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八回 解疑窦教主制先机 「副教主!他们出发了!」探子急急的回报,换来的却是雷乌不以为然的神色。 雷乌挥挥手,道:「我知道,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探子一怔,才想起一件事,想起喀鲁之所以出现在这儿的理由。 整个拜月教,能指使喀鲁的人只有一个,而他,「一定」早就知道,成都和永 安军会联合来攻牂牁,所以,才会派喀鲁来助雷乌守牂牁。 牂牁是很重要的,以它的地理位置而言,由陕南出兵的话,可与此地南北共进, 平定整个蜀地;由南绍攻击大理的话,这儿也可以派兵作出夹击动作。以物产与资 源、兵力来说,南绍未必能压制、统治大理,但若加上牂牁,就绰绰有馀了。 探子退下了,虽然早就知道教主他老谋深算、智识非凡,这时却又不禁更加佩 服他了~服他见地卓越、识人善用~这些能力他有,大家是早就知道的,但这小小 的探子却惊觉,那遥不可及的云南王、拜月教主,他的心思根本就毫无漏洞可言。 公元七五一年,就是八年前,大理之所以攻击牂牁,是仅求唐不南兵,而当时 教主却不理副教主的劝告,执意亲自赴唐,并且派副教主出兵代唐镇乱,更直接要 副教主留在此地镇守…… 在当时,与大理战况吃紧是众所周知之事,教主这种行为无异是浪费人力,只 要速求唐军南下,不就一切都解决了吗?要牂牁干嘛用? 可过没多久,中原就闹内乱了,在联唐平黔的大战略之下,想要攻下大理,登 时成为一个非常困难的理想。 如果想要不依靠唐的力量就统合云南,牂牁这个地方是不可或缺的。 教主看起来,做事很没有理由、很独断专行,但是……他实在太行了! 「喀鲁,你觉得如何呢?」雷乌开口问道。 一阵阴恻恻的笑声没来由的响起,低低的声调,就算是大白天,听起来一样很 教人恶心。 「不能杀……这是命令……」喀鲁说话了,沈沈的语音,和在成都的啸声听起 来似乎不太一样。 雷乌轻轻点头,没有继续讨论,因为没有必要。 教主想做什麽呢?曾经是自己的对手,可是现在,他似乎已经超越了自己所能 理解、掌握的畴范,到底是自己无能,还是教主进步的速度太快了? 他还能再进步?这实在是不可思议……雷乌已一度以为,十七年前的争胜,自 己和教主的交手,已经是堪与前任杨教主和李逍遥、赵灵儿对敌并称的惊世之战, 天下斗武斗智,莫过於此,哪里知道…… 教主想干嘛?要平定云南,最大的阻力当然是大理,而现在的大理失去了女娲、 七绝剑与逍遥剑仙三人,无异於风中残烛,只要教主想,不管是血洗大理、或者不 动刀兵,都是易如反掌折枝之事,为什麽他还不做? 不懂~实在是不懂,这个教主做事,真的让人搞不懂。不过还是照做吧,现在 不懂,不代表以後一样会一直不懂。 刻意决定不杀敌人,很古怪,却又很符合他的作风。 记得刚被他派来守牂牁时,实在觉得非常不解,以当时的情势,如果教主要自 己去攻击大理,在不计牺牲的情形之下,一定没有问题,可以很顺利的破城掳将。 而他并没有这麽做,反而做了一件很浪费人力、造成南绍上下都很不满的事情 ~占领牂牁。 当时,整个黑苗族都非常的反对,而他仍然执意如此。而今,效果似乎已经呈 现在眼前了,牂牁这块地,对於邻近的巴蜀与云南而言,是每个势力都冀望去掌控 的地方。敕里却像未卜先知一样,早已将如此重要的领地,交由自己来管。真的, 无话可说,这个教主,做事直接而果决,但每一步都走得不禁令人赞叹~只要晓得 他究竟为何而做的话。 如果他想留下某个敌人,这个敌人就一定有用……虽然还不知道君聆诗这家伙 到底是何方神圣,还是服从命令为先吧。 「教主?」 「教主……?」 「啊……你到啦……」敕里赫然回神,才看到眼前的女子。 女子道:「教主难得失神喔……想人?想事?」 敕里呵呵一笑,道:「当然是想事……阿沁,你觉得攻下大理比较重要呢~还 是招揽人才?」 阿沁疑道:「教主你……怎麽了?吃错药啦?这种事也要问我?」 敕里沏了茶,道:「当然问你啊,你是我的参谋嘛……喝茶吗?」 阿沁道:「喝!自然要喝的!教主亲自种的茶叶、一手泡出来的茶水,不喝的 人一定是超级大笨蛋!」她坐下了,执起茶杯,和敕里一起来了次「关公巡城」, 才轻轻的将杯口靠在唇边,十分慎重的让些许的茶水流入口中。咽下茶水後,脸上 的表情只能用「幸福」二字来形容。 敕里看著她,笑道:「你的神态……好像太夸张罗?」 阿沁吐口长气,道:「开玩笑,能品嚐到教主泡的茶,根本已经算是世上难有 其匹的美事,就算给我几千几万两银子,我也宁愿全用来买这一杯茶……只是怕买 不起就是了……」 敕里脸上的表情不变,道:「别吹法螺了……提出你的意见吧?」 阿沁这才收起笑颜,正色道:「当然是以教主的心意为重。」 敕里摇头道:「我们已经为攻下大理花了太多的时间与工夫,而我惊觉,自从 认识了织锦姑娘後,我所做的事已经渐渐变质为我个人的游戏,这对於全黑苗族人 而言,是很不公平的。」 阿沁道:「包括教主之前对我所下的那个指令?是游戏?」 敕里道:「没错……那也算是我的游戏。」 阿沁畅然一笑,道:「教主,那你已经达到你的目标了啊!何必又要为了这种 芝麻绿豆的小事烦恼呢?」 敕里道:「我晓得,固然可以将游戏与正事融洽处理,而目前为止也作得非常 顺利,但我觉得,往後似乎并不会那麽轻松惬意了。」 阿沁疑道:「有这麽严重吗?」 敕里肃然道:「有……你或许还不知道,我发现了一个小伙子,他很了不起。」 阿沁道:「教主未免多虑了,再了不起的人,还不是倒在您属下的手底?」敕 里道:「呵……他现今的确尚不是我的对手,影响力也差李逍遥很多,单论武艺, 甚至只要你们三人或雷乌出手,必能轻而易举的置他死命;要比智计,我想彻底击 溃他也不是那麽的困难。但我却感觉到,再过不久,他会有相当重大的遭遇,届时, 恐怕他会变成一个非常非常恐怖的敌人了。」 阿沁悚然一惊,教主亲口称许了那人的实力,自从凯特之後,这可是头一遭呢 ……难道世上除了逍遥剑仙和女娲,竟还有能令教主为之敬服的人物? 敕里续道:「所以我现下在想……这样的人才,要杀他?要留他?杀他固然可 惜,但不杀他,大理恐怕就很难攻下了……但若不留他,我是打心底觉得非常遗憾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能得到你们,是我的福气,要我放弃他,就像放弃 你们一样,若不是为了南苗黔首,我是绝不可能松手的……」 阿沁思路一转,不禁失声道:「教主,你口中的那个人……莫非就是……」敕 里微笑,点头,又沏上杯茶水。阿沁是他的「参谋」,他们彼此了解。有很多话, 不必说完。 阿沁这才显出十分为难的表情道:「教主……这件事……请恕属下……」 敕里轻轻叹口气,随即恢复一贯的微笑,道:「没关系,你若对这件事有了什 麽想法,随时可以告诉我……」 敕里拿起茶杯,靠在唇边,让茶水一点一点的流进口中,一次就喝光了杯里的 茶,但他的动作很慢、很斯文,喝完了以後,他才放下茶杯。 看到空空的杯子,这是谈话结束的意思,阿沁站起身,忽道:「教主……我们 很久不见了耶……」语音是在发嗲,对著敕里,她的娇声细气,令人无法想像她的 对象是那麽……「特别」的人物。 敕里微笑道:「我知道……但我有客人来了,你晚上再过来……」 「真讨厌……」阿沁走出房门,远远地,的确有人来了。 三绺做作的文髯、透著奸邪目光的眼睛,长相不能说是獐头鼠目,但阿沁实在 很想用「小头锐面」来形容这家伙,他好恶心。先走罢,教主说晚上,那就晚上再 来罗。 严庄……真讨厌…… 在确认了他们的奇特关系之後,江闵岫随即找上了欺风孤叟。 欺风见他独来,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儿,便问:「年轻人,你找到宝啦?」 江闵岫道:「这里有宝物能找吗?我是来请教你几个问题的。」 欺风道:「请教问题可以,但最好不要拖太久,待会儿我就带你们出城。」「 出城?」江闵岫摇头道:「不,我们要留下来。」 欺风道:「你年纪尚轻,有些事不懂得利害关系,这儿确是留不得的,能早走 就快走,更何况你身边又带著那麽多的……」 江闵岫截口道:「带著那麽多的年轻女子是吗?」 欺风一扬眉,道:「你知道了?」 江闵岫道:「知道啦,我方才向谢姑娘请益过了,所以……我想请问您以往和 龙文交手的情形,好作为我去对付他的参考。」 欺风略一思索,摇头道:「年轻人,龙文那家伙滑腻的很,看你一副初生之犊 的样子,恐怕是拿他没有办法的。」 江闵岫道:「我不必自己对付他啊!我可以配合你的……」 欺风一听,连想都不想,随即拒绝道:「不行!我不会和任何人合作去对付龙 文的。」 江闵岫疑道:「他不是你的对头吗?怎麽……难道六年下来,你灰心啦?」欺 风道:「胡说八道,我怎麽可能会灰心!只是……我早在六年前,他搬进谢家之後, 就和他订下誓约,以谢姑娘为赌注,在不伤害对方性命的情形下,只能单枪匹马的 做这种比试。又,如果我和他都在谢家,则不许动手;就算人在外头,如果有官府 的人马在追捕他,我也不会趁人之危。而今谢姑娘已满十八岁了,龙文的习惯是只 对当日满十八岁的姑娘家下手,但谢姑娘是唯一例外,从她十八岁到二十岁这段期 间,龙文随时都有去袭击她的可能。本来在谢家我们是不许动手的,但若他对谢姑 娘下手时,我可以作出任何反应。这就是我们的誓约。」江闵岫听完,消化了一阵, 才道:「呃……听起来好混乱……可是竟然要抓他这个大淫贼,何必又管那麽多规 矩呢?」 欺风摇手道:「这你就错了,我欺风孤叟一生光明磊落、说一不二,就算他是 再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既与我有约在先,我就不会先自毁约。」 江闵岫细看了他一阵,又问:「你不是江州人吧?你……应该是苏杭人?」欺 风一怔,疑道:「你怎麽知道?」 江闵岫道:「你的声音……不像巴蜀口音,反而和我比较像。」 欺风笑道:「没错,我不是蜀人,但也不是苏杭人,我是扬州人,只是从小就 很少待在扬州罢了,自从来到江州之後,还未曾离开江州城超过一个时辰。但话又 说回来,我的口音和你也不尽然相似,倒是你和令姐,长相、声音都像,就体型略 有差距……你确定不走?不怕自己的姐姐有危险麽?」 江闵岫毅然道:「不走!说不走就不走!」 欺风道:「嗯~有胆气……呵,我帮你好了……」 江闵岫疑道:「帮?可你不是说……」 欺风摇头道:「你怎麽这生傻?我和龙文的约定只说我不可以与他人直接合作, 可不曾有任何一条提及「我不许将他的习性、弱点告知他人」啊!」 江闵岫一击掌,叫道:「啊!我懂了!那麽……」 欺风畅然一笑,道:「嘿……我也可以教与你所有对付他最有利的法门,只要 不是我直接出手,就不能算我违约了。都已经和他相处六年了,若不晓得变通,恐 怕谢姑娘早就贞节不保,那我对她爹可真交代不过去的。你听好啦……」 「你怎麽啦?担心打不赢麽?」还真难得看到君聆诗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林 婉儿也不禁起了点好奇心。 君聆诗一笑,摇头道:「才不会呢……赵大哥他们都是沙场豪杰,带兵打仗可 以说是他们的看家本领,更何况还有永安军一齐作战,想来永安的领袖人物比起赵 大哥等,必然也不逊色,这两方人马合作,哪里还需要我烦恼?」 林婉儿多瞥了他一眼,道:「最好是这样,以前师父就说过,军阵之中可算是 一般江湖豪杰最容易丧命的地方,我奉劝你认真些。」 君聆诗道:「我知道……我都还没活够呢。我们只要趁乱突围就好,不必和众 军士一同出生入死的。」 林婉儿道:「嘿~我还以为你连为什麽要打这一仗都给忘了呢。」 君聆诗笑道:「这不是本末倒置了麽?如果能不动刀兵,最好就别枉谈军事… …」 林婉儿秀眉一蹙,道:「你怪我不该动念上蜀山麽?」 君聆诗摇头道:「别胡思乱想,没什麽该不该的。既然想,就去做,这样的人 生活得才有意思,千万莫要顾东虑西的,很累人呀。」 林婉儿掀起斗笠上的纱巾,露出了带著冷峻美的脸庞,疑然道:「无忧……怎 麽你今儿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真是乱怪一把。」 君聆诗又笑,略扬手上的鞭子,马匹迈步。 「总是这样笑……」看著尘沙使他的背影变得有点模糊,林婉儿只能知道他有 烦恼,却不能理解,他的烦恼究竟是什麽?无忧,何故而忧? 而君聆诗,在确定林婉儿看不到自己的脸後,表情又回复成百惑不得其解的样 子了。 「师出必有名……我为了织锦的意思,使成都联永安出兵,表面上说得很好听, 是为了划清汉苗之界,但实情如何,我却心知肚明。为了一己之私,动用军队作战, 这明明是没有道理的……兵之上者伐交,次之伐谋,而我可以说毫无考虑过这两者, 就已经决定要和牂牁的南绍军兵戎相见,是不是太过鲁莽了?战场上必有死伤,我 这样,算是将军士性命视如草芥吗?我这样,是不是太不负责了?……我什麽时候 会怀疑自己的?唉……」 一辆马车急急地驰过大半夜的街道,朝江州南城门奔去。 龙文在一间楼房阳台冷眼看著,驾车的人是欺风那家伙、马是那四个人所带来 的俊马……他们出城了吗? 不……不可能,和欺风斗了这麽久,什麽招式没见他用过?只是他明显的并不 是很聪明,竟然会想使这招粗浅到好笑的「偷天换日」。 「难得遇到一个能和祯翎相提并论的美貌姑娘,她还正好要过生日,我怎麽可 能放手呢?呵呵~你就委屈点,当我的开胃菜罢……」龙文看著马车驰出城去,转 身入屋。现在,是该回谢家的时候了。 马车驰出城门,欺风勒止马匹。 车厢的门打开,婥儿跳下马车,又扶了一个人下来,是江闵湘。 欺风回头看著城内,笑道:「他果然没有跟出来……李姑娘施的好计……」江 闵湘道:「可是……只留忆如姐和岫,赢得了他吗?若是……若是……」欺风道: 「你怕他发现事实、恼羞成怒,不分对象的连李姑娘、小伙子都下手吗?」 婥儿道:「还有谢姑娘呢?你不在城中,没关系吗?」 欺风下了马车,道:「所以我现在就要回去了……你们留在这儿,自己千万要 小心,若是龙文查觉有诈追了出来,你们就先避著他,我马上会赶来。」言罢,欺 风施展轻功,急急奔回谢家。 看著欺风远去,婥儿嘻笑道:「好俊的身法!这家伙可是个绝顶高手呢!」江 闵湘疑道:「你怎麽知道?」 婥儿道:「看得出来啊!他的速度恐怕比这两匹牲口还快,如果他不是只练轻 功的人,一定有能震惊天下的实力才是……」 谢家中,谢祯翎看著李忆如那坐立不安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李忆如的样子,看起来挺著急,但又带著强烈的期待,她看到谢祯翎发笑,也 跟著笑道:「我可是很兴奋的呢!实在是太有趣了~呵呵~」 谢祯翎道:「他要是生起气来……欺风也要让他三分的……你不怕愈弄愈糟? 而且岫公子好像非常不高兴呢……」 李忆如道:「安啦……一定没问题的!」 谢祯翎道:「欺风或许可以算是最了解他的人了,欺风已经把他所有的弱点和 习性都告诉你们,你们算是以逸待劳、化明为暗……的确比较有胜算。呼……」她 说著话,忽然吐了一口长气,似乎非常疲劳。 李忆如道:「你很累吗?看你的身子并不大好,湘儿开给你的药没有用?」谢 祯翎露出一丝微笑,道:「有用得紧!平常活动了这些时候,我早就应该躺下休息 了,现在却只是略有倦意,湘姑娘用药的功夫的确了得……更何况,我等著看你们 演大戏呢!怎麽能现在就说累呢?」 李忆如还没来得及回话,忽听得一阵杂嚷声响,她兴奋得击掌大笑道:「成了! 我们快去看看!」 後院里,却只见一个女人在一张渔网里不断挣扎,龙文不见踪影。 房间的门仍然紧闭,李忆如看得大皱眉头,疑道:「怎麽回事?」 谢祯翎跟了上来,道:「看来……你们遇上了嫉妒湘姑娘的人罗~」 「有什麽好嫉妒的呢?多一个姐妹不好吗?」声音忽然出现在背後,李忆如悚 然一惊,回头,果然是龙文。 他看看渔网,再看看李忆如,摇头笑道:「怎麽会用这麽无聊的法儿?」走上 几步,将那女人身上的渔网解开了,轻轻抚著她的头发,又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那女人似乎想说些什麽,但终究住了口,迳自离开了。 龙文站在原地,瞥著头似乎在想些什麽,过了一会子,才回头向李忆如道:「 你就这麽急著惹火我吗?你不怕我破戒?」 李忆如一怔,龙文已推开房门,独自走进了漆黑的房间。这儿当然是前两天江 闵湘所住的房间。 龙文关上门之後,谢祯翎才道:「李姑娘,你怕吗?」 李忆如笑道:「怎麽可能会怕?我觉得有趣得紧呢!」 谢祯翎又道:「那……你现在要怎麽做?总不可能任其自然吧?」 李忆如道:「这你就错了~我正要如此!而且……这也是他自己的意思。」谢 祯翎一怔,愁然道:「这太冒险罢?别看龙文那样子,或许是因为你们对他的认识 还不够,他实在不是你们能够应付的来的人。」 李忆如却夷然不惧,微笑道:「那才好呢……既然迟早要长大,我倒赞成下这 种猛药,希望可以立即见效……」 欺风急奔了一阵,还没到谢家门口,忽然止足。 一名身著靛衣的老道士自天而降,他身上所散发的浓浓酒气,足令人怀疑,他 怎麽还没醉死?还有力气动? 但是欺风认得他,这个人身上若没有酒气,那才奇怪了。 老道士落到欺风面前,满脸的惊色,疑道:「你怎麽会在这儿?」 欺风嘴角略扬,道:「我在哪儿都不奇怪……你呢?你来这儿做什麽?」 老道士道:「我来找人的……刚刚看到那辆马车奔出去,看了驾车的人,我还 以为我眼花了!你怎麽会失踪那麽久?」 欺风道:「这里有人值得你特地跑来一趟?我在江州城待了这段时间,似乎并 没有发现这种人才?」 老道士笑道:「对,包括你在内,的确没有。不过他们最近才到江州城。」欺 风瞥头一想,似乎弄清楚了老道士要找谁,回首道:「你要找的人在南城门外。我 还有事,先走一步。」言罢,又发步回向谢宅而去。 老道士勾起腰间挂著的酒葫芦,便将葫芦口往嘴里塞,缓步行向南城门去。 「你看起来非常不安呢。」婥儿觉得有点没趣,只好向江闵湘搭话,只不过她 所说的是事实而已。 江闵湘搓揉著自己的衣角,忧然道:「当然很担心,璘……璘哥、君公子、甚 至连阿崎都不在,我实在不觉得我们应该去招惹龙文。」 婥儿微笑道:「你对自己的弟弟真没有信心。」 江闵湘道:「他是我的双胞弟弟,这世上该数我最了解他,他并不是一个能独 担大事的人……他还不够成熟、也不够稳重。」 婥儿瞥头略思,道:「你说得没错,要现在的岫自己去担当,的确还嫌太早了 些,不过你应该知道,「能力」是可以经由後天培养的。如果岫和李姑娘合作一点, 不会出什麽大纰漏才是。」 江闵湘一听,不禁苦笑,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马匹忽然长声高唳。 黑马奋力地扭动颈项上的缰绳,棕马也跟著躁动起来。 这对牲口此举将婥儿和江闵湘给吓著了,它们一向都是很乖的,为何突有暴戾 的倾向呢? 婥儿愕立当地,它们的形态令婥儿不敢接近它们。 惊慌中想起了林婉儿和君聆诗的交代,江闵湘很快的摸出君聆诗所付与的摺扇, 匆匆的打开了扇面。 一股淡淡的墨水味传了出来,平素墨水味总令人觉得厚重而臭,这扇上的墨味 倒挺别致,和清雅的花香颇有同趣。 效果很快,黑马随即安静下来,鼻头不断的抖动,将视线送到了江闵湘手上的 摺扇。 不知道林婉儿的香囊会不会对棕马有一样的功效,但也来不及求证了,几次猛 烈的挣扎後,棕马脱缰,直向南方奔去。 黑马嘶鸣了几声,眼睁睁看著棕马远去。 婥儿略一思索,随即夹手取过江闵湘手上的摺扇,道:「我跟去看看!」解开 了马车套到黑马颈上的缰绳,纵骑而去。 黑马似乎为得到了允准而喜,展现出来的速度,除了君聆诗以外,就算有再好 的骑师可能也无法令它有此发挥。 江闵湘愕然当地,完全搞不清楚现在应该怎麽办? 「唉呀呀~她就这麽把你给丢下啦?」陌生的声音响起在背後,江闵湘倏地回 头,真的是一个生面孔。 以目前的情况来说,龙文和他身边的那些女人,都是江闵湘所必须回避的对象, 但眼前的女人并不像是龙文的姘头之一,至少在谢宅中没见过这号人物。江闵湘微 微一怔,问道:「请问您是?」 那女人一瞥头,似是想了一下,才回道:「我叫阖罗凤。」 她瞥头的动作,令江闵湘更加肯定,她绝对不是龙文的女人~她看起来很有特 色、很有自信,还带著一种独特的魅力,虽然似乎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但比起谢 祯翎、李忆如、甚或是皓羽和林婉儿,却显得相当成熟。江闵湘并不了解龙文的心 态,但她直觉判断,如果有这个女人,一般男人应该是不会再想要对其他女人下手 才是。 如果用谢祯翎当条件,要求龙文放弃他身边的所有女人,他会答应吗? 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当事人直接的解答,但欺风表示,龙文会。 这个女人~阖罗凤应该也有著像谢祯翎一样的魅力~她,不会是龙文的众玩物 「之一」。 她不是龙文的女人,这点几乎可以肯定,那麽,她是谁? 阖罗凤看到江闵湘那满脸疑惑的样子,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对著她摇摇手, 说道:「後会有期啦!」言罢,转身便走。 江闵湘又是一怔,刹时间,阖罗凤已经不见人影。 何方神圣!?这江州城何奇至此?怪哉! 龙文独自走进房内,并没有点亮任何火光,在黑暗中随手拉过一张板凳坐下, 眉头却不自禁的轻蹙。 他轻叹了口气,喟然道:「没想到我竟然被你们骗过了。」说著,才晃亮了烛 火。 床沿的人儿,在昏暗的烛光下,忽隐忽现的脸容更显得娇美不可方物,一身宽 松的丝衣,似乎在等著郎君解其衣带,但表情却一点都不搭调。 看著他满脸的怒容,龙文不禁苦笑道:「我很好奇,你在生什麽气?是气我、 还是气你的伙伴?我都没有生气了,你又有什麽好气的?」 江闵岫没有回话。龙文又接道:「你一定会好奇,我怎麽一进来就知道是你? 说穿了,你一定也会觉得理所当然,因为你身上的味道、还有你的体型。味道又分 成三种,一是体味、二是气息、三是物质……」 江闵岫站起身,一把扯下了身上的丝衣,沈声道:「大道理一堆,你直接说我 们是白费功夫,不就好了吗?」 龙文摇头道:「那可不尽然,我不是已经走进这房间来、而放任马车出城去了 吗?只不过我没有像你们预料的那样饿虎扑羊,而被你一刀刺穿胸膛而已。嗯…… 我很好奇,接下来你要怎麽办?」 江闵岫抽出青锋剑,笑道:「当然是把你抓起来。」他连剑都没有解下,身上 的君子服也没有换掉,只是将丝衣套在身上而已。但虎彻刀却没有背在背上。龙文 又摇头,呵呵笑道:「你抓不住我的……不如这样吧,我给你个机会,我们来打个 赌好不?」 龙文进入房间之後,只听到一阵吱吱喳喳的对话声,毫不知晓里头发生了什麽 事,李忆如更显焦躁。 谢祯翎在院中拣了块平坦乾净的大石坐下了,静静的看著房内幢幢人影。 李忆如似是想起些什麽,回头瞥了她一眼,问道:「你都不会嫉妒的吗?」谢 祯翎微笑,不答。 这时,房门打开,龙文和江闵岫先後走出。 江闵岫赶上一步,扯住了龙文的胳臂,叫道:「你到底想要赌什麽?」 龙文手指著李忆如,笑盈盈的道:「就赌她如何?」 江闵岫一怔,疑道:「她有什麽好赌的?」 谢祯翎又一笑,道:「你的运气虽然好,但吃得太急,会噎著的。」 龙文回头,一耸肩,道:「我才不怕,反正欺风匹夫不会帮他们,他们的技俩 我已识破,难不成我还会平白跌个倒栽葱不成?」 谢祯翎仍然微笑著,没答腔。 这时,李忆如已将江闵岫拉到一旁,低声问道:「你真的不懂他在说什麽?这 种时候了,你可别和我装傻!」 江闵岫略一思索,才恍然大悟道:「啊!我懂我懂……问题是……他的目标是 姐姐,仅此一样我已会全力以赴,就算他要再加赌上你,我也没有多馀的力气能用 了,所以我才怀疑,他要赌你干嘛?」 李忆如在他额上打了个爆栗,骂道:「你真的傻啦?我们是来找乐子的,所以 不必计较太多,但你有没想过,你多出一点代价,如果输了,赔得可是很重的。赌 本多少在你而言或许没差,但在他而言,是多赌一点,就多占一点便宜你懂吗?他 并不是要你能使出更多力气,是要得到更多的利益!」 江闵岫皱眉道:「不然,你说该怎麽办?」 李忆如一笑,道:「答应他……」 江闵岫随即插口道:「那你刚刚说那麽多,不都是废话吗?」 李忆如接道:「你这死猴急的性子真的一点没改耶!答应他,然後,提出另一 样条件……」 江闵岫道:「喔?你想干嘛?」 李忆如微笑道:「很容易,我也要参加!」 寂静的夜晚,寂静的江州城。 一样平凡的一天,十月四日,的确并不是什麽特殊的日子,但对於某些人来说, 却那麽地不容小觑。 江闵岫和龙文的竞赛已经开始了,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比试。话又说回来,如 果它不有趣,江闵岫和李忆如也不会参与……它的赌注太大了,大到这两个爱玩成 性的人也不敢掉以轻心。 江闵岫和李忆如当然知道江闵湘人在哪儿,智如龙文,当然也知道,他们的比 试就这样开始了。 条件是,在这三个人都被官兵追缉的情况下,比赛谁能先找到江闵湘,就是赢 家。 想被官兵追,龙文当然不成问题,可是江闵岫和李忆如才到江州城没几天,又 和官府素无往来,怎样才能让那些官兵来追捕他们? 在不愿意浪费时间的情形下,李忆如提议,火烧衙门,江闵岫也赞成。 於是,江闵岫与龙文留下,而李忆如出马去放火烧屋。其实让江闵岫去放火也 无不可,但是由於公平起见,江闵岫和李忆如必须在放火之後,回到谢宅……严格 来说是将官兵引到谢宅,然後再开始去找江闵湘,所以,为了避免龙文这滑溜小子 作弊,必得留下一人看著他。当然不能单留下李忆如和谢祯翎,这实在太危险了。 李忆如已经出发了,江闵岫也重新将虎彻刀从自己的房中取回背上。之前因为 要覆上一件丝衣,但虎彻实在太长,若不将其取下,必会露出破绽,江闵岫才将虎 彻解下。但事实证明,在龙文面前,有没有这柄刀,都不影响他分辨男人与女人的 不同,就算是双胞姐弟也一样。 江闵岫走回庭院,和龙文一齐盯著官府的方向,当看到火势一起、人声喧杂之 时,只要等到李忆如回来,他们也就可以出发了。 还是因为有欺风在,他陪同了李忆如前去放火,才令江闵岫放心,不然江闵岫 怎麽可能让李忆如独自去做这麽有风险的动作? 放火,是一个动作,欺风将李忆如带回谢宅後,就结束了他的动作,这样,才 不会违了他与龙文的约定。 至於日後欺风与官兵之间的纠纷,就交由谢祯翎负责了,反正这蜀地自成系统, 只要有钱,官吏也好讲话,只要几千几万两的银子砸将下去,还怕欺风会遭留难不 成? 谢祯翎坐在亭子里,倚著石桌,明明看起来非常的疲惫,她却执意要看完他们 之间的竞赛。 龙文笑盈盈地,只等著火起、人回,他就要去找他的「开胃菜」了。 江闵岫满怀期待的看著远方的天空,这样的游戏,真是令人兴奋。 但他似乎忘了一件很细微的事……他天生有著死猴急的性子,又怎会为失忆的 李忆如所知晓呢? 城内很宁静,但即将会喧嚷;城外也很宁静,而且暂时会继续宁静下去。当然, 这是指整个大环境而言。 又有一个人到了江闵湘的面前,他步履蹒跚、满身酒气,一袭靛色的道服、稀 疏的乱发连想打个髻都很难、身後背著一柄四尺长剑。 江闵湘见了他,惊疑不定,叫道:「老前辈!你怎麽会在这儿?」 这个邋遢的醉酒老头,将葫芦口拿开了自己的嘴边,笑道:「刚刚我才问了别 人一个相同的问题呢~嗝……小姑娘,我是来找你的啊!」 江闵湘一怔,道:「找我?老前辈有事?别喝这麽多酒吧?外公和娘都说,酗 酒过度,很容易造成肝生石,上了年纪会中风的……」说著,看老前辈似乎连步伐 都站不稳,便伸手扶住了他。 老道士道:「肝生石?中风?我告诉你,要是没酒……嗝~我马上就全身无力 瘫软,你说哪一个比较严重?闲话休说,我今儿是来带你走的。」 江闵湘疑道:「走?老前辈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吗?要去哪儿呀?」 老道士道:「才叫你不要说太多废话呢,要去哪儿,到了不就知道?用不著你, 我何必特意来寻?」 江闵湘踌躇道:「这……无论何方,本来我应该直接随前辈同去,但现今舍弟 和忆如姐正在城中、还有一位朋友也不知到了哪儿,如果他们寻不著我,恐怕麻烦 多得紧了……」 老道士不耐道:「小姑娘你还是一样婆婆妈妈,一点都不乾脆,像我那徒孙就 好多了。你安心啦,一切我都安排好了,你只管随我走就是了!」说著,老道士一 把抓住扶著自己的江闵湘,几个纵步,随即消逝在茫茫夜色之中。 这时,远方又一条人影赶来,看著老道士与江闵湘去得如此之快,连出声相留 都来不及,只是哑然当地,不知所云。 「师父……徒儿不肖,未能亲祭您灵前,又让三师妹在徒儿面前被打伤……不 敢祈望师父原谅,但徒儿保证,日後必与李大侠合力,护得三师妹周全,待大理安 定,便回苏州於师父灵前请罪……」双掌中满满的线香,一把将它们贯入土中,唐 钰遥祭恩师,心里只有数不尽的惭愧。 他缓缓地站起身来,细数著自己的错事。 二十九年前,因为一时心灰意冷,任性地离开林家堡,避世於大理;十九年前, 又未能贯彻弃俗的理想,而於风、火、雷三魔兽侵大理一役中显示出自己怀有绝世 武艺;十年前,放任年未弱冠的段钰璘独赴馀杭;前些日子,又让师父唯一的爱女 ~三师妹林月如独敌强豪,而落得如此生死难料的境地…… 唐钰抚著自己的长剑,一步一步的踱著。 三师妹说了,师父和二师弟对於他的离去,只有觉得惋惜、觉得遗憾,一点点 怪他的意思都没有。 在得知他是苏州林家堡的弟子之後,大理人也没有任何责难他的情形……或许 要怀疑为什麽要责难?这很容易,问他唐钰怎麽能如此狠心,眼睁睁看著一个孩子 独涉千里江山,而未加阻止?明明那孩子之所欲往,就是他的故乡…… 林月如重伤,是两个武林人之间的决斗?真的是这样吗?基於保护大理、保护 亲人的立场,唐钰还需要理会那麽多?他不是早就脱离江湖了,为什麽还在乎那些 规矩?林月如和巴奇交手的地方,是大理与南绍刀兵相见的战场,而他唐钰,就这 样让三师妹在自己面前倒下,是不是枉为人哉? 保护族长,更不是他应该明目张胆去做的事,他一柄剑挡下了雷魔兽,根本就 太过个人英雄化。虽然族长的安危,的确是所有大理城民应该负起责任的,但若要 保护族长,为什麽要等到火烧眉毛才肯出手?弄到大理城死伤惨重,才甘心吗? 唐钰~唐钰~真是罪孽深重,但为什麽没有一个人会骂他呢? 只有阿奴,只有阿奴会骂他多管闲事,只有阿奴会嫌他碍眼,只有阿奴会觉得 他太闪亮了,以致於抢走了自己表现的机会。 但唐钰就喜欢这种感觉……可不是被虐狂,只不过羽儿也爱表现,阿奴骂他的 方式,刚好和羽儿一样而已。 唐钰,林家堡的大弟子,林天南最重视的徒弟、大理城极重要的高层人士,他 却自认为只适合隐居。隐居於人群之中。 为什麽会留在大理? 这原因……天知道。 唐钰沈思著,走著,一个很平凡的人,经过了他的身边,往火麒麟洞去。 好平凡的人,不挺不扁的鼻子、不厚不薄的嘴唇、不糙不嫩的皮肤、不高不低 的额头、不粗不细的眉毛,不管怎麽看,都会令人忘记的样貌。 平凡人回头,多看了唐钰一眼,然後,继续往火麒麟洞去。 平凡人却有著一双不平凡的眼睛,似乎没有感情、却又非常明亮的眼睛。 平凡人,藏著一截不平凡的断剑。 平凡人,佩著一柄似乎平凡的长剑。 平凡人,带著一支绝对平凡的木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