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四回奴颜婢膝真乞丐 「唔……床?我在发大梦麽……」李忆如坐起身,一看四周……不对呀,我不 是应该在战场上才是吗? 一名侍婢模样的女子走进房内,见了李忆如已醒,便道:「姑娘觉得舒坦些吗?」 李忆如道:「还不错,只差著有点头昏,大概是睡久了。这儿是哪?」 那侍婢道:「此处是成都,如果姑娘觉得精神尚可,几位当家的在前厅候著您 呢。」 「当家的……」李忆如下了床,道:「好,你带我去见他们。」 侍婢领著李忆如到达议事大厅,便即退下了。 厅中只有一个人,李忆如见了他,以手点脑思索了一阵,才叫道:「啊~你是 ……赵涓!」 赵涓起身,道:「正是在下。姑娘请坐。」待李忆如依言坐下後,也行复座, 道:「姑娘,我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李忆如一看他的脸色,轻叹道:「坏消息?怕不只一个吧?我已经做好心理准 备了,你就直说无妨。」 赵涓道:「的确不只一个。首先是……江少爷已经伤重不治。」 李忆如闻言,不禁一愕。 赵涓颇为识趣,知道这种时候,很多人都会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於是又覆述了一次:「李姑娘,江少爷已经伤重不治。」 「我听得很清楚。还有别的坏消息吗?」李忆如轻吐口气,语气出奇宁静。若 是她和江闵岫没有那十数年的交情,的确是没必要有太大反应。 赵涓却不以为怪,道:「织锦姑娘下落不明……这是第二则。」 听闻此语,李忆如脸色却仍然未变,彷佛早知道会有这种情形发生,反问道: 「皓羽……不,程至清也是一样罢?那君无忧呢?」 「没错,至清和织锦姑娘是一起消失的,相信和那个怪人的出现有很大的干系。」 赵涓回道:「君公子他……是他到了战场上,认出了你和江少爷,才请我们将你二 人带回成都休养。但回到成都之後,君公子也自行离去了。在下以为,他极有可能 是到了城外的诸葛武侯祠。」 李忆如听毕,站起身道:「我该问的都问完了,我可以离开吗?」 赵涓似是想起什麽,道:「啊~姑娘请稍候。」说著,起身进到内堂,再次出 现後,手上拿著两样兵器,道:「这是江少爷的刀剑,李姑娘要带著吧?对了,姑 娘不到江少爷墓上看一看吗?」 「不了……我告辞了。」李忆如接过了青锋剑与长曾弥虎彻,转身离去。 赵涓目送著她出门……抱歉了,目前我们能做的就这麽多。 见了君聆诗独自倚在武侯祠外的柏林树下,李忆如走了近去,就在他身旁一般 的席地而坐。 「李姑娘精神大好了吗?」君聆诗开口问道。 李忆如道:「还不错啦,亏了你还有心情在战场找我们,多谢你啦。」 君聆诗微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李姑娘客气了。」 李忆如看看他周身,道:「你怎麽把剑解下了?还喝这麽多酒?你不打算去找 人吗?」 「找人?呵~」君聆诗还是微笑,从怀中摸出了一块破损十分严重的护心镜, 道:「我觉得不必了。」 李忆如见了此物,瞥著头思索一阵,仍颓然道:「不成~我没有你聪明,还是 麻烦你解释一下吧?」 君聆诗将那块护心镜递到李忆如手上,道:「这是我要求织锦带上的。」 李忆如一听,登时了然。 江闵岫固然是一个吃不得苦、捱不得打的大少爷,林婉儿和他比起来,也未必 就好到哪里去。江闵岫吃了镇狱明王一掌,便即毙命,那麽林婉儿恐怕也是难逃大 难。护心镜已经被打烂成这个样子,内伤想必非常严重,拖了一段时间没治,绝对 是性命难保。对方已经是个死人,而且又不知镇狱明王带著她的身子跑到哪儿去了, 这叫君聆诗从何找起? 拖了一段时间?对了……「我们到成都多久了?」李忆如又问。 「七天了。」君聆诗斟了杯酒,道:「李姑娘要喝吗?」 李忆如摇头道:「我不要,我不会喝酒。你打算在这儿待多久?」 「我不知道,会有一段日子吧……反正我也没地方可去。」君聆诗仰头便尽, 又酌一杯,哂笑回道。 李忆如又一阵思索,道:「你不回林家堡?不找喀鲁吗?」 君聆诗道:「回林家堡嘛~是没必要;找喀鲁嘛~已经不需要了。我从来就不 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 李忆如无奈的轻叹耸肩,把手里的护心镜放在地上,站起了身。 「江少爷不在了,李姑娘怎麽好似没感觉呢?」君聆诗忽然问道。 李忆如一笑,道:「少了一个很吵杂的人,其实还乱不习惯的……不过说实在 话,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他已经死了的真实感。不知道湘儿会做何感想就是了。 好了,我要离开了。」 「恕不远送了。李姑娘保重。」君聆诗还是坐著,彻头彻尾,他都没有抬头看 李忆如一眼。 李忆如走出几步,忽然又弯腰拾起一物。 那是一张纸,上头写著……「寻之不可得,未见已成尸」。 「璘,你知道巫后娘娘的石像流泪了吗?」阿奴突然问道。 平凡人点头道:「嗯,我知道。」 阿奴此时一眼瞥见平凡人配带的木剑,想起了当初在长安时,李逍遥彷佛毫无 来头的问题,便道:「璘,我记得你小时候,常常在神殿里看著巫后娘娘的石像发 呆,那时你都想些什麽啊?」 「想些什麽?」段钰璘一笑,但平凡人没反应,回道:「既然是发呆,怎麽还 会记得自己在想什麽呢?我只是觉得,巫后娘娘的石像,给我一种很特殊的亲切感, 只要看著它,我就会发起呆,只是这样。」 阿奴似懂非懂,瞥头思索一阵,仍是不明所以,乾脆就不去想它,又问:「如 果你和它很亲切,那你觉得巫后娘娘这次为什麽哭?大理的祭司,根本问不出什麽 东西来,连婆婆也神秘兮兮的,一个字儿也不肯说。」 平凡人沈默一阵,过了半晌才道:「阿奴姐,以师父目前的情况来说,如果他 心里很难过、很想哭一哭,但是他却哭不出来,而你知道师父是为了什麽而伤心, 你会不会替他哭?」 阿奴毫不考虑,随即应道:「会!我当然会啊!呃……你是说,巫后娘娘是在 替别人哭?她在替谁哭?难道是逍遥哥?还是灵儿姐姐?」阿奴一念及此,眼神忽 然一亮,想起了一个理由~李逍遥被刺伤的理由。 如果赵灵儿竟是受人控制、摆布,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去伤害李逍遥,似乎是 可以说得通的;而巫后娘娘的眼泪,来得虽然迟了些,却也合理了。 平凡人摇头道:「阿奴姐,替谁哭我不清楚,只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臆测了。大 理城的情况如何?愿意出力去寻找镇狱明王、夺回无尘剑鞘吗?还是要上灵山顶去 抢风灵珠?」 阿奴颓然道:「盖姐目前还有伤在身,而且唐钰和凯特也在镇狱明王手底下吃 了亏,与南绍难得有了短暂的安定,他们也不想再挑起争端,恐怕两边都行不通的。 除非……」 平凡人接口道:「五毒珠。」 阿奴道:「对啊……可是这根本就行不通嘛!我实在想不出除了逍遥哥,还有 谁能杀到试炼窟底去找五毒珠的。」 平凡人默然。 试炼窟是传说中的死魔狱、李逍遥是传说中的活英雄,李逍遥能带著阿奴到试 炼窟底的女娲陵寝,那是死传说与活传说的契合,阿奴则纯粹是一个传说实现另一 个传说的见证者。就像女娲祭雨一样,除了传说,还有什麽人能实现传说?谁有信 心,能如活传说李逍遥般,打破试炼窟的死传说? 古老的传说或许夸大不实了些,但眼前的传说呢? 五毒珠?算了罢……与其向死传说挑战,不如向南绍挑战切实些。 此时,婥儿却走了过来,道:「你们有决议了吗?」 平凡人站起身道:「有。阿奴姐,当初师父是在灵山顶将无尘剑鞘抛弃的吧? 丢到哪个方向?」 阿奴一怔,道:「你要去找镇狱明王?」 婥儿却一笑道:「聪明!镇狱明王虽然高强,毕竟势单力薄。反之呢~若与有 兵有将的南绍正面冲突,大理就免不了再动刀枪。我们现在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找 镇狱明王是个很正确的选择。」说著,又转向平凡人道:「你想的就是这样,我说 得对不对?」 平凡人却不理会,反向阿奴道:「阿奴姐,你应该还没忘吧?」 阿奴听了婥儿的解释,正在点头称是,忽听平凡人又再发问,便道:「当然, 怎麽可能忘得?逍遥哥是抛向东北方,就是灵山陷谷的那个方向了。璘,你真的要 自己去?那可不成喔,我也要去。」 平凡人摇头道:「阿奴姐,你怎麽能去呢?族长会担心的。而且……师父还要 烦你照顾呢。」 婥儿叫道:「才不是一个人咧!还有我啊!我知道镇狱明王在哪儿。」 吴仲恭却也在此时出现,道:「若要找镇狱明王救人,算我一份。」 「成。」平凡人缓步离去,道:「别浪费时间,我们明天出发。」 阿奴瞪著吴仲恭,道:「你不是南绍的人吗?想帮我们救人?有什麽企图?我 看你准不安好心。」 吴仲恭摇头道:「我不是南绍的人,一直都不是,我们师徒都不是。和你们去 救人,是我个人的意愿,和南绍一点干系都没有。」 阿奴不屑道:「在长安的时候,你就站在敕里的旁边,说你不是他的手下?你 把我当傻瓜啊?」 「好吧,就算当时是,现在也不是了。」吴仲恭被迫让了半步,道:「敕里教 主已经传下指令了,我师徒兄弟四人只要帮助牂牁打胜永安、锦官联军後,我们就 暂时是自由之身,他不会干涉我们做任何事。」 阿奴疑道:「不干涉你们做任何事?呃~你和敕里到底是什麽关系?」 吴仲恭道:「对,任何事,包括杀他在内。不过这是他自己说的,我再怎样也 不可能笨到想要去杀敕里教主。至於我们的关系……这我得想想。」 「还要想?」阿奴叫道:「你这不是摆明了耍我吗?」 吴仲恭忙道:「不是呀~我说的话是真的,只是你们信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我们和敕里教主的关系嘛……其实是,我的师祖和教主有相同的目标,我只是帮著 自己的师祖而已。真要说起来,我和敕里教主真的一点关系也扯不上。」 阿奴连道:「不行不行~你每一句话我都觉得不能相信!」 婥儿此时却喃喃道:「嗯~我相信。」 阿奴一怔,转向婥儿道:「风神!你头昏啦?他哪一点值得你相信?」 婥儿道:「别叫我风神,我现在已经不是了,我有名有姓有别称,随你爱叫哪 一个,就是别再叫我以前的职业。那个……你不觉得,他看起来就是一副不懂得说 谎的样子吗?」 吴仲恭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怎麽?原来自己长得很老实吗? 阿奴道:「这哪算数啊?中原不是有句话,说「知蛇知蝎不知蛛」吗?」 婥儿听了,不禁一阵头昏,伸手扶著自己的脑袋,道:「等等,我得消化一下 ……蛇?蝎?蜘蛛?喔喔~你是说蛇蝎牙刺毒、蜘蛛假眼多?藉此来比喻一个人总 是把自己最危险的东西藏起来是吧?真是了不起的记句法,小妹佩服。」 吴仲恭呆立当场,似乎已经有点为之绝倒。 「唉呀~反正差不多啦!知道我的意思就好了。说那麽多干嘛?总之~我不相 信这家伙就是了。」阿奴仍然十分坚持。 婥儿走到吴仲恭身旁,毫无预警的伸手一拍他的胸脯、後臀,才一手指著吴仲 恭张大的口、一手指著他的眼,道:「你看,他既无毒牙、倒钩刺、两颗眼睛就明 明白白让你看得清楚,有什麽假的?」 阿奴见状,趁著吴仲恭的口尚未来得及合起,左手一扬,竟丢了一样东西到吴 仲恭口里,接著举起青蛇杖就敲合吴仲恭的下巴,吴仲恭尚不明所以,就这样把那 莫明奇妙的东西给吞了下去。 吴仲恭急忙伸指就要引吐,但却吐不出什麽东西来,急得他汗如雨下,叫道: 「你让我吃了什麽呀!?」 阿奴却是笑靥如花,道:「好了,我现在相信你了。」 婥儿也一击掌,笑道:「真是好方法!要是你敢耍花样,我就请那位璘老兄把 你当成挡箭牌,丢到镇狱明王面前受死。嗯~我真是太聪明了!阿奴姐啊,你也是, 好聪明呀!」 两人笑声不止,再次连袂而去。 吴仲恭呆呆的看著……我招谁惹谁了呀? 平凡人走出几步,再次於鼠儿果树下盘坐,看著阿奴和婥儿戏弄吴仲恭,不表 示赞成,当然也没有劝阻。 直到阿奴和婥儿离去之後,吴仲恭才走到他身前,问道:「你是不是段钰璘? 初次正式见面,你好。」 平凡人抬头,凝视著吴仲恭,道:「有事吗?」 吴仲恭道:「其实我只是很好奇……依据湘姑娘和老婆婆替李逍遥、林月如看 诊的结果,都说以目前的情势而言,林月如病情尚称安稳,但李逍遥就随时有可能 断气,怎麽你还是打算要找镇狱明王救林月如?你救缓不救急?」 平凡人又低下头,闭上了眼睛,默然半晌之後才道:「你为什麽会担心他们二 人?我们立场不同。」 吴仲恭一瞥头,道:「我是替我的师祖担心,他一直很想和李逍遥堂堂正正的 死战一场,他想见识一下,李逍遥这个实战派的剑术高手到底有多大能耐。所以说 ~如果李逍遥的性命垂危,我师祖知道了,说不定会很失望、也说不定会很生气… …至於林月如嘛~我倒不是为了她,是因为你打算要去找镇狱明王,我想要跟著去, 是基於我的个人意愿。」 平凡人点头道:「我懂了。你放心,他们死不了。」 吴仲恭一笑,道:「你讲话、作事一直都很果决、很直接,从来不给理由,你 这麽有信心,你一定会事事顺心吗?」 平凡人面具下的脸,嘴角不禁略扬,道:「别的事,我不敢说,但若是逍遥剑 仙与七绝剑,不必担心。」 吴仲恭闻言,微微一怔。 这是什麽感觉?这是什麽语气? 李逍遥与林月如,的确是大名鼎鼎的实战派人物,他们的名声来自於他们的经 历,但吴仲恭还真不敢相信,这两个人……应该也是凡人的人,怎能接受这麽大的 压力,承担起如此多人的祈愿与信心?难道他们不会感受到包袱的沈重吗?他们为 什麽不要继续待在馀杭当个小小客栈的老板与老板娘,而宁愿挺身为大理做这麽严 重的付出?甚至弄到自己伤重不起、性命堪虞的地步?他们都是汉人不是吗?为什 麽要为苗族做这麽壮大的牺牲?我只听说过他们的事迹,并不清楚他们的为人,难 道他们真的是这麽无私的大英雄?段钰璘是大理人,段钰璘对他们有著如此强大的 信心,是不是所有的大理人,也是一样呢? 任著吴仲恭毫无来头的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平凡人不动声色。 你想吧,你努力的想,再怎样你也不会懂的。……其实不只是你不会懂,我一 样不懂,我以为天下没有人会懂,师父和师娘究竟是为了什麽,要这样奋不顾身的 保护大理。 金翅凤凰一声低鸣。 平凡人瞄了他一眼……呵~难道你懂吗? 小屋的另一边…… 「师兄,我们这样算偷听吗?」杨均似乎有点作贼的感觉。 陆敬风一耸肩,道:「不算吧……他们说的话也不是什麽秘密、而且音量又这 麽大,除非我们把耳朵给塞起来,不然再怎样也会听到的。」 「喔,原来是这样说的……」杨均似乎努力地自我安慰,又道:「那现在你要 怎麽办?我说真的,要是让我知道当时那个怪人是来找织锦姑娘的话,我可能会让 叔至到主战场去看看,试试能不能帮上一点忙。我真的很不忍心那位君聆诗痛失爱 侣。」 陆敬风道:「师弟,你做人太好了。」 杨均忽然一阵怪笑道:「师兄你也少来了,你比我还重视那几个小伙子呢!我 当初也不过对那小乞丐略尽尽同门之谊而已,但你在君聆诗的耳边说了些什麽,你 当我都猜不出来的啊?那我们可是白当了几十年兄弟了。」 陆敬风洒然一笑~好吧,废话不要说太多,我们知道对方在想什麽就好了。安 危如何尚不明,亡羊补牢,也不算迟。 平凡人、婥儿、陆敬风、杨均、吴仲恭等五人,一齐到了灵山次峰。 望著主峰下那个雾气迷漫的深谷,婥儿道:「灵山东北方的陷谷……就是那儿。 为了避免在灵山顶和南绍有所冲突,我们只能从这边下去。」 平凡人望了山谷一眼,起步便行。 婥儿忽然拉住了他,道:「你一直戴著面具,不觉得好气闷吗?」 平凡人回瞪她一眼,伸手扯下人皮面具收进怀中,道:「走!」左肩一缩,挣 脱了婥儿的手,施起他尚不纯熟的「仙风云体术」,半跃半纵的向灵山陷谷而去。 上逸若风的风神宗飞妍,自然也不落後,身法灵动如腾云驾雾,急奔而下。杨 均拍拍自己徒弟的背,道:「对手可不简单,如果因此一役要赔上小命,你会不会 後悔?」 吴仲恭一笑,道:「师父,我现在终於知道什麽才是我想要做的。我可不想再 当个奴颜婢膝的真乞丐。如果能为这件事奉献生命,我觉得是值得的。」 杨均点头笑道:「很好,我没有白教你。师兄,我们也走吧?」 「好,走!」陆敬风深吸口气,看准了陷谷中几块能站脚的突石,运起轻身功 夫向下而去。 杨均和吴仲恭,也前後跟上。 五人前前後後的降到灵山陷谷中,似乎才到一半,途中有个突出的平台,五人 纷纷降到此地,略事歇息。 婥儿在崖边一探头,吐吐舌头道:「好深呀~而且下面根本没得落脚,这样看 来,我们下得去,或许上不来呢。」 「这点你们不用担心!」酒剑仙忽然御剑乘风、自天而降,道:「你们都明白 我的立场,我不可能帮助你们去打镇狱明王。不过想离开这种地方,对老夫还不算 什麽太大难事。」 这时,忽然一道长长的影子自陷谷中冉冉升起,到了酒剑仙等人面前,才看得 清楚,原来是一只深褐色的翔龙。 一只蓝色的大蝴蝶飞近酒剑仙身旁,本来似乎想要停在他的肩上,但才近到酒 剑仙身旁丈馀,忽然飞得摇摇坠坠,几乎堕地,才急忙改变动向,飞到了婥儿的肩 上。 婥儿见状,笑道:「哈哈~连蝴蝶精都被你的酒气给醺晕了。」 酒剑仙一笑,道:「小蝴蝶,我们又见面了。」 蓝蝴蝶道:「当年受您老大恩,奴家时日不敢或忘,今日是特地带同谷中一位 地龙兄弟,来接几位侠士入谷的。镇狱明王已经在等你们了。段公子,镇狱明王知 道你是李大侠的徒弟,等著和你一决胜负呢。」 段钰璘转头看著平台上一块突起的石子,上面刻著「陷灵谷」三个字,明显是 用手指头划出来的,可能是镇狱明王的杰作吧? 吴仲恭忽然问道:「谷底还有几多妖怪呀?」 蓝蝴蝶回道:「谷中兄弟姐妹甚多,大都是当初锁妖塔中的朋友,因感李大侠 重恩,不再纷扰人类,故群居於此。原本由天鬼皇当大权领导众妖,也设下结界困 住了镇狱明王,十八年前镇狱明王却因为得到了无尘剑鞘上镇刹金罡珠的强大灵力, 逐渐复苏,我们却不知情,直到他备足力量,打破结界出来以後,谷中众妖们就已 经无法再制住他了。你们放心,我们是不会去帮镇狱明王的。」 酒剑仙摇头叹道:「我那笨徒弟亲自打倒镇狱明王,却用自己的手又救了他, 再次陷群妖於水深火热之中……冤孽~真是冤孽~」 段钰璘也探头一望谷底,道:「好了,我们下去。」言罢,一跃而立足於地龙 背上。 地龙的身子依旧纹风不动,婥儿、陆敬风、杨均、吴仲恭也依次跃上。 酒剑仙在原地盘坐下了,道:「我就送你们到这儿,加油罢。如果有危险,以 目前的距离来看,我还来得及赶去救你们脱离此地。」 蓝蝴蝶忽然道:「宗姑娘,你也是妖怪之身,来此正可谓自投罗网,不要紧吗?」 婥儿乍闻,略一踌躇,随即应道:「我早就想过了~何况我的姐妹都被擒了, 独自在外快活著,太不够义气了,这种事我才不干!」 蓝蝴蝶道:「是这样啊……奴家多问了。地龙大哥,我们走吧。」 一阵龙吟,地龙已载著段钰璘等五人、以及婥儿肩上的蝶精彩依倏然下降。酒 剑仙盘坐原地,将酒葫芦塞到口中……醉吧~我酒剑仙的醉仙剑,就是要醉了才发 挥得出来。 将近谷底之时,一阵上升气流吹来,将段钰璘覆面的头发吹扬了起来,露出了 他深邃而定意甚坚的眼睛。 婥儿分神一瞥……呵~这种时候,你还是这麽石头啊? 同时,一样的那一股风,吹到了灵山顶上。 山顶上的那个人略略一瑟……快入冬了,这风,寒意真重。 这个说不听、劝不住的姑娘,悄悄来到灵山顶上,她的双眼,眺视著崖边的四 样兵器。 再怎麽说,还是想去……想为李逍遥和林月如尽一份心力,这种心思,想必任 何人都能理解。但是实际上,她的身份与实力,却不容许她如此冒险。 如果真的想战镇狱明王,她绝对有必要得到那样被称为「妖刀」的绝世兵刃, 只有以它的妖灵来增强她的战斗能力,她才有能力去战镇狱~那把刀是个危险物品, 但对於熟稔灵血、鬼杀两大镇邪咒语的她而言,反过来控制它的妖灵,并不是一件 很困难的事。 难的,不是控制刀,是拔刀。 「哟?白苗族少主?真是一条大鱼啊。」忽然一个粗犷的声音出现,她愕然回 头……巴奇? 他快步走近,嘴上也没有停:「少主想拔刀?我们也很想啊~千万不要坏了规 矩,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紧握著手上的青蛇杖……糟了,还是被发现了,而且还是被最不该惹到的人逮 个正著。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一时之间还是觉得非常遗憾……没有那把刀,她是 绝对打不过巴奇的。 巴奇续道:「少主下山吧,只要你不动这些武器,还把黑、白苗二族的约定放 在眼中,今日本将暂不为难你。」 咬紧了下唇……怎麽办?放弃吗?可是…… 「呵~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俊杰,所以我不会识时务。」阿奴难得的,完整地翻 译出一句正常的汉人谚语。但不识时务,从来也都是她的本性。 看著阿奴缓缓的向山顶移动自己的脚步,巴奇伸手握著腰间的倭刀柄,道:「 少主,我的真空刃法,可以在你拔刀时,将你的手给切下来,你信不信?」 阿奴一怔,定了脚步。 巴奇能打赢林月如,这使得全白苗族人对他又更警畏了几分,阿奴实在不敢在 他手底随便弄险。 「我不信。」又一个人出现在灵山顶。 巴奇一见那人,脸色不禁为之一变。 「来吧,你胜了我师妹,今天换我与你一战,咱们就赌那柄玄冥宝刀。」唐钰 抽剑,昂然面对巴奇。 巴奇喀喀怪笑~大理与南绍最强者的直接对决吗?有趣,真的很有趣。教主, 没想到你才刚刚发布一个自由行动令而已,我就已经得到这麽有趣的对手,可以替 你的布局,做一个非常够劲的开幕了。 唐钰手上一柄剑、背上还有一柄,连著之前被镇狱明王所震断的那一柄,他所 用惯的三柄长剑,已经全部带上身了。 因为他知道巴奇的倭刀厉害,如果手上的兵刃不够高级,又没有备用的武器, 要和巴奇直接冲突,是一种有勇无谋的莽夫行为。 巴奇忽然道:「我们赌一柄刀,不必玩命。如果我将你的两柄长剑都劈断,就 算我赢,你们马上下山,如何?」 唐钰昂然道:「可以。如果我牵动你的内伤,再次让你吐血,即便只有一滴, 就是我赢,就让少主拔刀,接受吗?」 巴奇略略一怔~唐钰,你真有信心,你知道我重伤未愈? 「达成共识了,来吧!」巴奇奋然说道。 阿奴在旁看著……唐钰怎麽会来的?他和巴奇打这个赌,能胜吗? 巴奇缓缓抽刀,昂立一地;唐钰的右手倒持长剑、横在胸前,彷若在苗疆长住, 已经学会了苗人的一些苗刀招式,便以此方式来持剑。他的左手指不断聚气,此事 自不待言。 大理和南绍的双雄并峙了。 远远地,一条黑影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窥视著这场即将开打的比斗。他一身 黑衣、双目如丝,存在得不令人感觉他存在。 敕里的游戏,第二阶段,正式展开。 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孩走在路上,忽然一个颠簸,几乎跌倒,诸葛静右手一伸, 急忙将他搀住。 小孩头一抬,见了诸葛静,只是涩然一笑,又自己站挺了,急步而出。 诸葛静在後看著……这小子最多……不会超过三岁吧?他为什麽笑得这麽成熟? 看他的样子,是个乞丐,何故他这麽小,就要出来当乞丐?又是一个父母早亡的小 子吗?唔……他的步伐这麽不稳,该不会是饿昏头了吧? 一摸自己的银囊,好像还有几钱银子。 「喂~小鬼,等等!」诸葛静不顾道上人们异目而视,几步向前,一把拉住了 那个小孩。 小孩回头,脸上仍然笑如春风,道:「大哥哥,有事吗?」 诸葛静道:「我看你好像很饿,我想请你吃一点点东西。只能一点点,丰盛不 了的,我也很穷。」 小孩一瞥头,即随笑盈盈的道:「不好吧?既然你自己都很穷了,怎麽还能请 我吃饭呢?」 诸葛静道:「没关系,我是过一天算一天。走吧~就算是清粥素菜,有一顿能 吃也就是了。」说著,他一把抱起小孩,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里,随便找了间客栈 便直闯进去。 诸葛静不待小二招呼,大方地在最接近门口的桌子就坐下了,吩咐小二道:「 给我两碗稀饭、一碟子青菜……嗯~再两颗卤蛋,这样就成了。」 小二一愣,这种点菜的内容,和这位客倌的服色,似乎不是很搭调……不过顾 客至上,照办就是。 诸葛静问道:「你现在多大?」 小孩不假思索,便即回道:「三岁。」 诸葛静略略一怔~这家伙一点都不像三岁的小孩……光说话的声音就不像,更 别提内容了。於是他又问道:「你为什麽当乞丐?如果你不是乞丐,为什麽穿得这 个样子?」 「我是乞丐啊~为什麽?我不知道。」小孩笑答。 诸葛静一瞥头……似乎只是一个很平凡很平凡的三岁小孩,为什麽我觉得他好 像比我还要成熟? 「你有家人吗?」诸葛静又问。 小孩摇头道:「没有啊。我只有一个人。」 诸葛静再道:「你有什麽事要做吗?」 「也没有,我像你一样,过一天算一天。」小孩答道。 诸葛静将右手放到额上,只有中指抖动著,搔著自己的额头……我有什麽目标 吗?是有啦,不过……如果我带著一个小孩,会不会对我造成累赘? 可能会吧……但是我会连这一点累赘都负担不起吗? 别怀疑,可能真的担不起……我可是个连乞丐都可能比我有钱的超级大穷人耶 …… 「呵~我决定了,暂时你就跟著我吧。我真的很穷,可是会努力不让你饿著的。」 诸葛静笑孜孜的道。 「喂!这儿是哪里?你该不会想把我给卖了吧?」龙文一把捉住阖罗凤的小臂, 其形态一点都不像他平常在对待一个绝色该有的态度。 阖罗凤也不挣脱,只微笑道:「你别太激动嘛……第一次出门吗?这儿是长安 城郊,原来你不知道呀?」 龙文道:「我当然知道这儿是长安城,不过你为什麽把我带来这麽远的地方? 你到底在干嘛?」 阖罗凤道:「我带你来见个人罢了……」 龙文一怔,随即摇头道:「我不相信。」 阖罗凤疑道:「不相信?为什麽?好生我骗过你麽?」 龙文道:「你虽然还没实现前言,但我也不觉得你骗我。往後你会不会骗另当 别论,至少目前没有,但我不信的不是这桩……」 阖罗凤思绪一转,忽然失声笑道:「唉呀~你弄错了啦~我不是要打发你、不 是要让你见女人。我想实现前言,也得经由他的同意才成的。」 龙文一愕,闭口不语。 「经由他的同意?」这可真不是开玩笑的…… 阖罗凤很有个性、够呛、够自主、也很有能力,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不觉 得有人可以命令她、统领她,她应该是自己完全的主人才是。 现在,却由她的口中,出现一个她行事前必须挂意的存在,那个他,到底是何 方神圣? 阖罗凤见了他满腹狐疑的表情,又笑道:「你干嘛魂不守舍的?安心啦~他一 定会答应的……如果他看得上你的话。你要对自己有点信心啊~」 龙文无神的点点头,看著阖罗凤的背影,心里却油然升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 …或许是疑惑、或许是好奇、也可能是恐惧。 阖罗凤大方地进了长安皇宫一角的「将军府」,娴熟地穿梭在复杂的曲风回廊 之中,速度也快得异常,倒让跟在後头的龙文一阵慌乱,一时竟如初窥世事的小娃 儿一般,唯恐与母亲分散而已。 阖罗凤「快走」了一阵,忽地在一间非常平凡的房间外头停了脚步。 龙文跟上以後,问道:「你要我见的人就在这儿?」 阖罗凤点点头,道:「我先问你……觉得这儿有什麽不同吗?仔细点想、慢慢 感觉,可别急著回答。如果你回得不好,说不定他就懒得见你了。」 龙文一愕,随即摒气凝神,努力的使自己的五感尽量发挥用处,细心地观察四 周……但过了一阵,却嘻笑道:「你身上的味道变了,前些日子是杏花味,现在变 成很淡的茶花味。你换香囊了。」 阖罗凤满脸错愕,先是一愣,才叫道:「你……我没有叫你闻我身上的味道呀! 你的鼻子真的只能用来知道女人用了什麽脂粉、带了什麽香囊吗?」 龙文无奈一笑,耸肩道:「它有没有其他的用处,我不清楚,但是最有用的, 可能就属这一桩了。」 阖罗凤著急的偷瞄房门,房内一点反应都没有。她神色一沮,煞时竟不知如何 是好。 这时,却有个声音传进耳中:「你不必紧张,他只是出门去了。」 阖罗凤闻言,眼光扫进偌大的花园,才发现两个服色分明的人,一如往常地正 在凉亭中下棋。 阖罗凤瞥头沈思~他出去了?去哪里呢…… 啊~难道是……?! 「你留在这儿,自然有人安顿你,随便你想做什麽都行。我有急事,过些日子 再回来。」阖罗凤急急地吩咐龙文,随即纵身而出。 龙文愣愣的看她远去,心中颇为无奈……我龙文虽然不是什麽大人物,至少在 江州城也是人见人怕的角色,为什麽竟会被一个女人牵著鼻子走呢? 君聆诗一抬起头,见到眼前的这位奇人,瞬时的一愣之後,跟著浮到脸上的表 情却是带著狐疑气味的微笑。 他坐下了,但一贯挂在他的面孔、那泰然自若的微笑,彷佛转移到了君聆诗的 脸上,他的神色是无比的庄重。 「来一杯吗?」君聆诗斟了杯酒,递到他的面前。 他轻轻摇头,道:「我是不喝酒的。」话,说得既缓又柔,但心里,其实有另 一种想头。 这小子真的有前途,他竟然连我为什麽到这儿来都不问一声,看见我也没有任 何的愤怒与不平、不见丝毫的沮丧与灰心,他几乎像一个抛俗弃尘的隐士……我并 不是太高估自己,但是我真的很少在我登上云南王大位之後,见到在我面前依旧能 够自得其乐的人。 「呵~那我就不招呼了,你请便吧。」君聆诗将酒杯送回自己的唇边,洒然而 言,也没有再正视他。 他不以为怪,只道:「你愿意帮助我吗?」 君聆诗注视著酒壶和酒杯的眼神一变,怪笑道:「我?帮你?好像很有意思。 请问我要如何帮法?」 他没有回话,只一转身,缓缓几步,走到了武侯祠堂正面,但他是以侧身对著 武侯遗像。 连一点方向都没换,他就这样斜睨著武乡遗像。眼神中不带有丝毫敬意、也没 有任何的卑屈。 君聆诗看著……你,真是狂妄,却狂得那麽理所当然…… 孙子有云:「将有能而君不御者胜。」不晓得他是否把此言奉为信条,但他确 实一次都没有亲自出手过、却也一点都没有失败过……就像武乡当初安居平五路一 般,他是只指未动而戏群雄。就以这点来看,他是有资格不去尊敬武乡的。不过, 武乡是君聆诗的偶像,他是来请君聆诗的,却如此不尊重他的偶像,是否有点说不 过去? 转眼看看,君聆诗一点点愤慨的神色都没有……诚如前言,这一切,理所当然, 无什可气。 正当此时,君聆诗眼神一改,彷若惊异。 他微微旋身,收起了傲视天下的神情,毕恭毕敬的对著武乡遗像一揖。 君聆诗一愕,轻叹摇头……难,真的是难啊~他潇然直立,回头道:「我会彷 昭烈帝访伏龙先生例……好了,我想我的废话不必太多,後会有期。」 「恕不远送了。」君聆诗昂首,没有起身。 他转身,缓缓离去。 「……弃鹄抛戈亮访瑜,一方雄霸涉千里;三巡卧龙志得贤,一朝无忧冀无敌。 昔人返途犹戚戚,豪杰回身竟依依?森森翠柏自挺拔,英雄枯骨几人泣?……哈~ 拙作~真是滥作啊~」君聆诗仰头一笑,再饮、再尽。尽了,再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