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春色一天比一天更浓了。刚刚下过的几场春雨,把整个金陵城洗刷得异常明净。 隔年的小草又显出新生的绿色,生机盎然地点缀在河边、平原,堤上的杨柳,路边 的树木,都长出了新枝嫩叶,如诗如画的春色和壮丽多姿的山川,令人倍感温馨舒 畅,生气勃勃。正值踏春时节,许多文人雅士纷纷相约前往城外玩赏,感受春天的 气息,或吟诗作对,或对酒高歌,竞相风流,无比惬意。 城外约五里地有座净灵山,山中不仅林木繁盛,景色奇异,而且山顶的“金佛 寺”更是远近闻名,香火鼎盛,游人不断。 “天芸书苑”这几天正好放假,白敬庭与几位学子们相约一起去净灵山游玩踏 春,如雪、如意在府中早就呆腻了,难得有这个机会,缠着敬庭非要跟去不可,敬 庭迟疑不决,见父亲不在府中,只好去请示母亲,白夫人听后却道:“每日里习书 练字实也无聊,出去散散心也好,不过一切要听从哥哥之言,不能任性胡闹。”如 雪、如意只要能去,自然什么都答应。 白敬庭仍有些犹豫,说道:“我们几人都是粗鲁男子,有两个小女子跟去实在 有些不便,何况,堂堂将军府的千金小姐怎能在外抛头露面?” 如雪脑筋一转,想到一个主意,便说:“我和姐姐穿上男人的衣服,保证无人 发觉,哥哥的顾虑也就没有了。” 如意拍手笑道:“好极了,这个主意不错,亏三妹怎会想得出来,大哥这回没 话说了吧?” 白敬庭一时无法,只好答应。 如意、如雪兴冲冲地进内室换上两套白敬庭的衣物,出来时已然变成两个风度 翩翩的俊俏儒子,连大哥白敬庭也看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暗赞一声:潘安再世, 也不过如此也。三人告辞母亲,各自带上茶水点心,出门往城外的聚集点而去。 白敬庭一路上再三叮嘱两人须谨言慎行,切勿露出马脚,如雪、如意此刻正兴 奋无比,不停点头答应。 金陵城外半里之遥有一处叉路口,一道直达江宁镇,一道便是通往净灵山的金 佛寺,路边有人开了家“顺风茶铺”,虽说店中简陋,却因为地处要道,人来人往, 生意十分红火。李亭风、郭义、孙在明三名学子在店中早已等得不耐烦,心中不知 把白敬庭骂过几十遍,孙在明最沉不住气,跺脚大声说道:“这个白敬庭,明明大 家约好的,都这个时辰了还不见人影,临时不去了也应该差人打个招呼嘛,让我们 在这儿空等,什么意思!” 李亭风瞥了他一眼,嘴角微挑,似笑非笑,对孙在明的火爆性情暗中摇头。 郭义与白敬庭的私交甚好,见孙在明说话带刺,心里不畅,说道:“孙兄何必 着急,白兄既然与我们约好就一定会来,你不想等的话,自己先走好了,没人留你。” 孙在明圆睁双眼,瞪着郭义道:“你说什么?信不信我一掌打趴你!” “有种来啊,谁怕谁!” 李亭风忍不住在旁劝道:“你我都是读书人,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怕有失身份, 真是怕了你们了,每次在一起总免不了争嘴,有点雅量行不行?别忘了我们是出来 游玩的,不是来吵嘴。”望了望远处又道,“你们快瞧,那不是白兄吗?” 郭义转头看了几眼,奇怪地说道:“前面那人确实是白兄,不过后面两人不知 是谁,你们见过吗?” 孙在明大头一摇,粗声道:“不认识,也许是白兄家的下人吧。” 李亭风笑道:“你们费心思猜这做什么?等白兄过来问一问便知。” 白敬庭领着如意、如雪匆匆赶到路口茶铺,急忙拱手向三人招呼道:“抱歉、 抱歉,我们来晚了,害三位兄台在此久候!” 孙在明、郭义乍然见到如意、如雪,顿时不觉为两人的俊雅风度所倾倒,张嘴 一时说不出话来。李亭风虽说也暗暗称奇,但不至于像他俩那般失态,回礼笑道: “白兄休要客气,我们同堂读书,交情非浅,多等一会算不了什么,这两位小兄弟 却是面生得很,白兄何不介绍一二?” 白敬庭忙道:“对了,向几位引见,这两位是我的……表弟林意和林雪,初来 金陵,少不更事,想一道去净灵山游历见识,事先未跟你们商量,冒昧便带他俩前 来,请诸位别介意。” 李亭风笑道:“白兄太客气了,多一人就多一份热闹,怎会介意。两位小弟风 度翩翩,气质不凡,定然也是满腹诗文,却不知在何处就学?” 如雪见他俊雅有礼,潇洒大方,心中顿生好感,回答道:“我们府内请有书教, 从不在外另上学堂,论到学问,当然是赶不上你们几位学兄了。” 如意可没如雪这么谦虚,轻笑一声道:“学问可不是嘴上说的,考较过后才知 高低深浅,这位兄台是否有意想考考我们呢?” 白敬庭瞪了如意一眼,怪她又在胡闹。 郭义在旁好奇地问:“两位小兄弟长得如此想像,定是一胞所生了,只不知你 俩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如雪指了指如意,脆声答道:“她运气好,比我早生半刻。” 孙在明瞪大双眼在两人脸上转了转,惊叹道:“啊唷,若非衣饰不同,还真分 不出他俩谁是谁呢。” 如意两眼在三人身上轻轻一扫,也学着大哥的模样拱手说道:“请问几位兄台 高姓大名?” “小生郭义。” “不才李亭风。” “嘿嘿,我叫孙在明,就是生在大明朝的意思。” 如意、如雪见孙在明如此憨厚富态,不由同时轻笑出声,如雪故意调皮地说: “看孙兄这相貌,不像是生在明朝,反而应该是生在圆朝(元朝)才对啊。” 孙在明愣然说:“元朝?哦,我不是很清楚,有这个可能,等我回家去问问我 爹才知道。”话音刚落,大伙都忍不住齐声笑起来。郭义拍了拍孙在明肩膀,笑侃 道:“孙兄连自己生在哪个朝代都不清楚,我看今后应该改个名儿,就叫孙不明好 了,身份不明不白的意思。” 众人笑得更大声了,还是白敬庭解围道:“得了,你们别捉弄孙兄,他可没你 们这么多花脑筋,天色不早,我们还是赶紧上路吧,从此去净灵山要走差不多一个 时辰呢。” 于是六人结伴而行,一路上谈风说月,呤诗论文,好不惬意。孙在明、郭义和 李亭风三人初时还小看如意和如雪,交谈一阵后,方才知道两人也是才学之士,不 觉另眼相看,不敢再有丝毫轻视之意,当真是:有逢知己千言论,万里途程不嫌长。 正午时分,六人便来到了净灵山,但见眼前奇峰突起、林木繁盛,鸟飞虫呤, 花香四野,春风拂过,让人觉得分外舒畅。众人脚下一条碎石小径蜿蜒曲折,直通 上半山绿荫之间,不知何处淌下一道清澈透亮的溪水,穿林过谷,珠花四溅,犹如 一位怀春的少女,沿着小径羞涩而又温柔地缓缓流向远方,好一处诗情画意的迷人 景色,六人看得心花怒发、赞叹不绝。如雪、如意更是开心得欢蹦乱跳,笑声不断, 惹得周围不少游赏的文人雅士转头相看,白敬庭担心她俩又要惹出事非,忙伸手拉 了拉两人的袖襟。 李亭风来过净灵山几回,对此处的风景已然熟知,一面向众人介绍净灵山的各 处名胜风景,一面领头往山上走去。来至山腰,眼前出现一处空地,临壁处建有一 座凉亭,飞檐画梁,碧瓦红栏,正中挂有一块牌匾,上书“净心亭”三个龙飞凤舞 的草字,笔法苍劲有力,一气呵成,决非等闲人所书。亭内已有不少游人在此歇脚, 三五成群,或谈笑风声,或呤诗作对,也有的围在一起下棋较技,好不热闹。六人 来到此处皆是大汗淋淋、腿脚乏力,便决定在此处暂且歇息,随便用些茶水点心。 如雪、如意好奇地转头四处打量,如雪眼尖,发现凉亭旁的峰壁上还刻有两行 大字,硬拉着白敬庭等人一同前去观看,六人行至峰壁前,只见壁上刻着十二个草 书:“花羞吐艳非寂寞,净水无心空自流。”第一句笔法婉转流畅,第二句却写得 苍劲大气,显然并非出自一人之手。如雪心中一动,伸手在字上轻轻摸了摸,发现 字锋犀利,入石三分,不禁失声叫道:“哎呀,这可不是普通的笔迹,不知是用什 么工具刻上去的!” 李亭风点头说道:“雪弟当真心细如发,这确实不是用笔写的,是用刀剑刻的。 据传,这里面还有一个曲折的故事。” 众人闻说,暗暗称奇,纷纷催促他快点说出原由。 李亭风轻咳一声,缓缓说道:“相传多年前武林之中有一对男女侠士,男的风 流倜傥,女的貌美如花,原本世人都以为他们会成为神仙眷侣,谁知落花有意流水 无情,男侠士的心中早已有了意中人,而意中人偏偏却又遭故身亡,从此男侠士心 灰意冷,不再言情,对那女子的痴情视而不见,淡然处之。最后两人终因爱生恨, 不欢而散,从此各分天涯,永世未见,双方皆诉不尽的怨恨无奈,郁郁一生。这两 句诗便是这对男女侠士共游净灵山用刀剑所刻。哎,自古多情空遗恨,莫怪流水太 无情。” 如雪听后不觉感慨万千,心想:若有一人也对自己如此多情,那便不枉此生了。 却为何世人总为情所困扰,不能自拔呢?难道情之一事,当真如此令人难以捉摸? 众人正唏吁感慨间,一阵悦耳悠扬的古琴声忽然自身旁不远处响起,大家转身 看去,只见亭旁一株古松下有名灰发老者正在弹琴,衣着虽然破旧,却很干净,指 下琴声幽雅醉人,使得众游客都不禁安静下来侧耳倾听,老者身旁有位秀丽可人的 姑娘随着琴声翩翩起舞,口中唱道: 君赞三山与五岳, 妾羡灵山翩翩来。 若非天公施妙笔, 何来绝景落尘埃。 小瀑飞泻清潭聚, 眉柳轻垂点镜台。 香风为何留人醉! 自古多情难述怀。 歌喉婉转清亮,舞姿轻曼舒柔,一曲唱罢,掌声四起,众人纷纷叫好。那姑娘 又唱了两段跳了一阵,便捧着一个瓷碗向周围游人讨赏,嘴里还不停说着感激的话, 不少人见她才艺难得,情形可怜,纷纷解囊相助,白敬庭等人也不例外,给钱最多 的是孙在明,他家世代经商,乃金陵城中数一数二的大户,出手便丢给那姑娘一锭 五两重的银子,惊得姑娘睁大双眼,以为身在梦中。如雪对那姑娘印象极好,见她 年龄与自己相仿,长得又那么清秀水灵,惹人怜爱,感觉很是投缘,便从怀里掏出 一个玉镯轻轻塞到她手里说:“妹妹唱得真好,这个镯子留作纪念吧。”姑娘脸上 顿时飞上一片红云,忙微微行了一礼,嘴里说:“多谢公子,蓉儿定当好好珍藏。” “原来你叫蓉儿?”一旁的如意抚掌笑道,“果然是娇艳动人,如出水芙蓉一 般,好名字。” 白敬庭也道:“怎么你们竟落到如此田地,要以卖唱献舞为生?” 那蓉儿眼圈一红,黯然说:“家乡连连战乱,颗粒无收,今年又惨遭水患,便 与爹爹千里迢迢来到金陵投靠远亲,谁知亲戚已不知迁至何方,衣食无着,方才出 此下策,让各位公子见笑。”说完,又深深行了一礼,捧着瓷碗走向别处去了。 李亭风不禁叹道:“连年战乱,天下间不知死了多少平民百姓,侥幸活下来的, 又要饱经风霜之苦,哎,悲乎,惜乎!” 白敬庭笑道:“如今天下统一,只要当今皇上爱民如子,妥善安抚人心,让他 们可以安居乐业,何来悲也、惜也?李兄太感慨了。” 郭义在旁也附和道:“是啊,只要皇上贤明,为了江山大业,百姓们一时的苦 寒算得了什么?我们要放眼将来,大好前程可是一片光明呢。” 如雪可不同意这般说法,插嘴道:“国家战乱终究不是好事,受苦受难的都是 老百姓,你们想想那些饥寒交迫的百姓们,怎有心情如此乐观?” 郭义还待争辩,白敬庭摆手阻止道:“这里人多耳杂,不是谈论的地方,小心 惹出事端!” 孙在明拍拍肥胖的肚皮粗声道:“你们老争些无聊事做什么,我可是又饿又渴, 大家还是快找个地方歇歇吧。” 如意瞪了他一眼,调侃道:“就你大肚皮,只晓得吃喝。” 六人于是便找个宽敞之处席地而坐,拿出茶水点心充饥,毕竟都是年青人,一 会儿便又有说有笑的,把刚才的事儿忘得干净。 -------- 幻剑书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