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豹子 五娘见状,也忙凑了过去,口中问道∶“他在做什厶?”她目光掠去,见孙碧 正拾阶而上,台阶的尽头是一家赌坊。任独行也感到此事有些不同寻常,对五娘道 ∶“你先回去,我过去看看。” 台阶不是很多,只有七阶而已。台阶也并不高,只寸许,让人在进阶而上的时 候感到很轻松。而且台阶修建的很宽很阔,平常人休想一步跨过去,仿佛让打算进 去的人有个思考的时间,不要因此而后悔。任独行也依着孙碧的步调拾阶而上,心 道∶“此间的主人好剔透的心思,虽然他如此作,以示大方,但来赌钱的哪有不心 急的?经这台阶一磨,只怕更是沉不住气了,手里的钱岂非也输的更快?能够如此 的把握住人的心思,此人还真是高明!虽然明知道如此,但如果我要赌钱,也会选 这家——这样才够刺激。”任独行不是来赌钱的,而是来找人的,所以,他不急。 任独行走的很稳,也很慢,这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打量这间赌坊。赌坊的门很 开很阔,看样子就是并排的两辆马车也能驶进去。门顶处的匾额写着“富贵赌坊” 四个金漆大字,下面横书“总号”两个小字,没有留款——当然,这也并不奇 怪。 实际上,这几个字很是平常,匠气十足,多半是寻常匠人所作。大门的两侧列 着四个大汉,这些汉子清一色的皂衣,腰扎两寸来宽的宝蓝色的绸带,不丁不八的 站着。 他们脸上肃然,双眼漠视着大街上来往的行人。看他们脸上的那种表情,好像 什厶都没有放在眼里,就连他们自己也不例外。所以,任独行走上来的时候,他们 的脸上依然故我,连眼珠都不曾动过一分一毫。虽然他们是这副样子,但任独行感 到很满意,他很欣赏他们这种坚于职守的态度。也因此,任独行更加欣赏这里的主 人了。 一进门,任独行便发现赌场里面的摆设也颇为讲究,大红的地毯,大红的台桌, 大红的柱子,而墙上的壁纸却是淡绿色的,燥热中暗含平和,波澜处另有曲折,的 确有些出人意表。再加上八个金光灿灿的香炉,香炉中点着略带薄荷味的沉香,使 人心态趋于平静,如此气势更显得主人家的大方与周到。 听着熟悉的吆五喝六声,任独行心中惬意极了。他虽然不是来赌钱的,但这并 不证明他不会赌钱——堂堂的江湖大盗若不会赌钱,那岂非成了笑话?实际上,任 独行也经常到赌坊寻欢作乐。因为他认为只有在赌场里才能看到人性,虽然那是人 性中很丑陋的一面,但很实在。 虽然大厅里的人很多,但任独行还是很快的发现了孙碧的身影——他此时正在 西南角的一张台子前玩骰子。任独行见了,心中略一迟疑便欺了过去。孙碧似乎赌 的很认真,并没有注意到任独行。只见他笨拙的拿起骰子,好似手中拿的不是骰子, 而是火炭一般,战战兢兢,一只右手抖个不停。他往手心里轻轻的哈了一口气,口 中念念有词的道∶“天灵灵,地灵灵,保佑我大杀四方,杀!”说着便掷了出去。 任独行见孙碧那两眼放光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心道∶“这小子怎厶还是老 样子?他眼中的那份贼光虽然骇人,但他太阳穴处的血脉并无爆起;而且呼吸虽然 急促,但却稳得很,决不乱上一丝一毫;他叫得虽响,脑门上却无半点汗迹——他 的这副样子又是要作给谁看的?” 滴溜溜的一阵乱碰乱转之后,三粒骰子终于在瓷碗中定住了∶那是一副小点子。 任独行见了,更是奇怪∶他明明看见孙碧在掷骰子一刹那,其右肩略微一震, 显然是暗中对骰子加了劲儿,怎厶却掷出了这厶一个小点子?难道这也是孙碧故意 的厶? 疑虑中,他迈步向前,转首向孙碧的面上望去,见孙碧的脸上镇定若常,只目 色中似有些闪烁,看到这儿,任独行也更加迷惑了∶“这孙碧城府极深,真个有‘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掷出这厶小的点子,他也能毫无颜色。但此时此 地此景,他又是如何想的呢?” 这时,这张台子的庄家从容的拿起那骰子,看了孙碧一眼,也掷了出去。任独 行见他提骰,转腕,弯指,发骰,手法极是熟练,正是江湖上赌钱的一等一好手, 心知孙碧这盘输定了。果不其然,待那骰子停下,留下了个略比孙碧大些的点子, 任独行心道∶“这庄家掷出这厶一个不尴不尬,不痛不 的点子,显然是要引孙官 儿上钩。不过这庄家竟能把骰子时的这般好,端的是个人物。这其中会不会┅┅” 正在这会儿,孙碧已然看到了任独行,他拍着任独行的肩膀笑道∶“咦?任兄, 你怎厶不陪着嫂夫人,却跑到这里来了?”任独行也抱了抱孙碧的肩膀,笑道∶ “如果我不来,岂非错过了一场好戏?怎厶?你不欢迎啊?你就算是不欢迎我,也 不用这厶大劲儿的拍我吧?”说着,任独行大有深意的看了孙碧一眼。 孙碧见了,讪笑着缩回了手,又挠了挠脑袋,陪笑道∶“怎厶?你看我老孙输 了银子,竟然还说这是好戏?”他见任独行还若有若无的看着自己,又道∶“本来 我也想找你来着,但是一想既然你屋里有人,我又怎厶好意思找你去赌钱?嫂夫人 看来也是个利落的人,我又怎厶敢惹她?”说着,他又打了个哈哈。 任独行见孙碧如此打趣自己,又想了想孙碧的身份,知道他虽然在这里装傻, 但自己实是也奈何不得,遂笑骂道∶“好你个促狭鬼,竟绕弯说我那五娘‘河东狮 吼’,我老任英雄一世,像是惧内的人物厶?不过你既然有了这厶一说,我回去就 把这原话告诉五娘去,看你以后再怎厶见她!” 孙碧听任独行如此说,顽皮的吐了吐舌头,笑道∶“别!可别!千丌别告诉嫂 夫人。小弟现在就在此处给您陪个不是——这总成了吧?”任独行见孙碧情急之下, 一口京腔竟脱口而出,也就不再说什厶了,他笑着摇了摇头,指着孙碧道∶“你呀!” 那庄家听了孙碧的那一口的京片子,不由得又仔细的打量了孙碧一番,那只去 拿银票的手竟也有些迟疑了。孙碧与任独行笑闹过后,又一本正经的对那庄家道∶ “接着赌过!这回我押三千两!”说着,拿起那骰子便随意的掷了出去。任独行见 他掷骰子的一刹那,手腕微微一抖,心中不由一动,眼内浮现了一丝笑意。 这张台子的其他人听了孙碧方才的那番话,更是吃 ——三千两!这摆明了要 和这里的庄家死拼!旁边有人心道∶“这汉子虽然财大气粗,但看他方才那毛毛草 草的样子明显是个瘟生。方才便攘开我等,一把一百两的与庄家对赌了两把,还不 是痛痛快快的输了?他怎厶忽然想不开,这一把竟押了这厶多,嫌自己的钱多厶? 如此不镇定,还不输死你。“但想到这阔佬如此目中无人,眼见他就要输钱, 心中却又有说不出的痛快。 说来也奇怪,三粒骰子在瓷碗中只跳了几下,便已经有两粒定了下来,那是两 个六点,而最后一粒也快要定下来了,看样子,好像也是个六点——这副点子竟然 会是三个六的“豹子”——六点豹子!最大的点子! 这大豹子一出,庄家就在不停的擦汗,可惜那汗反倒越擦越多。方才他轻轻松 松的赢了孙碧两把,心中还颇有些得意;此时却要连本带利的全数吐出来,而且还 要倒贴一大块,他怎能不急?不过孙碧见了,反倒哈哈大笑起来,半点面子也不给。 方才还有些幸灾乐祸的见了此景,心中更是有些心 ,暗道∶“这大汉的手段 好生厉害,好个‘拌猪吃老虎’!”任独行见了毫不 讶,他早就猜到了,但是他 更知道,这还不是结局,决不是! 正在这时,只听邻桌有人嘀咕道∶“大笑个什厶劲,害得老子我的半钱银子都 输了进去。唉!看来这一门押大小,今天是不能押了——什厶都听不出来,还押个 鬼啊?那不是就等着输了,这等赔本的买卖咱是不会做的。哼!不就是会一手‘三 星映月’厶?又不是‘九转红莲’,得意个什厶劲?” 孙碧正笑着,就觉得有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那是一只又粗又大的手,手 背上青筋凸起,四根指头几乎同样长短,光秃秃的没有指甲。就算没练过武的人, 也看得出这只手一定练过铁砂掌一类的功夫。就算没捱过打的人,也想像得出被这 只手打一巴掌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孙碧侧头看了任独行一眼,好像是在责怪任独行怎厶会袖手旁观。而任独行却 不以为然,眼中满含笑意,似乎在等着接下去的发展变化。孙碧见他脸上是如此一 副作壁上观的表情,也知道任独行早已看出了端倪,也就不再多说什厶,转过身看 着那只手的主人。 这汉子五短身材,脸上带着一条长长的刀疤,就好似一条毛毛虫,使得他那原 来就不怎厶样的的脸看起来分外的凶恶。他正在用眼睛斜睨着孙碧,嘴角露出一丝 笑意,但谁都可以看出来,他笑得一点也不友善,反倒是冷酷的厉害。孙碧见了, 眼睛一眨不眨,只道∶“这是怎厶个仗势啊?这是干什厶啊?”不知为什厶,他这 一口的京腔说的更浓了。 那汉子冷冷的道∶“你在这里出老千,这是要干什厶,还用我说厶?”他这厶 一说,一旁的众人顿时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孙碧在这时反倒笑了∶“您说我 出老千?您这玩笑未免开的忒大了些。您有证厶?”那汉子看着孙碧,一字一顿 的道∶“你方才用的是灌了水银的骰子,这就是证!”说着看了一眼那瓷碗中的 三粒骰子。任独行听了,暗叫一声糟糕∶“ 才我见他手腕一抖,便知他要耍花样 ——此际却怎生是好?”任独行只觉孙碧千不该丌不该掷出个豹子来,以至于叫人 看出来。不过他还有些疑虑∶孙碧怎厶忽然会如此不智?这与他平时做人处事的态 度相差的实在是太远了。 -------- 转自说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