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魔殇 夜空突然象开锅了似的,翻滚的乌云犹如狂怒的野马在天原上冲突厮斗,凛冽 的大风呼啸着穿透洛阳二十四街上的每一堵墙每一扇窗,把那些早早入梦的人们从 床上扯了起来,他们边诅咒边摸索着起身关窗,却惊讶的发觉天南地北的云层压下 来,把整个洛阳城都扣在一口大锅里面,天地间一片漆黑。平城门大门紧闭,城楼 上串串灯笼飘摆,在黑暗中,犹若鬼火。 城下,前导后从,中间是司隶校尉张温的安车,十八长枪将控马守卫其两侧。 寇奴潘隐狼莫骑着张温借给的马,守在安车前后。听得狼莫低声咒骂,韩遂自 语道:“那耿革去了有大半个时辰了。”耿革为南宫南屯司马,主平城门,乃董重 心腹。 寇奴面无表情的仰望着城楼,道:“皇上一定还未就寝,咱们再等等。” 车内响起杨彪的声音:“宣高,子初过半,耿良介还不开门,莫非宫中有变? 你先进宫瞧瞧!” 寇奴一怔:子初三刻正是张济为灵帝护心之时!他的担心是正确的,就在此时, 十余条飞鱼由水道突入嘉德殿。子、辰、申,他们是何进派出的第一批死士,夜游 魂。 王允补充道:“宣高,皇上赐的令牌你带来没?” “带着呢!”寇奴下意识去摸衣袋,手却握住了斗锋。 “小心!” 十八枚雪刃飞轮呜鸣着自斜后袭来,首当其冲的四名枪卫不及反应,翻身落马, 喉管豁开。 飞轮切削之下,从车朱轓尽断,车上空无一人。 飞轮破车而过,直取安车。 更有飞轮兜前回旋夹攻而来。 险险快出千分之一刹,斗锋斫中最先攻到的飞轮。 韩遂狼莫亦拔剑出刀。 眨眼间,飞轮尽裂。 张温这边仅余下九卫十七马,前导后从二车皆毁。 寇奴大怒。 “好大的力道!”韩遂收剑入鞘。 狼莫大叫:“老大你……?” 只听得轰然大响,城门巨震,门内叫成一片。 “保护三位大人进到城门洞里!”寇奴反身往西追去。 四下漆黑,惟有风声烈烈。前面隐约有四五人,奔出十余丈便四散逃逸。寇奴 凝神锁死行速最快那人,将大禹天罡步与云霓虚步臻至极至,寸寸缩短差距,那人 轻功亦真了得,几乎不输班知味,跳丸似的弹跳纵行,变向自如。 陡然间,一把乌剑斜刺里杀出,饶寇奴耳力通天几乎也未能听出,但他本能感 应到了一股阴森杀气,斗止直冲之势,化直劲为纵劲,腾空而起,刀寒雨落,乌剑 伧啷坠地,剑客抚臂疾退,一看原是真武馆馆主蒯良。 寇奴并不追赶,但见竹枝摇曳。 “宣高,我等你多时了。”蒯镜奇从林中漫步而出,打前提灯笼的乃大将军府 前东曹掾掾蒯越。他俩果然没有离京。寇奴回刀入鞘,因为他默许过张济,待蒯、 张鸣雁山诀斗之后,他才会与蒯镜奇交手。不过寇奴也知道蒯镜奇此刻亦不会和自 己动手,因为他还没恢复,否则蒯越蒯良也不用全神戒备,遂道:“老怪,把‘七 日醉’的解药拿来。” 蒯镜奇似笑非笑的道:“你我隔墙毗邻,这点小忙我还能帮上的。” “你躲在这?”寇奴这才发觉原来自己身处太常府竹林。 “躲?有趣的说法。” “说吧,你想怎样?” “宣高你放心,你那个娇妾和手下都还没回,再说我也不屑拿她来要挟你。我 只要‘阴阳玄元’的秘密!” 寇奴放下心来,道:“你怎知这四个字?” “你别忘了,当年在颖水河边,是我和行山一块救的你!” “啊?真的是你!” “快五年了,我一直在等你开口,行山又何尝不是呢?若非读过《大禹心经》, 他怎能与老道战个平手?可惜他机关算尽,却枉死在刘宏手里,他都没来得及问你 吧?呵呵,行山害死你老婆,赔上自个孙女,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怜啊… …” “住口!”寇奴心里一直不敢相信的猜疑,被蒯镜奇一语道破,禁不住老羞成 怒又悲愤欲狂。如果王越不值得寇奴为他报仇,那寇奴也就失去了对付蒯镜奇的理 由,因为对寇奴来说,死去的左兰比任何天下珍宝都要珍贵。 “你这小子!资质天成。老道愿与你共研武道,破解天人奥谜。你意下如何?” “不必了。但是‘阴阳玄元’的秘密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也得先告诉我你为 何会帮袁绍?”寇奴暗忖,说了你也做不到。 “好眼光!本初算是我女婿,我帮他理所当然。再说昏君无行天怒人怨,外戚 内宦祸国殃民,本初欲另奉刘虞为帝,希望能清明朝政,造福于天下苍生,这心思 虽曲实直,我看是一点都没错!” “刘虞?”寇奴骇异:袁绍自己不当皇帝,却奉刘虞为帝,实在难以置信。 “宣高既受张衡先生真传,当晓明这段话语‘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 新,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 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哟,又要下雨了,去那亭中说话。” 夜空中闪电交织,彻底打破天锅,沉雷滚滚,竹叶啪啪醉响。 “这雨没一日消停。”寇奴边走边忖: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难道这 才是袁绍真实写照?如果袁绍连蒯镜奇都能骗过,那他就太可怕了。 蒯镜奇来到亭中,抖落着水珠,道:“宣高,我回答了你的问题,该你回答我 了。” “阴阳归一,破空碎时。” “何为破空碎时?” “天地为空,纵横为时,皆要破碎!” 亭外白光闪烁,急雨暴打,地草偃伏。 蒯镜奇捋须不语,各种奇思妙想有若电光石火,一现即隐,完全抓摸不到,却 都在心底留下不灭的烙印。 不知过去多久,陡然间蒯镜奇感到难以承受的重压袭来,胸膛一空,鲜血狂喷 而出。 “叔叔!”蒯越蒯良左右扶住条软的蒯镜奇。 “咳,没事!”蒯镜奇努力直起身子,长叹道:“宣高,我懂行山为何迟迟不 敢问你的原因了……好小子,鸣雁山再见吧!雨停了,我也该走了!” 寇奴急道:“解药给我!” 蒯镜奇勉强一笑:“所谓‘七日醉’,不是毒,是种巫术,也不叫七日醉,叫 作‘七限’,乃七条灵虫食人之七情生化,一日一条,七日长成,破体而出,遇热 即化无。七限本上古巴山神女所善,可令负心郎一年内丧失七情,不得不重归其裙 下。说着可怕,其实七限不用解药,一年后七情也会自动恢复,解药不过是把药期 缩短而已。但是七虫之中若有一虫中途夭折,余虫仍会破体而出,却会令人失血而 死,宣高万勿强行剔之!切记切记!” 寇奴大怒:“尔为何害我?” “害你?呵呵,宣高你想想,无喜无乐固然无趣,但无喜无怒无哀无惧无爱无 恶无欲难道就不是人所共企之大福?古代巴人苦患七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老 道不也身中七限么……” 寇奴失声道:“你也中了七限?” “自种自尝,自得其乐。呵呵,无情反而思清,但无情不是老夫目的,超越无 情,方得真情。” “言之有理,轮回蹉跎,此情固非彼情也。” “不错的。年轻人你若能将此更高层次的七情注为‘人刀’,当不昧万物,卓 立于天下!老道的苦心,你自去体味吧!” 寇奴身躯一震,道:“待得京中事毕,宣高定去腊梅谷看望先生。” “不叫我老怪了?哈哈……” 蒯越扶蒯镜奇走出小亭,忽回头道:“宣高五年前你就已被火龙毒和幻红雪花 折磨得百毒不侵了,我叔是欲毒无门啊!呵呵呵……” 寇奴愣俄,目送蒯家三叔侄消失在雨林深处,若有所失的低叹一声,这六天半 的经历闪过脑际,好似玩笑一场。既然自己能超身事外,便要好好利用这点。 但寇奴又不敢全信蒯镜奇的话:因为蒯镜奇引其来此大可不必费如此周章,行 刺张温和杨彪,绝对也是他的目的之一。寇奴犹豫了一下,取出何颙给的碧凝丸, 服下一粒,立感口舌喉胃一线清馨,精神为之一爽。果真灵丹妙效,寇奴灵光闪现 猛然想起一人来,他一拍脑袋骂道:放着“萧何”不问,真够笨的!寇奴急忙冲进 竹林追道:“先生留步!” “宣高还有何事?” 寇奴道:“蒯先生,此乃药仙何首乌秘炼之疗伤驱毒圣药碧凝丸,您看能否用 的上?” 蒯镜奇绝不矫情,仅一看一闻一捏,便投入口中,默立片刻,道:“宣高,有 事相求?” 寇奴点头,道:“烦请先生到城西枫林庄小住些许时日,说来惭愧,如今我分 身乏术,无法顾全家眷,还请先生和二位兄台屈尊,不知您意下如何?” 蒯镜奇一乐:“这买卖倒还便宜,行!不过老道明白告诉你,刘宏活不过今日 亥时!老道只替你‘看家’看到明日卯时,我想到时任何事也该有个了结了。对了, 他那儿的确有解药,你若要,待其归天便可得到,当然这要看你自个是怎么想了。” * 寇奴潜回陶然居,点晕师素素师楚楚交给班知味处置,又吩咐梁习赶去城西投 奔阿言隐身下来,然后他背起师奈何,度曹背起车娜,趁着天黑,人鬼不知的攀越 城垣,直奔城外树林,会合三蒯后,一行人施展轻功,悄悄地回到了枫林庄。 这短短半个时辰却是师奈何一生之中最为旖旎的记忆,她之所以留在陶然居, 就是等寇奴亲自来把她接回家。 枫林庄由九名唐门弟子守卫,见到寇奴皆感诧异,又见三蒯都蒙着脸更觉迷惑, 却不敢问。寇奴安顿下众人后,独自来到一间藏在院后碧池假山下的密室里。 这里是寇奴炼气的所在,也是唐鲁暂居之地。虽近水,室内却无潮味,空气亦 很清新。室顶依北斗七星格局,七枚鹅卵大小的夜明珠幽吐星光,穹下正中乃丈径 方圆的八卦阴阳鱼。迎面墙上斧凿“人行天地间”五个大字,字下一盏油灯独明。 奉灯石几左侧蒲垫上坐有一人,正吹熄火棉。 却是荀彧。 荀彧离京取道龙门间行返乡,仍给孟坦捕获。行不多久众即遇伏,幸得度曹快 马撵到,从伏击者手中救出荀彧。但度曹万没防备孟坦竟会突施冷箭,幸而刀斧交 斫之下,孟坦大失准头,否则荀彧便要毙命当场。奔至安全地带,拔矢却见箭镞汪 碧,方知淬毒,度曹无奈下北上枫林庄求唐鲁施救。唐门弟子匿居枫林庄,这事寇 奴仅告诉度曹一人而已。 “文若,情势急迫,方才得暇过来,万勿怪之。听度曹讲你中了毒箭,现在感 觉怎样?” “宣高客气了。经过医治,我已好很多。唐谷主午后便出去了,说是去找一个 叫杨春的人。” “哦……为我寻解药去了。” “你中毒了?”荀彧深吸口气,浓眉耸动,忽而回复平静道:“可否与七日期 限有关?” 寇奴点点头,他深深凝望对面这双充满智慧的眼睛,心中感叹道:这是一双多 么澄清坦荡的眼睛啊!寇奴确信可以让荀彧知道一切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于是便将 这六天半的经历,一五一十的全都娓娓道来,只省略巢屋夜语及摹本来历二事不讲。 “……天快亮了!” 荀彧老僧枯定也不知多久,忽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寇奴将信将疑,扳动机关,走出门去一看,只见池水上围,月下西墙,天空微 黛,却无丝絮苍云,已近卯时。寇奴暗自佩服,他很怀疑文若脑袋里面是不是藏着 一个沙漏。 待石门重又移正,寇奴方再道:“文若,下步我该如何?” 荀彧道:“既然蒯镜奇说皇上活不过今日亥时,那真是神仙也救不了了。下步 我们要做的,便是如何让皇位交接平稳进行,不令天下动荡。” 寇奴道:“摹本表明皇上欲立史侯为太子。据闻杨公亦有此意,不知文若可有 耳闻?” “帝心尚然痛苦而犹豫。皇上急欲知道指使下毒的人是谁,这也是皇上迟迟不 召见何进的缘故,……但只要你列出足以证明董重就是胁迫赵快刀下毒的人,皇位 肯定会传给史侯。……我虽不知此刻京中局势,但……我可以断定杨大人阴大人已 与何苗结盟,相互间达成了一致。”荀彧斟酌说着,忽地一停,然后才轻而坚定的 说出了杨阴张王黄五大阀主的定策。既然寇奴如此坦诚,他也无意再隐瞒了。 寇奴恍然大悟,原来杀何进与立刘辩之所以不矛盾,原因就在于刘辩还有个声 焰不张的“亲”舅舅,何苗。 荀彧续道:“这个同盟对稳定天下局势非常重要,其本身却很脆弱,首先只有 确信何进与董重必死无疑,其次史侯一定继位,同盟才会继续。因此你见皇上时, 一定要提防言语不慎,万不可说出刘虞袁绍其事!” “当然。”寇奴当然不会供出袁绍来,原因很简单,不为别的,就为林菲儿不 受株连。袁绍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知道寇奴绝非绝情之人,才丝毫不怕他泄密。 的确,为了所谓天下所谓道义而牺牲朋友亲人,寇奴做不到。「内心孤零的人,对 每一份感情,都会格外珍惜。」 “宣高你必须立刻进宫。如果子辰申三时没有刺客,就表明何进至少参与了下 毒一事;如确有刺客,就表明何进不是指便下毒之人,但刺客一定是他派出的。话 要怎么说,得视情况而定。” “何进决不会是袁绍同谋,否则韩遂就不必东来。何进一定会派出刺客的,卖 肉的人习惯于一刀两断。” “说的有理。”荀彧莞尔,旋又冷峭的道:“为了史侯顺利继位,董重非死不 可!” 寇奴眉毛一动。 荀彧续道:“有刺客行刺,那一切便就好说多了:你务必告诉皇上,有关这三 个时辰的事是你布下的局,其实你早有准备,只因被耿革拒之门外,方才延误。” “我懂了,耿革明是董重心腹,其实暗里早就勾结上了何进!嗯,天衣无缝, 与我一点干系都没有。呵呵,看来解药是弄到手了。”寇奴一乐。荀彧失笑道: “你还惦着那没用的解药?”寇奴点点头道:“我终归还是不放心。” “你啊。”荀彧摇摇头,继续往下道:“皇上一旦相信了你的话,定会传召何 进入宫,其若不奉诏,则蹇硕出正南、何苗出西南、董重出东南、董卓出西北四向 出击,逼何进北渡黄河,而黑山张燕必会陈兵固界,而并州骁骑历奉若董卓为神明, 定会兼程南下。八面受敌而何进兵起无道,其必败无疑!” 寇奴虎目放光,道:“这是皇上策划的,还是你谋划的?” “如果真如蒯镜奇所说皇上‘亥时’归天,则此策便来得及发作。”荀彧没有 直接回答寇奴的话,道:“只是蒯镜奇的话可靠么?因为此前并不知道皇上真的没 治,故……有此虑。”「杨彪等人因为张济的判断与支娄迦谶的‘遗言’,都以为 灵帝七天以后还有数日好活」 “他说‘皇上活不过亥时(晚九点至十一点)’,并未说具体哪个时辰,可能 他也无法确定吧。我看我还是立刻动身为好!” 荀彧道:“不急于一刻。宣高,我们还要有心里准备,那就是何进答应进宫, 可途中发生许多变故,如找人袭击自己等等,直到拖过亥时。那时候何皇后接掌内 廷,何苗也断不会‘大义灭亲’了,即便蹇硕奉遗诏出兵,董卓也会观望不前的。 只要何进兵临城下,西边盖勋又被韩遂绊住,那么史侯继位,京城政局朝着袁绍设 想的三个步骤发展,便勿庸置疑了。你也知道一旦何进掌权,董重难逃一死。因此 现在袁绍必定会保全何进,正如你刚才告诉我的那样。说实在话,宣高,我感觉袁 本初确乎一充满邪恶力量的人,其邪近乎于天,浑然无迹而又沛然莫御。唉……宣 高,如果此般何进不死,咱们最好暂时避出京城为佳。” 荀彧的话令寇奴有种不祥的预感,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如果何进藏起来让使 者找不到,又当如何?沉默会他才叹口气,道:“袁绍会是个好皇帝么?” “宣高何必颓丧,咱们暂时避开,不是因为害怕或是无谋,而是保存勇气和力 量,以确保袁绍第三步计划落空!” “我明白了,离成功越近,其失败可能性也就越大。袁绍是人不是神,他一定 会有弱点,只有当他以为成功在即,心智松弛下来的时候,他的弱点才会在无意间 暴露出来,我们的机会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出现。” 荀彧从容不迫的道:“你说的很对。我听陈实翁谈过蒯镜奇一些事,袁绍要骗 过他很难。而且以袁绍资历威望而言,即便他的三步计划能成功,他暂时也当不了 皇上。选择刘虞,就形势而言,确属明智之举。刘虞此人还是有野心的,以前他是 威德先生,如今却是恩德先生,个中变化难免令人生疑。皇上之所以不召其回京城, 任其幽州为王,便是在防他。毕竟如今刘姓子孙的名望,以他为最。……至于袁绍 会不会‘不争’,现在还很难定论,将一手促成的大好局面拱手交与他人,我窃以 为这份襟怀天下无人有之。他若真能做到‘天下莫能与之争’,那我们也只能遁隐 以全臣节了……世事变化难测,到时再视势而定吧!” 天地间,民为贵! 寇奴吐出一口浊气,荀彧的话犹如阳光驱去了他心中的浓雾,使他想起另一个 智慧超卓的人来。他从怀中取出锦盒打开,道:“文若你来看!” 只见一方红纸上写着油黑四个大字。 “四个‘虞’?”荀彧吃惊不小。 “何解?” “‘虞’有三义,其一猜测、其二忧虑、其三欺骗,这其四嘛应该是指刘虞。 此序不对,猜测主谋是刘虞故而忧虑又怕是个骗局?也不对。啊……不得了,刘虞 人在京城,这可……”荀彧脸色大变。 “竟是这样?”寇奴委实大惊,荀彧的解释确实出人意表。 “担心某人,就是你,受到欺骗,猜测刘虞已秘密入京。唉,此事偏又揭发不 得。” 寇奴道:“你担心刘虞身死会令幽燕战乱重起?” 荀彧重重点下头,问道:“此何人所写?” “曹操曹孟德。”寇奴深为自己有这样的好友而自豪。 “他?”荀彧难以置信的摇摇头。 “暂不管别的了,把何进做死再说。” “如今也只能这样做了。”荀彧颇为无奈,随即又道:“照你所言及何进屠子 蛮性推断,我想何进大军已经逼近夏牟的左校尉部了,而夏牟与冯芳都是王允任豫 州时的大将,一旦被他俩察觉到,估计一场血战在所难免。”「有袁绍内应,何进 肯定能打赢。何进真要造起反来,而灵帝又适时驾崩,鹿死谁手,谁都无法预知。」 “如此一来,何进不就进不了宫了?不过据我了解,冯芳乃孟德好友,他对孟 德的提醒不会不上心,他或许会劝夏牟勒兵布阵,同时派人进宫报信。” “若真这样,那就更需有人去通知夏牟冯芳放行以骗取何进信任了,因为平乐 观里的史渺子是不会让西园与禁宫取得任何联系的……你得赶去见皇上,这边看来 得我亲自走一趟了……你把上军调兵虎符交给我吧!” “你要这个?”寇奴掏出虎符,递过去。 “我会把这个虎符亲自交给乐进,命其归属孟德辖制,一切听孟德的。我想孟 德会遣乐进出兵搜索刘虞藏身之所的。” “好啊,我怎没想到?只是你的身体?” “没事的,撑得住。”荀彧突然觉得寇奴话说的热情,但眼神却极空冷,心中 不解。 “我一直想问,你们为何都选择刘辩而不是刘协?”寇奴也不知为何,说起话 来一点起伏都没有了,难道是“七限”发作了?顿时背上奇痒无比起来。 “宣高你错了,我们是朝廷的臣工,而不是哪个皇子的臣子。唉……史侯从小 便无母爱父爱,十分孤独。他来见师奈何,一是他重情,二是故意授人话柄,意在 麻痹何进以保身。宣高别忘了他的师傅是位道家。国之桀难,重矣,正需道家思想 来休养生息,平缓民心。史侯其实比董侯心善,请宣高记住这点。” “时逢乱世,每有道家人物出现拯救黎民。”寇奴平静的赞同道,其后背忽又 不痒了。 “太后敬佛,史侯信道,为佛乐袭用祭乐的问题,祖孙俩曾发生过一次争执。 正是在这次争执之后,皇上扩建了平乐观。公达说史侯其实很有原则。他估计皇上 也看出来了。”荀彧仿似又看到那个独坐宫墙看彩云归的少年来,幽幽一叹,“皇 上就这两个儿子,他疼爱董侯,董侯也确实比史侯聪明,但若为一子而牺牲另一子, 任何一个父亲都不会这么做的。可皇上又是个孝子,轻易不忤逆太后,他的痛苦也 就在于此:因为,史侯继位则董侯性命无忧;董侯继位则何后必死,史侯也在劫难 逃。我想也只有皇上这样的非常人,才会做出选择史侯的非常之举。” “我知道,母亲造的孽不应由儿子来偿还。”寇奴面无表情。曹操选择刘辩纯 粹从大局考虑,而荀彧解释同样的选择却在最后带出一股人情味,同是高智之人二 人日后造化已显端倪。 二人回到前院,寇奴叫起度曹,又安排了三个唐门弟子随从,他一直将荀彧送 出庄前枫树林。 荀彧的脸在晨光凉气中,显得异常苍白。 寇奴抱拳道:“文若,这便别过,你请保重身子!” 荀彧道:“余话我就不说了,‘宁致人,无致于人’,对所爱之人,悦而疏之, 方为保全之道!” “接师师来此,表明我在乎她,嗯确是一个破绽。我这就叫人把师素素师楚楚 都接过来。”寇奴边忖边道。 荀彧微然一笑,轻夹马腹,向平乐观进发。 一路无事,仅进上军营门时遇到些麻烦,好在度曹尚挂有军职,很快便见到了 乐进。荀彧见面就夸乐进治军有道,乐进赤红着脸谦说不足。待得知来意后,乐进 立刻传令各部曲加强戒备,然后独自去见曹操。 乐进说奉寇奴之命前来,了了数语便挑明“放进驱虞”之策,这令曹操着实惊 异,因为这层意思他是给王允看的,而“虞”字的第一层含义如荀彧初言才是写给 寇奴的,他感觉寇奴身边还有一个智谋不输于己的厉害人物。曹操即令乐进率上军 北移至邙山下,腾出通道来,然后纵兵搜山,屯五百卒于袁绍老巢听风庐下。曹操 接着指出四五处必须派兵扼守的要点,以此来保持对通道的威胁。乐进欣然领令, 因为曹操吩咐的和荀彧推测的一模一样。 待乐进离去,冯芳自帐后转出,他是来叫曹操同去夏牟军中,劝其停止沙场练 兵的。西园八军统领此时除了寇奴有虎符能调动上军外,其他人都只有环营五里内 练兵的权限。夏牟拉练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希望何进的先头部队能知难而退。 二人带着随从出辕门不久便遇上了袁绍和右校尉淳于琼、助军左校尉赵融一行, 不禁大惊。只见淳于琼马脖下挂着的正是夏牟的人头。荀彧还是来晚了,此刻形势 已然大变。 何颙率先锋于昨夜戍时不断试探夏牟应手,而何进幸爱之虎将吴匡张璋领三十 名武林高手突入下军,包围下军校尉樊昭营帐。樊昭猝不及防,形势逼迫下他不得 不向何进宣誓效忠。趁着夜黑,何进中军五千精兵便静悄悄地进到地广九顷的平乐 观隐藏下来。这个情况,其它各军并不知情。 何进在等来灵帝遇刺受伤的消息后,即刻以此为由传令袁绍暂不离京,并令其 召集西园各校尉赶赴平乐观会议。 附带一句:“若有不从命者,斩之。” 看来何进今天是死不了了,他人不在孟津大营,宦者如何能寻到,即便赶来, 一切也已晚矣。曹操与冯芳对视一眼,深埋下痛恨,他轻松的笑道:“本初,大将 军命我等前去,逾权暂且不说,可别是什么鸿门宴啊!”袁绍回道:“鸿门宴上可 是一个人都没死哦!”曹操大笑:“去得去得!” 行至助军右校尉部,冯芳请辞进营,向其司马交代军事。趁此工夫,曹操策马 赶上打前走的袁绍,道:“寇奴已命乐进率兵北移。” 袁绍微微一笑道:“宣高算是个豪杰。不错。他人呢?” “回城去了。” “好好好……”进宫就好! 洛阳城十二门尽闭,三十六亭戒备森严。 辰末,南宫方向天空中突然升起两朵烟花,并不眩目,但声响极大。 袁府花园中,寇奴止步上望,袁隗亦闻声走出息未轩。 紧跟着洛阳城外也次第升起烟花,分四向传出。 袁隗捋须垂眸,道:“宣高,缘何来此?” 寇奴道:“正是缘何来此。”他不赶去南宫,来见袁隗作甚? 袁隗微笑着试探道:“南宫于子末辰末各有焰火升天,看来皇上心情不错啊。” “焰火传讯,乃黄巾惯用!”寇奴道:“昨晚我没进宫,而是去了上军,命令 乐进率部北移。” “何进前军已至?” “还没这快。乐进怀疑有黄巾余党藏于北邙山中,正好给了我一个理由。呵呵 ……该我做的,我都做了。”寇奴也在试探。 袁隗眉头一皱,暗忖这寇奴怎怪怪的,就连说笑都四平八稳的一点情绪也不带, 他再一打量,不禁又是一惊,关切的问道:“宣高你病了么?怎你的脸石雕一般, 除了眼皮嘴唇都不会动似的?” 寇奴抬手抚面,道:“毒性快发作了。哦,今是最后一天了,我还有不到四个 时辰可活。对,是皇上赐的毒。还好我找到了真凶,他就是董重。” 袁隗怔然,片刻方道:“证据必须充分。” “我倒不担心这个,胁迫杨亮的人就是董重手下南阳许攸。” 袁隗暗笑,许攸贪货早被老夫收买,他是老夫安插在本初身边的间,同时他又 是本初安插到董重身边的间!口里却紧跟一句:“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的是我儿子的安危。” “你儿子……这是?” “古越寒山剑的剑鞘,此剑与我子越山一起失踪的。” “哪里找到的?” “晚间我在陶然居请客,刘辩本送来的一幅画,但被人掉包成剑鞘。鞘内还有 张纸,上书‘识时务者为豪杰,应时造势者为英雄’,正是袁公你的笔迹。” “你怀疑是我动的手脚?” “我相信不是你,所以我来找你。我来找你,还有个原因,那就是皇上所中之 毒为蒯镜奇所制,而蒯镜奇亲口告诉我皇上‘活不过今日亥时’,他还给我解药, 但我不敢服用。蒯镜奇的用意,我实在不能理解,希望袁公能给出合理解释。”寇 奴心说:对不住了文若,何进今天死不得也。吾儿越山百分百在袁绍手中!能抗衡 袁绍者,遍京城恐惟袁隗一人而已,我只有对他剖肝沥胆,他才会助我找回吾儿。 “我懂了,蒯镜奇为你解毒是因为有人暂不想你死,这个人无疑便是布局者。” 袁隗点点头,放慢语速道:“他的用意很明显:你必须在今日亥时之前扳倒何进董 重两大外戚,同时力成史侯继承皇位,只要你办到这一点,你儿子自然就会回到你 身边。”「荀彧只字不提越山,正是这么想的。越山的下落对于整个事态的进程而 言,只是一朵小浪花,就目前情况根本无从也无需去营救,还不如不说。」 “是啊……”寇奴短叹,道:“如此说来史侯登基,得其大利者当是何苗了。 进行事如此曲折,莫非真是何苗所为?” “何车骑?笑话!若在他手上,那还不早早让你父子团聚,让你对他死心塌地?” 袁隗哂笑。 “昨夜里,何苗,已和,杨彪,结盟。这事千真万确!” “哦,千真万确?”袁隗手一顿挫险些掂断胡茎,他来回走动起来,“杀何进, 立史侯,皇上必然倚重何苗,这点老夫早已洞悉,看来杨彪是得到了什么风声,才 会弃董联何……但我想,知道你儿子下落的人,无外乎三人可疑,皇上、杨彪、刘 辩,唉…老实说本初也有一分可疑,何苗恐不知情。” “本初?不会的。”寇奴一惊:好个老狐狸!“可若是皇上,他又为何不直接 挑明?这可比什么毒药都更能威胁我呀。” “是啊,咦?还真有可能在何苗手里!据老夫所知,你夫人惨死在何苗骑兵蹄 下,何苗也正是因为索龙冈一役歼灭荥阳蛾贼独臂刀,获封济阳侯的!” “对此,何苗曾对我解释过。” “你肯定他没骗你?你敢肯定,当时他没骗你?”袁隗眼中滑过一丝嘲色, “如果他是布局者,那他打开始便会骗你。” “难道是我受骗了?”寇奴心底竟有丝动摇,在被袁隗调教前,他的确容易被 庙堂之上的政客所骗。 “你我要早认识就好了。”袁隗感喟一声,看来寇奴已骗取杨彪信任了,但同 时他也为杨彪所影响。 若非寇奴手握调军虎符,袁隗才不会去刻意交结,只是现在他似乎喜欢上这个 不记名的诡术弟子了。袁隗于熹平元年腊月(172 年)为三公之司徒,而杨彪之父 杨赐当时还只是九卿之光禄勋。论资质他不如他的两个兄长,但由于袁成交结跋扈 将军梁冀致使袁阀远离中央政局13年之久,袁逢又心智过高惹人忌嫌,故而才将他 推至前台,其实是为袁逢日后掌权铺垫。袁隗觉得寇奴和当时的自己很象,同样的 懵懂自傲,同样的道义仁心,同样的头破血流,同样的兄欺弟骗,同样变得诡计多 变冷酷无情。 寇奴叹道:“人与人的缘分,都是天注定的。” “对啊,好像梁冀的幼子认贼作父,还要为杀父仇人尽孝报仇……” “你说的是谁?” “呀,扯哪去了,”袁隗忙收敛叹色,谈回正题道:“这时候杨彪抛弃董重, 心肠够狠的!嘿嘿,只怕何苗日后也得死在他手里。不过也没什么,只要何苗一死, 再召黄琬入京为官,他便没了外援了。杨文先终是文人,不客气的说,没有军方支 持,他的影响力在洛阳城里还不如你。话再说回来,你放何进兵马进驻平乐观,确 乎英明。这样一来,自有本初孟德抵住西边赶来的车骑营部队,而何苗也绝不敢首 先发动攻击,同时何进相对京城而言,算是失踪了,而皇上命不久矣,何进必会忍 藏到何皇后召集三公典丧那会再耀兵发作。好,只要何进不死,便会极大的打击何 杨同盟,为维系同盟,杨彪会不惜一切做掉何进,此正合吾意,我阀便只需挑拨何 进与十常侍不和便行了,余下的交给杨彪去做吧,咱们来他个坐山观虎斗!” “袁公真吾师也。”寇奴这才明白荀彧为何急于想在灵帝死前将何进董重一并 杀掉的原因了,那就是他担心万一十常侍与何进结成同盟共同瓜分权力,一切就难 以挽回了。 寇奴取出他在不语阁顶拿到的空白诏书,递给袁隗道:“宣高惭愧,还没来得 及写,张郃等人便来了。”「奇怪的是那天那人故意留了一份给寇奴」 “即便董重有太后翼羽庇护,他也再难活命,也罢,就送董重一程吧!”袁隗 顿了下,又问道:“你对杨亮是怎么交代的?” “我要他坚持说不屈贼命,誓不摹诏,才遭纵火挟持。他不会出卖我的,他还 指望我去救我二哥严若厉了,可恨我竟去晚了一步!” “哼,‘誓不摹诏’?董重就是希望你‘誓不摹诏’呢!他控制不了内宮,要 伪诏书何用?他呀又蠢又精,蠢的是当初鬼迷心窍妄想偷龙转风,精的是他见你去 找杨亮能马上醒悟。” 寇奴突然感到自己一直误会醒樵子的话了,“袁隗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下步该 怎么做。我们只需静观其变。”醒樵子的想法肯定和现在袁隗说的一样,袁隗打开 始便是要嫁祸董重,而自己却一直没有看出来,误以为袁隗要搞什么偷梁换柱,好 在自己为了越山的安危,已被迫做出了同样的选择陷害董重。袁绍啊袁绍你真是厉 害啊…… 寇奴的思考一下子跳穿火墙,看到了火墙的另一面:袁绍骗董重下令,命杨亮 制出两份空白诏书来,若立刘协为太子,则其中一份书“长、辩”二字以陷害何进 ;而另一份仍书刘辩,却是鱼目混珠,待刘协继位后,挑唆刘辩夺位用的。反之, 若立刘辩为太子,两份则皆书“次、协”二字。 取走另一份空白诏书的人肯定是袁绍手下! 如果因一份伪诏,导致刘辩刘协兄弟阋墙,势必为各方势力所利用,大地将重 燃火,百姓又将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该如何去做? 寇奴简单介绍了陶然居刘辩遇袭、韩遂进京及张温车队遇伏三事,他想这些情 况袁隗应该都知道,但从自己口中说出,袁隗自然又会多出些信任。二人设计好戏 文,待诏书写好吹墨风干后,寇奴便策马赶去南宫,袁隗则先去了城门校尉官署拜 会赵延,赵延乃赵忠之弟。 巳末,袁隗洋洋洒洒的信步走上长水桥,扶栏仰看飞云,心怀畅舒。忽觉四周 有异,侧身张望,只见桥头边上中常侍高望正愠怒看着自己。袁隗笑吟吟的快步下 桥,道:“高大人,临水羡鱼乎?”“我们做奴才的哪有那份闲心!”高望没好气 的道:“好歹算是找着你了袁大人,皇上要见你!”“皇上要见我?唷,这可累你 一顿好找了。”袁隗说着手里塞给高望两锭硬货,“高大人,请屈尊入府稍坐,待 我换下这身衣裳便走。”高望笼手笑道:“袁大人,不急不急,也等了近一个时辰 不是?那寇奴也跪了快一个时辰了。”袁隗知其饵话,遂问道:“寇司马缘何受罚?” “我可不知道,好象是皇上怒其诞谩,而寇奴偏生硬项,君臣便对上了,皇上 一定要把寇奴说的事儿弄个水落石出。” “寇奴所言何事?”袁隗边说边走边又塞银子。 “除某家外,皇上还派出了三路使者,分召大将军、车骑及西园中军你侄儿入 宫。至于何事,某家可不敢妄语。” “那是,泄露省中语者,律当免职流黜。”袁隗放下心来,回府换过朝服,便 随高望入宫面圣。 虽然尽歼第二批刺客,但赵忠段硅等人皆被重伤,因不知刺客从何而来,南宫 内一片恐慌。由于消息被严密封锁,外界并不知情。愈近嘉德殿,景致愈见破败, 空气中似乎还飘浮着此许血腥子气,袁隗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情知有变。却见五官 中郎将孔融形容滑稽的披甲执戟守在殿门外,一脸的凛厉义勇,又不禁暗自好笑, 他也不搭话仅扫过一眼。孔融微一颔首便移目它向。 此时门窗悉敞,风涌进来,殿内十分清凉。袁隗一踏进嘉德正殿,便是一愣, 旋即惊喜有加的喊道:“皇上,皇上您病愈了?” “免礼平身。次阳到朕跟前来。”灵帝身披薄衫显得瘦骨嶙峋,却面色红润给 人予气定神闲之感,他安坐殿中,神气完足,身旁立着蹇硕张济李儒及十余名禁卫, 却不见杨彪张温王允三人。袁隗抑住内心惊骇,紧前几步道:“见到圣上康复,臣 心中之喜悦,实难用言语表达。”他决定断不去思考任何问题,此刻以不变应万变 是唯一的招法。 灵帝指着身左俗家打扮的中年人道:“多亏黄琬荐来的这位神针啊。” 那中年人道:“全是皇上洪福齐天,樊某不过略尽绵力。”转又对袁隗道, “在下彭城樊阿见过袁将军。” 袁隗对天下人物了如指掌,略一思索,笑容满面的道:“原是华旉华元化的徒 弟,难怪能治好皇上的病。”心底恨然:黄琬从豫州派来的信使,莫不就是他?真 是大意啊! 樊阿含笑道:“恩师早改名华陀了。” 灵帝啍鼻,道:“次阳,朕给你看样东西。” 袁隗拿起传盘中的卷轴展开,脸色顿变苍白,眉耸入额顶,忽又松展,脸上也 渐渐有了血色,道:“启禀皇上,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臣之前对这诏书一无 所知,臣现在的心情是又惊又怒又痛心。臣实在想不到竟会有人使用这么卑劣的手 段来陷害臣!来往票骑将军身上泼脏水!臣……臣惶惑而大不安,请皇上圣裁!” 灵帝道:“次阳勿惧,你的笔迹朕再熟悉不过了,这分明非你所书。再说立太 子诏,也不是你写的嘛。你起来说话,朕还分得清这些个的。” 寇奴尚自跪在地上,心底对袁隗佩服不已,抗声道:“皇上,即便不是袁将军 所写,也只能证明袁将军的清白,并不能证明条侯与此事无关!” 蹇硕惊怒道:“宣高,怎敢失仪!”说着又瞅了灵帝一眼。 “寇奴你起来吧。”灵帝冷笑道:“你说刺客是何进派出的,不错,刺客的出 现正好与你诓他的时刻吻合,但何进再蠢也不会让手下拿着刻有何字的兵械来行刺。 你说下毒是董重使人干的,可除了严惕的尸首在董重私产米铺中找到、皇子辩遇袭、 耿革失踪,并无更多确凿证据,证明他与投毒有任何干系。朕要你查出是谁主使下 毒,你却给不出个结论,反而妄想将何董一网打尽,你究竟受何人指使?” “臣肝胆皆冰雪,一心为了朝廷,决不受任何人指使!刺客是不是何进派出的, 还有申时一次机会可以证明,而臣死限也在申时,是或不是,臣以命赌之!而何进 董重是怎样的人,臣现在就证明给皇上您看!”寇奴面沉如水,语无顿挫,绝无任 何心理外露,转身大喝道:“韩遂、狼莫进来。” “韩遂?狼莫!”灵帝大惊,眼见卫士交戟拦阻,便道:“放他二人进殿。” 韩遂与狼莫解下刀剑,轻整血衣,昂首进殿高呼万岁,却不叩首仅行半跪之礼。 张济与李儒已悄然守到灵帝身前左右半步。 寇奴道:“对不起了兄弟,哥哥不能再替你们隐瞒了,你俩把知道的全告诉皇 上吧。” 灵帝双目光灿,道:“你就是韩遂?” 韩遂直身而起,道:“西凉义兵总帅韩遂韩文约奔波三千里,只求能与圣上共 话一语。” “义兵?哼!”韩遂起兵打得就是“诛宦”的旗帜,灵帝自然明白,他是以诛 宦为名而行独立之实。但韩遂的确贼胆包天,竟敢入禁宫在诸多高手环卫之下要求 与灵帝“共”话,这份胆色确是罕见,其必有所恃。“说吧,朕听着呢!” “韩某此次东来,只带了五千龙城铁骑,现饮马渭川入河口。” 灵帝崔然坐直,龙城铁骑白马乌枪纵横西域天下著名,如今竟有五千之众匿于 函谷关东,他却毫不知情,不禁又惊又恼,若无马腾放行,韩遂无论如何是过不了 陇西的。 “韩某为何而来?全因何进许诺封吾‘镇西大将军’永镇凉州!可笑,何进算 他妮个球!他敢用‘封’字,吾便看出京师不日有变,故而一面伪许之,一面兼程 赶来。吾本汉人,吾父亦为汉之孝廉,吾反奸宦不反吾皇,此心可鉴日月。只要皇 上开金口,韩某二话不说,即刻领兵复来,区区三万何军,老子一口吃了它!”韩 遂眼里凶光闪烁,狂态尽露。 “大胆!”蹇硕大怒。 “文约乃西凉虎狼之士,不可苛求礼仪。”灵帝止之,暗忖韩遂既敢入宫肯定 做出了安排,其若被杀,这五千骑兵立马会投靠何进,那就大不妙了,遂道,“好 个直爽爽的汉子,朕这便封你为镇西将军,只要申时还有刺客出现,你便为朕把何 进给灭了。” “臣谢主龙恩。” 灵帝示意李儒起草诏书,又对狼莫道:“你祖辈中可有与你同名者?”听得此 问,众人皆感迷惑。寇奴更是不解。 狼莫仍旧半跪着,仰首答道:“吾祖吾爷皆名狼莫。” 袁隗失声道:“你是羌王狼莫的曾孙?” 狼莫,最后一个众羌之王,当年于阗鬼武都奈何不得的西域高手,后为外戚名 将邓遵募全无种羌的雕何所刺杀,若非他中激与鬼武决斗负伤,雕何亦断难成功。 自狼莫死后,诸羌瓦解,三辅益州无复寇儆。 “羌人中叫狼莫的很多,但……”狼莫飞膘了寇奴一眼,对灵帝道:“臣确是 羌王狼莫之后。当年臣跟随寇司马在天水大战王国,便知寇司马绝非等闲之辈,故 而随他来到中原,希望能建功立业,有朝一日得皇上垂恩,复我羌狼种。” “你有功于朕,朕自会赐你武都青山百顷,复你种族。”灵帝容貌立转森严, 含威发问:“但你以何荐身?” 狼莫看到寇奴不动声色,心情渐也平静下来,道:“臣投靠董重,绝非贪图女 色,乃以自为间。这也是寇司马当初命我做的。于是臣便结识了一个叫许攸的南阳 人,之后认识了他的好友也是南阳人叫做何颙,臣原以为这两个南阳人的主子是何 进,可后来才知道弄错了。为着荀彧离京一事来得太急,而何颙又找不到,许攸一 时情急说溜了句‘看来我得亲自去见条侯’,我才知道原来他俩都是董重的人。皇 上您对许攸不熟悉,但何颙其人您一定知道,他就是何进刚辟的东曹掾。据臣所知, 何颙入何进幕府意在挑唆其发兵平乐观。” 灵帝打断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狼莫道:“前个夜里许攸喝醉了,告诉了他的相好荷花院的沈秋雁,而沈秋雁 也是臣的相好……故才得知。” 灵帝转问寇奴:“宣高你知道这些,所以才向何进要那女人的,对吧?”他不 自觉的改口又叫寇奴宣高了。 寇奴道:“臣让何颙瞧不起,正是为了麻痹他。只是人皆以为师奈何是何进送 与臣的,皇上怎知是臣开口要来的?皇上真是高深莫测啊。” “少来这套!”灵帝脸上泛笑骂道。 寇奴心里打鼓,当时在场二何一刘,看来只有是刘表告的密了。他在脑中飞快 的过了一遍王允写的派系图,恍然大悟刘表刘景升乃刘焉同宗,当密为灵帝所用。 看来灵帝早就知道何进不是下毒之人,只是刘表明明知道真韩遂已进京,为何不早 言之?难道他又是何进用的反间。如此一想,寇奴顿觉心安,示意狼莫继续说。 狼莫道:“臣还听说何颙的叔祖是八十多年前有名的药仙何首乌,解毒功夫天 下第一,他好像尚在人世。解毒必先会制毒,臣以为……” 这句话是寇奴苦思冥想而得的杀手锏,顿时打痛灵帝。他腾的跳下地,道: “樊阿,朕所中怪毒,你看是蒯京的手法还是何首乌的手法?” 樊阿回道:“启禀皇上,如草民前日所言,皇上所中寒毒炼自蛇涎,这是可以 确定的。但若仅是寒毒,草民亦可解之,只是皇上随后又服用了所谓‘五石散’, 寒毒与五石散阴阳龙虎斗,纠结体内堵塞生机,这才是现时的病因。可以说没有‘ 五石散’助纣为虐,皇上不会病成那样。但据恩师所言,蒯镜奇对丹石术不屑一顾, 五石散恐非其所制。” 灵帝长叹一声道:“朕好痛心啊!光翰啦光翰,一直以来朕待你不薄啊。”他 似一下子被人抽去了底气,容貌望着便衰老下来。虽然早知寒毒不是何进弄的,但 他一直希望这也不是董重干的,而是另有其人,比如说刘虞刘宠或是……但现在他 被迫要面对自己的母亲,被迫要夺去她最后一个嫡亲侄子了,灵帝只感天旋地转, 四周一片漆黑,奇寒无比。 樊阿顾不得许多,抱起灵帝到龙榻坐好,手法迅捷的插下三针。灵帝悠回口气 来,摆手道:“不用施针了,朕身子无恙。”樊阿抹去额汗,收针退到张济身后。 趁着众人紧张关注灵帝闭目运气的工夫,袁隗与寇奴对视一眼,均松了口气,樊阿 不是华元化,要驱除蒯镜奇制造的毒还欠点火候。他并未治好灵帝,只是用银针刺 穴暂时压制住病情罢了。 过了会,灵帝张目道:“凤舞你速与高望去张让府接大皇子辩与杨文先见朕。” 张让子妇,何皇后之妹也。如今张让武功尽废,形容鸠婆,便一直没再进宫, 灵帝顾惜旧情又有这层亲戚关系,并没太疏远。而张让手底下高手众多,刘辩便直 接去张府躲了下来。但由于耿革封门,杨彪一行及张让的手下迟迟才入宮报讯,灵 帝捕杀耿革而不得,不由大怒,即令杨彪王允赶去张府看住刘辩,以免发生意外, 这同时也是在警告杨彪,太子已经确定,必须马上与董重断绝关系。而杨彪因与董 重私交甚笃,一直都很亲密,要他说出狼莫的“身份”当面指证董重,实是不忍, 故而隐忍不发,只是命韩遂狼莫守在殿外,留待寇奴来揭盖子。 张济领旨退走过寇奴身边,道:“宣高,皇上安危我就交给你了。” 寇奴朗声道:“有我寇奴在,张先生尽管放心去!” 灵帝尤自嘘叹:“人心近妖,人心近妖啊!狼莫你也起来吧,朕赐你姓姚,分 武都遥山以南与你世袭繁衍,永为狼羌之王。”灵帝心神激荡之际亦不忘在凉州马 腾与汉中张鲁之间钉下根楔子,心智涵养不可谓不高。 李儒自又忙活了一阵。待得狼莫揣旨立于身左,寇奴想起昨日他被迫招认一切 时的绝望和哀求,直是百感交集,经过一番苦心设计终于保全了狼莫,但这个失而 复得的兄弟又将永远的离开自己了,心底有成功的感觉,更多的是依依惜别之情。 但愿这个追风的汉子能汲取教训,把以后的路走好。「日后,姚莫的后人姚苌开国 辟疆为一时之雄。」 韩遂小声问道:“姐夫,我姐呢?” “在城外庄上,待这事毕,咱三个一块回去,我还有要事相商。” 可左等右等等不来了刘辩,寇奴便知道荀彧已联络上了杨彪,杨彪为刘辩安全 以见成功说服张济留下了。到了正午赐膳后却等来了两个小黄门,分别禀告何进何 苗皆已失踪,使者尚在等寻。刘辩被杨彪王允看着绝对走不开,因此他与何进等人 失踪应无关系,只是何苗的失踪令人费解,而且西园中军没半点消息过来,更昭示 出情况不妙,没了车骑营和西园八军的支持,便奈何不得何进的五校尉部。灵帝阴 沉着脸传令张温加派人手搜城,同时传令北军接管南宫外围防守,五中郎属最高戒 备,另令执金吾甄举率部巡街。但他对董重却无动作,亦未加强永乐宫防备。 灵帝看看寇奴,忽而命人取来一方木匣,道:“宣高,这是解药,你且服下吧。” 寇奴哪敢就时服用,七虫未出而先服解药,天知道会出什么事!可被灵帝一直 盯着,寇奴心里这个苦啊,不得已勉强谢恩服药,却只含在舌下。灵帝见寇奴愁眉 苦脸,大是不解,误以为药丸太大难以下咽,遂令宦者奉汤以进,寇奴暗祈皇天保 佑一口将腥不可当的“解药”咽了下去,他也实在受不了这味儿了。 “皇上欲显重何车骑乎?”见寇奴服下解药,袁隗这才开始抛砖引玉。 灵帝一惊:“次阳何有此问?” 袁隗道:“皆因圣心已定。” 灵帝咬牙笑道:“你果是聪明人。” 寇奴道:“皇上,此举万万不可呀!” 灵帝微怒道:“有何不可?” 寇奴背书似的道:“我朝自永元四年孝和帝依靠宦者郑众掌握的禁军消灭了外 戚窦宪后,宦者始弄权封侯。其后孝安帝即位,待邓太后死后,与宦者李闰江京合 谋消灭邓氏势力,为制掣内宮,又培植阎皇后兄弟阎显与宦者共同专权。再后延光 四年宦者孙程等立孝顺帝,杀死阎显,而孝顺帝亦扶植外戚势力,相继拜后父梁商 及其子冀为大将军。梁冀专权二十余年,先后立孝冲、孝质、孝桓三帝,延嘉二年 孝桓帝与宦者单超合谋消灭梁氏,因其家产过三十多万万,朝延减收天下租税之半。 此后宦者独揽政权……(再后灵帝又合中常侍曹节杀死外戚窦武太傅陈蕃,再后执 金吾董宠下狱死)……宦者,狗腐之类不为人齿,故而外戚颇得士大夫支持,但也 有斯文败类攀附宦者苟且进身。” “宣高你!”蹇硕脸色煞白,哀恨无比。 寇奴若无其闻的续道:“于是这场权力之争愈演愈烈,朝廷动荡,上下齐墨, 民心殆失,最终张角、张修打着宗教的旗号造起反来。皇上,外戚宦者交替专权致 使百姓身受之荼苦罄竹难书啊!臣死罪,臣以为外戚专权断不可取。” 灵帝脸色红白交映的听到这里,道:“未料宣高竟有如此一般政论,难得难得! 然天子家天下,若无外戚内宦撑持,皇权何以继?” “……臣以为,外戚内宦之争皆为皇权太盛,民议不达!而非皇权不盛,需假 外戚宦官之力。臣死罪,臣以为,皇权延续之根本之最大支撑,只在‘民心向背’ 四字上面。” “狂徒,尔不惧死哉?”灵帝直是怒不可遏,“来……啊!把……?” “除了皇上,臣若不想死,天下无人可令我死!”寇奴声音响起顿时淹没了灵 帝的声音,这话有如睥睨天下之狂雪,但语气又极冲和,仿似家常,这让殿内所有 人都禁不住感到冷雪寒光透心而来,武功修为稍低的更是寒粟而失退。 灵帝没料到寇奴竟能蔽音,望着眼前这个天下罕有的绝勇汉子,一时间也没了 言语,只是懊恼解药不该给。 李儒暗喝声彩,道:“请皇上息怒。皇权太盛,则觊觎权力之人便会力图挟持 皇帝,以逞其奸,祸乱便从此而起。宣高所言不无道理。” “皇上息怒,”袁隗十分奇怪,好个李仲才,竟想抢我的话头!遂道:“只要 时机缘合,无论是外戚内宦都会选择拥立幼主以使权力继续。往事历历在目,请吾 皇深思啊!” 灵帝身子剧震,道:“言之不尽,朕砍你的头!说下去。” 李儒微妙的一笑,退后半步,又是一副闲淡模样。 袁隗道:“高祖立国以来,多有外戚祸国,故光武圣祖中兴后罢兵集权,使功 臣以田舍翁终,外戚阴氏亦不参与核心政要,政治渐有起色。然皇权太盛,左右便 不敢言真或谄语以媚,反易被蒙蔽,被近臣所利用。犹如现时州牧,统摄军事民政 监察,下面的官吏自然会由惧生羡,进而会巧颜令词,挟州牧以行牧权,成其不可 告人之目的。”袁隗以州牧打比方,潜台词是“挟帝以行帝权”,这的确道出两汉 近四百年外戚内宦祸乱的本质。闻者无不耸然动容,寇奴例外。 灵帝道:“皇权太盛反倒是不好了?次阳此言差矣。” “加强谏政,适当放权,或可减少祸乱的发生。” “若君主不修身养德,其祸天下者更甚,次阳为何讳言?” “天子受命于天,非人臣敢妄言之。臣闻:汉文帝窦后兄长君。其弟少君字广 国自幼与后失散,后之为后方闻而陈之,帝、后辩识之而厚赐之。时绛侯周勃将军 灌婴曰:”吾属不死,命乃且悬此两人,此两人所出微,不可不择师傅,又复放吕 氏大事也‘,其后窦长君窦少君与素有节行者同居,学问进而退让为君子,不敢以 富贵骄人。周勃灌婴虽出于私心,却令二窦不致复放吕氏之事,实大功于社稷。“ 袁隗的话粗听象是在劝说灵帝派大儒之士入何苗幕府发挥正面影响力,又似乎 是在提醒灵帝不要培植何苗以免复放吕氏之事,语意含混夹杂不清,即便日后何苗 上台,也丝毫捉不出他的错来。 灵帝沉吟不语,忽然明白过来,道:“仲裁,拟旨!晋后将军袁隗次阳为太子 太傅,兼领后将军。” 袁隗跪地说道:“臣愚钝不才,望皇上收回成命,遍观朝廷上下才识超过微臣 者不计其数,如杨彪文先、阴修元基、王允子师、蔡邕伯喈、郑玄康成、荀爽慈明 ……” 灵帝道:“你说的这些人都不错,但或与董重有关联,或隐身乡鄙名大而未详 实,只有次阳你智谋出众深谙政治手腕高明,更有一点百年来你袁姓中从未出过贰 臣!” 袁隗心满意足,诚惶诚恐的伏地谢恩。根本就不去问太子何人。 太子太傅,中二千石。职掌辅导太子。礼如师,不领官属。 如今太子未立而先设太子太傅,却还兼领军职,灵帝的做法令人费解。 而袁隗并无建议设立太子太傅的意思,灵帝为何要选中他任太傅,众人更是不 懂。 他们岂知袁阀的百年之痒才是这一切蹊跷的真正原因。 但寇奴直觉感到自己又上了袁隗一个大当。 过了大半个时辰,宦者来报何进仍未找到,其军亦留驻孟津营绝无动静,而西 园八军营门紧闭因无旨意故不得入,进入西园中军的使者也依旧没有音讯。寇奴感 到非常纳闷,既然乐进放出了通道,何进军队为何还留在营地里?只是何苗那边也 无消息,联并发作围攻孟津的计划便也无法落实,这一切究竟为了什么?想着等着, 寇奴忽觉后背奇痒难熬,迅即又无感觉,之后不久又反复多次。 七限就要发作了。 却又迟迟不发作。 终于,寇奴在巨痒之中等来了最凶险的敌人。 静谧中,李儒忽道声不好,众人顿是一惊。李儒道:“皇上,臣越等越感不妥, 直是冷汗淋漓,仲才窃以为何家兄弟已然联手。请皇上速离南宫!” 灵帝倒吸一口气,道:“你是担心皇子辩与杨文先他们被何氏兄弟控制住了, 还是担心南宮布下的天罗地网拦不住刺客?” 李儒急声道:“二者皆担心,啊呀皇上,请速走‘秘道’返回北宫。” 袁隗亦道:“北宫坚固易守,臣请万岁速离危地。” “北宮?早被那贱女人收买,烂透了心了。你们勿忧,现在南宫警备森严铁桶 一般,再强的高手也近不得这嘉德殿!”灵帝哂道:“何进造反?朕量他不敢。” 韩遂大叫:“请皇上允臣提兵前来护驾!” “不急。”灵帝嘉许的笑道,转又扫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寇奴身上,肃寒欺 霜的道:“仲才拟旨!特命上军校尉蹇硕易昭上军司马寇奴宣高参狼羌王姚莫承旨 集西园八校尉部,即行歼灭何进部曲,务要生擒何进!功成即封侯。” 蹇硕寇奴姚莫慨然领令。 灵帝又道:“次阳,朕已立皇子辩为太子,诏书已写好,本欲不日便公昭天下 的。但朕还立了一份遗诏,朕若在公昭之前猝死,汝等即奉立皇子协为帝,凌迟何 进屠灭其九族,为朕报仇!” “皇上,皇上……”袁隗失声喊道。 “朕懂了,朕误会董重了,宣高你错了,真正主使下毒的人是,何苗!” 寇奴忍住巨痒,道:“为何是他?他……?” “他兄弟二人同时失踪,分明是算好朕的死期了!朕好悔啊……竟然选中了一 头狼。” 樊阿不知趣的道:“皇上,时辰已到,该截脉护心了。” 灵帝暴怒的踢了龙榻一脚,骂声“不中用的杀材!滚一边去!” 樊阿脸色惨白,却又坚定无比的道:“请皇上相信草民一定能使您支撑到我师 华陀赶到的那天!皇上,时辰已到,该截脉护心了。” 灵帝怒容稍解,长叹一声。 蹇硕见状便道:“宣高愣着干嘛?赶紧护法。” 就在这时一个黄门扑倒在殿外,高叫一声“永乐宮遇袭!”随即殒命。 众人面面相觑。 灵帝大叫一声“母后!”便往外闯。这时的灵帝无人能阻,唯一可以拦阻的寇 奴却光顾着强忍痒熬,落在了后面。永乐宫紧邻嘉德殿,一东一西共有两条相距九 丈的十丈高百丈长的穿云桥廊联通二宮,这是去永乐宫的捷径。灵帝在蹇硕夏恽等 人及袁术藩宫率领的百十名虎贲郎的拥卫下就近登上了东边这条。 桥廊耸入云霄,两头皆有卫士把守,应是最安全的通道。但最安全的地方,往 往就是最危险的地方。最亲近的人往往就是最可怕的敌人。 行至桥廊正中,就听西边桥廊上发声喊,三十来个羽林郎自栏下起身,火羽划 被长空,风驰电掣般射来。 东桥廊上惨呼连连,火焰顿起,袁术沉着的大声指挥手下组成肉墙,灵帝咬牙 继续向北挺进。 这时一群油衣水鬼枭叫着攻上永乐宫廊尾,往廊中杀来。 韩遂姚莫血性勾起,挥刀舞剑嚣声大气的扑了过去。藩宫亦不示弱,率五六名 果武虎贲紧追其后。 寇奴手挽斗锋护住灵帝左侧,猛然间狮吼震宸,切菜般砍翻数名虎贲。 百名虎贲当中竟有一半是何进死士! 局势更加危急,一场肉搏巷战惨烈开始。 两丈宽的桥廊上血肉横飞,火羽星飞,烟雾弥漫。 激斗剧演剧烈。 狂啸声中寇奴施出了无宗刀法之玉石俱焚。 天地陡为彤色笼罩,赤焰狂乱。 见人杀人,见鬼杀鬼,魔心独明。 寇奴一刀将近前之夏恽剖解,此时断难区分敌友了,他只与蹇硕袁术联手护住 身后的灵帝与袁隗李儒。 羽林郎弃弓端弩,铁箭密如雨下,竟似要将对面桥廊射垮。 弩雨无情,眨眼便杀死大半虎贲。 寇奴压力顿轻,道声“易昭送我一程!”踏栏腾飞,扑向西桥廊。蹇硕疾出六 掌,六道气罡脱手飞出比弩更快,或中寇奴后背或滑足而行。寇奴叫声爽哉,隼翔 蓝宇,竟要渡虚而过。 西桥廊诸羽林郎齐扣机括,射出丈许长宽的箭网迎上飞来的寇奴。 寇奴飞跃二桥,不在话下,借蹇硕之力,乃为应付这落降前的致命一击。 只见他绝无可能的踏弩直上,于绝高处一蹬去弩,众羽林尤自张口结舌,寇奴 人已在其中,扫出白烁烁的一面气罡,拦腰中断十余人。 余下岩郎知难活命,红着眼鼓勇围攻寇奴,无一人退却。 但这种攻击,寇奴哪放在眼里,尚有暇感喟:何进收买人确实有一套。 突然间寇奴只觉背腰胸腹僵硬起来,跟着僵硬的感觉梗脖滞胯。 七虫要出体了。 寇奴叫声冤哉!木偶似的大开大阖,又劈翻了十余名羽林。 只剩下一名羽林叛逆了。 可寇奴保持斩刀姿势,再也动不了了。 噗的一下,肋骨断了二根,但丝毫不痛。 呯的一下,铁脖崩出条血痕,还是不痛。 铁胎弓弹回,震死最后那个尤自惊喜的羽林郎。 遥远的传来姚莫的一声“老大!” 寇奴扭不动脖子,说不出话来。 “老大老大,你死了?该死的何进,老子杀了你!” “拦住他拦住他。”韩遂的声音。 “三弟,大哥我……”藩宫为寇奴合上眼帘,“三弟,你死不瞑目么?大哥我 对不住你……” “皇上,宣高护驾力战而死,请配恩享。”袁隗声音颤抖。 “朕心烦意乱,仲才!” “臣在,臣以为宣高尚有家室在京,不如先将遗体送回家去,其它事容灭何后 再议也不晚。” “皇上,寇司马新纳之妾是臣的义姊,与臣有漂母之恩,现在城西枫林庄中。” “哦?难怪宣高知道你的身份。也罢,先护送遗体归安,罢了……” “皇上!我姐夫还没死,他背心还有真气在跳动。”韩遂大声道。 蹇硕抢上去,摸胸抚背,旋又将寇奴平俯到地上,刷的撕开背后衣裳。 却见七条乌线在皮下游走。 斗然间莒香透肤,七线破体而出,花香满地。 七线缠绕追逐着悬于一人之高空,散发着扑鼻冷香,千姿百变宛如幻梦一场。 突然,从东桥廊顶棚上飞来一汪碧火,着地爆起烈火。 七情幻梦泡影化碎,随热气飘向廊外的天空。 灵帝追出一步,伸手去抓,松开拳头却发觉抓了个空。 一股清凉的感觉自掌心迅即流过心灵。 灵帝只觉身子一轻,被风吹出了护栏,抬头望见至高处万瓣莲花。 听得一声清吟“无量寿佛!” 他坠下二十丈高空,粉身碎骨。 说你七天死,你还能活过八天? 袁绍冷笑着消失在东边的云空里。 四月丙辰十一,帝崩于南宫嘉德殿,年三十四。 四月戊午十三,皇子辩即皇帝位,年不足十七。 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临朝。大赦天下,改元光熹。封皇弟协为渤海王,后将 军袁隗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参录尚书事。 少帝定谥号曰:孝灵皇帝。 不勤成名曰灵。 死而志成曰灵。 死见神能曰灵。 乱而不损曰灵。 好祭鬼怪曰灵。 极知鬼神曰灵。 ------ 读写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