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薄命刀 作者:李超 一、遇伏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本是个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日子,但 今天却因为是清明节,天空又飘着细雨,无数冥纸在空中无奈地挣扎、舞动,显得 凄迷而哀伤。 一行人马,缓缓而行,那正是济南明月堂堂主孔令师和他年仅五岁的独子阿霖, 另外还有十八名明月堂贴身弟子。 孔令师自知明月堂是他和许多兄弟的鲜血换来的,所以每到清明节都到要死者 的墓前祭奠一番,超度他们的亡魂,今年也不例外,还带上了最喜爱的儿子。 扫墓回来的路上,孔令师仍是一脸戚容,沉湎于如烟如梦、不堪回首的往事之 中,不说一句话。弟子们见师父不说话,自不敢打扰,虽然天上的雨越下越大,淋 得头发、衣服都湿了,剽悍、勇猛的明月堂弟子,岂能惧怕区区春雨? 那阿霖被孔令师抱在怀里,起初觉得雨水挺好玩的,后来眼睛被雨水蒙住了, 才“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孔令师这才被惊醒,失笑道:“原来下雨了,你们怎么 不早说?”又拍拍儿子,柔声道:“乖儿子,别哭,别哭。” 一名弟子说道:“堂主,雨愈下愈大,咱们找个地方避一避吧,免得少堂主着 了凉。” 孔令师抬起头来,哈哈笑道:“好长时间没被大雨淋个够了,真痛快!但是为 了我的乖儿子,只得避避雨了。”一拍胯下红鬃马,那红鬃马扬起四蹄奔了起来。 众弟子立即纵马跟上。 奔了约有三里路,远远看见前边路旁有一家酒店,那幌子上写着“太白居”三 个大字,猜拳行令声伴着阵阵酒菜香飘了过来。 孔令师领着众人奔近酒店,抱着阿霖一跃下马,道:“就在这里喝几杯,待雨 停了再走。”进了屋里,酒保早迎了上来,识得孔令师,叫道:“原来是孔堂主光 临敝店了,快请进。” 一个弟子道:“既然知道是孔堂主来了,还不将最好的酒菜送上来!”酒保答 应着,把孔令师等人引到桌前。 孔令师见客人不少,便选了个靠近窗户的空桌,两个弟子分别在他左右坐了, 其他十余人分坐两桌。孔令师落座后,目光微微一扫,就将屋中所有人的形貌看了 个大概。 但见离自己最近的一张桌前坐着一老一少,老者灰白头发,少年眉清目秀,两 人不时频频举杯共饮,低声交谈。在几样小菜中间,还煮着一壶酒,咕嘟嘟直响, 浓郁的酒香阵阵飘散。 南边的桌前坐着三个面色黝黑、手足奇大的汉子,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并且 以划拳定输赢,谁输了便得吃一大块红烧肉,或者喝一大碗酒。他们的身边有一只 鱼篓,里面不时传出撞击之声,看模样三人都是渔夫。 这些人均未引起孔令师注意,唯独东北面的两人稍稍使得他留了点神。 这二人似乎是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妻,男的面如冠玉,腰悬长剑;女的肤色白腻, 长睫毛,大眼睛,每听到丈夫说一句话,总是害羞得垂下头来,晕红着脸,嘴角梨 涡浅现,其妩媚娇艳之处,颇令人心动。 孔令师将这对夫妻的情景看在眼里,不由想起与妻子洞房花烛夜的无限旖旎的 风光:“我那妻子当年不知比这女子温柔了多少倍,美丽了多少倍。唉,眨眼间, 十几年过去了,我们都老了……” 忽然,一阵凄凉悠扬的胡琴声自雨中传来,这琴声来得甚是突兀,大家都为之 一怔。琴声响了几下,便戛然而止。 拉琴者已到了店门前。那是个落魄潦倒的卖艺老者,背上背了个破旧的包袱, 左手抱着一具胡琴,右手携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儿。二人似是祖孙,浑身都淋得跟落 汤鸡一般,那小儿更是冻得发抖。 卖艺老者畏畏缩缩地站在屋檐下,啜嚅了半天,才开口说道:“店……店家。” 酒保跑过来,见是个卖艺的,冷冷地道:“是不是吃饭喝酒的?不是的请走开!” 卖艺老者陪着笑脸,道:“小老儿是卖唱的,我……,不吃饭不喝酒,只想为 众位客官拉支曲儿,讨几个小钱儿活口。”酒保转头问道:“众位客官爷,你们谁 想听胡琴啊?” 那一老一少谈得甚是投机,充耳不闻,那对夫妻更是柔情蜜意说个没完,谁来 理睬他? 倒是那渔夫不耐烦地叫道:“听什么曲儿?吵死人啦!别打扰了大爷们的酒兴。” 另一个渔夫瞧了瞧卖艺老者,笑道:“如果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妞儿,倒还可以 考虑,既然是糟老头儿,免了罢。” 酒保半推半搡地不让卖艺老者进来,大声道:“听到没有,他们不欢迎,走吧, 走吧,别影响太白居的生意。” 卖艺老者叹了口气,转身便欲离开。那小儿嗅着诱人的酒菜香,咽了一口口水, 可怜兮兮地道:“爹,我……我冷。”卖艺老者抬头望望天,乞求道:“大爷,外 面雨下得很大,我们能不能在这里避避雨?” 酒保看他确实可怜,便道:“你就在这屋檐下呆着,雨停了就得走,听到没有?” 卖艺老者大喜,连声道谢。那小儿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却被那老者狠狠敲了一 下,低声斥道:“又饿不死你,哭什么?” 孔令师暗叹一声:“我原想叫这卖艺者进来,赏他几个钱儿,既然大家都不愿 意听,我也不能充作好人,待走时再说吧。想当年我被仇家追杀时,情形更不知比 他卖唱凄惨、危险了多少倍。” 这时酒菜已经端上来,酒保笑道:“孔堂主,这是您特爱喝的花雕,不妨多饮 几杯。”一个弟子替师父斟了酒。孔令师左手抱着儿子,右手端着酒杯,正要一饮 而尽,忽听得一人说道:“敢问阁下可是济南明月堂的孔堂主?” 孔令师微微一怔,转地头来,却见说话的正是那个腰悬长剑的新婚丈夫,笑了 笑,道:“敢问尊驾是……”那人已走到近前,抱拳道:“在下长沙白云山庄葛太 岩。”孔令师想道:“怪不得刚才觉得他英气内敛,绝非寻常之人。”含笑说道: “原来是葛庄主,久仰久仰,在下正是孔令师,不知哪阵风把葛庄主吹到济南来了?” 葛太岩道:“在下久慕济南风光如画,美女如云,特来游玩。我正欲打听明月 堂的方位,好登门拜访名动天下、威震武林的孔堂主孔大侠,想不到却在这里遇上 了,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孔令师将目光转向他身畔的丽人,问道:“这位可是尊夫人?”葛太岩道: “正是拙荆。我和夫人新婚不久,便来济南,原也有度蜜月之意。”孔令师道: “你既携着夫人同游,还敢说什么济南美女如云,色胆可真不小哟。” 葛太岩低声笑道:“我可是有这个色心,没那个色胆哪!”孔令师听了,哈哈 大笑。 葛太岩拉了拉妻子的衣袖,道:“拙荆生性腼腆,怕见生人,还望孔堂主勿怪。” 又轻声道:“婷儿,快来见过孔堂主。” 那叫婷儿的少妇垂下头来,向孔令师盈盈一礼,莺莺呖呖地道:“参见孔堂主。” 孔令师笑道:“岂敢,岂敢。”弯下腰来,伸手相扶。 便在婷儿朝孔令师行礼、孔令师弯腰相扶的同时,陡然生变,那婷儿的衣领中 骤然飞出四枝短弩,闪电般射向孔令师眉心、咽喉、左胸、右胸四处要害。 这一下事起猝然,把明月堂的弟子都吓了一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婷儿发射暗器的瞬间,葛太岩长袖一挥一卷,施展的正是东海水云袖绝技。 他的水云袖并不是攻向孔令师,而是卷向他怀抱中的阿霖。 婷儿射出的四枝短弩,速度既快,角度刁钻,距离又近在咫尺之间,纵是一等 一的大高手,恐怕也得惨遭暗算。 但明月堂的堂主究非常人可比,他似乎早有准备,就在弯腰的刹那间,身子陡 然使了个“金刚铁板桥”,四枝短弩尽皆自头顶擦过,相差仅一线之间,当真是险 恶之极。 孔令师虽然避过暗器,却没料到葛太岩的水云袖来得如此之快,而且是卷向阿 霖。他只觉得怀中一松,阿霖已被卷住,“呼”的一声朝葛太岩飞去。 葛太岩正自暗喜,突然剑光一闪,裂帛声急响,衣袖竟被削断,紧跟着一道寒 气直迫眉睫。原来孔令师反应敏捷,一见阿霖被夺,立即拔出凝雪剑,先破水云袖、 再攻葛太岩。葛太岩见这一剑来得厉害,只得双足一点,飞身跃开。 孔令师逼退敌人,耳听得“飕”、“飕”、“飕”,暗器破空声响起,厉叱一 声,飞起一脚,将阿霖踢上空中,掌中剑急速挥舞,只听得“噼噼啪啪”之声不绝 于耳,伴着阿霖哇哇大叫的惊吓声,漫空暗器尽被削断,落下地来。 这时阿霖恰从空中落下,孔令师一把接住,手指在他昏睡穴上一点,阿霖登时 睡去。待看清周遭情景,孔令师的脸色竟不由变了。 撒满一地的都是断成两截的筷子。数张桌子上,只有那三个渔夫面前的筷筒中 是空着的。 以筷子作暗器倒也罢了,但是使孔令师又惊又怒又痛的是十八名弟子无一活命, 均在自己遭袭的刹那间死于非命。他们的后心都有一个血洞,胸前则有一截沾血的 筷尖透出来,可惜他们连一声惨呼都未喊出来,敌人的暗器好快、好毒! 孔令师想象敌人的歹毒,兀自心有余悸:“若非我警觉得快,已经和阿霖共赴 黄泉,回不了明月堂了。” 酒保见有命案发生,吓得躲在一边,缩成一团。那一老一少的桌面上也一片狼 藉,尽皆退到墙边,眼睛惊恐万状地骨碌碌乱转。那壶酒仍然在煮着,酒香更浓, 可是却没有人喝了。 孔令师环顾葛太岩、婷儿以及三个渔夫一眼,眼中露出刀锋般的杀气,沉声道 :“不知孔某与诸位有何冤仇,要下此毒手?” 葛太岩仍是笑嘻嘻的,道:“在下刚才已经跟孔堂主见过礼了,我跟你无冤无 仇,但我……”他居然长长一叹,道,“但我受朋友之托,又收了人家的钱,不做 不行啊!请孔堂主勿怪。” 那婷儿依然没有抬头,眼波一转,阴霾的雨天竟似亮了一亮,道:“孔堂主, 俺可不是葛太岩的老婆。俺本姓秋,家居太行山蜂王洞……” 孔令师听到这里,忍不住失声道:“你是蜂王洞的杀人蜂?” 太行山蜂王洞,乃是闻名武林的一个邪恶阴毒的地方,其主人秋小婷最拿手的 功夫就是驱毒蜂杀人,令人防不胜防。 孔令师哼了一声,道:“明月堂与白云山庄、蜂王洞素无瓜葛,不知什么时候 得罪了贵处,还望示下,免得在下做了糊涂之鬼。” 这次回答的却是一个渔夫:“他们与孔堂主没有仇,南海七蛟却时时刻刻不敢 忘记。” 孔令师冷笑道:“原来三位是横行南海、无恶不作的海盗,孔某真是走了眼。” 只见那三个渔夫各自将斗笠摘下,又揭下面具,露出杀气腾腾、威风凛凛的紫 黑脸膛来。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汉子睥睨孔令师,道:“老子是老二南虎,他们是 老四南蛟、老七南信。咱们兄弟三人得知孔堂主有清明节替死去的兄弟祭奠的习惯, 因此邀请了几位朋友在此恭候。” 孔令师长眉一挑,正色说道:“南海七蛟仗着水性精纯,武艺高强,就横行南 海,杀人劫货,做下无数令人发指之事。那一日我化装成商人出海,果然叫我遇上 你们兄弟七人,以我的一柄凝雪剑连诛四盗,若不是尔等苦苦哀求,发誓日后洗心 革面,重新做人,绝对不会饶了你们,没想到……” 南蛟“呸”了一声,道:“别以为南家兄弟真的丧失了威风,服了你了!咱兄 弟三人养精蓄锐,苦练绝技,等的就是今天,我们不仅要杀了你,还要挑了明月堂!” 孔令师:“就凭你们几个,远远不配。” 葛太岩说道:“孔堂主,以秋小妹的暗器和我的东海水云袖,居然都没有伤得 了你的一根毫发,在下想不佩服都不行。” 孔令师道:“若非我心中早起疑心,恐怕已死在你们手下了。”秋小婷“哦” 了一声,道:“难道我们露出了破绽?”孔令师苦笑道:“我刚入太白居时, 酒保便迎上来叫我‘孔堂主’。葛庄主既是会家子,想必早已听到,可是并未立即 上来跟我打招呼,却要静候一段时间,怎叫在下不起疑心?” 葛太岩点了点头,道:“不错,这确是我一时疏忽,下次一定改正。” 孔令师叹道:“如果秋姑娘刚才放出杀人蜂,也许在下就抵挡不住啦。”秋小 婷轻轻一笑,道:“哎哟,我的杀人蜂可不是说放就放的,名贵得很,而且极难训 养,哪象你收弟子这般容易?” 孔令师厉声道:“胡说!难道明月堂的弟子就没有生命,不是血肉之躯?杀人 者偿命,你们既然来了,难道老夫还能怕了不成?” 秋小婷装作花容失色之状,惊呼道:“孔堂主好狠心,还要杀我一个弱女子? 那我就不得不放出杀人……“最后一个”蜂“字还未说完,便听”嗡嗡“之声 大作,数十只躯体细小的黄蜂箭一般自秋小婷衣袖里飞出,齐扑孔令师,就似对方 跟它有着深仇大恨。 孔令师武功虽高,却也难以应付这些密密麻麻的毒蜂,当即深吸一口气,纵身 后跃,袍袖一鼓,便像一只吃饱了风的船帆,疾拂而出。那些毒蜂攻势受阻,虽有 十几只躲避不及,落地身亡,但余下的绕了个圈子,竟然兵分四路,分前后左右扑 向孔令师。 孔令师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执着凝雪剑,运劲劈出,逼开群蜂,同时飞脚踢起 一张凳子,撞向葛太岩。 这时南家三兄弟、葛太岩、秋小婷已分散开来,将孔令师的出路尽皆封死。 葛太岩的三十六路“回风舞柳剑”、南虎的金瓜锤、南蛟的双叉、南信的长刺, 招招狠毒、凌厉异常,或攻或守,把孔令师围困其中。那秋小婷虽未出手,但嘴里 却不时发出高喝低叱之声,命令毒蜂随着战况的变化而变化,袭击敌人,尤比葛太 岩等人的武器还要令孔令师难以招架。 饶是如此,明月堂堂主孔令师亦毫无俱色,虽怀抱儿子,一手使剑,仍然将周 身上下护得风雨不透,使毒蜂攻不进来,只见剑光恍如惊虹厉电,斩、劈、刺、削、 挑、撩,愈战愈勇。 激战一会,也不知怎的,他突然感觉丹田中的真气越来越凝滞、散弱,挥舞长 剑的右手越来越觉得吃力,心中更是大吃一惊:“莫非我着了敌人的道儿?”酣战 中,挥剑挡开南虎的金瓜锤,这南虎臂力过人,兼且招数精妙,孔令师一挡之下, 虎口剧震,裂了开来,长剑险些脱手,急忙晃身后退。 谁知就在此时,他眼睛一花,脚步一个踉跄,速度竟比预想中慢了许多,只听 得“嗤”的一声,鲜血四溅,葛太岩的剑锋已在他胁下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秋小婷喝彩道:“孔老儿终于挂了彩了!” 孔令师中剑之下,防守稍懈,毒蜂趁势扑向脸部,葛、秋二人和南家兄弟自然 也不会放过这个良机,无不发动最厉害的攻势。 孔令师暗叹一声:“罢罢罢,老夫只得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他每年清明节都要到亡兄弟的墓前祭奠,从来没有遇到过危险,相反尊敬他的 人、认识他的人越来越多,使他在内心深处将济南当作了自己的家。 万没料到今天竟然中了敌人的埋伏,而且敌人人数之多、武功之高,更是出乎 他想象,令他万分惊怒的是自己不知何时中了剧毒,浑身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他开始还颇为自负,认为凭自己的武功,纵然不能尽歼宵小,也必定能逼退他 们,但到了此时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无论如何也支撑不下去了,若再拖延,父 子二人的性命都要丧在这儿。 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一声长当啸,疾掠而起,整个身子就像一 只惊鸿,快速无比地朝窗口飞去。就在这急退的时候,他仍然得舞剑迎战毒蜂。以 他的轻功,葛太岩等人自忖万万不及,只有毒蜂才能追得上。 可是孔令师只要掠出窗口,毒蜂再厉害,也无可奈何了。 二、托孤 便在孔令师掠向窗口的千钧一发间,猛然觉得身后一股强劲的风声直扑而至。 这分明是一位高手发掌偷袭! 如果孔令师左手没有抱着孩子,如果右剑没有逼攻毒蜂,如果他没有中了毒, 如果他料想得到酒店之中居然还隐伏着高手,就不怕这人的偷袭了。 待得他警觉不妙,躲避、拆解均已不及,只得急聚内功,硬生生受了这一击。 砰的一声响,孔令师背心中掌,如受巨锤重重一击,嘴巴一张,一口鲜红的血 直喷而出,恰好把攻过来的南氏兄弟吓退。 正在这时,一条矫捷的人影鬼魅般欺来,趁孔令师不备的当口,一把抢走了阿 霖。 孔令师强撑一口气,才用长剑抵住地面,没让自己倒下来。 只见偷袭自己的原来是那个一老一少二人,老的虽以刚猛的掌力击中了孔令师, 可是也被孔令师浑厚无匹的内力反震得脸色苍白,半晌说不出话来。那少年轻功绝 顶,抢走了阿霖。 孔令师戟指二人,愤怒得眼中几欲喷出火来,说道:“原来是……你……你们 ……” 那少年一脸阴寒,冷笑道:“没料到你中了玄阴教无色无味的‘酥骨香’,尚 且如此厉害。你栽在‘童叟双魔’手中,也算不冤了吧?哈哈哈!” 孔令师这才明白剧毒来自那壶一直在煮着的酒中。敌人下毒的手段如此高明, 剧毒又无色无味,孔令师一时大意,怎能不着了道儿? 那玄阴教是近几年崛起于江湖的一个邪教,据说其教主行踪诡秘,常年戴着面 具,连教中的弟子也绝大多数没有见过其真面目。由于该教远在滇南,常在云贵一 带恣意作恶,所以中原武林人士虽然听说,却从未见识过,但教主座下的“童叟双 魔”却经常出没中原,为非作歹,没想到叫孔令师遇上了。 玄阴教、蜂王洞、南海七蛟一向不干好事,倒也罢了,如何素有侠名的白云山 庄也参与了此事? 孔令师又是一声长啸,朗声说道:“你们别以为抢了我的儿子,就可以威胁我, 办不到!” 葛太岩变色道:“不好!他连发两啸,一定是招呼明月堂的人,得速速结果了 他!”一声未已,南海三兄弟、童叟等人已攻向孔令师。 此时孔令师已成强弩之末,如何能敌? 那童魔则阴恻恻地一笑,道:“你们在这里陪孔堂主玩,我却要抱着他的儿子, 到明月堂招摇撞骗去也。”一个翻身,直向门口掠去。 哪知他刚到门口,陡听得一人喝道:“给我把孩子留下来!”话音未绝,寒光 陡闪,一柄又细又薄的利剑已刺到童魔胸口。 出剑的竟然是那个卖艺老者! 童魔似乎做梦也没想到畏缩在屋檐下躲雨的老者是个大高手,急忙飘身后退。 岂料他退得固然迅捷无伦,那老者的剑法更快。 卖艺老者一剑接着一剑,一剑快似一剑,出招虽快,剑法却如梦如幻,诡异奇 崛,叫人摸不着头脑。 待童魔退出两丈时,胸口已被割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衣衫尽裂,虽未受伤,但 已锐气尽失,魂飞魄散,手忙脚乱中将孩子掷下。 老者接过阿霖,收回剑光,童魔趁机闪出门外,不见了踪影。 孔令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与敌人拼命,忽见那卖艺老者使出如此凌厉可怕的 剑法,不禁喜出望外:“华山派赤松子既到,我无忧矣!” 赤松子原是华山派掌门,一套“千变百幻追魂剑”在华山派中稳坐第一把金交 椅,但因其刚正不阿,疾恶如仇,得罪了同门中的很多兄弟。据说后来他被一个不 知名的妖女所惑,铸成大错,被罢去了掌门之职,逐出门户,很多年来不知所踪。 事过多年,人们都以为他已不在人世,谁知他落魄江湖,隐姓埋名,成了一个 靠卖唱为生的艺人。若不是孔令师遇险,他断断不会露出庐山真面目。 赤松子夺回阿霖,顺手朝地下一放,剑光霍霍,杀向葛太岩等人。 叟魔大概惧于赤松子威名,笑道:“既然赤松子来了,老夫就给你一个面子, 饶了孔老儿一命!”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南氏兄弟、葛太岩、秋小婷见己方力量大减,对方又增加一名高手,不由胆颤 心惊,不住后退,企图逃跑。连那毒蜂也惧怕赤松子的剑法,纷纷逃去。 赤松子、孔令师恨透了对方,哪能让他们逃跑,双剑合璧,变幻莫测,令人目 眩神驰。南信躲闪不及,惨叫声中,当场丧命。 葛太岩等四人更加惊恐,转眼间,已经退到南家兄弟刚才喝酒的地方。 猛然间,南虎暴喝一声,飞脚将地下的鱼篓踢起,罩向赤松子。赤松子剑光一 闪,喀喇喇数声,已将鱼篓劈为两半。还没等瞧清楚篓中是什么东西,另两只篓子 又已飞到。赤松子仍是毫不避让,把竹篓迎头劈开。 谁料想竹篓劈开,里面跳出来的并不是鱼虾之类,而是一条条形色各异的毒蛇, 还有一包包黑色的毒粉。 赤松子躲避稍迟,只觉得眼前一黑,竟已被毒粉迷住。孔令师大骇,急忙抢上, 意欲相救。 赤松子不顾自身,反而双掌齐出,将孔令师击出数丈,悲声叫道:“你快走!” 他眼睛看不到,双腿被一条毒蛇箍住,狠狠咬了一口。 赤松子挥剑劈落,将毒蛇拦腰斩断,但顷刻间双腿已麻木无力,情知中了剧毒, 当下挥起剑来,一阵乱砍。只见血肉横飞,群蛇尸身乱舞,赤松子一口气连杀二十 余条毒蛇,可惜他也倒地不起,奄奄一息了。 孔令师、葛太岩诸人瞧着人蛇大战的惨况,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孔令师更是 流下泪来。一时之间,双方都忘记了拼杀。 突然间,只听一老一少两个声音同时说道:“我们又回来了。”窗口探出两个 脑袋,正是童叟双魔去而复返。 孔令师悲恸惊怒已至极点,久战之下,本已毒性发作,支持不住,又见赤松子 惨遭敌人暗算,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抢到门口,把阿霖和赤松子带来 的那个小儿抱在怀里,缓缓站起,横剑当胸,惨然笑道:“你们若想取我首级,尽 管过来吧。” 他虽然看似随时都会跌倒,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狮虎垂死,犹有余威, 孔令师悲愤激怒之下,更是凛然有威,一股森寒的杀气自全身上下散发出来。 秋小婷抛了个媚眼,笑道:“反正你已中了‘酥骨香’,迟早会倒下去,我们 不着急,是不是?”葛太岩、童叟双魔连连附和。南虎、南蛟则心痛兄弟惨死,决 心报仇,若非忌惮孔令师勇猛,早就冲上去了。 孔令师心急如焚:“刚才我连发两啸,不知明月堂听到没有?如果救兵迟来片 刻,我等就完了。”他左臂环抱两人,已转动不灵,再加上中了毒,受了重伤,几 近油尽灯枯之境,若非悲愤激动,早就倒下。 忽然,他提着长剑,向前踏了三步。 秋小婷一声惊呼,首先退了退。余下五人见状,竟也退了数步。 孔令师还想再迈一步,岂知胸口气血翻涌,双腿一软,跌倒在地。 赤松子携来的小儿不住大叫:“爹,爹!” 叟魔狞笑道:“孔老儿不行了,结果了他!”几人正待扑上,血泊中的赤松子 轻轻呻吟一声,嘶声道:“孔堂主,你快走。” 南蛟骂道:“他妈的,原来你还没死啊,老子送你上西天!”左手叉护身,右 手叉一招“夜叉探海”,疾刺赤松子胸肋。 赤松子不知是因为眼睛看不到,还是反应迟钝,竟尔不闪不避,但见得血花怒 溅,钢叉已透胸而过。 南蛟正感得意,谁知正在他刺中对方的同时,赤松子反手一剑,剑锋已穿透他 的喉咙,鲜血喷了赤松子一脸,愈增可怖。南蛟死也没有料到赤松子被毒蛇咬得遍 体鳞伤,体无完肤,剑法还如此狠辣,竟与自己同归于尽。 赤松子没有倒下,南蛟却倒下了,喉咙中还格格格响个不停。 南虎目眦欲裂,暴喝声中,向赤松子扑去。赤松子已无法招架。 孔令师大惊,奋力掷出凝雪剑。剑似游龙,恰好挡住了南虎的金瓜锤。凝雪剑 被震得斜飞数丈,金瓜锤也自赤松子脸畔擦过。 葛太岩道:“孔令师手中没有了剑,咱们还怕他什么?”秋小婷、童叟双魔都 跟人一样的心思,不约而同地扑向孔令师。 不论是谁,若能亲手杀了孔令师,都足以扬名立万,轰动江湖! 孔令师情知命在顷刻之间,翻过身来,将阿霖和赤松子的儿子扑在身下,欲以 自己的躯体挡住仇敌的兵刃。不管怎么说,他都不愿亲眼看到亲生儿子和恩人之子 惨死自己眼前。 正在这时,不远处马蹄声骤响,如密雨敲窗、战鼓擂鸣,须臾间已到太白居前, 听声音似有十余骑。 叟魔面色一变,低呼道:“明月堂的人来了!”借着袭击孔令师的招数一个翻 身,掠出窗外,望风而逃。 童魔见他走了,也紧蹑其后,消失不见。 可是葛太岩的长剑已在孔令师后背上斩了一下,秋小婷的手也在孔令师腿上扯 下一块肉来,正要补上一掌,只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叫道:“大哥!” 屋外共冲入十三名汉子,为首的一人又高又瘦,轻袍缓带,剑眉入鬓,双目炯 然,长得既俊秀又潇洒,正是孔令师的结拜兄弟、明月堂副堂主顾少游。其他人也 都是明月堂的高手。 顾少游一见满身血迹的孔令师,不禁深吃一惊,大声叫道:“大哥!” 秋小婷见明月堂强援到了,衣袖轻挥,三十多只毒蜂一齐朝顾少游等人扑去。 顾少游叫道:“救大哥要紧!” 明月堂的高手以为秋小婷射过来的是暗器,不意竟是毒蜂,无不吃惊,或纵跃 避让,或挥袖疾拂,屋中乱成一团。 待驱尽毒蜂,葛太岩、秋小婷已逃得不知去向,只有那南虎慌乱中跑得慢了, 被乱刃分尸。 明月堂众人奔到孔令师身前,便要相扶,岂知孔令师目含泪光,低声道:“让 开!”顾少游等人一怔。 孔令师挣扎着爬到赤松子跟前,将他扶起,泪水忍不住扑簌簌滚了下来。 那小儿扑在赤松子身上,又摇又晃,哭成泪人。 孔令师强压悲痛,道:“赤松子,你不会有事的。” 赤松子艰难地举了举手,意似劝阻,低弱地道:“智儿,智儿……”那叫智儿 的小儿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听得父亲叫他,不由抹了把泪,望向赤松子。 赤松子一双充满热切、乞盼的眼睛转向孔令师,道:“孔……堂主。”孔令师 知他命在旦夕,能撑到现在,已属难能可贵,哽咽道:“道长有什么话尽管说,我 一定办到。” 赤松子抚摸着智儿的头,费尽千斤力气似地道:“我当年一时糊涂,被女人所 惑……” 孔令师道:“她是谁?你说出来,我替你报仇。”赤松子惨然道:“那女人乃 是受人指使,罪魁祸首是……”说到这里,剧烈地喘息。孔令师生怕他一口气接不 上来,急道:“那罪魁祸首是谁?” 赤松子道:“他……他是巴山夜魔巴蜀东!” 孔令师点了点头,道:“原来是他!我记住了。” 巴蜀东乃是近年来恶名昭著的独行大盗,据说此人武功深不可测,比狐狸还要 狡猾、比豺狼还要狠毒,而且生性好色。每次做案,不仅将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 往往还对女人先奸后杀,手段非常残忍。 因为巴蜀东常常在夜间活动,又出生在四川大巴山,所以被武林中人起了个 “巴山夜魔”的绰号。 赤松子苦涩地一笑,道:“这智儿就是当年我跟那女人所生的孩子。那女人其 实也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可惜被巴蜀东所欺骗、威逼,才不得不勾引我。唉,她已 经死了,我也要死了。我死而无憾,唯有他……智儿,我不放心,求你能照顾他… …“ 孔令师猛地点头,道:“道长请放心,我一定把智儿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 教他好好做人,把他培养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赤松子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智儿,快向……孔叔叔跪下,你无论如 何要听孔叔叔的话,要视如亲父。” 智儿很懂事,依言向孔令师跪下,低声叫道:“孔叔叔。”孔令师急忙扶起, 见他的脖颈上挂着一个用红色丝带系着的小小的银锁,暗想:“也许这就是赤松子 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了。”赞道:“好孩子!” 赤松子看到这里,脸上的笑容突然僵硬,脖颈一歪,脑袋垂落,气绝身亡。 三、疑踪 顾少游等救了孔令师,急回明月堂。 明月堂堂主遭袭一事,立即传扬开来,成为轰动江湖的一件大事。 正在明月堂欲向长沙白云山庄兴师问罪的时候,湖南有消息传来:白云山庄已 被一把大火化为灰烬。 显然,葛太岩在袭击孔令师之前,便想好了退路。 顾少游回到明月堂,一边安排名医救治堂主,一边亲自带人去厚恤在太白居死 去的十八名兄弟的家属。明月堂众人见顾少游厚恤死亡兄弟的亲属及隆重安葬死者 的情景时,无不感动、叹息不已。 提起这个顾少游,江湖中大大有名,声名之响、锋芒之锐,丝毫不逊于孔令师, 直欲与少林、武当等七大门派掌门人一争雄长。他原本是山西一介布衣,自幼父母 双亡,流落江湖,终日与乞丐为伍。他聪明机智,勇武过人,十几岁时即能急人之 难,为朋友赴汤蹈火两肋插刀在所不辞,声名渐盛。 他酷爱枪法,十八岁时遍历名山大川,求师访友,虚心请教,后与孔令师结拜 为兄弟,创立明月堂,江湖中流传一句话叫“平生不羡万户侯,只愿一识顾少游”, 可见顾少游之风采。 孔令师身负重伤,不能主持事务,便委任于顾少游。顾少游推辞不得,挑起了 这个重担,真有点像以前的诸葛亮所说的“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 顾少游虽然雄才大略,做起事来合情合理,一丝不苟,但凡事都先向卧榻不起 的孔令师请示、求教,然后才婉转表达自己的意思,最后再下达命令。只要是孔令 师不点头的事情,他一概不做;只要是不利于明月堂的话,他一句不说。这一点, 不仅明月堂上上下下深为服贴,连孔令师也极为满意,欲令顾少游暂摄堂主之位, 顾少游坚决不允,孔令师只得作罢。从此,孔令师就放心地养伤、休息。 与此同时,明月堂派遣出众多耳目,探查玄阴教及葛太岩的消息。孔令师还抱 着重病,亲自下令要不遗余力地追查巴山夜魔巴蜀东的下落。 起初众人还担心玄阴教会趁孔令师重伤之际大举来攻,但过了数月,明月堂没 有一丝一毫的意外。至于那赤松子遗留下来的智儿,孔令师更将其视若己出,疼爱 怜惜之处尤胜亲子。 明月堂的弟子晓得智儿是堂主救命恩人的遗孤,也都对他另眼相看。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眨眼间数月过去,孔令师的伤势已经痊愈,但是巴蜀东 及玄阴教便如空气消失在了天空中,再也没有半点消息。 时已冬季,日见肃杀。孔令师一天比一天烦躁,一天比一天焦急:“巴蜀东, 你到底躲到了哪里?可是不管躲到什么地方,我都要把你找出来!” 这天中午,孔令师在“听月居”休息,忽地弟子送来一封信,拆开一看,但见 上面写着一行字:“孔堂主,今晚天黑请于南城外黑松林一见。巴蜀东。” 这些字写得甚是拙劣、难看,就算是小学生刚刚练习写的字,也比它好看得多 了,但每一笔每一画都锵铿有力,劲透纸背,显见那人写字虽不好看,内功却深厚 无比。 孔令师看完这封信,不禁深吃一惊,万没料到巴蜀东竟然会主动找上门来,真 是太好了。可他转念一想,这巴山夜魔素以凶残阴毒名闻武林,侠义之人无不恨之 入骨,如今却敢约自己出去,难道他不怕死,还是其中有诈? 就在他沉思之时,忽听得外面有人哭道:“孔叔叔,阿霖弟弟打我。”孔令师 微微一怔,刚将巴蜀东写来的信藏在枕头之下,智儿便跑了进来,两眼红肿,泪痕 犹存。 这“听月居”乃是明月堂最重要的地方,日日夜夜戒备森严,既是孔令师休息 之处,也是他思考、决断大事的地方,寻常之人根本不许进来。纵是顾少游若未经 准许,也不能够擅入。但是孔令师的家人却可以进来,智儿也得到了特许。 孔令师问道:“是不是又和阿霖弟弟吵架了?”智儿哽咽道:“我要玩他的木 马,他非但不给,还……骂我,动手打我。” 阿霖的年龄虽比智儿小几岁,但已深得孔令师真传,扎下了深厚的内功基础。 而不知什么原因,赤松子却一直没有教智儿武功。因此两人小孩虽然平时玩得 很好,但也常常吵闹,大多以智儿被打得痛哭流涕而收局。 孔令师苦笑了一下,安慰智儿:“智儿乖,不要哭,待会叔叔狠狠地骂阿霖一 顿,替你出气,好不好?”哄了好一阵,智儿才破涕为笑,高高兴兴地出去玩了。 经此一闹,孔令师又想起了救命恩人赤松子:“巴蜀东既然约我去,我就去。 凭我的武功,难道怕他不成?如果将此事告诉顾副堂主,他必定会力主设计围 杀。 巴蜀东是赤松子道长平生最恨的人,我何不趁此机会除了他,替赤松子报仇。 “ 到了晚间,孔令师对顾少游说自己有事,得出城一趟。他的语气淡淡的。顾少 游笑道:“大哥有事出去好了,明月堂不会有事的。” 三更时,孔令师暗藏凝雪剑,独自一人出了明月堂,到了南城外的黑松林。 自出了明月堂,孔令师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每一步都走得非常谨慎,生怕 一不小心便会踏入陷阱中去。像巴山夜魔这种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可是到了黑松林,没有一点动静,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连巴蜀东都没有出现。 夜已深了,除了冷风呜咽、树枝颤抖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孔令师道:“难道那封信不是巴蜀东写的?还是他突然出了事,不能来了?或 许,巴蜀东是想考验我的耐心,叫我等得心烦意躁,露出破绽,给他以出手之机。” 他决定等待。 远处传来四下梆子声,已是四更天了,巴蜀东还是没有出现。 孔令师心下忽生不祥之感:“莫非巴蜀东有意将我引到黑松林,他与玄阴教、 葛太岩、秋小婷等人袭击明月堂?可是明月堂有顾少游镇守,应该万无一失。即使 有危险,我也应该看到紧急讯号。”他迅速返回,可是明月堂仍然是明月堂,跟他 离开时一模一样,根本就没有发生异常变化。真是怪事一桩! 第二天,孔令师便将此事告诉了顾少游。 顾少游大为惊诧,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沉吟一会,道:“只要我们查出那封 信的来源,就可以判断是不是巴蜀东玩的鬼花招了。”孔令师表示同意。 明月堂立即展开调查。那封信是由大明湖畔的一个船家交给明月堂守门弟子的。 可再问那船家,却是又由一个烧饼铺的伙计转交给他的。 顾少游亲自问那伙计:“这封信是不是你写的?” 烧饼铺伙计吓得面色灰白,连忙摆手道:“不是。” 顾少游道:“那你这封信从何而来?”伙计道:“是一个小孩子交给我的。” 顾少游眉头一皱,道:“那小孩子是谁?”伙计道:“我不认识。” 顾少游喝道:“胡说!你不认识他,怎会替他传信?” 那伙计战战兢兢地道:“那小孩给了我五十两银子,叫我辗转送交明月堂孔堂 主。我……我一时贪财,就答应了。孔堂主,顾副堂主,请饶命啊,我实在不知道 那小孩子是个坏人呀。” 孔令师和颜悦色地道:“那小孩子长得什么模样?”伙计想了想,摇头道: “那天天刚蒙蒙亮,他就跑到烧饼铺前,我记不得什么模样了。” 顾少游厉声道:“你再不坦白交待,看我不剥了你的皮!”那伙计连忙跪倒求 饶:“顾副堂主请饶命,我实在记不得他长的什么模样了。” 孔令师察颜观色,见伙计不似作伪,笑道:“如此看来,那封信必是巴蜀东写 的。既是他写的,我们就是再查几年,恐怕也查不出什么真正的结果来。伙计是无 辜的,不要再为难他了。” 顾少游点了点头,转头对伙计喝道:“下次你若再糊里糊涂地替人送信,我非 给你点颜色瞧瞧。” 伙计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去了。 孔令师面色凝重,道:“我们虽猜不到巴蜀东玩什么阴谋诡计,但也可以确定, 他就在济南城附近。你立即吩咐下去,出动布在济南城的所有耳目,务必要查出巴 山夜魔的下落!' 顾少游躬身道:”是,大哥。“如此过了三天,到了第四天,顾 少游忽然自城外赶回,对孔令师道:”大哥,有巴蜀东的消息了。“ 孔令师大喜,道:“请说。”顾少游道:“住在城外的一个乡农,因为每天早 上都要起来拾粪。他看到一个人浑身是血,鬼鬼崇崇地从他家的院子里一闪而过。 他当时以为是鬼,吓得半死,也没敢对人讲。当明月堂的暗探询问时,他才把 这件怪事说出来。“ 他顿了顿,道:“根据那乡农的描述,此人很可能便是巴蜀东。” 孔令师两眼发光,道:“太好了,如果他受了重伤,一定不会逃得太远。”又 自言自语道:“但那巴蜀东又如何会受伤呢?” 顾少游道:“巴蜀东无恶不作,仇家极多,也许是他作案时遇到了克星。” 孔令师沉吟道:“巴蜀东奸猾之极,要想找到他可不是易事。”顾少游道: “如是平日,要找他确是不易,但如今则不同了。” 孔令师道:“为什么?” 顾少游道:“他既受了那么重的伤,就无法远走高飞,况且明月堂已撒下天罗 地网,他就是插翅也飞不出去。这样一来,他就必会躲起来养伤。而要疗伤,就必 须得买药吃药……” 孔令师接着笑道:“所以我们只要派人秘密监视济南城大大小小的药店,就可 以查到巴蜀东的踪迹了。”顾少游道:“正是。老天有眼,若真能手刃巴蜀东,我 们就可以替赤松子老前辈报仇雪恨了。” 如此,明月堂的耳目秘密盯上了药店。 过了一个多月,终于等到了好消息:济南城的同仁堂药铺,每隔十几天,就有 一个瞎子眼老太婆来买药。那瞎眼婆子虽然哮喘、咳嗽,但她买的药却都是治伤补 身的名贵药。 为了不打草惊蛇,明月堂弟子没敢惊动那盲婆婆,特来请孔令师定夺。 孔令师听完这个消息,说道:“我要亲自去瞧瞧这个盲婆婆。”顾少游道: “大哥,你是万金之躯,不能冒这个险,让我去,或者派个得力的兄弟就行了。” 孔令师淡淡地一笑,道:“你认为这个盲婆婆就是巴蜀东假扮的?”顾少游道 :“很有可能。”孔令师道:“那我更要去了。” 顾少游急道:“大哥……”孔令师摆了摆手,制止他说下去,道:“倘若我能 亲自杀了巴蜀东,赤松子道长在九泉之下也会瞑目的。”顾少游犹豫了片刻,道: “要不要派遣几个兄弟陪着你?” 孔令师道:“你给我传令下去,撤下盯梢同仁堂的所有耳目,我不想让巴蜀东 有所警觉。” 当天下午,大名鼎鼎的明月堂堂主就变成了同仁堂药铺的一名伙计。 为了熟悉各种药材,孔令师向药铺的老板讨教了很长时间。幸好他天资聪颖, 学得极快,若非大行家,也瞧不出什么破绽。何况他的身份只是一个伙计,卖错药、 报错价格,也在情理之中。 孔令师做了伙计,几乎一直就得在柜台前站着。几天过去了,那个可疑的盲婆 婆居然始终没有出现。 这一日,孔令师正趴在柜台上噼哩啪啦地打算盘,突听得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 道:“伙计。” 孔令师抬起头一,不禁暗叹一口气,道:“点子终于来了。” 原来柜台前正站着一个头发花白、弓腰曲背的瞎眼老婆婆,手里拄着桑木拐杖, 颤颤巍巍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孔令师连忙陪着笑脸,道:“老婆婆,您买药?”盲婆婆竖着耳朵倾听了一会。 孔令师奇道:“老婆婆,您怎么了?” 盲婆婆道:“我来这里买过几回药了,你的声音似乎不像以前那个伙计。”孔 令师暗暗吃惊,笑道:“老婆婆,您的耳朵真管用,以前那个伙计因为家里有事, 不来了,所以由我代替。” 盲婆婆说了几种药名,孔令师很利索地秤好,包好,递到盲婆婆手里。盲婆婆 道:“谢谢,谢谢。”转过身来,拐杖在前边地上试探性地点着,一步一步地去了。 若是别人,说不定已经跟踪盲婆婆了。但是孔令师没有。他觉得这盲婆婆不像 男人假扮的,也许是被巴蜀东以金钱买通,前来购药的。若是那样,孔令师就会打 草惊蛇,逼得巴蜀东逃走了。 过了十几天,盲婆婆果然又来购药,孔令师依然按兵不动。如此三次,盲婆婆 已确信孔令师真的是同仁药铺的伙计了。 孔令师暗想:“差不多了。等下次盲婆婆来了,我就再也不会放过她。” 可是等了二十几天,盲婆婆再也没有出现。孔令师不由着急、后悔了:“如果 她不来了,巴蜀东的伤好了,我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天气渐渐酷寒起来,已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太阳了。这天傍晚,天色愈发昏暗阴 沉,铅云低垂,好象随时都会呻吟着向大地扑下来,狂风却在怒吼着,似乎也在诅 咒着苍天为什么如此寒冷。 孔令师愁容满面,忖道:“若再下一场大雪,盲婆婆更不会来的了。” 然而,盲婆婆却出现了。 她买了药,就在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忽然被一个冒失鬼撞倒了,痛苦地呻吟着, 好半天爬不起来。其实这个冒失鬼乃是孔令师有意安排的。 孔令师急忙跑出去扶起盲婆婆,但见她额角肿起一个大包,嘴角已渗出血来, 说道:“老婆婆,你伤得重不重?快到屋里歇歇。” 盲婆婆急剧地喘息着、咳嗽着,道:“是……是谁撞我的?我瞎了眼睛,难道 他也瞎了眼睛?”孔令师帮她拍打身上灰尘,道:“那人早已经跑了。”盲婆婆浑 浊的眼中忽地挤落两滴泪来,道:“谁都来欺负我这个瞎眼婆子……” 不知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竟然失声痛哭。孔令师连忙安慰。 忽听得药铺中有人不悦地道:“小陈,你不卖药,跑到外面干什么?”孔令师 忙道:“老板,她……这个婆婆眼睛不方便,被人撞倒了,所以我来扶她一把。” 药铺老板道:“我还以为是你撞的呢。”孔令师道:“这我哪敢?” 盲婆婆又疼痛又伤心,一边呻吟一边哭。孔令师看不下去,道:“老婆婆,天 要下雪了,您要回家,得赶紧走。”盲婆婆闻听这话,止住泪水,接过孔令师递过 来的拐杖,没走几步,就又摔倒了。 孔令师再将她搀扶起来,对老板道:“老板,老婆婆摔得挺厉害,我可不可以 送她回家?”老板想了想,道:“小陈,你是个好心人,我不能阻拦你做好事,不 过你可要快去快回。” 孔令师道:“老婆婆,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盲婆婆仍在犹豫,不说 话。孔令师真诚地道:“您不要怕,我是个好人,请您相信我。” 盲婆婆终于答应了。 孔令师一边扶着盲婆婆行走,一边陪她闲话家常,心中却暗想道:“这盲婆婆 的身体很轻,绝对不是男人!难道是我的疑心病太重了?” 盲婆婆的家住在城外,走了数里,才隐约看到一个稀稀疏疏的村落。 盲婆婆道:“我的家到了。小陈,谢谢你,你真是……真是个好人,好人必有 好报的。”拉着孔令师的手谢个不停。 孔令师道:“我还是送您到家吧。”盲婆婆道:“没事了,我能摸着回去了。 天要下雪,你还是赶紧回药铺,免得回去迟了,挨老板的骂。“孔令师害怕引 起她怀疑,就依言返回。 可是没走多远,他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绕了回来,偷偷望着盲婆婆蹒跚着走入了 一户人家,那家门口还长着两株早秃了叶的枣树。 到了晚上,雪花就一片一片地飘了下来。 孔令师潜入那家门前长着枣树的院子里,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也没发现一个人, 连那盲婆婆也不见了。 孔令师忖道:“难道我上了当,或是盲婆婆警觉不妙,已经提前逃跑了?” 正想到这里,他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风声突如其来的传到了屋前。若非孔令师 内功深湛,早有戒备,未必听得见。 孔令师刚把身子隐伏下来,黑影一闪,一个高大魁梧、满面虬髯的汉子已掠到 了院中。 四、雪夜 那人捷似飞鸟,落地无声,踏在薄薄的积雪上,也没有丝毫痕迹,可见轻身功 夫已臻一流境界。孔令师不敢稍动,屏气凝息地观察。 这汉子手里提着个包袱,冷电般的目光向四周扫了一眼,迅速钻入一间屋里。 很快,屋里便亮了起来,显然他已将灯点燃。 孔令师当机立断,立即跃到窗前。窗子很破旧,虽是关闭着的,仍可以透过缝 隙看清屋里情形。 灯光映照下,但见这汉子脸色略显苍白,似是大病初愈,背上插着一柄单刀, 手掌奇大,长满了厚厚的老茧。他将包袱放在桌子上,缓缓解了开来。孔令师一见 之下,几乎骇然惊呼。 原来包袱中是一颗血淋淋的首级,似乎刚刚砍下来的,从眼眉口鼻上来看,竟 是济南知府黄大人。黄知府爱民如子,清正廉明,孔令师对其一向敬慕钦佩,没想 到竟被这汉子杀了! 雪夜、人头、神秘的汉子、诡异的盲婆婆……想到这里,孔令师不禁热血沸腾。 这汉子注视了一会儿人头,忽地拔出单刀。刀身又宽又厚,少说也有八九十斤, 锋刃上沾满了鲜血,泛着森寒的杀气。 他双眉一挑,低沉着嗓子自言自语道:“黄知府,我要把你的头剁了喂狗……” 举起刀来,便要砍向桌面上的人头。 看到这里,孔令师已几乎可以断定这汉子便是声名狼藉的恶盗巴山夜魔巴蜀东! 独行大盗,一般都轻功卓绝,心狠手辣,这汉子不正是如此吗? 眼见这汉子要剁碎黄知府的首级,孔令师忍不住低叱道:“住手!” 这汉子反应非常快,一口吹熄灯火,身子已如离弦之箭般穿出窗户,扑向孔令 师。 孔令师不愿在这里与他决一死战,身形展动,一缕烟似的朝远方奔去。这汉子 行踪隐秘,既被发觉,哪肯放过?施展轻功,急追下来。 此时雪花已如撕棉扯絮般落下,地上、屋上、树上,已积满了雪,一眼望去, 满眼都是刺眼的白。玉宇无声,大地沉酣,可是却有两人欲作生死之搏! 到了一个空旷处,孔令师停住脚步。这汉子内力悠长,轻功佳妙,在雪地上便 如御风滑行,快速之极,一见孔令师停下,便也立即止步。 这汉子说停就停,一停下来,便如渊停岳峙,只是脸色更显得白,呼吸也有点 急促。 孔令师问道:“你可是巴山夜魔?”这汉子显得有点吃惊,道:“你是谁,怎 会认得我?” 孔令师除了药铺伙计的装束,冷冷地道:“现在你能认出我来吗?” 巴蜀东惨白的脸上突然涌上一层红潮,握刀的手更紧了。他手背上的青筋已怒 凸而起,就似一条条蜿蜒游动的蛇。 天地间的杀气陡然浓重了起来。 巴蜀东一字字地道:“你是孔令师?”他说得很慢,但每一个字都似从牙缝里 迸出来,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憎恨。 孔令师暗自戒备,道:“不错,我就是孔令师。约我到黑松林的那封信可是你 写的?”不提起那封信则已,巴蜀东一听到这话,气得须发倒竖,狂吼道:“孔令 师,今晚非杀了你不可!”话音未绝,已快如猎豹,向孔令师猱身扑了过来。 孔令师一向以锄暴安良、扶危救困为己任,早想除了巴山夜魔,再加上巴蜀东 设计陷害赤松子;如今又见他残忍地杀死了素有清官之誉的黄知府,还要将头颅剁 碎了喂狗,其凶狠暴戾由此可见一斑,当即怒喝一声,挥剑迎了上去。 二人立即在雪夜里恶战起来。 孔令师养精蓄锐多日,这次乃有备而来,体力、精神、内功等俱处于最佳状态, 凝雪剑夭矫灵活,千变万化,攻如雷霆疾发,守似江海凝光,令人目为之眩、神为 之夺。 巴蜀东的武功走得纯是刚猛一路,单刀大开大阖,石破天惊,迅捷凌厉,每一 招攻出都挟着呼呼的劲风,好像恨不得立将孔令师一刀劈成两半。 两人瞬息间已站了七十多个回合,孔令师愈战愈勇,巴蜀东则渐呈败象,根本 就不回答,大刀狠砍猛劈,直欲拼命一般。 孔令师清啸一声,道:“我今晚就要为民除害,为武林除害!巴山夜魔,你授 首罢。”若在平时,他一定会讲究江湖道义,不会跟一个重伤未愈之人动手,可是 巴蜀东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倘若放弃这次机会,也许是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清啸声中,孔令师展开一轮快攻。凝雪剑时刺双目,时攻腰胁,忽削左肩,忽 砍大腿,三尺多长的长剑,在他手中使来好似有了生命与灵性。 巴蜀东仍顽强抵抗,欲与孔令师同归于尽。 酣战中,孔令师一剑直戳巴蜀东胸口。巴蜀东举起单刀,拼尽全身之力挡住。 陡然,凝雪剑“铮”的一声响,上半截剑刃竟然弯曲过来,卷住了刀身。 巴蜀东大吃一惊,没料到孔令师在激战之际能使剑身曲直自如,手臂剧震,单 刀已被夺去。 巴蜀东急向后跃。 孔令师弯曲的剑身骤然暴展,剑光一闪即逝,已没入巴蜀东胸口。 剑拔出,巴蜀东已倒地不起。他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充满了痛苦、无奈、绝望、 惶恐,嘴唇哆嗦着,想说话可是又说不出来。 孔令师垂下剑锋,让鲜血一滴滴落下,看见巴蜀东如此凄惨,不禁生起一丝怜 悯,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巴蜀东眼中忽地燃烧起了希望之火,嘴巴也能说话了:“我……我死了,你能 不能照顾……我的老娘?” 孔令师怔了一怔,道:“就是那个盲婆婆?” 巴蜀东嘶声道:“你若不答应我,我将……死不瞑目,化作厉鬼也不放过你!” 孔令师想起那个一年四季都生活在黑暗中的盲婆婆,没有春夏秋冬的色彩,只 是冷寂、凄寒、落寞的可怕的黑暗,怜悯之意更深了,轻轻地道:“好,我答应你。” 巴蜀东突然张开嘴来,狂吼一声:“孔令师,我好恨你——”话未说完,喷出 一道血雾,就此不动了。 血,很快就被白雪覆盖了。鲜血本来是热的,但终究抵挡不住冰凉无情的雪花。 难道世间的人情也是如此? 孔令师久久不动,听朔风怒吼,看雪花狂舞,只至巴蜀东的尸身被雪花所掩盖。 孔令师叹息一声,立即返回巴蜀东居住的屋里。那个盲婆婆还是没有回来。 孔令师藏起了黄知府的首级,燃起灯火,静静地等待,寻思:“巴蜀东的娘到 底去了哪里?” 忽然,远处马蹄声响,一辆马车冲风冒雪来到门前的枣树下。赶车的车夫说道 :“老人家,已经到了,请把你儿子叫上车吧。” 孔令师走出门外,道:“车夫,请你赶快离开,马车由我来赶。” 盲婆婆摸摸索索地自车篷里下来,惊疑不定,问道:“你……是谁?我儿子呢?” 孔令师道:“我是你儿子的朋友。”盲婆婆面容痉挛,似乎已感觉到了什么, 吵哑着嗓子道:“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到哪里去了?” 孔令师心里忽然一阵酸楚:“即使是万恶不赦之人,在母亲的眼中,仍然是孩 子,一个永远值得她疼爱怜惜的孩子。” 他掏出一锭银子,掷给那车夫,喝道:“你快给我滚!”车夫见孔令师凶神恶 煞一般,吓得魂不附体,道:“老人家,这人……好凶啊,我走了,不敢再替你赶 车了。”一声吆喝,便融进雪幕之中。 盲婆婆站在雪地中,好像丝毫感觉不到寒冷,颤声道:“求求你告诉我,你到 底是什么人?我……我的儿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孔令师心想:“我绝不能把真相告诉她,否则她受不起这个打击,非倒下去不 可。”说道,“请你相信我,我确是……你儿子的朋友。” 盲婆婆呆呆地站着,鼻子嗅了嗅,面色大变,道:“我怎么闻到一股血腥之气?” 孔令师暗想:“盲人的听力、嗅觉果然非常灵敏。黄知府的头颅上、我的剑上, 都沾有血迹。也许盲婆婆什么也没有闻到,只是母子关系那种奇异的感觉告诉她儿 子发生了意外。” 盲婆婆踉踉跄跄地冲到孔令师身前,扯着他的衣服,大叫道:“是不是你杀死 了我的儿子?快说,他是不是死了?” 孔令师默然半晌,低声说:“他死了,不过,却不是被我杀死的。”盲婆婆身 躯一颤,两行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天地间竟似忽然静了下来,什么声音也没有, 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雪声、风声,远处的狼嗥声,都似听不见了。 如果你用心去聆听,也许可以听到一个母亲的心在慢慢地碎了,血也在慢慢地 流出来,生命的希望也在一点一点的消失。 孔令师道:“我是济南知府衙门的捕快……” 一句话还未说完,盲婆婆突然颓然跌倒在雪地上,喃喃自语道:“东儿啊东儿,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告,非要去杀那个黄知府?” 孔令师道:“你知道你儿子要去杀黄知府?”盲婆婆道:“是。”孔令师道: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他?”盲婆婆叹道:“他受了严重的内伤,没有一年半载绝对 不能与人动武。我曾劝过他好几次,他……他也答应了,没想到他还是去了。” 盲婆婆泪如泉涌,泣道:“我儿子说黄知府是一个贪赃枉法、勾结黑道的狗官, 他若走了,不知这狗官还要害死多少人。我临走的时候,他还答应我不去知府衙门。 他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他为什么不替自己想一想,不替我想一想?“ 孔令师心想:“原来盲婆婆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一个江洋大盗。”说道: “那马车是怎么回事?” 盲婆婆道:“我儿子的仇家非常多,到处都有人在追杀他。现在他伤势虽好了 许多,但仍不能长时间颠簸、震荡,所以我便想雇一辆马车让他坐着,趁着这场大 雪,远远的离开这里,谁知他还是去了。” 孔令师心灵大受震撼:“好一个慈爱的母亲!儿子受了伤,她不愿儿子受苦, 不愿儿子冒着生命危险去雇马车,虽然自己眼睛看不到,但她宁可自己忍受风刀雪 剑……我绝不能把巴蜀东的真相告诉她,否则她失去精神支柱,必会垮塌下来的。” 盲婆婆突然尖声道:“你既是衙门的捕快,为什么还要做我儿子的朋友?” 孔令师长长一叹,道:“你儿子为了诛杀贪官,不惜冒险,大义凛然,铁骨铮 铮,实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我深受感动,想帮助他逃脱险境,可惜没有成功。他 临走的时候对我说,他有一个双目失明的母亲,住在城外,请求我把她接走,照顾 她一辈子,所以……我就来了。” 盲婆婆佝偻的身躯忽似挺直了,骄傲地道:“我的儿子本就是天下罕有的男子 汉大丈夫!我为生了他这样的一个好儿子而感到骄傲!” 孔令师暗暗叹息,道:“等事情平息之后,我再想法将你儿子的尸骨偷出来。” 顿了一顿,道:“不过,现在雪已经下大了,请你跟我走吧。” 盲婆婆道:“我不走。这是我儿子住过的地方,这里还有他的声音,他的气息, 还有他做得香喷喷的饭菜,我要永远留在这里。” 孔令师道:“知府衙门马上就会查到这里来的,你不走不行。” 盲婆婆惨然一笑,道:“我死了更好,马上就可以跟我儿子见面了。” 孔令师大声吼道:“可是你若死了,你儿子在九泉之下一定不会瞑目的,更不 会原谅我的。” 盲婆婆呆了呆,道:“那……我怎么办?”孔令师道:“你若还想亲手摸一摸 你儿子的尸骨,就请跟我走。”盲婆婆突又落下泪珠,哽咽道:“我儿子的尸骨? 倘若他没被我摸一下,在那个世界他会感觉寒冷的,会被人欺侮的。我跟你去。 “ 孔令师将盲婆婆扶上马车,赶回了明月堂。 他服侍完盲婆婆吃了点东西,喝了碗汤,最后将她扶上了床。盲婆婆大概伤心 过度,哭得累了,躺在床上,不久就睡着了。 时已天亮了,可是孔令师一点睡意也没有。毕竟,杀了巴山夜魔,是一件大快 人心的事情。 孔令师不想把真相告诉智儿。智儿若得知这盲婆婆就是巴蜀东的娘,必定会充 满了仇恨,说不定还会想方设法杀死她。 这可不是孔令师的初衷,他不愿把仇恨延续到下一代。智儿是无辜的,盲婆婆 也是无辜的。 昨晚回来时,顾少游等人都还没睡,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他。但孔令师回来后, 害怕盲婆婆听出来这是明月堂,不是他的普通的家,便打手势禁止顾少游等人说话, 顾少游等人见堂主安然无恙地回来,尽皆长松了口气,各自回房休息了。 现在天亮了,孔令师决定将杀死巴蜀东的事情告诉顾少游,同时将黄知府的噩 耗也说出来。 五、暗算 外面仍在下雪,雪花已变得细了,密了。 听月居中却温暖如春,孔令师正要命人将顾少游请来,突然屋外隐隐传来一阵 嚎啕大哭。 孔令师一怔,命令守门弟子看看是谁一大清早就在哭。弟子很快就回来说,是 智儿在哭。 孔令师心想:“难道又是阿霖在欺负他?智儿身体太虚弱。巴山夜魔既已伏诛, 我就可以传授智儿的武功了。”吩咐弟子将智儿叫来。 智儿一到屋里,便猛跑几步,投入孔令师怀里,哭得更厉害了,简直是泪如雨 下。 孔令师伸出手来,擦拭掉他脸上的泪水,但刚擦完,又流了下来。 孔令师柔声安慰道:“智儿别哭,我这里有好吃的糖果,想不想吃?”智儿手 掌一伸,道:“要吃。” 孔令师取了糖果,智儿嘴里吃着甜甜的、香香的糖果,哭声变得小了。 孔令师暗暗好笑,问道:“智儿,天刚亮,外面还下着雪,你怎么就哭了?” 谁晓得这一问,智儿扔了糖果,捂着脸又大哭起来。 孔令师虽是一代英雄侠士,但对待妇孺幼儿却一向心软,赶忙又将智儿抱起, 替他揩眼泪,并说些哄他高兴的话儿。 孔令师哄得他不哭了,便想把他放下,哪知手臂竟似麻痹了,连智儿也放不下 去,这一惊非同小可:“莫非我中了毒?我一直没有出去,到底什么时候中了毒?” 正想间,骤觉胸口膻中穴一痛,竟已被一只有力的手死死扣住! 他的面前没有别人,只有智儿。 这一次孔令师看得清清楚楚,正是智儿那只粉嘟嘟、白嫩嫩的左手扣住自己要 穴,奇怪的是这只小手竟如钢钩铁爪一般。 别说孔令师没有中毒,纵是平常,只要要穴被这只手扣住,同样动弹不得。 孔令师惊得呆了,喝道:“你……”他只喝出了一个字,便发觉喉咙沙哑,只 能吐出非常低弱的声音。 智儿的脸上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可是这笑容此刻在孔令师看来,却说不出 的诡异可怕。 智儿顺手封了他膻中穴,拍手笑道:“孔令师,你终于动弹不得啦。” 孔令师又是气愤又是惊惧又是疑惑,须发戟张,眼中现出凌厉的杀气,逼视着 智儿。智儿毫不畏惧他的目光,叹道:“孔令师,你的伤势刚刚好,又遭了毒手, 连我都替你惋惜,太可悲了。” 他指了指自己白里透红的脸蛋,嘻嘻笑道:“实话告诉你,刚才我流得并不是 眼泪,而是剧毒,可惜你一时不察,竟然堕入了我的彀中。” 孔令师至此已深知自己陷入了一个可怕而又诡秘的阴谋之中,自己死了不打紧, 整个明月堂恐怕都得毁了。只要能救了明月堂,区区一个孔令师死了,又算得了什 么? 想到这里,孔令师猛地咬破舌尖,一口黑血疾喷智儿。片刻之间,孔令师血管 中的血液竟已变成了黑色,可见毒性之厉害! 智儿万没料到孔令师内功如此深厚,中毒之际、要穴被封,仍能自破舌尖,但 他临危不惧,当即飘身后退。黑血喷射的速度虽快,却没有能溅到智儿一星半点。 孔令师于此情况之下自破舌尖,原是甘冒可能散掉一身功力的奇险,作最后一 搏! 随着黑血喷出,孔令师浑身骨节喀喇喇一阵急响,冲破被封穴道,疾风一般朝 外面掠去。他自知现在内功不能持久,真气随时都会涣散,不能与智儿交手,只要 能冲出听月居,示警明月堂其他人就足够了。 哪知他刚刚掠到门口,蓦然感觉人影一闪,急忙挥掌一挡,随即掌心一阵强烈、 尖锐的巨痛,已被一柄短杆银枪刺穿,枪尖带着黑血,又自他的肩头透了出来。 孔令师大骇,待看清出枪之人,惊得蹬蹬蹬后退数步,真比看到了鬼还要吃惊。 一枪刺穿他手掌、肩头的竟是他的结义兄弟、自己一直视若手足的顾少游! ——“平生不羡万户侯,只愿一识顾少游”! 孔令师刹那间绝望了。他一见是顾少游,就知道什么都完了,明月堂也完了。 可是使他万分痛心的并不是自己身上的创伤,并不是自己的血正一滴滴地离体 而去,而是顾少游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顾少游右手一抖,拔出银枪。一道黑血随之箭一般射出。 可是孔令师的身躯仍然挺直如标枪,并没有倒下。 顾少游以银枪斜指孔令师,淡淡地道:“大哥,对不起了。”孔令师望着他, 眼中尽是悲哀之色。此时他除了等死,已没有任何道路可以让他选择了。 智儿施施然走来,笑道:“你终于来了。” 顾少游微笑道:“我来得正好,不迟也不早。”他掉过银枪,将血迹在自己的 衣角上擦了擦,说道:“大哥,其实我是玄阴教的教主,那个从来不露出庐山真面 目的神秘的教主。” 智儿嘻嘻一笑,道:“我乃教主驾前的一个小僮,昔日有个外号叫‘童魔’, 我才是真正的童魔。” 顾少游叹息道:“大哥,现在你终于明白了,太白居中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精 心安排的。我并不仅仅是想要你的命,而且要做明月堂的堂主。” 孔令师什么都明白了。 什么葛太岩、秋小婷,什么赤松子,原来都是骗局,虽然牺牲了几个人,却使 孔令师深信不疑。其中最关键的一点是赤松子死得确实悲惨,所托孤之事也确实叫 孔令师拒绝不得。 童魔,是玄阴教中的魔头不假,但并不是少年,而是一个身材、相貌长得像儿 童,可是年纪却不小、武功偏偏奇高、心肠更是奇毒的人。 童魔无邪地一笑,道:“其实我小时候得了一场病,永远也长不大,永远像个 八九岁的小孩一般,连孔堂主也被骗了。” 他的眼中忽地闪过阴毒之色,道:“不过你放心,黄泉路上绝对不会寂寞,你 的儿子、你的许多好兄弟都会陪着你一起去……” 顾少游突然插口道:“巴蜀东的瞎眼老娘也会陪着你一起到阴曹地府报到!” 孔令师身躯一震,道:“你早就知道那盲婆婆是巴蜀东的老娘?”顾少游微笑 道:“早在十七年前,我就认识了她,没想到她这么命大,当年被我一枪刺穿肚腹, 居然还能活下来。” 孔令师想起盲婆婆在那雪夜里跟自己所说的话,全身都凉了,道:“那么…… 那么你也早认识巴蜀东了?“ 顾少游道:“十七年前,我和他的关系,就好象我和你的关系,是一对誓同生 死、患难相扶的朋友。” 他笑了笑,笑容中充满了嘲讽,说道:“巴蜀东虽是一个独行大盗,但并不是 无恶不作的大盗,而是一个侠盗,行侠仗义、替天行道的侠道。他之所以如此声名 狼藉,全是被我栽赃、诬陷的。” 孔令师气愤得眼中如欲喷出火来,道:“那封约我到黑松林的信,到底是你写 的,还是他写的?” 顾少游道:“当然是他写的。我也没想到他会给你写信,因此务必要阻止你们 见面。” 孔令师叹息一声,道:“我明白了,怪不得那晚我准时赴约,却看不到巴蜀东 的影子,原来你早偷看了那封信,都是你在搞鬼!”顾少游道:“偷看信件的并不 是我。”孔令师道:“不是你是谁?” 童魔忽道:“是我。” 孔令师脑中灵光一闪,道:“那天我刚看完信,你就哭着进来了……” 童魔笑道:“我看到有人送信给你,就想瞧一瞧信的内容,假装被阿霖欺负, 跑入听月居,趁你不备在枕头底下偷出了那封信。二更天左右,我就到了那黑松林, 不时的叫唤巴蜀东的名字。起初巴蜀东还能忍得住,但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现出 身来。那时他已知道我是赤松子的遗孤,对我毫不防备,小腹上被我重重击了一掌, 受了极重的内伤。” 顾少游接着道:“正在巴蜀东要逃跑之时,我率领数名心腹高手又围杀上来。 可是巴山夜魔果然了得,居然被他逃脱了。“ 孔令师恨恨地道:“怪不得你能查到他受了伤,原来他就是你们联手打伤的! 怪不得昨晚我一提到那封信,他就气愤得不得了,跟我拼命,原来他以为我跟 你们是一伙的。“ 童魔笑道:“教主使得这一着正是非常高明的借刀杀人之计!” 孔令师怒瞪着童魔,道:“你到底是不是赤松子的儿子?”童魔嘻皮笑脸地道 :“我怎么会是赤松子的儿子?不过我爹到底是谁,连我也不知道。赤松子是玄阴 教的人,当然要听顾教主的话。顾教主叫他死,叫他认我做儿子,他也只好乖乖地 听话。” 孔令师叹道:“如此说来,黄知府也不是一个两袖清风、爱民如子的好官了?” 顾少游道:“当然不是,他和我一样,脸上都戴着面具。其实世上有很多人都 是这个样子。” 孔令师喃喃自语道:“我做错了,做错了,什么都做错了。巴蜀东、盲婆婆, 我对不起你们,我该死,我该死啊。” 突然,孔令师厉声道:“顾少游,当年你为什么要杀巴蜀东的老娘?你跟巴蜀 东又是怎么回事?” 顾少游道:“你想听一听这个故事?”孔令师点了点头。顾少游道:“反正你 现在已等于是个死人,我就讲给你听听,那样你就更会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侧着头,过了一会,才说道:“二十年前,我——那时我叫郑义——路过四 川,不慎被毒蛇咬伤,眼看就要死了,如果当时没有人救,我就死了。” 孔令师道:“救你的人就是巴蜀东?” 顾少游点点头,道:“从此以后,我就跟他成了好朋友。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 巴蜀东,他沉默寡言,生性木讷,甚至有点迂腐。我之所以跟他做朋友,愿意长期 跟他交往,是因为一个……一个女人。” 孔令师骇然道:“女人?” 顾少游的脸上忽地露出一丝温柔、甜蜜的笑容,道:“男人的故事,怎么能少 得了女人呢?这个女人,就是巴蜀东的妻子,她叫风清荷。” 孔令师简直气炸了肚子,道:“原来你从一开始就在打朋友妻子的主意!顾少 游,你简直不是人。” 顾少游丝毫不以为忤,道:“什么朋友妻,不可戏?狗屁!我不仅要戏,而且 还要占为己有。”他突然轻轻一叹,道:“孔令师,你如见了风清荷,说不定也会 这么做的。” 孔令师道:“她长得漂亮?” 顾少游问道:“你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是漂亮的女人吗?”孔令师沉吟片刻, 道:“这我倒没有仔细想过,我只觉得对自己好的女人,就是一个好女人。” 顾少游目注窗外,显然已心驰神往,说道:“所谓美人者,乃是以花为貌,以 月为神,以柳为态,以风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可是若用 这些来形容风清荷,简直是侮辱了她,亵渎了她。她太美了,她的绝世的风姿,她 的优雅的气质,她那天下无双的容貌,都绝不是任何语言可以形容的。” 说到这里,顾少游骤然变得激动起来,愤怒起来,大声道:“这么美丽的一个 女人,居然嫁给了巴蜀东,真的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老天爷简直瞎了眼睛!我 顾少游武功卓绝,英俊潇洒,有幽默感,会体贴女人,为什么没有遇上像风清荷这 样的女人?巴蜀东只是一根会说话的木头,比死人多一口气的东西,居然能娶风清 荷这样的女人为妻?所以自从我看到风清荷的第一眼起,就在心里发了誓,我一定 要得到她。” 孔令师道:“后来你这个卑鄙龌龊的念头实现了没有?” 顾少游哈哈一笑:“怎么没有?那时巴蜀东跟他那瞎眼老娘和风清荷住在一起, 一心一意想练好绝世刀法,做一个大侠。风清荷伴着一个沉默寡言的丈夫,又要侍 侯双目失明的婆婆,其寂寞、空虚可想而知。她想要一个孩子,使家中多一点生气, 多一点活力,也可以解解自己的闷儿。可是巴蜀东不同意,认为那样他就不能心无 旁骛的练武了。” 孔令师暗叹一声:“这样的家庭,难怪会被顾少游趁虚而入!巴蜀东也有责任。” 顾少游道:“风清荷虽然也会一点武功,但并不是太高的,对武功也没有太大 的兴趣。她是一个妻子。其实不论是什么样的妻子,特别是美丽的妻子,更需要男 人的温柔体贴,在不高兴的时候,她需要男人哄她、低声下气地安慰她。这些,巴 蜀东不会给她,可是我会给她。” 他停了停,又悠悠地道:“我明白像风清荷这种女人,你只有征服她的心,才 能得到她的身体,才能使她死心踏地地跟着你。我开始慢慢地接触她,关心她,给 她讲笑话,有时也会送一些她喜欢的小礼物给她。起初她不习惯,但渐渐地,她就 接受了。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她的笑声多了,话也多了。偶尔我会跟她调情,会装 作情不自禁或者是无意中抓住她的手,碰到她的身体。时间长了,她也就接受了, 自然了。” 顾少游说到这里,眼中现出销魂与满足的神色,缓缓地道:“机会终于来了, 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巴蜀东到远处练刀去了,盲婆婆睡着了。我跟风清荷坐在后 院中的葡萄架下聊天。葡萄架浓绿如盖,水银般的月色从枝叶的缝隙中漏下来,一 阵风吹来,碎碎的月光不住地跳动,好像梦一般轻盈。风清荷的心情非常好,天南 海北的聊得起劲。忽然,我们聊到了武功,聊到了点穴法。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 意,她竟然要跟我学点穴法。我正求之不得,当下便一本正经的教她人体穴道的名 称、方位,并且与她切磋。蓦然间,我装作一不留神,一指点中了她膻中穴。那穴 位在胸口,在女人重要的地方。她身躯一软,我趁势将她搂在了怀里。她的脸红了, 呼吸也紊乱起来。我试探性地亲吻她,她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 孔令师又暗叹了一声,叹声中充满了无奈与怜悯:“风清荷,你一定做错了, 顾少游绝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人。你这样做,不仅侮辱了丈夫,侮辱了婆婆,同样 也侮辱了自己,侮辱了‘妻子’这个身份。” 顾少游续道:“从那以后,我就经常和风清荷幽会。有一天,她突然告诉我她 怀孕了。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这……你不要骗我?也许那是巴蜀东 的孩子?‘风清荷道:“孩子是你的,不是他的!你要做父亲了。’我说:”你想 怎么办?干脆把孩子打掉吧。‘她忽然流泪了,说道:“难道你不想做父亲?如果 我打掉孩子,必定会被丈夫和婆婆发觉的。’她紧紧抓着我的手,道:”我们私奔 吧,不论天涯海角,不论吃多大的苦,受多大的罪,我都跟你走!“孔令师暗忖:” 这真是一个痴情的女人!“ 顾少游道:“那时我在江湖中已渐露锋芒,已是大有前途的后起之秀,如果我 跟风清荷私奔,勾搭朋友之妻的消息一定会传出去,那样我可就声名狼藉,为同道 所不耻了。我绝不能跟她走,心里在盘算该怎么办才能两全其美。想来想去,都不 能两全其美。风清荷已有身孕,是纸里包不住火的事情,迟早会被巴蜀东和盲婆婆 察觉。看样子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杀了风清荷,永远不让这个消息透露出去 ……” 孔令师骂道:“顾少游,你好狠毒!” 顾少游道:“我虽这么想,但也有点舍不得,因为风清荷太迷人了,太令人销 魂欲死了。风清荷见我良久不答应,居然又跪下来求我。正在这时,忽听得有人喝 道:”风清荷,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一个人自黑暗中闪了出来。“孔令师道:” 是不是巴蜀东?“ 顾少游道:“我也以为是巴蜀东,吓得魂飞魄散,定睛一看,才看清是盲婆婆。 只听她说道:“我的眼睛虽然看不到,可心里明白得很!‘风清荷见事情败露, 扑通跪倒,求婆婆不要将此事告诉巴蜀东。盲婆婆气得又骂风清荷,又骂我。事到 如今,我只有一不做二不休了,当即抽出银枪,戳入了盲婆婆的小腹中。她连声惨 叫都未叫出来,便动也不动了。我一直以为她死了,谁知竟没有死。 风清荷惊得呆了,嘶声道:“郑义,你……你为什么要杀了婆婆……‘我没等 她扑上来,冷笑一声,一枪刺入她左胸,枪尖自身后透了出来。她大瞪着两眼,想 说什么,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猛地将抢一抽,一道血花洒在了地下。风清荷长 得非常美丽,她生命中最后一瞬间的灿烂,便是这几朵惊艳夺目的血花。 我杀了她们婆媳二人,也有点慌乱,一时想不出用什么办法才可能嫁祸到别人 身上,让巴蜀东怀疑自己。正在这时,巴蜀东突然奔过来,狂吼道:“郑义,你为 什么要杀我的老婆,杀死我的娘?‘我大吃一惊,见巴蜀东势如疯虎,不敢跟他交 手,赶紧逃了。我虽逃得远了,但仍隐隐听到巴蜀东的痛哭之声。我想象得到,他 定是抱着娘和妻子的尸体在嚎啕大哭,他恨死我了。” 说到这里,顾少游居然也惋惜地一叹,脸上却丝毫没有愧疚悔恨之色。 孔令师强抑愤怒,道:“后来你有没有见过巴蜀东?” 顾少游道:“从那以后,我就隐姓改名,变成了现在的顾少游。巴蜀东一直在 打听我的消息,可是始终没有找到我。” 孔令师悲愤地道:“现在你可以高枕无忧了,巴蜀东死了,我也要死了,你就 要做明月堂的堂主了。” 顾少游忽然目现杀气,道:“在杀你之前,我还要做一件事情。” 孔令师道:“什么事?” 顾少游道:“杀了盲婆婆!” 孔令师绝望得已说不出话来。 顾少游道:“童魔,你去将那盲婆婆的首级提来。”童魔应了一声,飞快地跑 了出去。 过了好长时间,童魔才回来,手里拎着个包袱。顾少游责道:“怎么去了这么 长时间?”童魔恨声道:“盲婆婆早就起床了,到处乱转,我找了很久才找到。” 顾少游道:“她的人头呢?” 童魔笑道:“就在这包袱里。”说着,便将包袱打了开来。 顾少游一看,不由深吃一惊! 六、真相 包袱打开了,可是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怎能不叫顾少游吃惊? 正在这时,童魔忽然自袖里掣出一柄雪亮的短刃,闪电般划向顾少游的咽喉。 这个变化当真大出孔令师的意料之外,更把顾少游吓了一大跳! 顾少游终究是顾少游,应变之快,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想象之外。眼看短刃已划 到咽喉,他的脖颈骤然一扭一转,奇迹般的将这一刀避过。 童魔一击不中,短刃脱手掷出。“噗”的一声,插入顾少游肩头。顾少游惊骂 道:“童魔,你……你疯了?”左手捂住伤口,右手银枪已毒蛇般刺向童魔。 他已知童魔生了异心,因此决意先杀了他,再杀孔令师。顾少游虽然受了伤, 但大局仍在他的控制之中。 哪知便在顾少游枪刺童魔、童魔闪避的刹那间,顾少游的身后闪过了一道刀光。 刀光并不像厉电那样夺人心魄,而是淡淡的,既像夏日西去最后一抹残阳,又 像绝世佳人与情人离别时的最后一瞥,那么哀怨,那么凄恻,那么令人永生难忘。 刀光来得突如其来,快得不可思议,等得顾少游警觉不妙,已经迟了。 顾少游一声闷哼,刀光已没入后胸,紧接着一大蓬鲜血烟花似的怒绽了开来。 顾少游受了重创,愤怒若狂,银枪游龙般反刺出去。可是使刀之人轻盈如梦地 闪开了。 看到使刀之人,顾少游、孔令师都忍不住失声惊呼,原来她竟是盲婆婆! 盲婆婆叹了口气,道:“顾少游,你还认得我吗?” 顾少游喘息着道:“你……是谁?难道你不是巴蜀东的老娘?” 盲婆婆惨凄地一笑,道:“巴蜀东的老娘早被你一枪刺死了,做了十几年的孤 魂怨鬼。我当然不是她了。” 顾少游听着这声音,眼里突然涌上一阵难以形容的恐惧,后退了数步,惊道: “你是……你是……” 盲婆婆缓缓地伸出手来,在脸上轻轻一揭,便揭下了一层精致的人皮面具。面 具下,是一张秀丽绝俗的脸,美得可以令所有人窒息,但是一双眼睛却是瞎的,空 洞、虚无,映着略显苍白的脸,阴森森的,诡秘之极,令人一望之下,就遍体生寒。 顾少游比青天白日下见了鬼魂还要惊骇,道:“原来……原来是你……” 刚才童魔奉令去杀盲婆婆,出了听月居,很快就到了盲婆婆休息的地方。 盲婆婆仍未醒来,鼻中发出沉重的鼾声。 童魔看着她满头乱草般的白发,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怜悯:“我就让她在睡梦中 死去吧。”伸出手来,闪电般抓住盲婆婆的喉咙,便欲运劲。 他知道,只要手指稍一运动,盲婆婆的气息就断绝了。孰知盲婆婆的咽喉肌肉 骤然一缩,童魔竟抓了个空。童魔甫觉不妙,盲婆婆的身子已鬼魅般飘到了他的身 侧,反手扣住了童魔的咽喉天突穴。 盲婆婆阴森森地一笑,道:“你就是童魔吧?”童魔觉得对方的手指松了一松, 才能喘了口气,道:“你……你怎么知道?”盲婆婆道:“你和顾少游暗算孔令师 的时候,我躲在听月居外都听到了。顾少游命令你来杀我,我只好躺在床上等你杀 了。杀人的人,却不知道自己正是被杀的人,哈哈哈,当真有趣。” 她的手指又慢慢收缩,童魔又觉得气若游丝了。盲婆婆恶狠狠地道:“童魔, 你这么恶毒狡诈,我就叫你尝尝死亡的滋味!” 盲婆婆明明可以一下子就捏死童魔,但偏偏要玩一下猫戏老鼠的游戏,手指一 时紧,一时松,冰凉的手指摸到哪里,童魔就感觉到心跳要停止了。 盲婆婆的手指突然僵住了,她摸到了童魔系在脖子上的银锁。 她猛地一指点了童魔腰间穴道,但抚摸银锁的手指却仍在不停的抖动着,颤声 道:“你这银锁是从哪里来的?” 童魔奇怪地想:“她的眼睛明明瞎了,怎么知道这是一个银锁?”冷冷地一笑, 道,“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盲婆婆厉声道:“快说!你不说我就立即杀了你。”童魔心忖:“说不定这银 锁跟盲婆婆有密切的关系,能救了我一命。”说道,“我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 盲婆婆喝道:“胡说,银锁挂在你身上,怎会不知道是如何而来的?是不是别 人送给你的?” 童魔没好气地答道:“从懂事的时候,我就记得脖子上挂着这银锁,应该不是 别人送给我的吧。” 盲婆婆语气更急迫了:“系住银锁的带子是不是红色的?”童魔笑道:“盲婆 婆,你到底是不是瞎子?怎会看到丝带的颜色?” 盲婆婆激动地抓住银锁,两行泪水却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道:“童魔……不 ……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叫什么名字?” 童魔已隐隐猜到自己跟盲婆婆、银锁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想了想,道: “在我三四岁的时候,大概是叫……叫甘……” 盲婆婆接着叫道:“甘来!你叫甘来,是不是?” 童魔奇道:“盲婆婆,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的名字?”盲婆婆突然抱住童魔, 失声痛哭。童魔觉得自己的脸已被泪水打湿了,叫道:“你是谁?你哭什么?” 盲婆婆伸出一双颤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童魔的脸,摸得那么仔细,那么温柔, 充满了慈爱与深情,叫道:“甘来,我是你的亲娘啊,你是我的儿子啊!我终于找 到你了,甘来!” 童魔听得糊涂了,道:“盲婆婆,你是不是心智失常了?连我都不知道亲生父 母是谁,你怎么知道,而且冒充是我的娘?” 盲婆婆泪流满面,痛苦万分地说了一段往事…… 童魔的穴道已被解开,听完这段往事,不知不觉间,泪水也流满了脸,扑通跪 倒,叫道:“娘——” 盲婆婆答应了一声,泪水流得更快更多了。现在,已没有人能分得清那是痛苦 的泪水,还是喜悦的泪水。 童魔道:“娘,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巴蜀东叔叔……”盲婆婆道:“这不是你 的错……”童魔忽然咬牙切齿地道:“不错,这都是顾少游那恶贼的错,我要杀了 他!” 孔令师看到盲婆婆揭下面具,分明是一张中年妇人的脸,虽然年龄已经不小了, 额头的皱纹仿佛用利刀刻成,展示着岁月的沧桑,但依然显得那么美丽,那么有成 熟的风韵,又看到顾少游吃惊的模样,禁不住叫道:“你是风清荷?你没有死?” 已经不是盲婆婆的中年女人笑了,说道:“孔堂主,你猜得不错,我就是风清 荷。” 顾少游像负伤野兽一般吼道:“风清荷,你怎么没有死?你怎么能活过来?这 不是真的!” 风清荷静静地道:“当时你一枪刺入我的左胸,以为已经刺穿了我的心脏,必 死无疑,岂知我的心脏却是长在右胸的。” 顾少游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忽又怒瞪着童魔,道:“但 是你又为什么要杀我?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待你这么好,你却要杀我!” 风清荷冷冷地道:“他当然要杀你,因为他就是我的儿子!” 这一句话说出来,更如同霹雳一般,震惊了顾少游和孔令师。 风清荷道:“当年我被你一枪刺中,也以为自己死定了,不知过了多少时间, 我突然醒了过来。我看到自己浑身是血,婆婆的尸体躺在我的旁边,巴蜀东也不见 了。后来我才知道,当时巴蜀东也以为我死了,悲愤之下顾不得掩埋尸体,追杀他 的结义兄弟郑义去了。” 孔令师叹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巴蜀东若将你埋了,你也就活不过来了。” 风清荷道:“我醒来之后,第一个念头便是想打掉肚子里的孩子,但左思右想, 总觉得孩子是无辜的。便强忍伤痛。埋了婆婆,幸好巴蜀东留了很多金创药在屋里, 救了我一命。 “伤好之后,我的肚子也似小山一般挺了起来。我不敢住在原来的地方,害怕 郑义会找过来,就是巴蜀东来了,他见到我怀了郑义的孩子,以他的个性,即使舍 不得杀我,也会杀了孩子。后来,我走得很远,被一对善良的老夫妻收留了。 “数月之后,我生下了孩子,取名甘来,意为苦尽甘来,妈妈做错了事,不应 该连累到孩子。甘来满月之后,我就走了,临走前,我买了一个银锁,用红色丝带 系在甘来的脖子上,以作日后相认。甘来一出世时,就没有父亲,只有妈妈,只有 爷爷奶奶,当然爷爷奶奶不是真的,但那对老夫妻比真正的祖父祖母还要疼爱甘来。 “我历尽了千辛万苦,功夫不负有心人,数年之后,我终于找到了巴蜀东,可 是巴蜀东始终不肯原谅我,他说:”我瞎了眼睛,才错娶你为妻,错交了郑义…… ‘我说:“瞎了眼睛的并不是你,而是我!’说着,我忽地将双手狠狠插入双 目之中……” 风清荷叙述到这里,孔令师忍不住一声惊呼,童魔虽已听风清荷讲过这段往事, 但也不禁动容,紧握双拳,怒视顾少游。 风清荷道:“我感觉到自己眼前一看黑暗,热热的鲜血顺着手指直往下淌,可 是丝毫感觉不到痛苦。巴蜀东却猛地一把抱住我,哭道:”清荷,你为什么要这样 做?‘他一抱我,我就知道他原谅我了。 “自我眼睛瞎了之后,我就变了,以前那个柔情似水、热情如火的风清荷再也 不见了。我的情感已经枯涸了,用从惨痛的经验中得来的沙袋、以及粘性非常强的 胶水,将情感的井口死死地封住了,没有空气、没有阳光,只有仇恨。 “两年之后,我终于练成了一种绝世的刀法,连巴蜀东见了这种刀法,也觉得 害怕……” 孔令师不住问道:“那是什么样的刀法?” 风清荷一字字地道:“红颜薄命刀!” 孔令师暗想:“恐怕也只有像风清荷这种女人,才能练成红颜薄命刀。” 风清荷道:“刀法练成后,我就和巴蜀东开始寻找郑义。我的眼睛虽然瞎了, 但容貌仍然美丽,为避免祸端,我就装成了盲婆婆的模样。可那时候郑义改了名字, 又有意躲避,我们找了很多年也没有找到。相反的,巴蜀东的性格更加暴躁,更加 不喜欢说话,便经常趁着夜色出去偷窃不义之财,诛杀为非作歹的坏人,可是不知 为何,却落了个‘巴山夜魔’的外号。找不到郑义,我们只好去找甘来。可惜甘来 不见了,等待我们的只是那对老夫妻早已腐朽的尸骨。” 她又问顾少游:“那对老夫妻是不是你杀的?” 顾少游道:“事情也真凑巧,那天我无意中路过那里,发现甘来实是一个练武 的奇材,便心生一计,害了那对老夫妻,假装救了甘来。为了将他训练成一个别人 毫不防备的杀手,我便让他吃了许多药物,那样他就永远也长不大了,声音也像孩 童一般,可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竟是我的亲生儿子!” 童魔喝道:“顾少游,我没有像你这般狠毒的父亲,我的父亲是巴蜀东!我的 名字再也不叫童魔,而是甘来了。” 他已给孔令师服了解药,孔令师的毒性既解,内力也一点一点恢复了。 孔令师问道:“巴……夫人……”风清荷道:“你还是叫我风清荷好了。”孔 令师只得改口道:“风清荷,巴蜀东为什么要给我写那封信?” 风清荷哀婉地一叹,道:“我们查访了许多年,终于发现明月堂的副堂主顾少 游很可能就是昔日的那个万恶不赦的郑义,于是想写信约你出来,向你说明当年之 事,没想到……” 孔令师黯然道:“都怪我一时冲动,错杀了巴蜀东……” 风清荷道:“不,这一切都是天意。昨晚,你虽谎称自己是济南衙门的捕快, 但我已起了疑心,知道巴蜀东已经被你杀了。我当时就想杀了你,可又怕杀错人, 于是跟着你到了明月堂。” 风清荷忽地将刀横在嘴边吹了吹。那是一柄非常精致的短刀,刀锋上仍残留着 顾少游的血。经她一吹,一滴血落了下来,发出“嘀嗒”一声轻响。 她冷冷地道:“顾少游,你的死期到了。” 顾少游手持银枪,道:“死得是你们,绝对不是我。”话虽说得硬,但肩头、 后胸的创伤仍剧痛如裂。 孔令师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道:“顾少游,现在我不想借助明 月堂的力量来杀你。甘来,我们联手杀了他!” 甘来大喜,喝了声:“好!” 话声中,孔令师的凝雪剑、甘来的短刀,已攻向顾少游。 顾少游犹作困兽之斗,舞枪迎战。他的枪法果然厉害,丝毫不落下风。 风清荷并没有急着出手,而是静静地听。她不是用耳朵,而是用心在听。 她听着激战的风声,暗想:“倘若顾少游没有受伤,恐怕我、甘来、孔堂主三 人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 蓦然间,风清荷出刀了。 红颜薄命刀! 刀还挟着风声,轻微得已不像是一缕清风,而像一个美丽的女人在婉转承欢时 的轻啼,但又像极了马嵬坡下那千百年来犹使人魂牵梦绕的呻吟。 刀光一闪,又完全隐没。 刀已完全没入顾少游的后心。 顾少游长声惨叫,终于恶贯满盈! 风清荷衣袖一甩,刀光已收回,拉着甘来,道:“甘来,我们走……” 孔令师急叫道:“风清荷……” 风清荷脚步不停,说道:“顾少游已死,玄阴教群蛇无主,必生内乱,明月堂 可趁机消灭……” 待孔令师追出听月居,唯见雪花飞舞,风清荷与甘来已不见了。 (全书完) ---------- 转自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