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忠义难全 朋友反目 抬头苍穹远,低头牧草长。 牧草如海浪,远近皆牛羊。 这就是吉布尔盟旗的塞外风光。 一排排的帐篷,不时看到头上裹着白巾的健儿,骑在马上驰骋,在平时,这是 许多人向往的人间乐土。 那与世无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岂不也跟神仙生活一样。 现在却完全改变了,自从木尔真宣布备战以来,金戈之声,到处可闻,往日游 牧的健儿,都披上了盔甲,手中的马鞭绳圈,已被刀枪所代替。 骑兵步兵,每天在广大的野地里操练,那一波又一波的喊杀之声,惊天动地, 往日的欢笑已经不见,回回姑娘的歌声也已隐没,只有夜间的风声,在鬼哭神号。 木尔真的三千铁甲,就等着其他各族的兵马会合,准备发动攻势,长驱入关。 其实他并不喜欢战争,可是他深恶痛绝那些贪官污吏,他两个妹妹进关游玩, 险些被拉去当宫女,更触怒了他,变成了长久积忿的导火线。 何况还有魏公公的利诱,加上马武不时煽火勾搭。 小王骑着马走进这块绿地后,几乎不相信这是旧游之地。 他记得曾有一次,受木尔真邀请来此。 那时,穿梭于帐篷之间,不时可以听到回族姑娘的情歌,对面相逢时,那些姑 娘头顶上有时顶着果篮,新鲜的葡萄,圆圆的哈蜜瓜,都会送过来,那对蓝色深邃 的眼珠,含情脉脉,含羞而笑的神态,使你无法拒绝,不接受都不行。 可是现在碰到的都是横眉怒目的骑士,金戈铁马交鸣之声,弥漫着一片肃杀之 气。 为什么世间的变化,会这么巨大呢?小王兴起无穷的感叹。 他正在寻找木尔真的帐篷,突然感到寒风刺耳,一柄长刀已架在脖子后面,耳 中听到一声厉喝:“汉子,你在找什么?” “奸细!奸细!”是另一个人的喊叫。 小王在马上动也没动,开口道:“我找木大哥,木尔真。” 长刀收了回去,两匹健马把小王一夹,左边的回回已喝道:“随我来!” 驰骋过一段旷垠的草原,在一片树林掩映中,可以看到三个圆顶的蒙古包,品 字形的矗立在一条溪流畔。 蒙古包前,有四五十人分成三堆,围着三堆烈火,正在烤乳羊。 小王刚下了马,就见那数十个人的目光一齐射了过来,每对目光,都充满了仇 恨与怒火。 若这数十对目光是数十把刀,小王早已粉身碎骨,体无完肤了。 一名回回已跑到中间的蒙古包里去通报,木尔真低着头出来了。 他一见小王,高兴的跑过来,双臂牢牢的抱住小王,激动地道:“好兄弟,你 怎么想到来看望我的,太高兴了,我太高兴了。” 小王的心却在往下沉,看到木尔真像往昔一样的热情,他怎么能表明,此来是 想杀他的。 他木然领受了这份痛苦的友情,却见木尔真搭着小王的肩膀,边走边道:“大 家来见见我这位好兄弟小王。汉人都不是好东西,但只有他是我的兄弟,我的朋友。” 刚才所有仇恨的目光都不见了。 代之而起的,是炽烈的友情,数十人齐都起立高呼:“是木尔真的兄弟,就是 咱们的兄弟,欢迎你加入食肉式。” 有的手中短刀还叉着肉,就这样挥舞着,洒得旁人一身汤汁,又笑又叫地闹着。 塞外的民族,就是这么单纯。 把朋友与仇恨分得清清楚楚,喜怒完全表现在脸上,绝没有半点虚情假意。 小王高举双手,表示着友善,跟着木尔真走进了蒙古包,厚厚的毡子上,坐着 四五个女子。 有的头上插着花,有的头上戴着帽子,也正在吃肉,一见小王进来,皆做了一 个跪的姿势,表示迎接。 想不到有这么多女孩子,小王有点不好意思了,木尔真却爽朗地笑道:“这三 个是我妻妾,你不是见过吗,怎么不认识了?那两位是我妹妹。” 小王怎会不认识,只有一一见礼。 “珍珍,萨美拉,你们去拿肉跟酒来,我要好好与小王喝一杯!” 他两个妹妹笑嘻嘻地走出蒙古包。 小王似也被他的热情气氛所感染,笑道:“木大哥,你还是老模样,豪爽如昔。” 木尔真大笑道:“兄弟,这世上什么事都会变化,今日天晴,明天下雨,只有 咱们的交情不变的。” 交情真的不变吗?小王的心情又低沉下来。 珍珍拿着酒,萨美拉端着一个金盘,盘里是一条烤得香气四溢的羊腿,还插着 一把刀,一齐端到小王面前,含情脉脉地跪在一旁,为他斟酒,为他切肉。 木尔真自己手中早巳端着酒壶,道:“好兄弟,庆祝咱们重逢,喝!” 仰首咕噜噜,一口气就喝掉了半壶。 小王只能喝,香烈的葡萄酒,进口却是满口苦涩。 他勉强喝完一杯酒,沉声道:“木大哥,今日我来,是有事相求。” “好,好,好,兄弟,天大的事等喝完了酒再谈。”木尔真的豪兴一发,万事 不管。 小王知道他脾气,只能喝酒。 等到第一壶喝完,珍珍奉上第二壶的时候,木尔真才笑道:“你母亲大人还好 吗?” “托福。” “你可知道,自那天我带着妹妹出关后,隔不了几天,我曾去找过你。” 小王一怔道:“哦?大哥有什么事要找我?” 木尔真道:“一来向你老娘请个安,带几件羔羊皮衣,让她老人家御御寒,二 来也感谢你那天放了我一马……” 小王内心有一份激动,呐呐道:“大哥,我早就忘了。” 木尔真大笑道,“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给别人的恩惠,你从不记得, 可是人家对你的好处,你却永远放在心里。” 小王心里一阵刺痛,愧疚得低下头去,他不想再喝,却不能不以喝酒来掩饰不 安。 木尔真继续笑道:“所以我对我两个妹妹说,若要嫁人,就要嫁兄弟你这样的 汉子,一生才会幸福,害得我妹妹天天缠着我要找你,而你却不做城丁,不知道跑 到哪里去了。” 小王偷偷瞄着两旁的珍珍与萨美拉,却见二人眼波中深情款款,欲语还羞的表 情,已经流露无遗。 双方目光一接触,小王像遭到电殛一般,心灵震抖,大为不安,他仿佛已看到 了炽热的火花。 那是少女心中的恋火,可是自己怎么能接收呢? 木尔真似乎看到他的窘态,又在哈哈大笑了。 “好兄弟,你什么都好,就是别别扭扭,比咱们回族姑娘都害臊,这点我不满 意。” “哥,你不要笑小王哥好不好?”珍珍在向木尔真求情了。 萨美拉也道:“大哥再说下去,王哥恐怕连酒都不敢喝了。” “哈哈哈!好,不说,不说,好兄弟,来,喝酒,我今天总算对两位妹妹有所 交待了,干杯!” 小王只能喝。 就这样,在木尔真殷殷相劝,在他的热情与笑声中,小王终于烂醉不醒。 他自己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是怎么喝下去的,直到他醒转时,才发 现自己已躺在柔软舒适的毛被里。 蒙古包中已点上了灯火。 由于酒喝得太多,小王有点畏光,更感到头痛。 当他想要起来的时候,伸手倏然触及光溜滑腻的皮肤。 他大吃一惊,转首一看,这才发觉,睡在毛被里的不止一个,而是三个。 左边是萨美拉。 右边是珍珍。 两个人身上连一根线也没有,而自己也是一样,赤裸裸地三个睡在一起。 小王心头怦怦乱跳,不禁失色。 再笨的男人,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种事绝不应该发生,现在却发生了,他心乱如麻,想找衣衫。 他一动,萨美拉与珍珍也醒了,六目相对,小王窘羞愧疚交加,珍珍与萨美拉 吃吃娇笑了。 珍珍道:“小王哥,现在刚刚入夜,你起来干嘛?” 萨美拉更是钻入他怀中,吃吃笑道:“你怎么比女孩子还会脸红,哪像汉子!” 小王忙推开她,板下了脸,道:“这怎么可以,谁教你们的?……” “这种事还要人教?……”珍珍笑道:“咱们姊妹心甘情愿的,小王哥,你好 像在生气,是不是不愿意?” 萨美拉却叹道:“小王哥,我知道咱们姊妹配不上你,但大漠儿女,纯情坦白, 敢爱敢恨,不会虚情假意,假如你能娶我们为妻,我们当然高兴,假如你不喜欢, 我们也无怨言,至少我们爱过了,你说是不是?” “唉!我不是这意思……”小王一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事实已是事实,什么话都是多余的。 他匆匆起身,急急穿好衣服,道:“你们睡你们的,我到帐外去透一口气。” 说完,人已钻出帐外。 珍珍怔怔道:“妹妹,我们要不要跟出去?” 萨美拉笑道:“让他自己想一想也好,咱们姊妹也不比别的女人丑,不信他会 不喜欢……” 大漠入夜,气温骤降,星稀月明,风寒如刀。 胡笳之声,此起彼落,把静肃的夜色,暗暗凝聚成肃杀之气,隐隐托出兵凶刀 危之象。 小王负手伫立溪畔,望着玲淙流水,心里既懊恼又晕乱,觉得饮酒误事,莫此 为甚。 但在当时,又却不过木尔真热烈的友情。 现在,又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这难题呢? 是保全友情,放弃任务,黯然回关呢?还是大义灭亲,非杀之才能消弭大患? 心里的矛盾,在炽烈交战着,正左右为难,身后却响起一声朗笑:“兄弟,风 劲严寒,你跑出来干嘛?” 小王霍然转身,定神一看,却见木尔真穿着羊皮大袄,全身武装地走来,接下 去道:“我夜巡营地回来,见你孤单单地站着,莫非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不,招待得太周到了。”小王的话声有点僵硬:“连你妹妹都可以陪侍,我 消受不了。” 木尔真哈哈笑道:“好兄弟,她们是仰慕你已太久了,难免情窦初开,情不自 禁,你肯接受就接受,不肯接受只怪她们福薄,我这个大哥绝对中立,不会干涉。” “我……”小王又难以启齿了。大漠儿女的豪放,他虽然知道,自己却无法用 大漠的标准来衡量这件事,中原汉人的礼教标准,终究不同,他也无法摆脱礼教的 观念。 木尔真却叹息一声,接下去道:“其实你也不必放在心中,情之一字,只在男 女双方的感受,并非第三者能插入的,所以一切顺乎自然,你不必放在心上。” 小王长叹一声,道:“木大哥,多年来,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但是我只想求你 一件事。” 木尔真笑道:“好,你说。” 小王道:“我求你放弃兴兵作乱,入侵关内。” 木尔真道:“好兄弟,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只有这件事不能。” “大哥,你难道不想想兵凶战危,有多少人会跟着遭殃?”小王道:“我这样 的恳求,不但是为了关内的百姓,也是想到了你的族人。” 木尔真叹道:“晚了,各族至迟明晚就到,我岂可虎头蛇尾,让其他部落耻笑, 再说现在朝廷的官吏也该死,他们哪能让老百姓过过好日子。” 小王道:“坏的是有,好的也不少,大哥,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木尔真脸色低沉下来,道:“好兄弟,我也求你一件事。” “请说。” “我们只叙兄弟之情,休论军国大事。” “大哥,难道你执迷不悟,非要蛮干到底?”小王忿忿道:“你能不能再考虑 一下?” “不能。”木尔真回答得斩钉截铁:“箭已在弦,不能不发。” 他倏又缓和了脸色道:“从明天起,大哥我或许已没有时间陪你了,让我两位 妹妹招待你,你如肯听大哥的话,就留在此地,与我妹妹一齐生活,不然就多玩几 天,等我率领大军出发入关后,再回去,现在你回帐篷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了。” 说完话,转身就走。 小王矛盾的意念始终在心中翻腾,终于他鼓足了勇气,大喝道:“大哥!” 木尔真转过身来,道:“还有什么事?” 小王强按着内心的痛苦,道:“大哥,你可知道我风尘仆仆,专程出关来到此 地,为的是什么?” 木尔真目光如炬,怔怔望着小王,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小王自己说下去。 “我来的目的,就是要杀你。”小王终于说出了内心经过痛苦挣扎的真话。 他本以为对方纵不有所反应行动,也会惊愕,岂知木尔真听了,反而仰天哈哈 大笑起来。 小王怔怔望着他,急急叫道:“我说的是真话。” 木尔真笑道:“我知道。” 小王一怔道:“你早已知道了?” 木尔真道:“你人还未到,我就知道了。” 小王立刻被激怒了,厉声道:“既早已知道,为何不开始就揭穿,却仍如此热 情招待我?” 木尔真道:“因为我知道你性格忠义,不会杀我,也不忍心杀我。” 小王道:“不错,但是你若不听我忠告,我仍要杀你的。” 木尔真依然含笑地道:“真的吗?” 小王沉声道:“我一向言出必行。” “行,不过我要听听,你要如何杀我?” “我要与你单独决斗。” 木尔真想了一想,道:“不必急着说,今夜你想一想,明天我会跟你见面,好 好谈一谈。” 说完转身离去,转眼消失在另一座帐篷中。 小王倏然感觉到自己彻底的失败了。 刚才鼓足勇气,才说出了心中的话,若能坚持到底,或许还有意志执行任务。 如今一再犹豫,一再矛盾,他不知道明天自己是不是有这份坚定的决心?是不 是能下得了手? ——苍天!假如真有神明,你能不能赐我勇气,给我力量! 小王仰天在心中呐喊。 友情与残酷的现实,使他痛苦到了绝顶,几乎在绝望中挣扎。难道这就是人生 的考验? 他瑟索在寒风里,倏感到说不出的孤寂。 原野在漆黑的苍穹下,像无底的黑洞,像要把生命吞噬进去。 一生中,他从来没有恐惧过,当初单身进入财神府,打入黑牢,处于死亡边缘, 他也没有恐惧的感觉,而现在,他真正感到了恐惧。 与其说对明天的恐惧,不如说这份恐惧感出于他自己本身,恐惧自己太软弱, 恐惧这份难以磨灭的友情。 他希望能暂时逃避现实,走回自己的帐篷。 帐篷内依然点着明亮的灯火,一张矮几畔端坐着一名千娇百媚的女子。 小王却心头一震,呆住了。 那女子既不是萨美拉,也不是珍珍,竟是毒观音。 这实在太出意外。 “你……怎么来的?” 毒观音微微一笑,道:“恐怕你有危险,所以跟艳红大姐商量后才追来此地, 难道不欢迎?” 她的笑容有三分揶揄,话中却有七分醋劲。 小王苦笑道:“我哪有什么危险……” “你当然好得很,睡觉还有小姑娘作陪,一个不够而且是两个,早知道你这么 风流,有这种艳遇,我与艳红大姐根本不必为你担心。” 小王见矮几上还摆着一碗羊肉馍馍,上面还冒着热气,一定是两姊妹为自己准 备的宵夜,但她们人呢? 他目光急急一转,却见珍珍与萨美拉仍蜷曲于羊皮之下,却连呼吸声都没有, 不禁骇然道:“她们怎么啦?你有没有伤害她们?” “唷!想不到你这么关心她们,莫非还在迷恋这段桃花运?”毒观音冷笑道: “不错,我杀了一个,留一个,在龙潭虎穴中,我不得不留个人质,否则早已让她 们都去见阎王。” 小王脸色大变,厉声道:“你怎么可以不分青红皂白乱杀人?为什么不等我回 来,先问过我?” 毒观音道:“你人不在,我怎么问?她们见了我要叫喊,我哪有选择的余地, 在敌营之中,杀人岂非也是你来此的目的?” 她口气不让啥人,态度上毫不让,气得小王几乎吐血,顿足顿得脸都绿了,颤 声道:“你坏了我的事……你……” 毒观音冷冷道:“你若心痛,还有一个我就再杀……” “住口!”小王凄厉地道:“你该死……” 看到他脸色如此凄苦,毒观音才发觉自己不该再刺激他,怔怔道:“我千里迢 迢来帮你,为什么该死?” 小王道:“你知道她们是谁吗?” “是谁?” “就是回回酋长木大哥的胞妹,她们天真善良,而且我正在劝木大哥消弭这场 兵劫,你到这儿就瞎搅一通,不但坏了我的大事,而且叫我向木大哥如何交代?” “原来如此。”毒观音道:“你一口一声木大哥,莫非就忘了艳红大姐和我? 你处处护着这两个回回姑娘,是不是要背叛艳红大姐,忘了此行的任务就是要杀木 尔真?” 小王道:“我要杀木大哥,也要用我的方法,光明正大的决斗,怎可以残杀他 无辜的妹妹,你实在该死!” 连说两次该死,毒观音也有点恼了,冷冷道:“我真的是该死?” “不错,小王口中说该死,你就该死!” 这次当然不是小王说的,话声竟在帐篷门口,而且还是个女人。 小王吃惊地闪身一看,还没有看清那女人是谁,却见一道彩虹在灯火下,已向 毒观音飞去。 等到他看清进来的竟是血娘子时,毒观音已发出惊叫之声,转头目光瞬处,毒 观音急促之间,一掌向那飞旋在头顶上的彩虹击去。 她却不知道那是血娘子平时戴在头上的发环,是件武林之中独一无二的兵器, 秘称“血滴子”,厉害无比。 那飞旋之势,一经掌力激荡,非但没有挡开,却加速了它的旋转力量,竟套落 在毒观音的右手上,只听到咔喳一声脆响,血滴子飞旋而回,毒观音一只手齐腕而 断,惨叫一声,血流如注,立刻昏厥踣地。 血娘子把发环接在手中一抖,一只血淋淋的断手,已抖落地上,冷冷道:“王 财神,我替你惩罚她滥杀无辜,并带来魏公公的信,你看了就知道,假如没别的事, 我先告退了。” 取出一封信函,轻飘飘摔向小王,人已退出帐篷之外。 这些变化,原来瞬息之间,使得小王心慌意乱,措手不及。 在恩怨是非重重纠缠下,他已无心去多想,先扑到毒观音身边,扶她坐起,为 她运气止血,把她断手包扎好。 再去看珍珍与萨美拉,珍珍浑身发黑,不知中了什么毒,早已气绝死亡,而萨 美拉被点了昏穴,赤裸裸地睡在被褥之中。 这种尴尬的情况,使他不知道如何去处理。 幸好帐内的惨变,还没有惊动帐外,而毒观音已悠悠醒转,小王忙又到毒观音 身边,看到她脸无血色的凄惨表情,不由一叹,道:“你现在感到怎么样?” 知觉苏醒,断腕之痛却使她抱着手,咬牙咧齿,厉声道:“那贱人呢?” 小王沉声道:“你不用问别人,先顾自己的伤势要紧。” “我死不了的。”毒观音恨恨道:“你怎么会放她走?难道你认识她?” 小王道:“不错,她是魏公公的手下,此时此刻,我实在不方便杀她,惊动了 木尔真,你我都要倒霉。” 毒观音一呆。 她从未见过小王这么软弱。她却不知小王此刻的心情,恩仇纠缠,还解不开心 中矛盾的结,又如何去应付遽变。 只见小王道:“你实在不该来的。” 这句话使得毒观音掉下了眼泪,伤心已极。她噙着泪水,幽怨地说:“你有没 有良心? 大家都为你泄露了行踪,担心得要命,所以才一路追来帮你……“ 小王气也不是,欲哭无泪,冷冷道:“你帮我也不该帮成这样子,你知道那两 位姑娘是谁吗?她们就是这儿头头木尔真的妹妹,我正凭着以前的情份,力劝他休 兵罢战,现在你却杀了他妹妹,岂不是愈帮愈忙?” 毒观音一愣,这时她也感到事态严重。 小王接下去道:“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你下的是什么毒,珍珍她还有没有救?” 毒观音道:“我这百蛊之毒,中人无救,现在就是给她解药,也来不及了。” 小王道:“你伤势还能不能支持?” 毒观音道:“能。” 小王道:“那你先走,此地一切由我来应付,” 毒观音一怔说道:“你怎么应付?为什么不一齐走?” 小王摆摆头,道:“我有我的责任,留在此地,并不一定会死,可是你却死定 了。” 毒观音一哼道:“我就不信,咱们两个要活一齐活,要死一齐死,纵令木尔真 千军万马,碰上我一身都是毒物,也要,他们远避三舍。” 小王脸色倏变成了铁板,沉声道:“你是要气死我,是不是?” 毒观音道:“我是想帮你啊!我怎么能一个人溜?” “我有我的打算。”小王话声象钉板:“你在此地,对我来说,有百害而无一 利,你到底走不走?” 毒观音被逼得没有办法了,这才幽幽道:“那你要多保重。” 小王铁青着脸点点头,毒观音怀着一肚子的辛酸,捧着断手站起来,方走出一 步,突见帐篷一撩,一个包着头,高大魁梧的回回走了进来。 她不禁一呆,小王却已脸色大变。 进来的人正是木尔真。 “据报你这儿有惊叫声,所以我来看看,原来你还有朋友探访……” 说到这里,倏见地上血淋淋的断手,毒观音捧着断腕,不由惊奇地问道:“这 是怎么回事?这里难道发生过打斗?” 小王一时之间,正不知如何回答,木尔真目光一扫,又神色微变,道:“我两 个妹妹呢?” 小王这时已知道无法隐瞒了,转首对毒观音道:“你先去把萨美拉弄醒,交给 木大哥。” 毒观音在小王严肃的目光下,只能过去为萨美拉穿好衣服,解了她的昏穴。 萨美拉睁开眼睛一见毒观音,立刻惊慌地叫了起来。 木尔真大声道:“妹妹,大哥在这儿。” 萨美拉急急向木尔真跑去,在木尔真怀中放声大哭,道:“大哥,姊姊死了… …” 木尔真神色大变,厉声道:“怎么死的?” 毒观音道:“杀她的是我,你要报仇,冲着我来……” 小王急急道:“大哥,这中间有误会,珍珍中了毒,一切责任由我负担,大哥 可以惩罚我。” 木尔真狂笑道:“你真是我的好兄弟,你我枉自结交了一场,好,好,好…… 从此恩断义绝!” 他在狂笑悲愤的语声中,拥着萨美拉退出帐篷,在外面叱喝道:“来人哪!把 这里围住,若有人冲出来,格杀无赦!” “是。”有人响亮地回答。 毒观音幽幽地抱怨道:“小王哥,这么一来,咱们象困在笼中的鸟,完全失去 了凭借。” 小王颓然坐在地上,望着跳跃的灯火,不言不语。 他心中的感触太复杂,尤其感情及道义上的纠缠,使他几乎不敢面对木尔真。 多年相交,一旦成仇,几乎要自相残杀,在心理上自然形成不能接受的压力。 毒观音看到他木然而茫茫的表情,突然也觉悟了,她深深后悔跟艳红争风吃醋, 抢着来这一趟,假如来的是艳红,局面一定不会如此之糟。 想到这里,她不禁幽幽问道:“小王哥,现在该怎么办?” 小王到此刻才转过神来,苦笑道:“你不必担心我的问题,倒是你的安危,使 我放心不下。” 毒观音微微一哼,道:“我虽受了伤,但自保绝不成问题,普天之下,能不怕 我下毒的,还没有几个。” 她亦是江湖儿女,言下不禁又露出豪情。 小王叹息一声,道:“那你就休息一下吧!要不要我为你的伤口重新包扎一下?” 毒观音点点头,痛苦地笑了一笑道:“小王哥,你真好。” 突然冒出这句话,使得小王一怔,毒观音又道:“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你都处 处为别人着想,难怪有这么多女孩子喜欢你。” 小王苦笑,却默然为毒观音上药重新包扎起来。 毒观音看着自己的伤口,又问道:“那女人是谁?竟有这么厉害的兵器,你难 道与她也有瓜葛?” 小王道:“她是魏公公派在各地的高手之一,人称血娘子,我杀了她两个同伙, 想不到她也追到了这里。” 毒观音道:“那你以后碰到她,就要小心她发出的兵器,那旋转的力量,不能 以力去碰,只能闪避。” 小王点点头,已为她重新包扎好。 毒观音轻声道:“谢谢你。” 小王叹道:“你何必谢我,不论怎么说,你是关心我而追来的,所有一切的后 果,自有我承担。” 毒观音道:“难怪艳红姐肯为你死,我现在才知道你对女人的魅力,今天就是 你叫我去死,我也愿意,绝无怨言。” 小王只有苦笑。 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魅力,何况现在,魅力并不能解决当前的难题。 毒观音又道:“血娘子刚才送来的那封信,你为什么不去拿来看看?” 小王一阵慌乱,几乎已忘了那封信,经毒观音提出,才仿佛想了起来,道: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看了信也要休息了,明天必定是生死存亡的关头。” 毒观音点点头,走到柔软的毛褥上躺了下来。 信摊在矮几上,一笔草字,在灯火下,每个字像一根针,刺得小王热血沸腾, 脸色发青,几乎要发狂。 王财神阁下如见:上次刺杀行动,误中太子妃与其母,东窗事发,太子殿下震 怒,已下令有司缉拿,令堂也因此遭累,希请注意自己安危,余不赘言,知名不具。 难道自己杀了宝莲姑娘与周大婶? 明明叫毒观音通知了菊儿,与钩子、驼子通了消息,怎么不作预防? 莫非钩子、驼子也有什么计谋,根本未作预防安排? 小王搞不清其中复杂微妙的关键,愈想愈气,心也愈往下沉,尤其母亲的安危, 使他忧心如焚。 好个驼子与钩子,我小王饶不了你…… 毒观音虽已躺下了,可是不免还在注意小王的动静,见他脸色发青地呆呆坐着, 不由坐起来问道:“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信上有什么坏消息?” 小王转首注视着她,道:“你的伤势支持得了吗?” 毒观音一听他突然问出这句话,就知道他必定有要紧的事要人帮忙了,当下微 微一笑,道:“不要说断了一只手,就是两只手都断了,也难不倒我毒观音的。” 小王道:“好,我求你即刻赶回去,告诉艳红姐,无论用什么方法,也要把我 母亲从京城里救出来。” 毒观音精神一振,低声问道:“就是这件事?” 小王语声如铁道:“就是这件事,让苟二爷跟你们一齐,财神府不必管了,接 了我娘,立刻到玉门关外我老家,我自会去会合。” “好。”毒观音毫不犹豫地又起身穿扎利落:“可是外面的人,不知有多少?” “外面的人由我出去引开他们。”小王收起了矮几上的信纸,撕成片片,咬牙 过去抱起珍珍的尸身,就钻出了帐篷。 天色漆黑,大地静寂,可是帐外却围着不少回族武士,一个个刀出鞘,如临大 敌。 小王人一出现,这些武士立刻紧张地围了上来,他目光一扫,前前后后,有十 几个,其中一个好像是头头,挺身叱道:“你出来干什么?” 小王沉声道:“人死入土为安,我此刻要埋葬你们公主的尸体。” 这种情况似出乎他们意外,愕然不知应对。 小王厉声道:“你们还不过来帮忙?” 那头头道:“你想把大公主埋在哪里?” 小王目光一扫道:“就埋在你站的地方好了,此地面临溪水,应该是处佳穴, 就请你们代为挖个墓穴。” 说着,人已向前走去。 这些武士似乎顾忌小王抱着的尸体,竟没有人敢出手阻挡,那头头道:“咱们 要先通知族长,你得等一等。” 小王道:“你可以去通知,但是我却不能等,埋葬死人,应该可以得到允许的。” 他走到对方站立的地点,原是一棵树下,转过身来,目光一扫,果见包围的武 士,都被吸引过来,于是放下了尸体,道:“你们不帮忙,至少也该借些挖土的工 具给我。” 没有人敢答应,也没有人敢动。 因为他们得到的命令,就是包围帐篷,监视小王。 小王目光一转,道:“各位既不肯借,我只有自己来做了。” 他飞身而起,折了一段粗大的树枝,运起太乙真气,以手为刀,削起树干来, 只见他手腕飞处,木屑纷飞,竟把周围的回族武士看得发呆。 一柄木铲刚刚削好,只听到一声大喝道:“小王,夜半三更,你在搞什么花招?” 说话的正是木尔真,他从另一个帐篷中走出来。 小王道:“我只想亲手把珍珍埋了,祈祷她能早点安息,升入天堂。” 他知道回族人士很讲究死后能入天堂这套迷信。 木尔真哈哈一笑,目光一扫,道:“还有一位姑娘呢?” 小王垂首道:“她走了。” 木尔真脸色一变,叱喝道:“快进帐搜!” 那些武士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执刀冲进帐篷,旋又冲了出来,道:“报告族长, 人已不在了。” “饭桶!你们都是一些饭桶!”木尔真气得破口大骂,他旋对小王道:“我本 已相信你的话,这是一件误会,可是现在,你竟敢用狡计放了凶手,你真是我的好 兄弟,天让我瞎了眼睛。” 小王混身轻颤,叹道:“木大哥,我知道我再怎么说,你也不肯相信,但愿这 一切罪过,都由我来承担。” 木尔真厉声道:“我妹妹已冷冰冰的躺在你脚下,你要怎么赎罪?” 小王抬头以坚定的语气道:“死者已矣,生者尚存,无论生死,只要大哥你允 许,我都愿娶之为妻,生者终身奉养,死者供奉灵位,一年四季,香火不熄,表示 我对大哥与珍珍的歉疚之意。” 木尔真沉思片刻道:“你真能做到?” 小王斩钉截铁道:“言出无悔。” “好,但有一个附带条件。” “大哥请说。” “你要留在此地,为我妹妹守墓三年。” 小王道:“可以,但大哥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不能率兵入关,散了各族人马,和平相处。” 木尔真冷笑道:“假如我不答应呢?” 小王道:“我同样可以为珍珍守墓三年,但不是现在。” 木尔真厉声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小王道:“大哥若为了珍珍之死杀我,我愿束手就戮,但为了阻你率兵入关, 我非打消你的打仗念头不可。” “好,好,好。”木尔真狂笑道:“我倒要看你一个人,如何阻挡我的千军万 马。” 小王沉声道:“明日一早,就请大哥看看我的本事。现在我要为珍珍挖墓了。” 木尔真倏然问道:“你不想逃走?” 小王坚毅地道:“是非与责任都没有了,我为什么要走?现在你就是请我走, 我也不会走。” 木尔真皱眉道:“你不过是一名城丁,现在又不干了,究竟有什么责任?” 小王振声道:“我也是汉氏百姓,兵祸一起,生灵涂炭,为了不使千千万万家 庭毁于兵燹,我当然要尽一份责任。” “好,我就看你明天的手段。”木尔真道:“你自己的生死也就在明天那一刻 分晓,弟兄们,撤围去睡觉,这儿不用看守了。” 这道命令大出这些武士意外,就连小王也感到惊奇。 那名头头急急道:“那他怎么办?莫非……” 他吞吞吐吐地还没把话说完,木尔真已冷冷道:“他若要逃,你们几个未必能 拦得住,他说不逃,一定不会走,我信得过他。” 小王心中暗暗佩服木尔真的心胸与目光。 相交贵在知心,木尔真纵是仇敌,也不失为一个值得尊敬的敌人。 所有的武士都离开了。 天地之间,更加寂寞。 小王屹立于深沉寂寞的夜色之中,面对孤坟,益发显得苍凉而孤独。 他的心灵依然在挣扎,他似乎有满腹心事,向墓中的珍珍喃喃倾诉。 活人或有许多误会,俗传灵魂都能洞悉一切,他希望死去的珍珍能宽恕毒观音 的莽撞,能宽恕自己的罪过。 但是墓中的珍珍,能听得到他的倾诉吗? 小王就如木头一般屹立在墓旁,直待天明,他希望天上的露水,也能洗涤他的 灵魂。 这不但是为了珍珍,也是为了周大婶母女。 当曙光初现,大地复苏的时候。 广阔无垠的草原倏响起如雷的战鼓之声。 如亘古化石一般的小王蓦地惊醒,他已感到成功失败,生死存亡的时刻,已将 来临。 面对千军万马的回满兵将,他觉得应该把自己整理一下,无论生死,他要把堂 堂正正的胸怀表现出来,不能让忧伤挫折了锐气。 毒观音趁武士们移开注意力之际,划破帐篷,疾速潜逃。 她不愧是聪明人,走的时候,摸走了一只装水的羊皮囊袋,悄悄走到溪旁,吹 鼓起皮囊,跳入溪水中,借着皮囊的浮力,顺流而下。 因为来的时候,她已注意到溪水的流向,正好经过玉门关附近,所以借水遁能 保持一部分体力。 断腕经过上药,虽然已把血凝住不痛了,但心底的伤痕却没丝毫平复。 好强的个性,使她觉得手断在血娘子的“血滴子”上是莫大的耻辱,再碰上她, 非要好好的报复不可。 在溪水中载沉载浮,到天色微微露晓,估计流了几十里路,已出了木尔真的势 力范围,毒观音才起身上岸,找寻一些枯枝残木,希望生把火,先把身上湿淋淋的 衣服烤干,再行赶路。 这才发觉少了一只手,非常不方便,但是她还是咬了牙关,把火生了起来,脱 了衣服,开始烘干。 等她刚刚弄干,费力穿好衣服,挂上了百毒宝囊,倏听前后面有异啸之声接近, 急急回首一望,只见一道彩虹旋飞袭至,正是那不见血光不回头的厉害兵器“血滴 子”。 毒观音不由大惊失色,她绝未料到血娘子竟会追踪而至,仰身倒窜,向一杨树 下奔去。 由于第一次惨痛的经验,她知道这种怪异的兵器绝不能出力挡,只有闪避。 可是血滴子却像长了眼睛一般,紧跟着她后面飞,人动气流,就是这股力量的 牵引,血滴子才能紧追不舍。 不但如此,毒观音刚窜到树下,血滴子已化一为二,其外还有母环脱出,分两 个方向交叉袭到。 毒观音生平还是第一次碰上这般诡奇的暗器,但她早已有了计较,身形冲天而 起,就躲在绵密的枝叶中。 她知道唯有利用树枝,才能挡住血滴子的旋转特性,果然不错,两道彩虹交叉 擦过树干,急势变慢,倏然飞了回去,这时毒观音居高临下,才看到血娘子一身红 衣,站在三丈之外。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毒观音气极反而在树上格格笑道:“血娘子,昨夜你要 了我一只手,今天又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一条命。”血娘子叱道:“有种就下树,大名鼎鼎的毒观音别像老 鼠一样,躲在树上,见不得人。” 毒观音格格笑道:“我如果是老鼠,你一定是偷腥的猫。” 血娘子走上两步道:“你胡扯些什么?莫非还想逃走不成?” 毒观音道:“我现在不想逃,只想警告你,别追小王追得太紧,他对我说过, 对你一点胃口也没有。” “呸!”血娘子火冒三丈:“我对他也没一点胃口,可不像你,把他当成宝。” 毒观音格格笑道:“真的?那你干嘛老远追去送什么情书?” “放屁!那是魏公公的信,什么狗屁情书!”血娘子也听得迷迷糊糊起来,因 为她没有看过信的内容,自然不知道其中写的是什么,但是她绝料想不到毒观音在 拖延时间,施展她的拿手绝活,放毒。 毒观音道:“原来如此,既然是替魏公公送信,你我又没深仇大恨,为什么非 杀我不可?” 血娘子冷笑道:“魏公公秘命,凡是王财神的同党,一律格杀,毒观音,今天 就是你的死期,你逃不了的。” 她一边说话,一边却移动脚步,张望树上的空隙,准备再发血滴子。 可是毒观音精得像狐狸,说一句话就转移一个地方,始终以繁密的枝叶遮住身 形,此刻格格笑道:“血娘子,你也太天真了,我毒观音若这么容易死,岂不早死 了,倒是你一条命,已在我手中,你知不知道?” 血娘子一怔,冷笑道:“人不敢下树,靠两张嘴皮子难道能杀人?” 毒观音格格大笑道:“不错,别人没这种本事,我就有这种本事,若你不信, 你就静心想想,大腿上或者裤裆里,是不是有点痒痒?” 血娘子怔了一怔,低头一看,不禁跳了起来,原来她看到脚边地上聚着一大堆 蚂蚁,都往裤管里钻,大腿与裤裆里果然痒痒的,而且痒的感觉愈来愈剧烈。 她有天天洗澡的习惯,刚才还以为昨夜没有洗澡的关系,此刻才发觉不对劲。 荒林野地,有蚂蚁不算稀奇,稀奇的是这些蚂蚁通身碧绿,头大如珠,看了令 人汗毛矗立,混身会起鸡皮疙瘩。 她这时脸色都变绿了,叱道:“毒观音,你敢施诡计!” 手中的血滴子已朝树上挥去。 彩虹一闪,旋飞而起,打在树上,噗噗一声,竟砍在树干枝杈上,震着落叶满 天飞舞。 落叶中毒观音已泻落树下,现身笑道:“等你发现老娘施毒,就已来不及了, 我这碧珠血蚁已经钻入你下体,不但会吸尽你的精血,而且还能让你死前痛痛快快 的,像跟男人上了床一样,慢慢你就可以知道那种欲仙欲死的滋味了。” 她这么一说,血娘子果然混身扭动起来,一种又麻又痒的感觉,直钻心底,她 想不动也不行。 就在呻吟之中,血娘子整个身躯软软地瘫在地上,她拚命用手去抓,想拍落那 些恐怖的蚂蚁,然而隔着裤子,竟忍不住把裤子扯得稀烂,于是她呻吟得更响了, 那种声音几乎与男人在床上做爱,并没有什么两样。 毒观音格格笑道:“老娘昨夜没防备,着了你的道儿,断了一只手,你以为能 吃定老娘,门儿都没有,再等一时三刻,你就会化成一滩脓血,现在就好好享受吧!” 她说完,身形掠起,又往关内飞奔。 此刻晨曦已褪,彩霞万道。 吉布尔盟旗的绿草原野上,刀戟如林,一堆一堆的步骑马队,排成方形阵势, 映着朝阳,寒光万道,杀气蒸腾。 在司令台上,已高高架起帐篷,木尔真威武不凡地居中,左边是金族两名酋长。 高大粗壮,穿着兽皮盔甲,光看那两张长满胡子的铜盆脸,就令人胆寒。 右边是女真族的酋长,头盔上都插着狐狸尾巴,横眉怒目,一副不杀人心里不 痛快的模样。 当他们看到满山遍野,望不到尽头的三族雄师时,齐都举手高呼:“三族同盟, 攻战必胜!” 于是这两句口号,响彻原野,连刚刚露脸的阳光也躲到云堆里去了。 木尔真挥挥手,呼叫声立刻静止了下来,只有偶然响起马蹄踢地的声音。 木尔真目光向两旁雁行排列的铁卫骑士喝道:“传小王!” “是。”四名骑士策马转向奔去。 其他两族酋长齐都神色错愕,搞不懂小王是何许人也,竟使得木尔真在校阅队 伍,行军出发之前,郑重其事的传召这个人。 正猜疑间,只见四名铁卫骑着马,夹着一个人慢慢向将台走了过来。 这个人自然是小王,看他一身麻色衣衫,虽然整洁,却与普通汉子没什么两样。 及至走到将台之前,两族酋长才感觉到小王不高不矮,虽与一般汉民没什么不 同,可是他那双微红的眼睛却有如闪电一般,有一种慑服人的力量,脸上的表情沉 重而坚毅,仿佛拧性一发,九牛也拉不住。 等小王站定,四名卫士退开,木尔真已指着小王对两旁的酋长道:“此人本是 我的好兄弟,在玉门关当守城兵,昨日来此,居然要阻止咱们出兵,各位盟主,现 在我要给他一个机会,看他有什么能耐,用什么方法,能阻止我们大军出发?” 这番话说完,四位酋长仰天大笑起来。 一个守城兵,单人匹马,居然敢口出狂言,阻挡大军,这岂不是小丑跳梁,变 成了大笑话! 四位酋长这一笑,引得木尔真也开始笑了起来。 于是两旁雁行排列的铁衣卫士也笑了,接着满山遍野的士兵也跟着哄然大笑。 他们站得远,虽然不知道台上闹的是什么,但主将在大笑,他们觉得跟着笑是 错不了的。 于是笑声雷动,像春雷乍起,响遍了大地。 对小王来说,这阵惊心动魄的笑声,不但不是欢欣,而是代表了一份藐视,一 份屈辱。 屹立在台前的小王也笑了。 是冷笑。 笑容初展,他的手已接连挥出。 白光连闪,木尔真方始一惊,他两旁女真族与金族酋长突然发出短促的惨叫, 双手都捂着喉咙,脸容开始扭曲。 那是惊惧中掺杂着不信的表情。 有的冲出一两步,跌倒在台下,鲜血如箭一般飞溅而出,有的原地转了半个圈 子倒下。 只有一个叫了一声:“刺客!”仰天翻倒。 这情况变化得太快了,快得令人反应不过来。 远处的士兵看到这种情况,齐都睁大了眼睛,呆了。 如春雷般的笑声,倏然中止,每个人的喉咙中像卡了一枚鸡蛋,发不出声来。 小王手腕一翻,两指还夹着一粒骰子,朝木尔真亮了一亮,冷冷道:“这一颗 本来是为你准备的,但是我还是下不了手,因为到目前为止,我欠你的太多,给你 的太少。” 木尔真愕然相对,没有说话。 因为他做梦也没想到小王说动手就动手,而且动手就杀了四名同盟的酋长,造 成群龙无首的局面。 小王又接下去说道:“但是大哥你不要低估我的决心,任何事,我既说了,就 要做到,纵然是千军万马,刀斧加身,我一样要阻止你。” 两旁的铁卫这时才如梦初醒,发觉情况严重,有的已策马欲动,准备冲过来。 小王目光一扫,厉声叱道:“不准动,谁敢动一动,木大哥就会跟那四位一样, 死在当场,不信就试试。” 这番话他是用回语说的,虽然不标准,但足可使这些卫士听懂。 想动的人果然不敢动了。 木尔真冷笑道:“你真的能杀我?” 小王话声象钉子一般,一字一字道:“不错,无论你怎么躲,我都有自信,杀 得了你,你应该知道,我这手骰子练到现在,至少也有五六年了,所以你不要逼我, 叫一个人下马,把马送过来。” 木尔真被小王的目光震慑住了。 他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昔日与自己徜徉酒肆,喝醉了勾肩搭背的小王。 他已不像一个城丁,而像屹立于天地之间,巍巍巨神。 这时他才明显地感觉到,太轻估了他,造成这种局面,而这局面,连自己都找 上了麻烦,不知道如何去收拾。 “给他马!”木尔真在震慑下,只有服从小王的意思。 一名卫士下马,一拍马屁股,一匹马蹄声得得向小王走来。 小王从容上马,对木尔真道:“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等我自己的事一完,我 立刻来迎娶令妹,终身照顾她,至死不渝,假如你不答应,届时我也愿在你面前俯 首认罪,任你处置。” 说完,一抖缰绳,放开四蹄,疾奔而逝。 这时木尔真才大喝一声道:“放箭!” 数十张弓箭立刻扬起,弓满弦,弦声齐响,数十支箭像雨一般,向渐渐远去的 小王飞射而去。 小王防到有这一招,催马疾驰,可惜还是中了两支箭,一在左臂,一在后心, 不过距离已远,箭伤不深,但仍痛得他咬牙咧嘴,落荒而走。 ------ 旧雨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