后一人 大声道:“我们是丐帮中人,这是我们汪帮主,你们可曾见到淫贼赵烈和一个女子 路过此地。”此人说完以后用力一拍桌子,将上面的碗盏全部震碎,显示了深厚的 功力。 吴霸装出被吓得胆战心惊的模样对汪洋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是江 湖中大名鼎鼎的丐帮汪帮主光临,请大侠恕罪。”他接着回头对僵立酒铺中的喽罗 大声道:“妈的,你们就知道呆站着,还不给汪帮主以及众位大侠端上最好的酒水。” 汪洋冷冷对吴霸道:“你也是江湖中人,有什么就直说吧。” 吴霸陪笑道: “汪帮主,小人的确是在一个时辰前见到赵烈和一个女子路过,但我本是江湖小勇, 慑于赵烈的威名不敢出手,惟有眼睁睁望着他们离去,实在是惭愧,无地自容。” 汪洋叹息着道:“谅你也不敢骗我,赵烈就真的那么可怕吗?哎,世风日下, 你们身为武林中人,居然放过如此罪大恶极的淫贼,看来只有我去取他人头,我问 你,赵烈身上有无重伤痕迹。” 吴霸恭敬道:“小人真是枉为武林中人,非常痛恨自己的懦弱,不过赵烈身上 丝毫看不出任何受伤痕迹,他们刚才从前面左边路口匆匆离去。” 汪洋冷冷环视一圈光线昏暗的客栈,不再说话,转身走出客栈,直到此刻,吴 霸才发现身上全身冷汗,如果刚才露出丝毫破绽,这里所有的人估计没人能够活下 来,他也不知道为何要冒险帮这个昔日自己曾经下毒追杀过的人。 赵烈掀开里屋的布帘走了出来,脸上挂着深邃的微笑对吴霸道:“今夜月色迷 人,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如此月色,往事如风,世事难料啊,真的没有想到你 我会有今天,叫你的兄弟拿点好酒来,我多日未饮酒了,忽然想和你痛快喝酒。” 他黯然无神的眼睛始终弥漫着一层淡淡迷雾,让人无法看清他真正的目光。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