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冯远征 十二月的北京已经非常寒冷,虽说是京城,天子脚下,但路上和往年一样,依 然可以见到冻毙的死尸蜷缩成一团。紫禁城中的各个宫殿里,地热依旧烧得暖暖得, 墙壁和地面散发出浓浓的暖意。在太监总管尚海檀的伺候下,神宗皇帝脱下白狐皮 大衣,穿着团龙暗花的锦袍,埋头披阅奏章。 “太子求见。”一个小太监小跑进来。 神宗皇帝眼皮也未抬,道:“宣。”太子朱高镇挺胸跨步进来,脸上喜气洋洋, 道:“儿臣向父皇问安。” 神宗皇帝抬头一看,太子的膝盖上、胳膊上粘有雪痕,道:“起来吧。”复又 对尚海檀道:“宫中积雪甚多,要快些扫去,免得行人滑倒。” 尚海檀小声道:“回禀皇上,前廷的积雪,奴才已吩咐清扫了,至于后宫这里, 昨儿皇后娘娘吩咐赏雪,奴才没敢派人清扫。” 神宗皇帝皱了皱眉,对太子道:“镇儿,这几日大雪刚停,你去城南巡视了么?” 太子垂手道:“儿臣已于前日查探过,民房倒了两百余间,已吩咐九门提督钱 万骄开仓赈灾,人倒未冻死,百姓们都感激皇上的恩德哩,说在往年,这样寒冷的 天气,怎么都得冻死几百人哩。” 神宗皇帝放下朱笔,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今儿何事见驾?” 太子满面喜气道:“回禀父皇,儿臣有一件大喜事,太子妃近日有喜了。” 神宗皇帝“腾”地站起来,惊喜道:“是么?请太医看过没有?” 太子道:“已请张太医诊脉了,说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儿臣愚钝,起初,臣 以为是莲花她身材发福了,没料到却是珠胎暗结。” 神宗皇帝从御塌上拿起一柄鹅毛小扇,走来走去,高兴道:“如果是男孩,这 便是朕的第一个皇孙,可以告慰列祖列宗了!”尚海檀赶忙道:“恭喜太子殿下。” 太子照平日里的习惯随口答道:“这都是父皇的功劳。”随即想想这话不对劲, 赶忙改口道:“这都是托父皇的齐天洪福。” 神宗皇帝笑道:“赶紧请首辅来,把翰林院的几个宿儒都叫上,准备给朕的皇 孙起名字。” 太子小心道:“父皇,太医虽说可能是男,但别是个公主。” 神宗皇帝摇头道:“不会不会,前些日子,我就梦到有了个皇孙,慧玉公主、 琪玉公主这些小公主们也该有个阿弟了。海檀,你即刻从内务府拨上好绸缎五百匹、 海南珍珠五升、赤金五百两、白银两千两赏给太子妃。” 太子见神宗皇帝兴高采烈,小心翼翼道:“儿臣想去居庸关给岳丈大人报个喜。” 神宗皇帝沉吟了一会,道:“山路泥泞,多有不便,还是朕宣诏薛老将军来京 觐见的好。” 太子正待谢恩,小太监却道:“豫王求见。” 神宗皇帝大手一挥,高兴道:“宣。” 豫王身着青衣小袄进来,见太子也在,愣了一下,赶忙给神宗皇帝请安,又给 太子请安。虽然两个皇子暗地里斗锝不亦乐乎,但明面上却亲热得很。 神宗皇帝道:“今日太子有一件大喜事,太子妃已经有了身孕,快些向太子道 喜吧。” 豫王心里一惊,从头凉到了脚,太子万一有了子嗣,那地位将不可撼动。而自 己尚未婚配,不能不说是个缺憾。怎么没料到太子有这招?一瞬间,豫王甚至想到, 甚至是太子为此目的而故意纵容薛莲花淫乱。 豫王亲热地拉住太子的手,急切道:“恭喜太子,弄瓦弄璋?” 太子眼睛闪过一道光芒,道:“想是个皇孙。” 豫王大笑:“恭喜皇兄,我大明龙脉有终于有了继承。明儿弟弟我就去道贺。” 神宗皇帝笑道:“王儿,你前来所为何事?” 豫王道:“也没什么大事,一是天气寒冷,儿臣离开皇宫久了,想看看父皇和 皇后娘娘以及母亲是否安康,二是京城南城大雪过后,伤亡很多,约有一万余人衣 食无着,恳请父皇拨银救济,儿臣不便出面找那些京官。” 神宗皇帝大吃一惊,对太子道:“皇儿,不是说只有两百余户人家受灾么?” 朱高镇慌忙跪下,道:“想是地方官员有所欺瞒,但儿臣所见确实只有两百户 人家遭灾。” 豫王暗叫倒霉,也跪下道:“父皇,此事恐怕有误,当以太子殿下所奏为准, 儿臣也是道听途说的,并未亲见有这么多人,怕是有官员贪图朝廷救济,故意多报 了受灾人口,再者或是将河北清河、廊坊一带也计算在内,京城大概也没有那么多。 待儿臣再派人查验一番,据实上奏。” 神宗皇帝想了会道:“京城人口众多,这原本没甚大不了的。但凡事不能臆测, 管中窥豹,何能全貌?此事着九门提督府办理。你们哥俩先退下吧,去坤宁宫给皇 后问安。” 朱高镇退下后,神宗皇帝恢复了原先的神色,漫不经心地问小太监:“太子从 前门一直到后宫,你一路伺候,太子有无跌伤?” 小太监恭敬答道:“想是没有。太子殿下一直面带笑容,在端门摔了一脚,在 保和殿又摔了一脚,但都笑嘻嘻的,奴才去搀扶他,太子殿下连道不碍事,仿佛不 疼一般。” 神宗皇帝心中的疑虑消除了一点,心道:可能是确有身孕了。但这么多年薛莲 花的肚子不见动静,这次会不会是太子为了巩固了其储君地位,而故意令旁人让薛 莲花怀孕呢。想到此处,神宗皇帝一阵恶心,尚海檀立从御案旁跑了下去,连滚带 爬将一个金痰盂捧在神宗皇帝的面前,神宗皇帝“哇”地吐起来,尚海檀轻拍其后 背,道:“奴才去叫太医来。” 神宗皇帝躺在龙椅上,闭目道:“不用了,想是风寒所致。你去宣神机营统领 冯远征觐见。” 朱高镇告退,又去了后宫,娘娘们赏赐了许多金银物事。 回府路上,朱高镇迫不及待躲进轿子里,因为在遮掩的帘子后面,他可以不必 考虑任何人的感受。此时心情时好时坏,悲喜交集。想到高兴处,双手轻拍座椅, 反之,则将其捏得咔咔作响。 朱高镇眼前浮现出薛莲花的模样,顿时心跳加快,面部肌肉扭曲。 “贱人!”太子心中怒骂,“待我继位后,定要将你这淫妇千刀万刮!” 薛莲花的意外怀孕,极大地刺激了朱高镇,因为他有很长时间没碰过她了,对 她玩弄男色,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太子妃怀孕的消息传到他耳中时,朱高镇正在和九门提督钱万骄饮酒。朱高镇 红着眼睛,“唰”地拔出钱万骄的佩剑,欲闯入内堂,嚷道:“我受够了,待我割 断这淫妇的喉咙,取了她的心肝,你我下酒。” 钱万骄大吃一惊,死死抱住太子,道:“太子妃行为不检,罪该万死,但此事 干系重大,须从长计议。”心中第一个念头实是太子所持之剑乃自己的佩剑,若斩 了薛莲花,只怕自己要当替罪羊了。 朱高镇冷静下来,想起了岳父薛金印的一脸横肉,不禁一身冷汗,呆了一呆, 对钱万骄道:“多亏爱卿提醒,差点坏了大事。” 钱万骄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此事或许是个转机,老三整日里沽名钓誉, 收买人心,迷惑了不少人,我们此刻正好利用她怀孕的机会,易守为功,殿下只须 再忍耐些时日,待产下孩子之后,再作理会。” 朱高镇整顿精神,对薛莲花嘘寒问暖,呵护备至。薛莲花心中有愧,支支吾吾, 也就受了。 次日,钱万骄又让太子装出欣喜若狂的样子,故意在宫殿的石阶上跌了好几脚, 小太监去扶时,都喜笑颜开,一点没有疼痛的意思。在府中故意令人装作不小心燃 着了仓库,太子自然因为“喜事临门”,没有怪罪。 朱高镇想到此处,心道:韩信忍得胯下之辱,何况我乃当朝储君。随即想到豫 王的冲撞,本来他是知道城南民房倒塌无数之事,想据实上奏,但钱万骄提醒道: “人主只爱听好的消息,若是殿下经常向皇上报告不好的事,日子久了,皇上一见 太子奏事,就会以为麻烦到了,忧虑厌烦,而怕见到殿下,此事还须慎重。” 回到府邸,朱高镇慰问了薛莲花。不多时,内务府又将皇上的赏赐送了来,家 臣、仆人各个有赏,整个太子府忙了一天,洋溢着喜庆。 入夜,朱高镇躲进了密室。 这个密室,不仅是他与人秘议之地,同样也是淫乐之地。 朱高镇沉着脸,道:“开演吧。” 一个小小的戏台子上有几个男女,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梁祝”。俗话说,男不 看水浒,女不看梁祝,但朱高镇对这些戏剧很是钟爱。原因之一,是因为这些戏剧 已经被他大幅窜改过。 舞台上的戏子穿着暴露,有的甚至袒胸露乳,一会只见祝英台在闺房梳妆,而 其父却闯乐进来,百般撩拨,父女俩甚至作出苟且不伦之事,那厢,祝英台哥哥却 与其母作出同样的勾当。朱高镇面色涨红,粗气直喘。外人决计想不出文质彬彬、 温和谦恭的太子竟会如此不堪。但重压之下,总需要宣泄,如果你有途径的话。这 场不伦戏剧终于在梁山伯和祝英台以及朱高镇自己的高潮时结束。 侍女跪着递送热毛巾,朱高镇胡乱地擦了擦脸,吩咐道:“再多寻些坤角,这 些女子扮这扮那,都看得厌烦了。” 。 。 北风刮得正紧。 偌大的紫禁城里愈加显得冷清,屋檐下的马脚铁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大内的侍 卫们早已换上了厚厚的冬装,饶是如此,依旧冻得脸庞发紫,恨不得将头缩进肚子 里,里三层外三层保卫着一座座其实已经固若金汤的皇家宫殿。 交泰殿前的大铜缸里,水早已结冰,一个邋遢的小太监趴在下面,拼命地想把 火点着,无奈风力太大,始终引不着,小太监急得哭了起来,落下的泪水刚好把刚 刚燃着火星弄灭了,顿时另外两小太监咒骂着,一个高个将其按在地上,另一个瘦 子在后猛踢屁股。 被打小太监苦苦哀求道:“二位师兄,这没有帷幕,风又紧,如何燃得着?” 高个子太监狞笑道:“今日就将你的这身皮扒下来,充当帷幕如何?”伙同瘦 子就欲强行剥去邋遢太监的衣服。 一位身材瘦削的老者从旁路过,北风劲吹,老太监的身材佝偻着,仿佛随时会 被大风吹上屋脊。 老太监和蔼道:“你们为何不依宫中的规矩,用屏风将铜缸四周遮挡住,再行 燃火?” 打人的两个太监瞅了瞅,见老者身着深青色小棉袄,黑布鞋,衣着普通,又无 随从,便蛮横道:“你管得着吗?你家爷爷就爱这么着,谁的裤裆没捂好,把你这 个老家伙给漏了出来,你他妈想招打是不是?” 老者态度愈加和蔼,道:“这大风天气,万一有火星被吹到房屋树木上,天干 物燥,便会燃着,酿成大祸。” “呵,呵,老家伙,你还有理了呢!我可告你,别他妈在小爷面前装孙子,知 道爷是谁吗?告诉你,记住喽,咱可是尚公公的手下,你他妈今天真是皮痒,活腻 歪了,二哥,咱哥俩练练他。” 两个太监抬手欲打。 老者衣袖一挥,铜缸下面的木柴突然猛地燃烧起来,老者和蔼道:“回去告诉 尚海檀,马公公说了,风大务必防止明火。” 马效忠转身离开。 身后一个太监目瞪口呆,两个抖若筛糠。 冯远征正站在雪地里对神机营的士卒训话。 “大伙把火铳都握紧了,天不就是冷了些么?火铳是个金贵物,一定要保养好, 擦得亮亮的,防潮防湿,不然打不响,就和拿着一杆铁棍没有区别。” 一个太监骑马奔来,高声道:“神机营统领冯远征听宣。”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