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留刀壁 那人羞怯怯的却是泪痕尤湿一袭大红囍服的左兰。房内还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 使唤丫头,都是一身鲜艳的喜服,她俩齐声道:“奴婢参见老爷。” 寇奴有点受不了,道:“左兰姑娘你如何会在这里?你们如何这般打扮?” 左兰忽敛袂施礼:“妾身拜见夫君。” “这这如何使得。” “今个下午丁老爷说是奉了剑尊之命,把我许了……许给夫君做侧室。” 寇奴左右看看,这屋内果然是新房摆设。 “夫君还未用膳吧,”左兰又对丫头们道:“你俩快去把菜重新温过。”寇奴 道:“我已经吃过了。”他这才会意丁政要他马上过来的涵义,赶紧又道:“你还 没吃?”左兰不安的点点头。寇奴道:“出来坐吧,我没吃饱,一起再吃点。” 左兰给寇奴斟满酒,道:“夫君先就这几个冷盘喝点酒。灶上的火一直未捂, 丁老爷送来的几个大菜都汽着在,一会便端出来。”寇奴奇怪的看着左兰,道: “你坐下啊?”左兰犹豫着坐到寇奴旁边。寇奴又道:“你怎么不吃?”左兰不好 意思的笑了:“从来都是老爷小姐们吃过以后,我才能吃的。”左兰笑起来很好看, 羞涩的娇柔的,还带点俏皮的味道。寇奴含着筷子,目光迷离起来。 “这是鸡腰炖大虾,你尝尝?”左兰勇敢的给寇奴夹了段中虾。寇奴这才定下 神,问道:“左兰你多大了,是哪里人氏,家中还有亲人么?”左兰顿时泪涌,道 :“妾身今年16岁。六岁那年爹妈都给南庭匈奴给杀了,妾身是丁老爷在雁门关外 捡回来的。我还还有个同胞生的弟弟和个小妹,不知流落何方去了……可怜我那小 妹当时才两岁。”说着说着她呜呜的哭起来。六岁的男孩或许会留下命来,可两岁 的女婴十之八九已经死了。寇奴戚然起身,“你别哭了,你弟妹都不会有事的,别 哭了,说不定哪天他们会一起出现在你面前的。”左兰收住泪,道:“左兰不好, 左兰惹夫君不痛快了,都是左兰不好。”寇奴安慰道:“别担心,我会帮你找寻的。” “真的?”“真的。来来,菜来了,吃饭吧。” 丫头们端出热气腾腾的蒸菜和一钵鸡汤,搁下后转身又去厨房。寇奴凝望左兰 那双大眼睛,忽然想到了蔡文姬和林菲儿,她俩同样有着这么美的眼睛,但蔡文姬 给人文秀脱俗的感觉,而林菲儿则带着山林清新的灵美,眼前左兰给予自己的却是 种小家碧玉的舒服的柔美。寇奴觉得自己喜欢上左兰了,可菲儿呢,一旦让她知道 了,出事怎么办?会出什么事呢?她已经不再爱我了。但纳左兰为妾,毕竟是自己 先对不住她。唉……我竟然在心里已经纳左兰为妾了,我怎么了? 寇奴问道:“如果我送你回去,丁家还会收你么?”左兰身子一颤,道:“您 不要我?”两个丫头刚好也听到了,急哭起来,端着托盘就跪到地上:“老爷您收 下我们吧,我们出了道场的门就回不去了,你若不喜欢我们,他们会一刀杀了我们 的!”寇奴知道丫头们的话是真的,苦恼的道:“就都留下吧。左兰你也不要叫我 那个那个夫君的,我比你大,你叫我寇哥吧。”左兰执拗的道:“是,夫君。” “你两个一块来吃罢。” 笃笃笃,有人在叩门。一个丫头识事的道:“老爷夫人,我去开门。”只见一 个肥胖的中年人带着四个挑着木箱的家丁进来。寇奴和左兰看着面熟却不认识,赶 忙迎出去。寇奴道:“请问阁下是……?” 那人满脸是笑:“哈哈,在下丁庭民。” “失敬失敬。” “听闻寇老弟新婚之喜,我家主子特命我送来贺礼。来,都打开!老弟你看, 这箱是黄金八封白银八封明珠六对琉璃壶一对,这一箱是蔡邕亲书的《礼记》全文、 严佛调的《雄狮图》、藏经阁的今文经和古文经手誊全集。请笑纳。” 寇奴目光从黄金一扫而过,拿起《礼记》来看,果然是师傅手迹,遂道:“不 知贵主人是哪位高人?” 丁庭民道:“醒樵子。” “齐云塔,艾草庵……好,我全收下了。”寇奴虽然奇怪醒樵子如何知道自己, 并且第一时间送来贺礼,却还是爽快的应承下来。 丁庭民原以为寇奴会有所推辞或有所问,没想他竟然一口通杀,哈哈笑道: “果然不俗,是条汉子!” 寇奴道:“不进屋喝两杯?” 丁庭民道:“既是喜酒就叨唠一杯。来,把贺礼抬进去,”左兰忙指挥家丁们 将箱子抬进西厢。一切收拾妥当,丁庭民接过左兰奉上的酒盅一饮而尽,道:“老 丁祝二位恩爱和美早生贵子!春宵一刻值千金,不多打扰,老丁告辞了!” “行。宣高送你出门。请!” 寇奴一直将丁庭民送出棋盘街,拱手作别:“庭民兄,请代宣高向醒樵子致谢, 他日定当登门拜访。” “哈哈,他等你好久了……” 回到家中,寇奴对左兰道:“左兰……吃完你早点歇息吧。我可能很晚才回来。” “你现在要出去?”左兰掩饰不住失望。 “有事你就大声叫唤,我听得到的。放心,没事。” “哎。”左兰仰看着高山般的寇奴,悠悠的应道。 寇奴盯着美丽的左兰,心中泛起涟漪,“……明个早上,我给些家用你掌着。 先睡吧。” 左兰到里屋取来羊毛披子,“披上吧,外面冷。” “嗯……”寇奴感到自己正被一张网裹住,温温柔柔的着不了力,其实他也没 事,只是心有点乱,出去走走,出去想想。 邻屋丫头们都睡着了,左兰过去摸了摸炕底温度,正烫着呢,这才放心回到新 房。铜鹤长嘴上红红的烛光一晃一晃的,左兰铺好被褥,坐在炕上想着心事:下午 丁老爷将我许了人,真是晴天霹雳,自己几乎晕死过去。现在见着夫君了,原来夫 君就叫寇奴,我也认命了。夫君是个好人,我不想死了,唉,姻缘真的好奇怪。往 后得听丁柔小姐的话,好好伺候夫君,争取生个小子出来,象刚才那个人说的,… …以后正房娶回来,我也有个依靠。她又想到了生死未卜的弟妹,一阵伤心。左兰 胡乱的想着,打更的梆子声也听不仔细了,不觉间睡着了。 汉朝妇女没有任何地位可言,完全是男人的附庸,还不如男宠。一个女子若遇 上一个体贴自己而又有出息的男人,便是天大的欢喜了。 寇奴踩着残雪,在棋盘街上慢慢的走着。这棋盘街乃九九横直的房落构成,又 有着京都两大奕馆故取名之。风卷起羊毛大袍,寇奴停下脚步,斜斜的雪粉洒下, 冰晶子落在脸上,粘满了胡茬。寇奴抹把脸,一大蓬一大蓬的棉絮飞扬在空中,雪 大了。寇奴决定结束这漫无目的徘徊,这对左兰来说不公平。纳妾再娶妻,当时实 属正常。拐进巷子寇奴却找不着自家的门,他进巷数十步便见一朝北大宅门,左右 青狮雄踞,门上匾字“太常府”,原来是刘焉的住处。寇奴退出巷子住南到下一个 路口进去,他看到了自己的家。哈,原来巷尾那门竟是刘焉家的后门,往后见刘焉 方便,走后门。寇奴忽然想到王家为何会在此处有房了:灵帝喜私服外游,且深信 刘焉这是刘续说的,王越为稳妥起见故在此设点。或许不日就有护驾的差事摊到自 己头上。天下没有白吃的晚餐。 他翻墙进到院中,见卧室灯还亮着,心中顿时充满歉意。他悄没声的推开客房 的门,走进门虚掩的卧室,哦,左兰衣衫齐整的靠着红枕睡着了。寇奴搂起她轻轻 褪去外衣,着手处软滑温玉,心中鹿跳不已。寇奴禁不住伸手抚摸左兰的头发和面 颊,柔情蜜意涌上来,情热深浓。梦中的左兰温顺的轻唤了一声,寇奴猛的收手。 他暗骂了一句,给左兰拉好鸳鸯大红锦被。出得房来,寇奴尤自燥热,其它的房也 看了一下。隔壁一间睡着丫头们;对面一间里面木几上摆着一尾七弦。左兰会弹琴? 听师傅张衡说过王越中年弃剑学琴,门下多少会些。另一间空着。西厢房靠外的一 间是会客室,临着琴房的一间是书房。我睡哪呢? 梆梆梆,四更天了。寇奴回到卧室,脱去衣服,扯开一床被子,睡在左兰的外 面。闻着幽幽的处女芳香,寇奴心猿意马,突然坐起来看左兰。左兰睫毛打着颤, 嘤咛一声侧身朝里睡去,枕上犹有湿痕。只见那白洁如玉的肩胛上纹刺着一只大雁, 红艳刺目,寇奴呆了一呆,替她塞好肩隙。 炕头热呼呼的。 夜深了,生命最美的乐章于无声处悄然奏响…… 起看红湿处,二度春风。 红烛悄悄的熄灭。 夜深人静。 寇奴早早醒来,惊动了左兰,二人相拥裹着被子来到窗前推开一看,只见下了 一夜的雪,还在不停地落,银袄裹着万物,老树枝杈上全是白花。“雪花飘飘,雪 花飘飘,兆我丰瑞,赐子泰祥”,寇奴轻声哼起这首曲子,心中充满喜悦。清新的 冷冽的空气钻进来,左兰不胜其寒的搂紧了寇奴。寇奴忽然有种冲动,很强烈的冲 动,他关上窗将左兰抱回床上,柔声要她再睡会儿,自己则提刀来到院中。 立在软厚的雪上,寇奴缓缓拔刀。 雪花附在刀刃上,渐渐积厚。 寇奴在等待,在集聚,在蜕变。 握刀的手慢慢垂下。 就在积雪从刀上跌下的那一刹那,寇奴施出了日后刀霸天下的无宗刀法之第一 招“大雪无边”。 寇奴唱着《雪谣》闲庭信步,举重若轻的舞出十六刀。不再是一意孤行,每一 刀都意犹未尽。刀锋转折激起万千雪尘飞扬,满庭雪花悠然直上,弥散在半空,寇 奴身边一片空明。 在成为男人的那一刻,寇奴生命的河流因为性爱而改变,身体里每一样东西都 改变了,刀,不再是肃煞的刀,而是孕育着生机的刀。 寇奴回刀入鞘,转过伟岸的身躯。左兰倚门而立,欣喜的凝望寇奴,眼里似有 花儿绽放。“寇哥,进屋来洗把脸吧。”不觉间,她改口了。寇奴舒舒肩膀,快步 进屋,桌上铜盆水温正好,雪白布巾搭在盆沿,漱口水和青盐摆在一旁,桌下还放 着一个高腰铜盂预备接水。寇奴边洗边道:“兰,你昨睡得好么?”左兰羞答答的 没吱声,寇奴斜眼看见她红霞烧过了耳朵根,赶紧洗漱完毕。这时两个丫头惊慌失 措的跑出房来,雪白着脸大气不敢出。寇奴道:“没事没事,我这没多烦规矩,你 们都还小,听夫人的话一起把家收掇齐整就是了。你俩叫怎么名字?”两丫头应道 :“采儿”,“卷儿”。 左兰听得寇奴无意识的一声“夫人”,心里乐开了花,连忙叫采儿去棋盘九巷 尾倒垃圾火烬,又吩咐卷儿到棋盘四巷口王老铺子买馒头,那家的馒头最好吃。寇 奴大为惊讶,赶紧掏钱。左兰见状解释道:“五年以前蔡妮小姐就住这里,我随丁 柔小姐来玩过。”“蔡阳住过的?!”“寇哥,你到书房看会书,剑尊有东西给你。 我去看看粥熬好没有。” 书房内严佛调那幅雄狮图悬于正壁,临窗书桌上笔砚齐全,右手边上两立竹柜, 醒樵子送来的书册都已码放整齐。柜中还有几卷竹简不知是否左兰言指要瞧的,寇 奴翻了翻竟然是王越新写的《剑论》和蔡阳的《刀典》,看来王越待他真的不薄。 这屋既是蔡阳早年所居,王越对寇奴的期望远不是普通刀术教官这么简单。寇奴捧 起《刀典》细细的看,方服蔡阳果非浪得虚名之辈,不禁掩卷沉思。打从泰山学刀 始,寇奴走的便是无招之刀的路子,那是因为有天下第一等玄幻的天罡步和行云流 水的轻功,他从数步一刀到一步一刀再到一步数刀直至现在的一刀数步,根本就无 守刀,一旦遭遇功力精湛轻功超卓的大宗师,恐怕就难以为继,正鉴于此蹇硕才提 醒寇奴要学习有招之刀。刀自秦始源远流长宗派林立,只有博取众家之长方能成就 无宗无派属于自己的刀,无宗之刀。大雪无边便是寇奴创出的第一个有招的刀。寇 奴感觉刀道无涯绝非一意孤行可以涵括,或许到了更深的层面,刀道又会返回一意 孤行上来,却是更为渊洪的无招之刀了。 吃过早餐,寇奴钻进书房看书,足有一个多时辰。琴房那边忽然传来悠悠琴声, 寇奴顿时自责: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生活了,还有人等着他去照顾去疼爱。他走到 院中细细又听了会,待琴声止住,方才快步来到琴房,只见铜炉升起袅袅檀香,左 兰玉指留弦,尤在回味,两个丫头坐在火盆旁一声不吭。寇奴正说着要带左兰她们 出城赏雪,大门啪啪直响,却是杨冲和严惕带着各自彪下虎贲过来了,四十二条汉 子哄闹着把个小院挤得不成样子。两丫头全吓坏了,左兰还算镇定前后张罗,大长 寇奴面子。 寇奴见屋小,便嘱咐左兰自己在家吃午饭他晚饭前回来,他则与兄弟们踏雪出 门去寻热闹地界。 街上孩童们堆雪人打雪仗,大人们则喜气洋洋聚集着高声谈论,大道上车马川 流好不热闹。寇奴问道:“杨冲,今日怎这么热闹?”杨冲答道:“阿海,你还不 知道今天一大早皇上大赦天下,改元中平。”“中平?”“对,今天是中平元年十 二月己巳。”* “难怪你们今天都有空来看我。”严惕插口道:“哈,没空咱们也得来呀!” 杨冲道:“藩宫早上没去道场,我留下口信要他直接到淮山酒楼会合。”寇奴不解 :“那淮山酒楼有啥招牌菜?是江淮风味么?”杨冲和严惕对望皆大笑,严惕侧头 问后面人:“兄弟们,你们说淮山酒楼什么最出名?”众人大叫:“牛鞭牛卵子!” 寇奴嘿然笑问:“严若厉,是你的鬼怪点子吧?”“不承敬意不承敬意。” 淮山酒楼确是以做牛菜出名,但最出名却是牛架子汤。寇奴直叫好地方,众汉 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猜拳吆令,声浪喧天,足足闹了一个时辰。众人乐颠颠的相互 搀扶着各自散去,寇奴付完帐和杨冲严惕一路往武库去看他俩新家。藩宫匆匆赶到, “宣高你真是让我一顿好找啊。”杨冲道:“你怎才来?”藩宫解释道:“秦移他 个短舌头话不讲干净,说宣高在家未来,我立马去戎城,却撞上个门神,我找了一 圈再去问秦移,他娘的才把话屙干净。我这不一得信便过来了。宣高你搬家也不知 会一声,害我空跑一趟。”寇奴道:“事情来的太突然,未及告之。” 寇奴见藩宫火燎燎的样子,知道林菲儿出事了,便道:“杨冲你和若厉等着。 叔英我们过去谈。” 二人到一僻静地。藩宫小声对寇奴道:“宣高,有个不好的消息。” “菲儿怎么了?” 藩宫一怔,道:“早上有空,我便买了东西过去答谢袁夫人的地主之谊,却得 知菲儿城门一开就走了。……” “菲儿去哪啦?”寇奴打断道。 “袁夫人起先不肯说,后来才说好像发生过什么事情……” 寇奴一惊,难道纳妾之事她已知道? “宣高!” “你说罢。” “她说好像有什么事情惹得袁绍大发雷霆将守灵的袁谭痛打一顿,然后叫人连 夜接菲儿去池柳馆,今个一早文丑便送他俩去投南皮田丰了,听袁夫人讲袁绍还说 了一辈子不准他俩回洛阳的话。” 寇奴阴冷的问道:“究竟发生了怎么?” “只是听琴湘阁婢女们议论,都不是些好话,……算不得准的……” “王八蛋,我宰了那狗日的!” 寇奴顿时明白了,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如此单纯的林菲儿竟会与袁谭那斯文败 类行苟且之事,他心里一阵刺痛。四周,雪白得刺眼,白的刺骨。杨叔我对不起你! 寇奴气激得身子发抖,骨节咯咯直响。 藩宫死死按住寇奴,道:“……你你,你别冲动。你已经有了弟妹,你不能去 追啊!你杀了袁谭,菲儿怎么办?弟妹又怎么办?你一个人能对付袁绍吗?能对抗 门生遍天下的袁阀吗?” 寇奴不语,刀握得更紧。 “你若真要去,”藩宫说一个字便如钉下一颗钉子:“我,陪,你!” “不行!”寇奴断然道:“我,断不会让兄弟涉险!” 藩宫目光变幻不停,怅怅的叹了口气,低沉而伤感的道:“宣高,一个巴掌拍 不响的。这,这也是菲儿自己选择的。……祝福她吧,这样对你和她都好。” 寇奴极目东望,似乎前面的屋舍远处的高墙都不存在,他静静地看着,久久无 语。当我们得到一件珍宝的同时,我们会失掉另一件珍宝;而当我们放弃某些东西 的同时,我们又会得到上天另一份礼物。寇奴长吁一口气,伊人自斯去,从此了无 牵绊。 “叔英,袁绍和田丰交情如何?” “据闻袁绍奇迹般的崛起江湖,靠的就是田丰在背后的支持。” “田阀主是个好人,……有他照顾菲儿,我就放心了。” “你认识田丰?” “……他对我有救命之恩。” 杨冲见二人迟迟不走,生气的寻来道:“阿海你们这是闹什么玄虚?什么鸟事 还要瞒着我和严惕,算不算兄弟呀!”藩宫强笑道:“没事,宣高他还想拉我去别 处喝酒,我正劝着呢。”杨冲狐疑道:“搞什么搞?”寇奴道:“叔英说的对,不 喝了。回家抱老婆去!” 杨冲笑道:“瞧把你臭美的。” 离开寇奴后,藩宫阴郁的回到家中,焦躁的走来走去,末了他猛掴自己一计耳 光,扑到床上蒙被大睡。难道藩宫也爱上了林菲儿?唉…… 看到积雪尽扫的庭院,看到左兰温婉甜美的笑颜,寇奴内心深处翻腾起无限柔 情,他动作缓慢的关上门,猛地转身过去紧紧抱住左兰。左兰感到突然和惊讶,双 手不自觉的抵住寇奴的胸膛,但寇奴的唇吻着她的面颊,寇奴的胡子刺着她的肌肤, 寇奴身上浓浓的男人气息熏着她的鼻窦,左兰感受到从手心传来的热烈有劲的心跳, 她渐渐融化在寇奴对她的无边爱恋之中。“兰,你在想什么?”“我,我愿化为丝 萝永远盘绕在你身边,永远不分开。” 卷儿采儿哪见过如此旁若无人热烈无羁的铁汉柔情,面红耳赤,心儿乱跳。 寇奴对左兰道:“兰,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你就是元配。” 左兰喜悦的看着夫君,颤抖着身子,幸福得泪水盈盈。 这一刻寇奴领悟到了《刀典》所载地天刀诀的真髓。“兰,我舞刀给你看。” 左兰恋恋不舍的松开紧搂的双臂,靠着门美目凝睇。 地天刀,内阳而外阴,内健而外顺,法从《易》之泰卦,乾上坤下天地互隔, 坤上乾下则天地交泰,天德下贯以生物,地德上应以成物,小往而大来,小舍而大 得之。寇奴把他对左兰的爱倾注成生生万法的招式,千变万化无穷无尽,寇奴眼里 全是左兰那两道细眉那一对大眼睛,那对充满了爱的大眼睛。寇奴朗声道:“雲化 清露,草木欣生!”他超越了地天刀诀,手中无比清晰的挥出六刀,每一刀都负阴 而抱阳,安厚醇和。无宗刀法第二招“雲化清露”。寇奴收刀入鞘,道:“采儿卷 儿你俩各去买两套衣裳。”两丫头欢天喜地的接过银子,蹦跳着出门而去。 庭院内就只剩下他两个人,檐下冰挂子滴着水,滴答滴答的,在青石上溅出一 朵朵花来。 寇奴目不转睛的看着左兰,左兰的脸顿时比石榴花还红。寇奴将她一把抱起, “兰……”“嗯……”“给我生个儿子去!” 次日寇奴去见王越,他却不在,于是去找丁政。“丁总管。”“哦,宣高呀, 珩公的安排你满意么?”“宣高万分感激。”“嗯,对左兰好点,她是个好女孩, 我视如己出,要不是珩公的意思,我才不会委屈把她嫁人为妾呢。” 寇奴道:“您是左兰的救命恩人,我不瞒您,左兰虽为丫鬟出身,但宣高已经 允诺她为元配发妻。宣高虽不才,却也知糟糠之妻不可弃的道理。” 丁政轻叹口气,道:“我明白了,……你,宣高你是哪里人氏师承何处,可否 告诉你丁叔?”他忽然自称为叔,显然已视寇奴为侄了。寇奴觉得这话不好回,遂 沉吟着斟酌不语。丁政道:“我知你终不会久留京师,日后我想去看看你夫妻俩, 该如何找你?”寇奴感到了丁政话中的拳拳诚挚,道:“宣高乃徐州射阳人氏,我 若不在东海边便在下邳城,您找到陈元龙便可找到我了。” 丁政道:“我会替你守秘的。”射阳?下邳?臧家?陈家? 寇奴问:“丁叔您可知珩公现在何处?” “珩公一早便出去了。”丁政面色变得很难看,“西凉出大事了。” “难道吃大败仗了?” “打败了可以寻机再战,士气没了再好的战机也还是会败。宣高你知道皇上昨 个为何改元中平?”寇奴想了想,道:“皇上改元一方面是平定了黄巾乱,另一方 面应是为了振作西线士气。” 丁政赞许道:“嗯,皇上也是听取了袁逢遗言。国号中平便是向将士们转递一 个信号,朝廷有决心有信心平定羌独叛乱。但可惜呀……凉州刺史左昌借兴军为名 坐贪数千万,士卒哗变怠战一败再败。北宫伯玉与先零羌自11月大起叛乱以来,羌 军以金城边章韩遂为帅所向无敌,接连攻杀护羌校尉伶征和金城太守陈懿,如今他 们刀锋直指右扶风,三辅大震。”寇奴大吃一惊:“我朝竟有如此恶腐之官吏?” “左昌他难逃一死。” “如今应急起护羌系诸将为是,守住安定汉阳一线,此外断绝商道,沿西北张 围,只要熬到正月援兵一到,羌兵必败。不知朝廷是征调皇甫嵩还是傅南容?” 丁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寇奴所说正是昨夜宫中定策,唯一漏掉的是汉王朝的 惯用伎俩遣客刺杀羌族首领和带兵渠帅。他掩饰住内心惊讶,道:“我不知道,… …适才你我之言语一个字都不能对旁人说起。你明白吗?” 寇奴便辞道:“宣高明白。丁叔,我去明刀堂了。” “好好。” 因为凉州泰半陷落三辅危急,灵帝急调北地朗星傅燮入京问策。时傅燮正在回 老家北地灵州的路上,他因得罪赵忠虽斩黄巾三帅卜巳、张伯和梁仲宁功多当封却 仅出为安定都尉,索性称疾免官。七八日后傅燮星夜入宫,灵帝即拜之为议郎留在 身边朝夕筹划。傅燮举荐故安定都尉盖思齐之子汉阳长吏盖勋等一批护羌系青年将 领,灵帝一一采纳,并监押左昌另以扶风梁袅为凉州刺史,同时驰令皇甫嵩整肃冀 州兵马东移以备不时之需。西凉战事渐入僵持。但令灵帝更为恼火的事发生了,气 得他罢去检阅虎贲羽林之举,让丁政寇奴他们空忙一场。 离开丁政后,寇奴正走在去明刀堂的路上,从高垣后面转出了蔡阳,寇奴快步 迎前:“刀祖,可巧遇上,宣高正欲寻您了。”蔡阳略显诧异的道:“何事哉?” 寇奴落后半步边走边说:“昨日拜读刀祖论著的《刀典》,宣高相见恨晚,尝试了 一下‘地天刀诀’,果然立意高古妙化无穷。刀祖,宣高于此刀诀尚还有一两不解 之处,想听听您的解释,不知可否?”蔡阳听到这,缓缓转身,问:“客气客气。 宣高如何得到蔡某《刀典》的?”蔡阳黑邃邃的眼睛中读不出任何情感,好厉害! 寇奴据实回答:“珩公将左兰姑娘许配给我,陪嫁的便是《剑论》和您的《刀典》。” 蔡阳忽然笑了,“《刀典》所载八十一种刀诀,我蔡家耗费四代心血方始录全,任 谁得之其一便可扬名天下,行山出手好大方啊!不过《刀典》仅有刀诀而无招式, 这里并无他人,宣高你把你悟出的地天刀法舞给我看看。” 寇奴从蔡阳微笑中感受到了长辈对晚辈的淳淳之心,就像误会王越一样他也误 会了蔡阳,刀祖宗蔡阳与枪祖宗张济齐名天下,又岂会和年轻气盛的寇奴斗气呢? 蔡阳下道场授徒减少,其实是对寇奴的肯定,也是在等待寇奴对自己的尊重。如果 今日狭路相逢寇奴不行半师之礼求教,而是漠然任之,他将失去蔡阳对他的尊重, 同时失去王越对他的期待,一本《刀典》实际包含多层深意。寇奴会意的点头,只 一个字:“好!” 寇奴立于当涂,幕天席地,四围屋舍沉入地线空旷一片。 噌的一声,蔡阳鞘中刀受气机激荡自动弹出。 无宗刀法之云化清露,似天外飞来,寇奴四周横直阴阳真气纵意自如繁华如百 花争春。刀意扑天而降刀气席地卷凌。蔡阳赞声“好!”,手上快绝人寰地施展出 正宗的地天刀法,刀如冰溪乍破如小河欢歌,蜿蜒灵动的流进春意乍寒的田野。一 种奇妙的东西沁入心脾,寇奴听到了涛声,看到了生命的流动,心道:好一个破法。 蔡阳刀虽美,刀锋寒光毕露,却无半点保留。寇奴面色凝重,刀益缓刀气益盛,四 方堵意推动圆柔的气浪撞上蔡阳那浪花飞溅的刀流,叮咚声声。蔡阳刀益快绝,避 实就虚不断变幻出刀维度,一刀化作七刀,每刀再变七刀,共四十九刀,寇奴刀随 人行,虽翻来复去只有六刀,但每一刀都击中蔡阳幻刀那刹那的气机。 蔡阳刀势一变,却是俗不可耐的五虎断魂刀,破绽百出,寇奴不由自主刀行渐 速,全无地天刀法之醇厚和美,他暗叫老狐狸。但蔡阳哪容他再慢下来,平刀五推 消去破绽,紧跟着大步摔刀,刀意直逼寇奴即将移去的空处,寇奴身形顿滞,他不 惧真气但蔡阳用的却是意,刀意,即是你去哪那我的刀便先等在哪,料敌致先的棋 奕。五虎断魂刀的破绽就在那等你去破,一破便陷入定式,因为它限制了破招的方 式,寇奴刀法率性直入,以刀祖宗的眼力,寇奴如何能变出意外之刀。 寇奴顿察蔡阳心机,心力推进极尽,一片空明,玄秀的大雪无边激变天时,十 六刀十六份虔诚,每一刀的后着都机变无穷。飞雪扬尘弥漫,蔡阳隐于无边刀光之 中。 快意的困守。 斗然间平地涌起涛天骇浪。 九阳刀、九幽刀,参合刀,流光刀,山下有雷,山上有火,离别刀,大风刀, 百里刀,纾难刀,迹原刀,盲刀……五百年来最玄妙的刀法充斥着奥古秘意塞满万 山臣伏的巅岭。 在滔滔不绝的刀逼之下,寇奴又忘了刀招,足下行云流水天罡变幻,信意舞刀, 见招解招见隙攻招。行云流水发挥到极点,同一时刻天上地下闪跃无数个身影。浪 更高堤更高。蔡阳长髯化为花白,热气氤氲,这已不是研刀,而是在求道,生死早 忘诸身外,二人都已无情,无情! 刀无情。 道更无情。 胡须断,鬓发乱。 “滴水穿石刀!”蔡阳死死索定寇奴的双眼,刀化为剑,无论寇奴如何腾挪, 金刀一剑一剑毫厘无差的密雨连珠般刺中白虎刀四六分处……刀身钢理最弱之点。 寇奴陷入莫大的屈辱,每挨一刺他便感到一份绝望,寇奴看不到刀,但他能感应到 刀已洞凹,正水纹般扩大,几摧折。寇奴看到的只有蔡阳的眼,神道的眼。 “慑神术!”寇奴虽未看到此刀诀,但巨大的屈辱巨大的压力之下,他突然顿 悟出滴水穿石刀的刀诀。寇奴通天彻地的回刀,扬刀,雷霆劈下,就在蔡阳刺中的 那前一刹那,落雷顿化为上下交错之刀,如山崩地裂,绞碎了那穿石的刀。 猛听得天地同唱,法音无边。第八十二种刀法……灭刀!蔡阳顺道而为,肉身 殉刀,左手五指刀山力压白虎刀,右手刀直切寇奴咽喉空当。 寇奴旋身抽刀断水,声若春雷,无极一刀! 蔡阳右手凝固在空中,整个人都凝固了。北风过,斑须扬扬。 白虎刀横劈入高垣,仅余刀柄在外。墙土似蚂蚁顷刻间爬上刀淹没刀淹没寇奴 握刀的手。 寇奴颈间一道血印。 暗无天日! 蔡阳最后殉刀的一刀寇奴根本就避不开,但寇奴的抽刀断水蔡阳也避不开。 刀,无情。道,有情。 寇奴在最后瞬间化去了蔡阳攻到的内力,寇奴只能这么做,虽然“暗无天日” 人所不齿,但他只能这样做!不然他会重伤而蔡阳必死无疑! “为何不杀我?”蔡阳冷倦苍凉的道。 “我……不……配!”寇奴艰难的道。 “怎讲?” “只有您……自己才配!……真正的宗师……不会死于人手,因为…决定赴死 是他最大的尊严,…也是最后的一段路,路的尽头…是…道的融入,是真正的不灭。 ……所以宣高不配,不配玷污这对武者而言……最神圣的涅盤!”这是张衡安世高 张角三大宗师的死,留给寇奴的感悟。 “……,啊……”蔡阳懂了。寇奴这句真言这份心意这种做法,确实是蔡阳无 比的尊重。 “刀祖?” “啊……宣高不必担心,被你化去的只是内气,三个月便可尽复,不过宣高我 劝你日后善用此法,以免激起武林共怒。” “宣高受教了。”寇奴调整好气息,说话顺畅起来。 “走,咱们边走边聊,老夫今天实在是高兴,太高兴了,呵呵呵呵……” “刀祖,为何你我施展的地天刀诀会大为迴异呢?” 蔡阳碧湖微澜,道:“同样的刀诀,宣高使出的是高谷深陵花香满地,……” “刀祖的却是春水东流……” “行山《剑论》有言:”刀剑之极至,非拙非巧,本性也。‘你我本性不同啊 ……“ 寇奴沉思,良久方道:“对。人有金木水火土,还有如风、无相共七种本性, 如若修行不合本性的武功,纵然是无双才智,也到不了自我的极至。我们各依本性 去发挥,刀法自然便不同了。” “人有七种本性?这话谁说的?” “……刀祖见谅,请恕宣高不能说出他的名字。”这个观点是张衡阐述,蹇硕 补充的,自然不能说了。 “哦……”蔡阳想起了十二年前他来到洛阳与王越印证武功,其时南海刀与火 龙剑在涧水一战,他尽得地理却千零一招落败,按说水火不容,他二人却缔结深厚 友谊,更留在道场开宗授徒。行山在写《剑论》前曾说找到了本性,原来他的本性 也是水啊! 寇奴那把白虎刀如铸入墙中,再也拔不出来,他也没力气去拔了。从此武林中 又多了一段传奇。 说春刀,春到也。 转眼已是中平2 年三月,左兰的肚子一天天的鼓起来,寇奴算着到了中秋他就 要当爹了,心中高兴,在外次数见少,得闲都留在家中,专心研究《剑论》《刀典 》,逐渐贯通了81种刀法,成长为真正的刀宗。王越越发喜爱重用,提拔寇奴为次 席刀术教官,但见他夫妻恩爱,凰萱儿也对寇奴看不上眼,就暂时断了心思。这段 日子寇奴曾去艾草庵数遭,皆未见到醒樵子,不知云游何方去了。而太常府戒备森 严,寇奴几次夜探均为机关所蔽,险些行迹暴露,为不累家人,寇奴决定暂不接近 刘焉。 某日正好杨冲严惕轮休,过来强行请出寇奴去平乐观看乐舞百戏。他四人已义 结金兰,藩宫老大严惕老二寇奴老三杨冲最小。藩宫因有袁绍支持已升为虎贲郎中 事务繁杂,杨冲便未叫他。杨冲最喜血淋淋的角抵,寇奴则为幻术所迷(魔术), 严惕却爱看优俳歌舞,各自分开。过不多久寇奴听到外边一阵喧闹,“打起来了!” 隐约还夹着杨冲的胡骂,寇奴最见不得兄弟被人欺负,不管谁是谁非,下来他会熊 人但场面上他一定会袒护。寇奴推开众人赶到角抵场,只见环形看台下面杨冲正和 一黑汉子拳脚相交,好不惨烈。真正的角抵士却慄然贴着陡壁,惊恐万状。寇奴心 中好气又好笑,谁打给谁看呀?寇奴大喝一声:“都住手!”杨冲最服寇奴,马上 急退数步,那汉子打得性起,大步流星追上还打。寇奴大怒,我兄弟都让你了,你 欺人太甚!他飞身而下,对面看台上也跃下两道身影。寇奴错步滑到杨冲身前,手 向上一拔一带,那黑汉侧冲数步收势不及一拳擂中石壁,打凹进半个拳头。“哇! 好厉害!”台上面一片惊叹。黑汉拔拳转身,张口欲骂,忽地收口顿又绽放笑容, “阿海!”寇奴大喜:“大飞!玄德,云长,你们都来了!”刘备微笑道:“宣高, 你瘦了许多。”寇奴笑着点点头,“你腿受伤了?”“走,上去好好聊聊……” 寇奴与关羽相对一望,眼中同时浮现尊敬之意,在武道的跋涉路上,二人都未 停留,“云长你好。” “宣高你好,翼德前天就说好像看见过你,强拉我们来在这平乐观等你。这位 是?” “你们认识?”杨冲揉着肩膀,他知道白挨打了。 “来来,我来介绍:杨冲,我四弟。刘备刘玄德,关羽关云长,张飞张翼德, 你们不打不相识啊。” 严惕叫道:“三弟四弟,没事吧?” “没事,都是我朋友。” 啧的一声,围观者失望的散开。 众人一路去到洛阳第二楼陶然居吃酒。寇奴问道:“玄德你们何时来的?”刘 备已经知道寇奴道场刀术教官、杨冲严惕节从虎贲身份,也知道寇奴现在叫寇奴, 道:“才来没几日,正在等朝廷除授。”寇奴感到奇怪:“朝廷论功行赏不是结束 了么,怎未给派官?”刘备微叹息,道:“皇甫将军的荐功折早到了京师,只是我 们自己不争气,在来京路上连遭黄巾报复。最凶险的一次,当时我三兄弟被打散, 我险些被张铙所杀,幸被文丑所救,但身被重创只能逗留东郡养伤。故而迟了。” 严惕问道:“张铙何以独独对付你们?”刘备傲然一笑,道:“张梁为云长所杀, 张宝为翼德所杀,张铙不寻我三兄弟才怪!”杨冲严惕惊崇的看着关羽张飞,好强 大的武功!寇奴却不以为怪,他汲去张梁大半内力,恢复尚需时间,关羽杀之并非 不能。寇奴道:“张角的头是什么回事?”刘备得意的笑道:“何必问?何须答? 宣高你说不是?”寇奴哈哈大笑,“真有你的,难怪皇甫嵩敢提前决战。对了,你 何时遇见文丑的?”“大概正月头几日吧,你们认识?”“算来,他与我四兄弟都 属何进系列。” “文丑武功很高!”关羽道。 “袁谭老婆很美。”张飞道。 杨冲在桌下一踢张飞,严惕在上面使了个眼色。张飞哈着嘴,明白这话不该说。 寇奴端杯道:“来,咱们难得一见,满饮此杯。” 刘备喝完酒,道:“文丑认了交情,说是来雒阳可先去拜见袁绍,但我兄弟前 日去时袁绍却不知去哪了。”寇奴道:“袁绍想当虎贲中郎将没当上,只做了侍御 史,索性离京考察西凉战事去了。”刘备点头,道:“原来也去了西边。皇甫嵩将 军不久前去长安镇守,本想投去再建些功劳,岂知他甫到即吃北宫伯玉一个下马威。 赵忠在平黄巾乱后曾索钱五千万,皇甫嵩将军不与,结下深怨,此次大败,皇甫将 军怕也是自身难保,唉,……”张飞囔道:“大哥别唉声叹气的,作不成官,咱们 回老家消遥快活去。” 刘备正颜大声教训道:“翼德妄语哉!现国家北有张牛角作乱,四十万贼据黑 山,南窥河内东攻冀州西凌并州北联胡族,所在寇钞,尤胜于黄巾;西边羌胡闹独 立,气势汹汹都打到汉室园陵边了;而豫州三十余万乱民流入西川,蜀中局势一触 即发;冀徐青扬四州大小黄巾遍地星火,正蓄势养祸意欲燎原,天下如此动荡,我 等岂能思小安而忘乎国之兴亡匹夫其责?” 举座皆惊。玄德动怒,有如天怒,无人敢言。 寇奴亦为刘备神威雄姿所撼,悚然端坐。关羽守静捋须,小声道:“玄德坐。” 刘备瞪了支吾无言的张飞一眼,坐下抽空杯中酒。寇奴道:“玄德且留京,宣高帮 你打听打听。你们现居何处?”“我兄弟住在卢植尚书府,我恩师刚起复不久,他 为人中正,从不为弟子牟利。” 其实卢植不是不想为刘备谋个官做做,只是刘备归属皇甫嵩部曲,而皇甫嵩左 边得罪十常侍右边为何进猜忌,实在很难办。寇奴连夜找到荀攸,方知个中原委。 不过荀攸还是答应帮忙,因为对杀死张梁张宝的将领朝廷必须爱惜。荀攸身为皇上 身边的黄门侍郎,又为何进举荐,自是不能出面,他也毒,找来硬骨头侍御史开封 郑太出头。郑太借有功不赏之事影射十常侍预政,被灵帝乱棒轰出头破血流,但灵 帝终于还是补滤了一遍留中荐功折。不日刘备得除中山安喜尉,带着关羽张飞去那 穷山沟与黑山群雄为伴去了。 送走刘备三人后,寇奴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刘备这样的人才真正是国家的栋梁 脊骨,但他却不会让这份感慨影响自我的修行。晚上回到家中,寇奴一进门便感到 家中气氛与往常大异,采儿卷儿都掩饰不住的笑着。进到客堂,寇奴大喜过望: “舅舅!舅娘!你是怡莲表妹?有十二岁吧,都长这么高了啊。”“表哥。”说话 的女孩,鹅蛋脸上镶两酒窝,甜甜的笑着点头。“呀,你们坐,坐。”寇奴说着单 膝点地行礼,“外甥臧寇拜见舅父大人。” “快起来,快起来,让舅舅看看。……啊,我们家的小寇,可真变了,你大伯 要是看着了,不知有多高兴呢。”他是寇奴亡母的弟弟寇逊,三十五六。武林中公 认为仅次蔡阳的强刀寇奴竟然真是自己的外甥臧寇,看到当年那个羸弱倔犟的射阳 少年,如今长成绝顶高手,寇逊想起了早死的姐姐,眼中泛起喜悦而伤感的泪花。 左兰已经知道寇奴的本家渊源,寇奴说带她去看东海是真的了,她心里乐开了花。 “舅舅,孔璋叔叔把我的事对你和大伯都说了?”寇逊道:“是啊,孔璋他母 亲已经过世了,还好他赶着见到了最后一面。”正月的一个夜里陈琳来访,他因其 母病危辞差回乡,行前特来看寇奴有无书信捎带,寇奴自是感激不尽,还特别托他 打听臧戒的消息。“舅舅,有我爹的消息么?”“你爹现在辽西和公孙瓒一起,好 像在干件大事,三年之后才会回中原。你呀,老戒要你回射阳,你却不回。你大伯 生你气呢,他怪你不回老家帮忙。” 寇奴愧疚无比:“宣高在外漂泊,一心向武,把老家都淡漠了,不应该啊……” 寇逊微笑道:“诶,时局动荡,商旅不通,你便有心寄信也无从寄出呀。其实你们 年轻人注定会走出家园去找寻自己的乐土,你在外头闯出的名头越响,我们这些做 长辈的心里就越高兴,怎么会强留你在老家呢?你大伯那是高兴,傻孩子。” 寇奴久旷亲情,心中温暖,道:“舅舅你们就留在洛阳吧,我这屋大,平素人 来的也少。您不是爱下棋么,这棋盘街高手多的是,够您快活的。” “我那都是些野路子,不行的。” “怎么不行?下过方知孰高孰低嘛。再说兰平时都没个伴说话,舅娘和怡莲妹 妹正好可以陪她,舅娘还可以教教她,她啊都怀三月了,还啥事都亲自动手。” “哟,这可不行。我说外甥媳妇啊,这怀胎三月最是凶险不过了,凡事都要小 心,千万别累着了,染上个病那可不得了。” “哎。”左兰低低的应了一声。 “宣高,其实舅舅来之前就想好了,待小囡囡生下来后,咱们再一起回乡去。 添丁可是大事,不告祖可不成!” “舅舅说的是,真太好了。兰,快去把房间收拾好。” 左兰含笑微嗔道:“你呀,快中午了才回,我早就弄好了。对面两间房都腾出 来了,就只等泥工下午来壘炕了。” 寇奴嘉许的点头,又道:“兰,有好菜么?”“我包了些椿菜饺子。”“嗨, 舅舅是南方人,怎吃的惯饺子?”“……那赶紧再……”“算了,我去买。舅舅你 稍待片刻,我这就出去沽酒。” 寇奴兴冲冲的拎着菜盒和坛老酒走在回家的路上,旁边小巷忽然有人唤他: “宣高,宣高!”那声音尖而急促。“易昭兄?你这是怎地?”寇奴见是蹇硕,大 感惊讶。蹇硕绝少到洛阳来,白日里来更是没有。寇奴见蹇硕面色古怪,穿着平常 人家的衣服,还戴着大方纶巾,显然是有急事找来,遂道:“走,去我家。你…… 你掉我五步跟着。” 寇奴栓好门,将酒菜递给卷儿,“都先汽着。”待卷儿走开,方才平静的道: “易昭兄,这是贱内。兰,这位是南园先生,鉴赏大家,武学大师。”左兰施礼道 :“奴家见过先生。”蹇硕细声细气的道:“弟妹多礼了。啊呀,宣高你好福气, ……弟妹你把右手给我搭搭脉。”左兰诧异的瞅了寇奴一眼,充满了疑问:这人怎 这样?不男不女怪里怪气?寇奴摇头示意不要想歪了:“兰,让易昭兄看看,他精 通医理不亚于卞太医。” 左兰看了客堂一眼,意思是说舅舅还等着在。蹇硕笑道:“我是个太监,没什 么授受不亲的讲究。弟妹你想知道胎儿是男是女么?”左兰一惊,真是太监啊!却 还是毫不犹豫地伸出了右手。蹇硕甩出条明黄丝带一头缠住一头捻着,“禀气刚强, 尤自冲和……恭喜宣高了,弟妹怀的是麒麟子啊,这这,某家冒昧到来,这这如何 好呢?”蹇硕手一抖,丝带碎为粉末。 左兰半信半疑又十二分高兴的道:“多谢先生吉言。”寇奴搂住左兰,也不全 信确也欢喜:“易昭兄,可别拿话哄我,叫我空欢喜一场啊?” 蹇硕很气愤的样子,尖声叫道:“你不信我?”忽地蹇硕神情一黯,“太监的 话本来就没人相信。” 唉,蹇硕怎这般敏感。寇奴道:“易昭误会了,生儿生女只有天知道,纵能参 透人理,却还是参不透天理啊。” 蹇硕哼了一声,道:“不信,我俩打个赌,”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把一尺短剑, 道:“宣高你看古越寒山剑。传闻为范蠡所有,平朴无华却削铁如泥,乃剑中之极 品。”剑出半口,乌黑深沉。寇奴久浸兵械,一看便知蹇硕所言不假,遂道:“赌 什么?我的斩潮可抵不上这寒山剑。”蹇硕道:“我就要你一个诺言。”“诺言?” “对,答应为我办一件事。”“何事?”“暂未想好,但不会是让你违背良心的事。” “好,赌了。” 蹇硕微笑道:“弟妹这剑你收好,如某家赌羸了便送给侄儿作生,输了就留她 出嫁作嫁妆罢。” 左兰高兴的接过,哇,好沉! “弟妹可知怀胎三月最是凶险?” 左兰不明就里:“刚刚听舅娘说过。” “嗯,知道就好。去年天下牲宰孚骨千里,今春豫州瘟疫流行,戎城已有一二 病例了。适才我已输气给你固胎,增强了胎儿的先天真气,弟妹幼少似乎住在苦寒 北地,又是头胎身体原是不错,但也马虎不得。” 寇奴明白了蹇硕碎带便是化去内气中的杀意,余下传过去的便是先天精元了。 他感动的道:“多谢易昭兄美意,若真是产下麟儿,就取名寇剑寇越山,以答谢兄 之深情厚恩。”越山也含有超越王越王行山之意。 蹇硕怔怔的听着,忽然泪流满面,“某家一生孤苦,无亲无友,难得宣高如此 看惜。越山的剑道启蒙,某家包了。”蹇硕高深莫测的对左兰道:“弟妹将此寒山 剑每日早晚各抹拭一遍,只要静心虔诚,我这侄儿定然能感应到来自上古神兵的莫 大灵性。可以预言越山日后当成名剑风流国士无双。” 左兰欣然答应,尽管心里不太明白。“易昭兄,先不说这个了,”寇奴倒希望 儿子将来学刀以承衣钵,“我舅舅从老家来了,一起先去打个招呼。”“这是应然。” 蹇硕絮絮叨叨的道:“宣高别指望越山会学刀,他的本性可不是土,他是水,你教 不了他。让我教吧?”“待他出来再作理辨也不迟嘛。”寇奴抬脚进屋,“舅舅, 这位是南园先生,与宣高有半师之谊。易昭兄,这位是我的舅舅,广陵寇逊寇文成。” 蹇硕仔细打量寇逊,礼道:“久仰久仰。”寇逊微微一笑,“请坐。” 蹇硕喝下左兰奉上的香茗,道:“某家说久仰并非客套。”“哦?”“东海胜 负手传闻为徐州第一国手,不知某家有无说错?”寇逊哈哈笑道:“先生竟然听过 贱名,倒让我吃惊不小。” 寇奴同样心惊,他只知道舅舅爱棋,却不知短短五年舅舅竟然真的奕遍徐州无 敌手,如他昔日狂言。 “哪里哪里,文成可为王九真、山子道而来?”“呵呵,先生果然眼光独到, 王九真、山子道齐名天下,我确是为求败而来。”“王九真擅造势围地,山子道擅 机关分域,文成当识之。”“棋变通神,我先观之方能后识之。”“老成之语。” 蹇硕又看了眼寇奴,道:“文成稍候,某家有话对宣高说,得罪。宣高我们去你书 房。” ------ 读写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