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九回才子相思不夺志 南宫寒步出中庭,只见一轮满月已自东方地平线露了脸……今儿就是十一月望, 一切准备都已就绪,自己的精神也养得不错……该是时候了。 「皓羽,把她抱出来!」南宫寒朗声叫唤。过不多时,只见皓羽一脸的神清气 爽,横抱著织锦……姜婉儿,缓步行至南宫寒身边,将她的身子放在南宫寒身前、 事先架好的石床上。 南宫寒见皓羽精神甚足,微笑道:「不错嘛!你还记得把我的话听进去。」皓 羽倒是神情肃穆,正色道:「寒伯伯,事情轻重与否,我倒还是分得来的。」 「最好是这样!」南宫寒肃然道:「你该晓得我不喜欢重提旧话,但你这次闯 了多大的祸,想必你心里有数。若非你过份小觑了雷乌、喀鲁、陆敬风等人的实力, 未在大战之前事先向君聆诗明言提醒,也不至使锦官、永安联军及君聆诗个人受到 这麽大的伤害,还连带累得林婉儿、陆敬风、杨均、吴仲恭等人均在镇狱明王手底 赔掉了性命,更劳我这般辛苦奔波,这一次咎皆在你,但愿你好好记得如是教训!」 他叨叨说著,虽然口气和情绪、表情并没有太大起伏,也已堪令皓羽羞得无地自容, 只是满脸愧色、低头不语。 「寒老头!我和湘姑娘失了师父、兄弟,都未同皓羽姑娘计较,这些个丢了性 命的人,与你又有何干?你干嘛自个儿在那儿嚷嚷?」丁叔至出声了,他与江闵湘 先後自霁月楼中行出,闻得南宫寒大肆数落皓羽的不是,当下硬著头皮顶了几句。 他早已得知三位师伯、师父、师兄皆遭大难的事实。 南宫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并未搭理。他当然不在意那些个人的死活,他只是 觉得,雪妖是自己培训出来的,竟输给了敕里的下属,令他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再 加上他为营救皓羽等诸般理由,已亲自现身战过镇狱,比起现今仍然隐居幕後的敕 里,已是输了一著,更令他感到相当可耻。 「又是这种反应!」丁叔至心里咒骂著。自从遇到这老头,他从来没给过自己 好脸色!……除了他在谈论自己心里佩服的人物那时之外。 但南宫寒心里是不屑!要不是江闵湘代为求情,这小子根本不够格进我的南宫 府!遑论站在那边跟我说话!他压根儿不知我在讲啥、我在意啥,只是一昧跟我抢 白,他懂什麽?他算哪根葱?! 「好别致的石床……」江闵湘忽然说道。多少有点想叉开话题的味道。 南宫寒尚未回话,只见姜婉儿全身已浸沐於冬月冷光之中,忙忙言道:「待会 儿你二人不可乱动、也不许出声!皓羽,快点动作,今儿风劲不小,争得一刻是一 刻!」说著,他已开始将双掌不停的摩娑。渐渐地,他的双手自手肘以下,俱泛起 一片温和而无寒意的蓝光,斗大的汗珠又自他的额上划过面颊,不断掉落在地面, 不过短短一盏茶时间,他全身衣衫俱已湿透,可见得他现在所施行的法术,较之当 初治疗他右手臂的「元灵归心术」更耗精神了!但他却浑若不觉,只是一心一意地 尽力施为。 皓羽也没闲著,屋里、庭院来回跑了三四趟,抱著许多乾木柴堆放在石床底下。 这张石床像个没有橱门的柜子,少了一个面,里头也是中空的,姜婉儿等如隔了一 层石板躺在柴堆上。 「啊……难道他们要烤熟织锦姑娘不成?!」见此情境,丁叔至不禁轻叫出声, 江闵湘慌慌伸手捂在他的口前,自是要他噤声。南宫寒既然要他们安静,自然不是 说说当有趣的。 而且,其实江闵湘也看懂了一点,放柴薪,自然是要用火;皓羽在旁,她是雪 妖……换句话说,一个热极、一个寒极,平素如欲以猛药打通脉息、舒筋活血,也 不免需得用大燥寒极的药品。所以目前为止,南宫寒的一切作为,尚属正常。至於 南宫寒自己在干嘛?江闵湘虽不甚了,至少可以肯定,他不是因为无聊而在打发时 间。 点火了!皓羽燃起一根小木柴,掷进石床底下,在这初冬的乾燥空气中,铺满 石床底下的柴薪登时熊熊烧起。皓羽很快起走到石床另一边,看得出来她不太喜欢 火……只见她深吸口气,右手伸出,在姜婉儿身上数寸处,自顶至足缓缓划过…… 江闵湘忽然伸手揉了揉眼,吃力且仔细地注视著皓羽……她还是她呀!为何方 才她一时竟似换了个人?灰白的衣裳、灰白的长发、灰白的双眼……面容变得妖丽 之极,可却冷酷淡漠,一点都不像本来的皓羽……虽知道皓羽和婥儿本性非人,但 这对姐妹却让江闵湘非常有亲切感,就像同李忆如、藤儿一起时那般毫无隔阂,这 和是妖是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江闵湘只是觉得,那一瞬之间的凛冽表情,实在不该 属皓羽所有才是。 不对……那些不重要……以上所言皆属废话! 现在导回正题。 经皓羽纤手一挥之下,姜婉儿全身转为晶白,在月光下显得闪亮耀目,原来竟 是罩上了一层薄霜! 石床底下的火仍自烧著,石板也渐渐热了起来。姜婉儿身上的薄霜迅速溶解, 化为清水流於地面。 「再来!」南宫寒陡然大喝道。 化为人身的雪妖显然灵力大逊从前,只不过施行了尔等小技,已是屈身在旁连 声喘息。但乍闻南宫寒喝令一下,随即深吸口气,又复站起,再次故技重施。如是 重复到第四次上,皓羽挥手已毕,踉跄几步、终於跌坐地上,嘶声道:「寒伯伯… …我……不行了!」 南宫寒并未理会,直至冰霜尽成流水,才叫道:「闪远点!」说著,跨上一步, 便将蓄劲已久、蓝光鼎盛的双臂分置姜婉儿身上二处:左掌压在胸前、右掌抵在额 上…… 接著他便巍然不动。要等待。 皓羽摒气凝神、目不转瞬;江闵湘与丁叔至既不知其意欲何为,亦是大气也不 敢喘上一口,即便他们早已看到眼酸、站到腿麻…… 石床下的烈火就在南宫寒脚边烧著,他的汗流得更多更快了,看他那种神情, 一定是又热又累、口乾舌燥了罢?江闵湘如是想著,可南宫寒依旧无什反应……等 等!他没反应,姜婉儿的身体却有反应!她的脸色变得红润了! 「脑死」……南宫寒所说的这个词,江闵湘不懂,但她也审视过织锦的身体, 在她看来,最致命、也是唯一的死因,应该是著在心脉破损、断裂。 为此,南宫寒曾向她解释,这具尸体中有两个意识,一个是江闵湘所识的林婉 儿织锦、另一个是原有的主人姜婉儿。至於造成这种双层意识、即亦多重人格的原 因,则肇起於十九年前,锁妖塔倒…… 「锁妖塔倒?我有听三叔说过,那是李叔叔、林阿姨、还有……」 「还有她,赵灵儿。」南宫寒手指会客堂上的一幅挂画,道:「便是李忆如的 生母。此三人合力击败镇狱明王~即是我到陷灵谷讨取无尘剑鞘的对象、大败陆敬 风、杨均、吴仲恭及段钰璘的四重天神、当年镇守锁妖塔的神只~他们又毁去锁妖 塔的支柱「七星磐龙柱」,金铁不摧、屹立五百馀年的锁妖塔竟就此倒塌,塔中无 数妖魔竞相出奔,也包括了姜婉儿……」 「姜婉儿?她是妖魔?」江闵湘惊问道。 「是妖魔还是人类有什麽差别吗?皓羽也不是人。」南宫寒反问道。 江闵湘略略一怔,才讪讪答道:「没……没差……」 「这对你应该没太大影响,希望你不要再打断我的话头。」南宫寒虽颇有愠色, 并无责怪江闵湘的意思,当下续道:「姜婉儿的生父是人类,蜀山仙剑派耆宿,他 的辈份还比独孤剑圣、酒剑仙、林天南等高上两辈;生母是妖,所以她的血统不纯, 半人半妖……这令她生来就拥有人类的肉身、妖魔的能力,但很可惜,她的母亲因 生下她难产而死,其父也由於在塔内与无数妖魔奋战,终至力竭身亡,所以姜婉儿 纵有傲人天资,却自幼便为生存耗尽心力,根本没有机会好好修炼自身妖力。她的 亡父赖著一柄蓄足日月精华的「伏魔七星剑」供给灵力,身虽已死,然死灵不灭, 还留存著一丝意志保护自己的女儿;再加上姜婉儿的亡母在妖魔群中多少有点势力, 便如人类的亲属关系,姜婉儿终日靠著别人保护、一日复一日的在妖魔群中煎熬度 日,过了十八年,遇到两个人:还尚非「剑仙」的李逍遥、未称「七绝」的林月如 ……别伤心,世上身世比她可怜十倍百倍的,也大有人在,你能同情几人?」 江闵湘揉揉不自禁红了的眼眶,又等著听下去。 南宫寒道:「姜婉儿亡父乍见李逍遥使用御剑术,认定他是蜀山仙剑派弟子, 因而大打出手……其实是为了当初他遁入锁妖塔後,仙剑派出动十馀名一流高手入 塔欲将之收捕,但他们很明显太小觑锁妖塔的可怕,这批人马无一得以生还出塔… …锁妖塔从此成为蜀山仙剑派禁地,而李逍遥私加擅闯,那亡灵想给李逍遥一点教 训,也在情理之中。但亡灵出手不知轻重,几乎当场便要了李逍遥和林月如的小命, 幸得姜婉儿及时出现,止了一场灾厄。但李逍遥的剑却已遭亡灵寸寸削断,想那李 逍遥一介剑客,手中无剑,在镇妖塔中真可谓寸步难行、必死无疑了!姜婉儿当机 立断,要李逍遥以他几滴仙剑派传人之鲜血祭其亡父,以交换那一柄伏魔七星剑。 李逍遥得了剑後,曾邀姜婉儿同行,姜婉儿也断然拒却了,当时她绝不以为锁妖塔 会毁在这对名不见经传的小夫妻手上……」 说到这儿,南宫寒顿了一顿,江闵湘料他是说得口渴,忙到厨下煮了一杯香茗 呈上,又复归座。 如果别人说了很多话、说得正兴起,却忽然停了下来,大概便是口渴、想喝点 水~如是道理,江闵湘这种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当然不懂,这是藤儿教的。南宫 寒接过茶杯,啜了一口,便继续他的故事:「姜婉儿拒绝李逍遥後,便迳自飘然去 了。她承袭乃父的绝世轻功「仙风云体术」,虽然程度大是不及,也足令当年实力 未臻化境的李林二人难觅其踪了。姜婉儿已经劝过他二人速离锁妖塔,然未获同意, 我以为不惟姜婉儿,便是负慧眼如许子将、司马水镜,也万料不到这二人便是毁去 锁妖塔的关键人物。怎料若干时日後,姜婉儿才听到天鬼皇在塔内发布这个惊天动 地的大消息:镇狱明王战败了!锁妖塔就要倒了!想那镇狱明王何等威势,姜婉儿 料定天鬼皇不敢信口雌黄,此时方知世上真有奇迹!但她转念一想,这塔自然是要 出的,可以她薄弱妖力,决计无法在脱身之馀仍可护得亡父遗骸完好……出塔之後, 势必还有一场激战……这塔中最强的妖怪莫过天鬼皇,只是她与天鬼皇素是不相往 来,只怕难求得他鼎力襄助。便在她仍自筹思计较之时,忽地一阵天摇地动,锁妖 塔那受过无数神兵利器、妖咒神法、掌力气功击打千次万次仍坚如新造的金刚石壁, 竟然开始剥落、崩塌,锁妖塔真的倒了!」 说著,南宫寒饮下半杯茶水,略事喘息,续道:「当时群妖无不争先窜逃出塔, 姜婉儿心知决计无法求得外援了,遂背起乃父遗骸,奋尽平生气力,便望破裂壁缝 冲出塔去~这还得归功其父亡灵,众妖素来皆惧其能,明知那遗骸附近便有裂缝可 钻,却也不敢近来,他们自然不知那亡灵已得血祭,又没了七星剑,早已如同一堆 平凡枯骨了……姜婉儿离开之後,自是大批妖魔竞相钻洞~她一出塔,料想此等大 事,蜀山仙剑派岂能不知?当下必已派出不少人马前来收捕一众逃妖。锁妖塔虽已 出了,但却还没真正逃出生天,现在开始才真是个大问题! 「她又想到,蜀山仙剑派精锐尽出既是必然,他们所追逐的目标定是天鬼皇所 亲率的逃难队伍无疑,她觑准天鬼皇为首的一股强大妖气已朝西南逸去,便负乃父 遗体行往东南~彼方却正是蜀山仙剑派所在!乃父在世之时,无一日不朝仙剑派大 拜再拜,满心的忏悔、满心的苦恨,只是想回归蜀山仙剑派……所谓不入虎穴、焉 得虎子,姜婉儿为圆乃父遗愿,决意趁当下蜀山仙剑派内部最是空虚薄弱之时,送 乃父遗骸回蜀山仙剑派安葬。 「说来锁妖塔与蜀山仙剑派距离其实颇短,如果姜婉儿独身一人,应该不必花 掉半个时辰便能到达,但她既背著一副骸骨、沿途又必须处处躲避仙剑派来来去去 的巡警人员,在那种特殊的地形中,她真可谓举步维艰了……而且蜀山仙剑派真是 在万仞山上,气候酷寒,不比锁妖塔这个密闭空间,能够一直维持常温,所以,对 姜婉儿来说,这短短路程,真是她有生以来最残酷的考验了……其中路境如何,我 就不赘述了,她虚耗心思、费尽妖力,花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到达蜀山仙剑派後山, 此时她早已步履蹒跚、摇摇欲坠,幸好如其所料,整个蜀山仙剑派的高手几乎都已 经离开追妖,仙剑派等如在唱空城计了。她松了口气,正想坐下来好好休息一阵, 未料远远却见著一个人自仙剑派後堂行出,朝著她缓步行来……她自然不知道那人 是谁,但她却感觉到那人的功力实可谓超凡入圣,凭她的能耐,想逃离那人的眼界 决计是毫无可能,当下她只好把心一横,放下了乃父遗骸,聚起所剩无几的妖力, 让自己退化成一个婴儿。蜀山仙剑派多是出家道士,虽说对妖魔从来是势不两立, 但若遇著一个婴儿,或许能引起他们一点怜悯之心,再加上她身旁的遗骨身上还穿 著一套蜀山仙剑派高层才能穿著的「靛蓝道剑服」……她只有用这种方法,是唯一 有保命可能的了…… 「其实她化身为婴儿,也是一种冒险,因为她的妖力已经过度消耗,身体退化 尚可为之,没想到她的意识竟然保不住了,她真的累了、倦了,就这样沈沈睡去… …就算她知道有可能在睡梦中赔掉性命,她还是撑不住了,反正她能用的方法都已 经用尽,真要毕命於斯,她也只好听天由命…… 「天不要她死,没有要她的命,而且给了她一条新的命。她一睡,睡了两年、 睡了三年,等到她醒来後,发现自己的身体依旧完好,可却是另一个人在使用自己 的身体,她在那人睡觉时,向那人讨回自己的身体,那人不答应,她也无可奈何, 因为她的妖力比那人的意志力弱多了,她没有办法再次支配自己的身体,只能在某 些时候,让那人不知不觉的做出一些自己想做的事……一直到她的新身体再次长大 了,成为一个二九芳龄的亭亭少女,她在一次出游中,遇到了其他的妖怪,依据妖 怪彼此间妖力会互相牵引的道理,她终於蓄够了妖力,让自己的意志浮上表面,能 在她想要的时候,使用自己的身体一段时间……。」南宫寒说累了,拿起茶杯,将 里头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又休息了一阵,问道:「有什麽不了解的吗?」 江闵湘犹豫了会儿,道:「妖怪何其有能,竟能让自己化身成婴儿?」 「并不是所有的妖怪都有这种能力,」南宫寒微笑著,似乎是觉得江闵湘的问 题非常有水准:「就我所知,只有姜婉儿母女才行。她们可以任意改变自己的年龄, 让自己的外表、身体变换年龄层,无论是如圣姑那般的老妪、林月如那样的中年妇 人、或是你这样的妙龄少女、更甚是三尺稚童,皆无所碍。如果妖力充足,甚至可 以用在他人身上,改变他人的外貌。因为这不是妖术,只是一种特殊能力,无法解 释的能力,所以,不像妖精变人,不过是种障眼法,姜婉儿改变过的外表,那是事 实,任是有再强的破邪法术,也无法让她变回应有的形态。」 「喔……我懂了。」 「对了,我顺便告诉你,其实你说的没有错,镇狱明王一掌打在姜婉儿的胸口, 震裂了她的心脉,这是她的「身体」的死因;但我也没有错,他还有一掌打在林婉 儿的头上,打灭了她的意志。所以,林婉儿的三魂七魄都散了,她死透了,便是我 也救不回来。可姜婉儿不同,她死的只有身体,凭我的能力,大可以将她的意志提 升到表面,让她能够重新支配自己的身体;至於那受损的心脉……要想修复,於我 南宫寒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江闵湘愣了一下……她以为南宫寒真的无所不能的,她心里一直还抱持著一丝 希望,希望南宫寒能够把织锦救回来…… 「那……您为什麽要同我说这些?」江闵湘忍著心伤,呜咽问道。 「因为我高兴。」南宫寒洒然应道。 故事,说完了。 接著来看看事实。 心脉断裂,最严重的影响便是身体缺血,所以姜婉儿身体本来非常苍白。现在 她的脸色红润了起来,只代表著一件事实:南宫寒真把她的心脉「修」好了。皓羽 不自禁的笑了~快了,快成了! 南宫寒的嘴角也略略扬起~嘿!我就说嘛!不过区区的「赎魂咒」罢了,对我 南宫寒而言,哪有什麽困难的? 可,这时一阵狂风吹起,紧接著,天色暗了下来。 乌云把满月遮住了! 「他妈的……!」南宫寒低声咒骂,接著便大叫道:「皓羽!你还坐著干什麽? 没休息够麽?快呀!」 皓羽大惊,随即一跃而起,急急朝霁月楼中奔去。 须臾之後,一道银光照在姜婉儿的脸上,江闵湘和丁叔至转头看去,只见皓羽 抱著一面浑圆的大铜镜,就著微弱的光线来映照姜婉儿。 「可恶……你这烂盘子不出来是罢?看我的!」南宫寒猛一吐劲,将臂上的蓝 光尽驱到了姜婉儿身上,接著收回双手,几个吐纳之後,双臂忽然开始在胸前不断 环绕,一开始就出奇的快、快到看不见他的臂膀,可是他还在快、依然看不见他的 臂膀,但看得出来愈来愈快了……一直快下去、一直快下去,他的双臂划出了一阵 晕黄的光线,光线开始射出去,射到了霁月楼上的铜镜,又照下来,照到姜婉儿的 脸上。 挥了一盏茶时间、一炷香时间、一刻钟、两刻钟……又是一阵风起,月儿又露 脸了! 南宫寒冷哼一声,扑地便倒。 「……我要进去罗……」 「……干嘛?」 「奉命……请你进膳。」 「你这混蛋……对不起我,你还敢来?」 「我不来,就没人敢来罗!啧~你就看开一点嘛,又不是第一回了。」 「不是第一回,可我从没遇到这麽好的机会!所有人都在校场里,如果不是你, 天神也不知道我就躲在城外的桥墩下……」 「不要生气嘛~你才十三岁,要离家出走是嫌小了一点。」 「我小?那你就很大了?」 「很大是不敢当,至少比你多个两岁……」 「哼!!」 「……不然这样啦,我和你打个商量如何?」 「怎麽?」 「你就负责把我手上的饭食给解决……」 「那你负责什麽?」 「别急嘛……我就负责和你练成「月弓斩」……」 「……你唬弄我啊!?」 「都叫你别急了。练成之後,我就帮你出去,如何?」 「……………………」 「考虑这麽久?那算了,当我白费心思。」 「……你的一阳指练成了吗?」 「当然还没啊!」 「那……我们要多久才能练月弓斩?」 「嗯~我刚问过师父,他说依我们的天资,大概还要五年。……啊?你要做什 麽?」 「练功!」 「……喂!这盘饭食怎麽办?……啊!你怎麽把它打翻了?!」 「这不也是一种解决吗?」 「……等等我啦!」 ………………………………………… 「……」 「嗯……你怎麽来了?」 「你来得,我便来不得?」 「呵~这苏州城中,何处是你大小姐来不得的?」 「你管我!……我问你……你身上有钱吗?」 「钱?我身上是没有啦,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帮你筹一点……」 「你何时见我缺钱过?我还得你替我筹钱?……你身上没钱,酒资怎办?」「 酒资?那是小问题,我一向都是赊帐,一个月清偿一次。」 「四年来都是如此?」 「……你怎麽知道我喝酒四年了?」 「……你每次喝酒,味道都重得很,而且都是一样的气味……你当我闻不出来? ……店家!给我来三斤……善酿!」 「你怎麽知道我喝善酿?」 「谁知道你喝什麽了!只是……所有的酒我只知道这名字而已!哇~三斤酒这 麽大缸?」 「呵~我可喝不下去了!」 「谁说要你喝了……!」 「啊……等等!你不能喝!」 「让开啦!你喝得,我便喝不得?!」 「世人藉酒浇愁,你为什麽喝?」 「那你呢?你又为什麽喝?你又有恁多的愁了?」 「……你不会懂的……」 「我不懂?你当我傻瓜啊?还不是因为练不成「一阳指」,所以你才来喝闷酒 ……」 「这……」 「练不成,觉得很挫折,对不?」 「我……我……」 「还我咧!我倒真有个问题得问问你才成。」 「什麽事?」 「你一天花多少时间练功?多少时间练字?又多少时间念诗读赋?」 「这个嘛……」 「不知道对不?我告诉你,你一天练功一个时辰、练字两个时辰、念诗读赋也 两个时辰。」 「唔……」 「你自己想想,比起一票每天至少练功三个时辰,年届三旬还不见得练得成一 阳指的师兄姐们,如果以你这种学习态度、还有你现下未及四五之龄,要是练成了, 你觉得合理吗?」 「我……」 「还有,我不喜欢你喝酒,我觉得身上有酒味的人都很邋遢,我不要你这样… …」 「……我不喝了,麻烦你也停杯好不好?」 「你……你管我!」 「啧~不是我爱管你呀~只不过善酿後劲甚强,不嗜饮者滥饮之,醉倒两、三 天是常有的事,届时师父怪罪下来,我可担不起的。」 「你管我!唔……这玩意儿好难喝……」 「明知难喝,你还一直往嘴里倒……」 「我高兴啦!呀哟……」 「啧啧……店家,这三斤……留著,记在我的帐上……」 ………………………………………… 「哟?你醒啦?」 「头还有点疼……你在干嘛?」 「干嘛?写字啊!你看不出来吗?真的疼得那麽厉害?」 「废……废话!我当然知道你在写字!我……我是说……」 「我为什麽没在练功,反而在写字是罢?」 「你既知得,就直接回答我如何?」 「呵~你知道吗?世上有种武功,它没有招式,只是一种感觉,兴之所至、意 之所往,挥手之间便是致命杀著,威力奇钜,几乎就像草书一样,从哪儿开始、到 哪儿结束,从来没有定律规则……」 「等等!这和你写字有什麽关系?你又不是在写草书!」 「我问过师父了,他老人家说,想练就一阳指,那是其心可嘉,但一阳指是死 招式,如果有另一种方法可以练就它,并且能够将它加以变化,才算得本事。我又 问,有什麽线索可以找吗?师父回答我,不妨去诗中找。世上一切都是活的,不一 定要拘泥著某种规矩……可是,一样不准在堡中喝酒、尤其不准再让你碰酒,这个 规矩是不会变的……」 「呃……这样啊……师父还真是了解你。嗯……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这是谁写的?」 「大唐诗仙~青莲居士李太白!」 「李太白?哪门子人物?这边这个……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又是谁写的?」 「大唐诗仙~青莲居士李太白!」 「安能折腰摧眉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大唐诗仙~青莲居士李太白!」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大唐诗仙~青莲居士李太白!」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大唐诗仙~青莲居士李太白?」 「呵~没错!」 「喂……有没有搞错,写来写去都是他的东西?你不能写点别人的吗?」 「可以是可以啦,不过我对他的作品特别有好感……你不觉得气势磅礴、其诗 一起,便如水银泄地、一发不可收拾吗?我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好好,你要这种感觉,那也由得你……你写了这麽多,有什麽收获吗?」「 当然有罗!不然岂不是白写了?」 「喔?说来听听?」 「你不觉得我的隶书又写得更好了吗?我打算明天开始练行书呢!……唔~你 不替我高兴吗?干嘛笑得那麽诡异……」 「……呵~我哪有笑得很诡异,我也很替你高兴啊~只是喔~如果我这一剑劈 下去,而你不要闪的话,等我看到你的头被我剖成两半,我会更高兴!」 「嘿……大小姐……千万别同我开这种玩笑啊……」 「坐下坐下~谁同你开玩笑来著?你觉得我像在和你开玩笑吗?」 「别……别闹了!难道真要我乖乖坐著让你砍不成?」 「那是当然罗……混蛋!你别跑!用你的「感觉」、「变化」来打我啊!你这 王八蛋!!」 哼……喝多了吗…… 缅怀过去,并不是我喜欢作的事……其实,无所是事的坐在这儿,我也觉得不 太习惯。我喜欢发发呆,但那是偶尔。 如果我要向前走,该往哪个方向走? ……………… 「小子,你该醒醒了。」 君聆诗睁开双眼,那个抢他酒喝的白袍老人又出现了。 「前辈……有事吗?」虽然酒喝多了,头有点痛,君聆诗还是努力地挤出了一 个微笑给这个尚称陌生的老者。 白袍老人将君聆诗身旁的酒壶取起,倒了一些儿在口中。咽下之後,他把酒壶 放回原位,道:「这些酒都没有善酿好……即便是杜康、更或是刘白坠也一样,可 这些是因人而异的,或者有一天,你会觉得女儿红、二锅头都胜过了善酿也不一定。 但有一个前提,你必须试著去品饮别种酒,要好好的品,不能只是拿它们来浇愁、 来装疯。」 君聆诗执起酒壶,问道:「那……我该将善酿置於何地?」 「随你便,但至少,你不能抱著那空酒瓶发呆。」白袍老人才刚说完,便已飘 然而去,没有再给君聆诗发问的机会。 君聆诗轻轻吐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方向要自己来决定。 像徐崎,他定下的方向,其实君聆诗觉得有点无谓,君聆诗是不会这麽做的, 但包括君聆诗在内,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否定徐崎的作法。 其实,君聆诗是有一个小小的方向,但是……他心中还是有点迟疑,毕竟,他 还没有潇洒到可以完全不顾虑任何人的恣意妄为。 眼光在四周扫了一圈,他发现了一样睡著之前没有的东西。 右前方的一颗树干上,很清晰的刻著几个字。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眉头轻皱~这字的大小、划宽…… 直觉上认为,这应该是用椎心剑刻上的。是谁刻的呢?君聆诗的表情恢复的同时, 他已经想到了。 呵~一样是军师,君聆诗太了解了~就像他和诸葛静、徐崎第一次上战场,就 被雷乌打得战意全失,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可能轻易认输…… 战场上没有绝对的胜败,军师的能耐关系甚钜。 「连你……都希望用这种方式把我推起身吗……」 君聆诗轻轻閤上了眼。 虽然还没有睁开,但很快就会了,这次,他不会再沈睡下去。 只是,在勒紧缰绳之前,要再放松一次,这是基本常识。 如果真的如杜子美所言,一切都不是属於自己的,那麽,作什麽事都会变成一 种过程,毫无意义。 无意义,那还作它干嘛?话不是这麽说的,即便结果令人伤怀,但过程总是值 得。如果不值得,就不必去作了。 子美只是想说,因为一切都不是自己的,所以,就算失去,其实也不需要那麽 伤心。 可能是世事见的比较多吧~君聆诗在太白身上也隐隐感受到这种气息。 君聆诗很喜欢太白,但他无法学得太白和子美那麽潇脱,说不要就不要、说放 弃就放弃。 至少,也要给他一个「放松缰绳」的过程呀…… 这是最後了。君聆诗的口中,隐隐吐出了一些气音……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 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长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 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 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不 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帮主!帮主!有消息了!」一名乞丐冲进破庙大嚷著。 徐乞霍地站起,不禁面露喜色,双手紧紧的抓著那乞丐的膀子,叫道:「是哪 个?在哪儿?」 那乞丐被抓得痛得很了,但见帮主如是喜形於色,只得忙忙应道:「是……是 李忆如李姑娘,她……人在永安,入川客栈!」话,说得又急又快,不求其他,只 希望帮主大人赶紧放手就好。 徐乞果然将手放下了,双手握紧了拳头,喃喃道:「好……太好了!」又一眼 瞥见那乞丐身上只背著少得可怜的两只麻布袋,随手便将自己丢在地上的布袋捡了 起来,解下一个,扔给他道:「且作作表功罢!」说完,便急急去了。 那个刚刚升级的小乞丐,露出痛苦的神情,抚著自己的膀子,目送帮主远去。 唉呀呀~材料不够了…… 「小鬼!递几块板子上来!」诸葛静蹲坐在屋顶上,看著即将修补完全的破洞, 放声叫道。跟著,他转过身子,趴在屋顶边缘,将头手悬在外侧,等著接板子。 板子浮起来了,小鬼向来是踏著凳子、把木板高举过顶,这样高度才够让诸葛 静接著。 诸葛静伸长了手,把板子接了过手,忽然觉得好沈……他把板子放到屋顶上, 不觉一愣。 三块木板?那小鬼何时来得偌大力气了?他应该只拿得起一两块板子才是。诸 葛静又将身子向外伸,朝下看去。 这一看之下,吓得他忙将身子撑起。 不是小鬼呀!是谢祯翎!刚刚……距离好近,最多不过一尺! 「你见鬼了麽?何必如此惊慌?」谢祯翎故作不悦声。 诸葛静不语,回身面对屋顶破洞,可却没有任何动作,过了半晌才道:「小鬼 呢?」 「玩累了,正在休息。怎麽?我不能递板子给你麽?」 诸葛静拿起钉锤,移动木板,又开始敲敲打打。 「他真的太脏了,我也觉得身上有点黏腻,等会儿我要带他去洗洗身子,要不 要我先多拿几块板子给你?」一阵砰砰锵锵声中,谢祯翎迳自言道。 诸葛静没有回话。 谢祯翎一扁嘴,下了凳子。 过没多久,诸葛静看到她带著小鬼走远了。 诸葛静还是继续手上的工作。 很快的,三块板子钉完了,她们还没回来。 诸葛静在屋顶上坐著,伸了个懒腰。 他躺了下来,转了个身,将脸对著未补满的破洞中,向下叫道:「婆婆!」「 什麽事?」圣姑人就在病房里。她一直在尽力护住李逍遥的心脉。还得撑下去,至 少得撑到林月如回来才行。 「……婆婆,那家伙……到底生的是什麽病?」诸葛静低声道。 在诸葛静看不到的情况下,圣姑诈诈地笑了,道:「李大侠吗?他的伤处所在, 难道不够明显?」 诸葛静道:「我不是问李逍遥啦!是那个……那个……」 「哪个啊?」圣姑故作不解状。 「就那个……那个……」诸葛静又讷言了一阵,忽然发现,这个老婆婆好像在 整自己!当下言道:「算了,反正问你也无有用,你也不知道是罢?应该去问那个 ……南宫老头才对。」 「呵~老太婆确然不知,实在无法在她身上找到病根,真是枉了我用毒行医近 百年的经验了。」圣姑略有愧色,忽然话锋一转,道:「诸葛公子,人年轻嘛,做 事不妨率性一点,你又何必这样扭扭捏捏?明明白白的表示关心,没什麽不好,老 太婆是白族人,开放惯了,不会觉得有什麽不对的。」 诸葛静一转身子,又改趴为躺,听著圣姑讲话,没有回话的意思。 入冬了,天色早黑,金乌快沈了……这样晒著夕阳,挺舒服的。 诸葛静闭上眼睛,做个小小的休息。 他忽然觉得不太对……他还能做什麽呢?他现在补屋顶,难道可以算是有意义 吗?他还有休息的必要和权利吗? 张开眼睛,马上又闭了起来。 不然要怎麽办?他真的不晓得自己应该去干什麽才好了……要怎麽做,才能达 到她的期许标准?要怎麽做,他才能风风光光的回成都,到诸葛祠堂上几炷香,告 诉武乡,自己是姓诸葛,而且没有丢诸葛氏的脸? 诸葛静深叹了口气。 姓诸葛,真是累人,就因为我姓诸葛,所以一定要高人一等吗? 荒谬!真是荒谬!我不过是一个平凡的落魄穷人,我何必因为自己姓诸葛,就 给自己这麽大的压力? 不对!这压力不是我自己给的!是她给的!是六位兄长给的!是成都黎民看著 我的姓,所以给我的! 只有妓院的龟公老鸨姑娘、只有赌场的镳人赌客当家不会这样!他们不会要求 我,因为我姓诸葛,所以我必须是个翩翩君子、必须每赌皆胜。 没这回事! 只有在他们身上,我才感受到自己平凡、感受到自己有平等待遇。 我做那麽多你们不喜欢我做的事,难道不是你们迫我的吗? 「族长!」 听得叫唤,撒丝回头,只见盖罗娇跚跚而来,她忙赶上几步,扶住盖罗娇,不 悦道:「阿娇,你有病在身,怎麽恣意下床了?有什麽事吗?」 盖罗娇道:「族长,我昨晚想了很多,我觉得……」 「你觉得怎样?」撒丝问道。盖罗娇既拖著病体来找自己,定然是有重大决策, 必须经过自己同意,她才敢派人去执行。 「我觉得,还是应该要去找女娲!」盖罗娇奋然道。 撒丝一愕,道:「阿娇……你的意思是,你不相信林女侠……?」 盖罗娇轻轻摇头,道:「族长,不是不相信……你自己看看,当年因为旱灾、 因为杨冰、邪魔兽作虐,女娲、林女侠、逍遥剑仙轮番出马,总算让我们得了几年 平和的日子。而如今……敕里较之杨冰,有过之;巴奇、喀鲁、阿沁、雷乌较之邪 魔兽,无不及;南绍兵强马壮,对我大理的威胁性,较之旱灾,更有甚之,就这样 来看,就算林女侠真能让逍遥剑仙复原,但缺了一个女娲,我们能有胜算吗?」 「这……这个……你分析得很有理,可是林女侠已经说了……」 「族长!」盖罗娇叫道:「一切都是为了大理!就算林女侠真的与我二人为敌, 要取我二人的性命,但若因此而能保住大理,是值得的!」 「对!你说得对!」撒丝被盖罗娇打动了,毅然道:「反正我自觉对大理也没 什麽助益,不如以我二人性命,将女娲换回大理!我马上派人去永安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