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聚江府卢光现身 段钰璘一招「龙飞凤舞」过去,李忆如险些招架不住,只好剑指齐使,右手出 一招「星火燎原」要接段钰璘变化多端的剑招;左手以「气剑指」同时攻向他腰际。 段钰璘不慌不忙,立时收招回挽剑花,但听得嗤嗤刻刻的几声连响,半是气剑指破 风之声,半是指气击在木剑上的响声。段钰璘内力已有小成,灌注剑身,一柄木剑 竟也没给李忆如的气剑指震断。 段钰璘晓得李忆如那招「星火燎原」只是要守,并没原来那七分退三分进的本 领,一挡完了气剑指,马上又是回身一招「满天星斗」,连刺李忆如周身十二穴位。 李忆如一招「星火燎原」尚未来得及收招,以为自己剑指齐攻势在必得,哪料得段 钰璘守得快、攻得更快,自己还没能变招,他已然攻了过来。将要落败之际,下盘 登时不稳,踉踉跄跄向後退了几步,竟然便退出了段钰璘剑势所及之处。李忆如侥 幸不败,微一定神,持剑又向段钰璘出招而去。 李逍遥和林月如在旁见了,不禁莞薾. 段钰璘这招没能将李忆如逼败,眉头微 微一皱,便将木剑抛出,马上使了御剑术中一招「狂风暴雨」,剑势所及,直令人 难以应对。李忆如才刚要再攻,胸腹之间调气未顺,哪知道他动作真有这麽快,竟 然已是剑气笼身。要退步避让已是不及,想出招力抗更属难能,无可奈何之下,只 好弃剑罢斗。 段钰璘见李忆如脸色已变,晓得她今次又认输了,便将剑收了回来。李逍遥嘻 嘻一笑,道:「月如,看吧,又是钰璘赢了。」林月如哼了一声,道:「那有啥好 得意?从来你就是仗著御剑术剑法了得,不然你何曾赢了我过?」李逍遥道:「赢 了便是赢了,要耍赖麽?」 李忆如拾起了剑,走过来问林月如道:「妈妈,我今次是哪儿使错了招式?为 什麽璘哥後来连著几招我都招架不住的?」林月如听了,便不去理李逍遥,道:「 这用说的也难说得清,我演一次跟你看。」说著便取出了自己的木剑,向段钰璘道 :「钰璘,咱们来试演一下方才你使「飞燕回渡」後的那几招。」段钰璘点了点头, 持剑走到林月如跟前,先来了个起手式,跟著便是林月如指定的一招「飞燕回渡」。 这一招半是持剑,半是御剑,若是御剑术练得不够精熟,便是给了敌人机会。 但见段钰璘持剑向林月如胸前连著虚点三下,跟著剑已脱手,右手比著剑诀,剑身 自林月如头上转了个大圈,再向她背後又连著虚点六下,接著回剑在手,当面一个 直刺,动作乾净俐落,九虚一实的招式使得有条有理。 林月如又岂会像李忆如被段钰璘牵著鼻子走?她边使了招「蜻蜓点水」,边向 李忆如解说道:「对方的虚招,要赚的便是你的实招,所以势必以虚应虚,以虚攻 实;所谓虚招是柔,实招是刚,柔能胜刚便是此意。你使了招「家破人亡」以对, 可谓自寻死路。」说著说著,这招「蜻蜓点水」乃是虚点七下,段钰璘却只点得三 下便要变招。只见他剑方脱手,便已破绽大露,那御剑六点才刚使出,林月如却是 随手向後一招气剑指,震得段钰璘一柄木剑差点没落在地上;段钰璘跟著便要回剑 疾刺,但林月如却趁隙猱身而上,一缩身子,段钰璘的一刺只从她头顶数寸掠过, 但她剑身上挺,已架在段钰璘的脖子上了。 林月如收剑回势,向段钰璘道:「再来,下一招「光阴似箭」。」段钰璘秉气 凝神,照使了一招「光阴似箭」。 果然是似箭!这一招攻得甚快,但似刺似斫,似砍似戳,使来甚是难抵。林月 如使了招「风雨交加」,道:「你使这招是没错的,对方来得急,你便当守得稳, 这招剑势缓而密,正好对得他的箭速。」说著和段钰璘双剑连碰了几下,这几剑来 来去去,未见轩轾。 段钰璘跟著便使「光阴似箭」的下一招「岁月如梭」,这招不似前招变化莫测, 端的是直截了当,一剑直刺,一剑横扫,求的只是速度,接在「光阴似箭」之後, 便是逮著对手未能反应过来,一举打败对手。林月如却使了招「电光火石」,道: 「本来「风雨交加」後,你使那招「风调雨顺」是没错的,但「风调雨顺」出招快 而疏,快是快了,但这招速度却不及得他的「岁月如梭」,这一招下来,你自然便 有了破绽。」说话之间,已和段钰璘过了四五招了。待二人双足定位,又是林月如 一柄剑抵著段钰璘的喉头。 林月如收剑,向李忆如道:「你使「风调雨顺」後,自然破绽大露,钰璘便有 机会连使几招进手招式,你还能不败麽?」李忆如似懂非懂,搔著脑袋瓜儿想著。 段钰璘以剑撑地,兀自想著方才和林月如过得几招,自己怎会落败的这麽快的?李 逍遥走近去,拍了拍他肩头,笑道:「你输了也没什麽,你师娘可是练了三十年的 剑了。你万剑诀的心法记熟了吗?」段钰璘摇了摇头,道:「没呢……明明和御剑 术似是差不多的,但背来背去,总是觉得怪怪的……」李逍遥道:「那不急,蜀山 武功硬教硬学也是学不来的,你也学得很快了呢!蜀山上可有很多人十年也学不成 御剑术,你却要练万剑诀了啊。」跟著回头问道:「月如,今天什麽日子啦?」林 月如道:「十二月十七了,你要做什麽啊?」李逍遥便道:「那好,忆如、钰璘你 们也不用再练了,去准备准备,咱们出发到白河村看韩爷爷、江叔叔们去。」 林月如道:「你今年倒是记得啦!去年你没去,他们全家可是气得很,托人送 信来唠叨了不少呢。」 李忆如听了,甚是高兴,道:「爹爹,是嘛!咱们也好久没见著湘儿和岫两个 了呢!」李逍遥道:「你们也不是孩子了,净是想著玩儿。好了好了,快准备去, 咱们明儿就出发了。」 隔天一早,李逍遥找上原来做运货买卖的方老板,说了要上白河村去。这几年 来过年期间李逍遥一家子便常常麻烦他,再怎麽说也是旧识了,方老板并不拒却, 安排了艘要送货往合肥的货船,吩咐在白河村让李逍遥一家子先下了船。不过这生 意人自然不能白白帮人,那艘船的货物装载便是要他们一家四口负责,充做运费, 倒也成了个规矩。 足足在船上过了十天,李逍遥一家子下船到了白河村口,已是十二月廿八日了。 河港边一名青年,衣著光鲜,见了李逍遥一家子,笑脸盈盈的迎了上来,道:「逍 遥哥、月如姐,你们可来啦!我大哥和大嫂可是念你们念得紧哪!」正是江家的二 子江少霖。 李逍遥笑道:「哪有什麽好念的,还不就是去年忘了来麽?我瞧著倒是岫和湘 儿两姐弟没个伴儿,却在抱怨了吧?你大哥、三弟都还好吧?」江少霖道:「好得 很啊!三弟教闵岫武功教得益发出色了,整日价便是想等著让钰璘和忆如来陪他过 几招呢。」林月如道:「你大哥呢?听说他辞官回来啦?现下做些什麽事来著?」 江少霖道:「还不就是帮著大嫂药铺子里的生意啦。韩伯伯他年纪也大些,大哥自 然就多去帮著了。咱们别多说了,我先去交代下面一下,等我会儿,咱们一块回家 去。」李逍遥道:「好,咱们等你,一道回去。」江少霖便去找了他船行的干事, 吩咐了几天的行事。也教他快些回家去过年去了。 待江少霖回来找李逍遥等,看著时辰也是已近申时了。一行五人走在白河村内, 林月如一时有感而发,道:「许久未来,这儿繁荣了许多啊!」江少霖道:「还不 是十九年前仗著两位的功劳麽?不然哪儿来今日的白河村?现下虽然尚不及苏州城 多矣,但比起那段闹尸变的时候,又岂能同日而语?」李逍遥道:「毕竟……还是 因为这儿离京城旧都远些,安定了许多,迁来的人自然也就多了……」说著不自禁 叹了口气。 江少霖摇了摇头,道:「若非朝政腐败,我大哥他也不会辞官回乡,他最是忧 国忧民,抱负又大。最後还不是都怪那杨妃麽?闹得什麽胡人安禄山也能搅乱政局, 气得我大哥连个兵部尚书也不当了,连和皇帝辞退也没,留了印绶,便给逼回了白 河村来……」段钰璘听了,并不言语,却总觉得那安禄山害苦了江大叔,心中对他 甚是憎恶。 李忆如却问林月如道:「妈妈……那个安禄山……是谁来著?」林月如一笑, 道:「你现下还不必知道他是谁,总之咱们少理朝廷的事,一扯上了准没好事。」 李忆如「喔」了一声,跟著细声又问段钰璘道:「璘哥,你晓得安禄山是谁吗?」 段钰璘只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子才道:「师娘让你少管,你就别去理他便是。」李 忆如听了,没好气的道:「是,我总是不该管的!哼!你们总当我什麽也不懂的!」 段钰璘并不做声,仍是静静的走著。李忆如见他不理,知道他的性儿,便也不再说 甚麽了。 不一会儿便到了江家,这几年江少霖经商有成,房子愈盖愈大,旁边一间药房, 便是特地帮韩家父女留的。林月如问江少霖道:「这会儿梦慈可在药房里麽?」江 少霖道:「这就不晓得了,瞧著那儿大门尚开著,应是在的。」林月如道:「那你 们进去罢,我想先去找梦慈。」说著便将手上包袱抛给了李逍遥。李忆如听了,随 即道:「妈,我也和您去看韩阿姨。」林月如道:「不了,湘儿、岫想你得紧呢, 你和钰璘先看看他们去。」说著便向段钰璘使了个眼色。 段钰璘晓得师娘的用意,看著江二叔和师父已先进了屋去,便扯了扯李忆如的 衣袖,道:「咱们先进去罢。」李忆如知道段钰璘又是帮著爹妈的意思哄自己,气 道:「你总是顺著你师父师娘的意思,却从来不帮著你师妹,你这徒弟做的好,师 兄当得真糟!」段钰璘一怔,道:「我……顺著师父师娘的意思有什麽错了?」李 忆如哼了一声,迳自进屋去了。段钰璘回望了林月如一眼,微一颔首,也跟了进去。 林月如理了理形容,走向了隔壁药房去。 林月如进了药房,韩梦慈正自做著年终计帐,估量著各药物的存量。算盘旁摆 著一小包药粉,写著个「段」字。梦慈见了林月如进来,甚是高兴,随即将手边工 作抛下了,迎上来接著贵客。 韩梦慈道:「你们今年要再不来的,我瞧著过几天湘儿、岫儿可会怂恿他们三 叔到馀杭找你们去了。」林月如道:「快些别提了,咱今儿可不是到了麽?少云他 人还好吧?」韩梦慈道:「也不能算是什麽好不好的,最初月馀常常独个儿关在房 里,近几个月才有来这药房里帮我,总之我也不敢望他心情会好的。」林月如道: 「他一个大好男儿,见有国难自己却无能为力,教他怎不难过?不过他自七年前调 去京里,便少有时刻回来陪你和两个孩子,如今辞了官也未必尽是坏事。」韩梦慈 道:「我总是看著他的意思去做的,我情愿他像以前一般意气风发的,会对咱们说 他要如何理政、如何锄奸铲恶,就算陪我和孩子的时间少些,那也算不得甚麽。」 林月如笑著摇了摇头,道:「少云可真是修了八辈子阴德啦,竟给他娶著了咱韩大 姑娘。还常常让咱韩大姑娘守著空闺对他又死心塌地的,这可不是有点糟蹋了麽?」 韩梦慈羞红了脸,道:「咱们都卅好几了,快别这麽说了。倒是钰璘,他还好 吧?去年没服药……」林月如道:「瞧著倒是没甚异状,只是有时还是会听著他梦 呓,说些什麽总是听不出来,他自己似是不知的。」韩梦慈道:「今次再让他服这 药,也是第九帖了,接下来咱也无能为力,但得听天由命,看钰璘这孩儿有没那命 了……」说著取过了柜上的那一包药粉,交给了林月如,道:「你稍等会儿,我把 馀下的药材点清了,今年生意便不做了。」 江少霖和李逍遥、李忆如、段钰璘相继进了大厅,江少云和韩医仙正在那儿閒 聊。见了他们进来,亦是笑脸相迎。段钰璘不待李逍遥吩咐,已先道:「江大叔、 韩爷爷好。」李逍遥、李忆如亦先後打了招呼。韩医仙已有六十馀岁,但身体甚是 健康。段钰璘迎了上去,先扶了韩医仙就坐,李逍遥道:「咱们又不是甚麽稀客娇 客,何来这麽多礼数的?」江少云请了李逍遥坐,道:「稀客娇客不见得是,但有 朋自远方来,至少算得是贵客。」李逍遥道:「馀杭和这白河村也不过一旬船程, 哪算得远了?」韩医仙道:「远是不远哪,可你总是一年才来个这麽一趟,却教咱 们想这两个孩儿啊。」说著伸手抚了抚两个孩子的背膀。 江少云道:「月如想是找梦慈去了。钰璘、忆如,你们的房间都打理好了,想 著也不必还要人带路了罢?顺便把你师父的包袱拿去他的房间。他们姐弟大概和老 三在庭院里,你们就先去找他们罢。」 段钰璘便道:「那咱们先退下了。」去取过了李逍遥和林月如的行囊,和李忆 如各自到了後进,寻了自己以往住过的房间放下了包袱,到了走廊上碰了面,李忆 如问道:「璘哥,你要去院里找江三叔他们吗?」段钰璘晃了晃手上尚馀著的两个 包袱,道:「你先去吧,我放下了师父的物事便去找你们。」李忆如道:「好,你 快些儿来啊。」段钰璘点点头,便去李逍遥和林月如的房间放好了包袱,也跟著到 了後院去。 李忆如自个儿先走著,经过了走廊上八间客房,转个弯儿便可见到江家後院。 李忆如甫现身,原来坐在亭中看著江闵岫对著一个木人练拳的闵湘便已迎来,叫道 :「忆如姐,你可来了!」 江家三子江少霆坐在一旁,看著她两姐妹嘘寒问暖的,却没看到段钰璘,便问 道:「忆如啊,钰璘呢?怎麽没见著他人?」话刚说完,段钰璘便已出声道:「三 叔要找我麽?」这句话声未尽散,眼前拳风呼呼,已是江闵岫出拳袭来。段钰璘二 话不说,侧身闪过,几个跨步到了院中宽广之处。江闵岫方才跟上,段钰璘已是回 身一剑斫到,江闵岫一惊,马上便来个空手夺白刃。两人互不相让,但也不敢出得 大力了,怕一柄木剑受不住二力相夺,必然便断。 江闵湘道:「这两个男的,一见面就要打,真受不了他们!」她自幼跟著韩梦 慈学医,对武术著实没多大兴趣,但三叔硬是要教,她就只好在学医之馀,偶而练 练一套「柏风剑法」,七、八年下来,就只练这一套,使得也还算熟练,但是对武 学许多基本概念,仍是似懂非懂的。 江少霆一笑,走上几步,看两个年轻人一持剑柄、一夹剑尖,单手对双掌,又 不敢太用力,著实是半斤八两,分不出个胜负来,便出掌拍在两人手上,震得二人 不自禁的松了手,一柄木剑落在地上。 江闵岫道:「璘哥,咱们再来比。」段钰璘并不言语,嘴角带笑拾起了木剑, 一副「要来便来,你出招我自会应你」的样儿。江闵岫晓得他不太爱多说话,正要 出掌再上,江少霆已抓著他後领,道:「别打了,钰璘和忆如才刚来,你也不让他 歇歇,净是想著要过招。那有什麽好急的?他们来一次不都是住十天半个月?你想 打有的是机会!」江闵岫「喔」了一声,悄悄向段钰璘道:「璘哥,明天咱们再来 打,今天你就好好歇著。」段钰璘微笑道:「你皮痒的,我随时奉陪。」江闵岫嘿 嘿一笑,便跑去和李忆如、江闵湘谈天去了。 江少霆招呼了段钰璘过去,道:「这姐弟明明是孪生,可怎麽个性差了这麽多 ……」段钰璘道:「这……韩阿姨是学医的、又是她的孩子,她都不晓得了,我怎 麽可能会知道……」江少霆笑道:「我晓得你不知道,随口说说罢了。呃~钰璘你 今年几岁啦?」段钰璘曲指一数,道:「我也记不太清楚,过了这个年约莫是廿一 了罢。」江少霆道:「别一副好像你很老的样子,还不清楚咧……廿一……那也老 大不小啦,你师父师娘没打算给你娶妻麽?」段钰璘闻言,强忍著笑,道:「三叔 你还真问的出口呢!你都没娶,侄儿急什麽?」江少霆道:「我竟自不同啦,我是 打算一辈子不娶的了。反正我爹早走了,下面大哥又已有了岫,也不怕没人来守这 个灵,我娶不娶也没什麽关系。可你爹娘就你一个孩子,虽然他们不在了,你段家 总不成没个人传香火下去吧?」江少霆生来粗野惯了,反正一应对外界的大场面, 文的有大哥、商的有二哥,他平常也少出面,言语便粗俗了些,倒和李逍遥有几份 相似。 段钰璘心念一动,转头看了亭中三人一眼,随即又回过头来。江少霆跟著又道 :「你喜欢你师妹麽?」段钰璘微一点头,却又马上摇头。江少霆道:「点头又摇 头,你做什麽啊?这样我可不懂。」段钰璘道:「三叔难道不知道我会怎麽回答?」 江少霆抚首道:「唉哟!我才不管我知不知道,我要你自己说!」段钰璘道: 「那三叔不妨当我摇头,就是不想说的意思。」江少霆叫道:「哇~你真的有够龟 毛!为什麽不想说?那我直接问你,你有没有喜欢过什麽女孩?」段钰璘不假思索, 道:「没有。」江少霆道:「啊呀!难不成你对女人没兴趣?那你喜欢男人?」忽 然一个声音插进来道:「哇!璘哥喜欢男人?」 江少霆抬头一看,原来忆如、闵湘、闵岫都在他们旁边了,却是段钰璘方才一 眼招来了闵岫注意,便要闵湘、忆如一块儿去偷听他们说些什麽,竟会这麽入神。 原来闵湘是不肯的,但忆如好奇心重,硬是拖了她来。就听到江少霆问段钰璘喜不 喜欢自己,羞得忆如红煞了脸,不敢做声。直到江少霆问段钰璘是不是喜欢男人, 闵岫心中惊奇、信以为真,一声叫了出来。 段钰璘脸色一变,道:「三叔胡扯来著,我怎会喜欢男人?」江少霆站起身来, 道:「要是男人长得像闵岫这麽漂亮呢?」 一句话引得所有人尽朝闵岫瞧去,仔细看著,一对细眉下边,睫毛既多又长, 盖著一双眼睛神色迷蒙、鼻子长而挺,配著两片薄唇,加以皮肤又好,的确是不辱 「漂亮」一词。 李忆如不自禁赞道:「真是漂亮的!闵岫,你要是打扮个女装,去了青楼,一 定很多公子哥儿抢著要你的!」江闵岫气红了脸,道:「谁要去青楼了?忆如你自 己去还不是一样?我会去给你捧场的!」李忆如叫道:「好啊!敢和姐姐我开这种 玩笑,真是不想活了!」一阵混乱,两人追打著去了。 看著他们走掉,段钰璘才道:「我没喜欢什麽人的,不管是男人女人,三叔就 别瞎扯了。」江少霆道:「你们四个生得都是俊的,我虽只看过忆如亲娘一眼,但 是那样儿我总是记在心底,忆如现在也出落的亭亭玉立了,简直便和她亲娘的相貌 一般,堪为天人。」段钰璘心道:「忆如的亲娘?师父师娘从没提过的……她是个 什麽人?」便问道:「三叔,你说忆如的亲娘,她是什麽名字,怎麽不在了?」江 少霆道:「她的名字叫……赵灵儿……不在……这我就不知道了。」段钰璘喃喃念 著:「赵灵儿?赵灵儿?」心道:「这名儿好熟……我听见过的……」江闵湘在一 旁听著他们提起赵灵儿,道:「赵阿姨的名儿,我曾听爹爹和娘提起的。」江少霆 道:「是啊,若非有她,我们三兄弟恐怕还在庙里当和尚呢!你们姐弟俩就不知道 要从哪儿蹦出来了。」段钰璘和江闵湘同时问道:「和尚?」江少霆道:「过去的 事不提了。走吧,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到大厅去。忆如和闵岫呢?」江闵湘道:「 不晓得,刚刚追打著,绕到屋内去了吧。」江少霆道:「那两个也不小了,镇日价 打打闹闹,不管了,咱们走吧。」江闵湘笑道:「三叔还真敢说的呢!闵岫这麽皮, 还不是你教出来的?」江少霆一怔,笑道:「臭丫头!」三人亦一道入了大厅去了。 到了厅中,林月如、李逍遥、江少云、江少霖、韩医仙、韩梦慈、江家二夫人 邢氏、李忆如、江闵岫都已在了。江少霖和夫人邢氏结缡十三年无出,老三江少霆 并无娶妻,江家香火看来尽是要靠著闵岫传下去了。 韩医仙站起身来,道:「到齐啦,咱们走吧,晚饭已经备下了,吃过了饭,咱 们再来好好聊聊。」众人便鱼贯进了餐厅用饭去了。 第二天江闵岫起了个大早,硬去拖了段钰璘来过招。江闵湘和李忆如到街上逛 了去,时逢除夕前夕,人们赶著采购年货,街上好不热闹,但江家府第离市街小有 距离,人烟少至,也安静的许多。不过大部份村民有了病痛,仍是甘心拖著病体去 找韩医仙、韩梦慈治病。江少云、江少霖、李逍遥、林月如、韩医仙、韩梦慈、邢 氏等许久未见,在大厅有说有笑的。江少霆待在後院,看著江闵岫和段钰璘练功夫。 江少霆一身功夫,原来是当年李逍遥、赵灵儿、林月如救回韩梦慈离去之後, 忽然来了一个中年道人,自号白柏子,见了江少霆之後,便向江父关说,要求让他 带江少霆去学武。江父想江少霆不似他大哥好读书、亦无二哥的经商头脑,又见白 柏子道貌岸然,思索许久之後,便决定让江少霆随白柏子云游四海,总比好过一事 无成的当个大少爷。 白柏子得江父应允,甚是高兴,择日便与江少霆离开了江家,路上游遍了五湖 四海,足迹踏过了大半个中国,白柏子也不断的教著江少霆武功。原来白柏子和黄 杉、青松、赤桧、黑桐四人并为师兄弟,师父名为「木色翁」,五个弟子便以五色 与五木为名。木色翁虽然本领极高,但是生性淡泊,在江湖上并无名气。自己五名 师兄弟的武学造诣,正好也是大师兄黄杉最高,二师兄青松次之,三师兄赤桧更次 之,白柏子行四又次之,最小的五师弟黑桐最差。但是黑桐子在师门中虽然最差, 其实也已是江湖上一流高手之境,比之现今的李逍遥绝不逊色。 木色翁逝世那年,消息自然传到了五名弟子耳中,五弟子自然各自奔向木色翁 长居的伏牛山去。五个师兄弟长年未见,今次难得聚首,竟是在师父灵前,自不禁 相拥而泣。今次惟有白柏带来了弟子,其馀三名师兄亦尽是单传,黑桐则未迟迟未 收弟子。 守灵百日之後,白柏子和江少霆离了伏牛山,曲指算来,也带著江少霆离江家 有九年了。反正一身本领传得也差不多了,便决定送江少霆回家去。 九年未回江家,江少云在江少霆离去不久,便将韩梦慈娶进门来,次年生了对 龙凤胎,即是闵湘闵岫姐弟。当年中了举人,次年又中进士,当了十年的苏州知府, 後来丞相巡察,见著了江少云之後,极力保荐他入京为官。江少云独身入京数年, 屡屡迁升,竟给迁到了兵部尚书。之後丞相病死,仍是念念不忘江少云,遗书教他 当官需清正,江少云向来视丞相为父,自是难过不已。那个丞相,便是张九龄子寿。 隔年安史乱发,江少云不得已辞官回乡,已是离家七年光景。 江父在江少霆离家第六年瘁死,连韩医仙都救不了他。之後江家迁至白河村居 住,屋舍便在原来韩家的小屋子旁。韩家父女舍不得此屋被拆,便留了下来,并将 内部整修一番,当成药店使用。 江少霖学了一身的经商本领,江少云为官清廉,本当孑然一身,但江少霖做生 意的功夫著实了得,江家於是渐富。在江父逝去第二年,江少霖也娶进了一门媳妇 邢氏。 江少霆回家之後,白柏子又不告而别,江少霆便开始传闵湘、闵岫武功。之後 江少云入京,江少霖便一手担起了江家。江少霆平时并不太过问家务。 木色翁传给五名弟子的,一样是自创的一套「木风剑法」、一套「五流拳」。 但五名弟子个性不一,木色翁的武学极重率性,是故五名弟子使出来的也不尽相同, 各自改名为「杉风」、「松风」、「桧风」、「柏风」、「桐风」五套剑法,及「 黄流」、「青流」、「赤流」、「白流」、「黑流」拳法。 十年来江少霆也使人打听过师父白柏子及四位师叔伯的消息。但他们各自云游, 名声也不鼎盛,自是音讯全无。倒是江闵岫勤於练武,尤其是江少云近年来深感朝 廷无能,也不愿儿子步上自己的後尘,对於儿子练武,反倒是深表赞同。江闵岫并 不能算得特别聪明,至少比起段钰璘便已不如多矣,但他练武练得勤,段钰璘却要 常常帮著照顾客栈生意,十年来年年切磋,段钰璘虽然总是赢过了江闵岫些许,但 也就这麽些许,两人之间的天份差距给努力程度补了过来,江闵岫也未必就尽逊於 段钰璘了。 江少霆正发著呆,江闵岫和段钰璘都过了两百多招,仍是未分轩轾。忽然听得 一阵脚步声响,有数人到了大门口去。江少霆回过神来,觉得奇怪,也跟了出去。 江闵岫和段钰璘正斗得兴起,恍若不闻。 原来是家丁听到了大门发出了「咚」的一声,开门一看,一个人身著薄衣,倒 在门外,想是倒下时撞上了门。家丁进大厅秉告了诸位主人,江少云一干人等便都 出来察看去了。江少霆亦尾随而来。 韩医仙一看了那人,便道:「他不是本地人。少霆,麻烦你先把他送到客房去, 我替他看看是出了什麽毛病。」江少霆应了,一把便抱起了那男子,送到一间空客 房去。韩医仙吩咐众人别来打扰,且在大厅静待片刻,便和韩梦慈入内看病去了。 韩医仙替那人把了脉,向韩梦慈道:「没什麽,身上衣物少了,仅是受了风寒 而已,你开几帖子药给他吃过就好了。」江少霆听了,知无大碍,便回到了院里去。 江闵岫和段钰璘打了一阵,正在休息,见了江少霆回来,江闵岫便问道:「三叔, 前头有事麽?」江少霆道:「没什麽的,只是有人病倒在家门前,又不是一次两次 的事了。」说著便坐了下来。江闵岫和段钰璘也觉得不足为奇,反正一年有三四个 人病倒在这个江府门口也不是奇事。两人休息了一阵,林月如已来唤他们入屋去用 午膳。韩梦慈另外让那人服了药,也就无事了。 过了除夕,便是初一到了。那人虽然醒了,但对於众人所问的问题,总是含糊 带过、不加回答,连姓名也不肯透露。这天到了初一下午,众人又是一番询问未果, 回到大厅,韩医仙终於说道:「有问题……」众人均是不解,何以韩医仙会晓得有 问题?莫非是那人言语中有了跂跷?才想发问,韩医仙已续道:「他的内功造诣并 不在逍遥之下。」 众人闻言均是一惊,李逍遥、林月如更是惊骇,李逍遥早已臻当世顶流高手之 境,武学比起当年在客栈门口讨酒的酒剑仙绝不遑多论,如此高人怎会病倒在江家 府外?江家人除了江少霆、江闵岫和闵湘外,对武学都是不太了解,但也知道内功 好的人,自是不易生病,而内功强弱只消一把脉便可知悉,以韩医仙多年行医经验, 如此明显脉象,自无误诊之理。李逍遥当场便回头想要找那人问个清楚,江少云拉 住了他,道:「此事暂且按著,勿打草惊蛇的为是。反正你和月如、少霆都在,咱 也不怕他乱来。」李逍遥一想不错,便消了此一打算。 当天夜里,段钰璘躺著睡不著,忽然听到窗子打开的声音,听著是隔壁那病人 的房间,他并不晓得那人武功了得,只奇怪这大冷天气的,他又是个病人,怎会将 窗子打开的了?便整了衣冠,走到了那人的房间去,心中想著:「好奇怪……我觉 得见过这人的……一定有问题……」 一开了那人的房门,他已不在房中,窗子确是开的。段钰璘正想出声唤来众人, 忽听得脚步声响,江闵湘进了房来,问道:「璘哥,你不睡来了这儿做什事啊?」 转头一看,看到那人已不知所踪,心中一惊,忙问道:「璘哥,那人呢?他怎麽不 见了?」 段钰璘摇了摇头,忽然却又听得院中有人行走,二话不说,马上夺窗而出。江 闵湘看段钰璘一个劲儿的冲到後院,觉得奇怪,原本这个方向的客房窗子打开便是 後院,也想要跟著跳出去,但她素来温静娴雅,心念一动,便转身出房,还是绕了 个圈子,从走道到後院去了。 那人仍是著一袭薄衫站在院中,段钰璘一时还以为是他与人结仇,引来仇家, 一见了他安然无事,便走近他道:「你怎麽出来了?你身体不好,穿这样站在这儿, 当心受寒。」那人等段钰璘走到他身前五丈之处,忽然手腕一翻,不知从哪儿晃出 一柄短剑。段钰璘一惊,连退数步,摆起招式,喝问道:「你想做什麽?从哪儿来 的?」江闵湘也已赶到,见了两人对峙,心里奇怪,匆匆奔到了段钰璘身後,问道 :「璘哥……这怎麽回事?」 谁晓得那人并不言语,只轻轻将剑抛出,竟然御剑对著院中一颗柏树自四方刺 了廿四剑。只使一招,跟著便收剑了。段钰璘神色一变,道:「御剑术?你是…… 这一招是……「四面楚歌」?啊?是你?」那人道:「没错,是我,亏你还记得了, 跟我来。」说著一跃而出,跳上了江家围墙,落脚无声,向西北方几个纵跃,已不 见人影了。段钰璘心中奇怪,但也随即跟去。江闵湘看两人一前一後的走了,怕段 钰璘有失,微一迟疑,也跟了上去,不过她武功并不甚好,跟得迟了,放眼望去, 并无见著段钰璘的人影儿。心中正急著,忽然身旁落下两条人影,江闵湘一惊,回 头看去,却是江闵岫和李忆如。 江闵岫急问道:「姐姐,璘哥呢?」江闵湘道:「我……我不知道,他们走得 好快。」李忆如道:「走吧,咱们一块儿找去。」江闵湘道:「要不要叫三叔或李 叔叔来……」江闵岫道:「不必了,咱们找到璘哥我再和你说。」江闵湘道:「好 ……好吧,他们是向西北去了。」李忆如道:「那咱们还等什麽,走!」三人一块 儿也朝西北行去。 段钰璘跟了一阵,但那人速度实在非同泛泛,早已遍寻不著。走著走著,忽然 瞥见有株树枝上系著一条白带子,走近取下,却是张纸,写著:「贫道乃蜀山仙剑 派卢光,速上京城一叙。」段钰璘心中奇怪,一时未能取决。正想回头时,李忆如 三人已跟了上来。 江闵岫看段钰璘手上拿著一张纸条,二话不说便抢来看看。江闵湘和李忆如也 看了,只不过短短几字。江闵湘已知其理,问段钰璘道:「璘哥,你要去吗?」段 钰璘摇头道:「我……我也不知道……」江闵岫却跟著道:「去,当然是去罗!」 李忆如推了他一把,道:「人家是找璘哥,又不是找你!」江闵岫道:「无缘无故 我当然不会说要去嘛!喏~你们看看。」说著自腰间取出了四柄剑来。李忆如一看, 道:「你又把三叔的意思当自己的主意了。」江闵岫道:「有什麽关系,三叔现在 又不在。」江闵湘问道:「岫……你哪来的剑啊?忆如姐,你说三叔有什麽意思了?」 段钰璘亦对他二人投以质疑的眼光。 江闵岫不慌不忙的将四柄剑分了一人一柄,道:「这剑是三叔方才拿给我的, 都是他这几年去收集的。我这柄是青锋剑、忆如的是青萍剑、姐姐你的是断愁剑、 璘哥的是离云剑。」江闵湘道:「我又不是问你这个!我问的是……」还没说完, 江闵岫便跟著道:「我知道,我还没说完,别急。刚刚那人使御剑术时,三叔和我、 忆如都看到了,三叔後来去拿了这些剑给我,吩咐了要这样分的。还叫我和忆如跟 你们说,这趟出来,就别急著回去了。」李忆如跟著点头道:「这是没错……不过 ……我实在不知道三叔这话是什麽意思,他说完就催著我们出来找你们了,盘缠都 给了呢……」说著便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摇了一摇,沈甸甸的,又发出叮叮当 当的声音,显是有不少银子。 江闵湘道:「想来三叔是要咱们出来见见世面的了,爹、娘、二叔和李叔叔怎 麽说?」江闵岫道:「他们啊?还没出现,咱们就给三叔赶出来了。」 段钰璘听著他们对话,虽然尚不明白三叔此举有何用意,但至少替他下了决定。 当下将那柄「离云剑」系上腰间,转身便向西北行去。李忆如三人见他迳自走了, 纷纷也把剑系了跟上。江闵岫追上段钰璘,拉著他道:「璘哥,不急著走,要去, 咱们一起去,路上也有个伴儿。」江闵湘走近,亦道:「是啊,璘哥你一个人总是 不妥,反正三叔都叫咱们出来了,就一起去何妨。」李忆如跟著道:「咱们十年来 总是一块儿的,你今儿想自己去找乐子麽?」段钰璘略一沉吟,跟著只说了一个字 :「好!」江闵岫道:「帅啊!走,反正今天也睡不著了,咱们就连夜出发,先到 扬州城去瞧瞧,听说挺热闹的,一路玩去京城岂不有趣?」江闵湘道:「你净是想 著玩儿。不过也好,咱们就先去扬州看看好了。璘哥、忆如姐,你们说好不?」段 钰璘点了点头,李忆如道:「有得玩,那敢情好,我没意见。」 江少云走出房来,问道:「你怎麽就放著他们去了?还给剑、给盘缠?」李逍 遥也出来了,道:「少云,这样也未尝不好……他们都不是孩子了,钰璘已有廿一 岁,忆如也十八了,闵湘、闵岫也有十七,给一直待在这房子里,不见得是好事。」 跟著林月如、韩梦慈、韩医仙、江少霖、邢氏都已出来,林月如道:「说得是,我 也赞成少霆的做法,换成是我,也是这般做的。」韩梦慈仍不放心,面有忧色。韩 医仙道:「别瞎操心了,钰璘精明得很、闵湘会医、闵岫天生热血热肠、忆如从不 吃点亏,他们一块儿出去,没事的。」林月如听了个「医」字,忽然叫出声来。韩 梦慈忙问道:「如姐,怎麽啦?」林月如伸手入怀,取出了一包药粉,上头写著一 个「段」字,韩医仙一看,道:「是钰璘的药粉?你还没让他吃?」 林月如道:「今年他都是自己盛饭,我没机会啊!」江少霖道:「那……要不 要追上去把他们叫回来?」江少霆却将那包药粉取过,随手扔了,道:「钰璘有他 的本事,少这一帖药,要不了他的命。」韩医仙道:「这药本是最後一帖了……也 罢也罢,终要让他们年轻人自个儿去闯闯,这一点未解的小毒,他挺得过去的。」 既然连大家长都同意放任们他去了,江少云只得暗叹一声,道:「好罢,一切都听 岳父的就是……」众人有了决议,也各自散了。 江少霆走到院子中,摸了一下那株被刺了廿四剑的古柏,却忽然「碰」的一声, 那古柏竟自倒了!江少霆一惊,仔细一瞧,却是那廿四剑剑剑刺了树干的一半,正 好切成个圆,就馀下中间一点点儿连著,被江少霆这麽一摸,便给倒了下来。江少 霆一掌拍在半截树干之上,打得木屑纷飞,心想道:「青锋青萍、离云断愁,他们 四个这一趟出去……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