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生克星 纪府位于城西的一个小山岗上,从它残破不堪的外形来看,就知道它不仅有悠 久的历史,而且香火从来不旺,导致了它今天的破落。不过它能在风雨飘摇之下历 数十年而不倒,已经算得上是个不小的奇迹了。 踏入纪府的大门,纪空手的心里便“咯噔”了一下,因为他一眼就看到了一脸 阴沉的私塾先生丁老夫子。 丁老夫子的私塾距纪府不过一两里地,他长相儒雅,为人和善,在乡邻之间一 向有极好的口碑。但纪空手自从认识他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做着同一个恶梦。因 为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丁老夫子就会像阴魂一样出现,逼着他苦练一些看似毫 无用处的醉步与手法,稍有不从,便是非打即骂,俨如暴君一般。 最初的时候,纪空手也想过要逃,可是每一次费尽心机地逃出,一抬头,这丁 老夫子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等到他彻底打消了逃跑的念头之后,又想问丁老夫子 为什么要这样做,丁老夫子就会“啪……”地给了他一记耳光。从此之后,纪空手 连原因都不知道,就糊里糊涂地跟着丁老夫子熬了两年的夜,害得他连走路都想打 瞌睡。 “这大概就叫一物降一物吧!”每当纪空手想起,就只有苦笑。他不得不承认 丁老夫子是他的克星,只要一碰上,他平日里的机灵劲儿和小聪明就有“有力使不 上”的感觉,惟有从命。 “老夫子,怎么今天这么有空,大白天跑到我纪府来了?”纪空手走过去大咧 咧地拍了一下丁老夫子的肩膀,极是诧异地道。他之所以敢这般没大没小地连打连 喊,是因为他与丁老夫子有一个不成文的约定:只要纪空手不逃跑,不问不该问的 事,他们就是朋友,既然是朋友,当然就可以没大没小了。 “你这臭小子跑到哪里去了?害得我提心吊胆,一阵好找。”丁老夫子瞪了他 一眼,脸上却显得极是关切。他们相处这么长的时间,倒也慢慢有了比较深厚的感 情。 “谢了!”纪空手感觉到了丁老夫子的担心,嘻嘻一笑道:“我纪空手自小行 走江湖,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有谁敢对我怎么样呢?” “江湖?”丁老夫子“嗤……”地一笑,满脸不屑地道:“就你这个样子还敢 闯江湖,省省吧!” 他的脸陡然一沉道:“我问你,今天是初几了?” 纪空手掐指一算,顿时吓了一跳道:“今天是十六了。”说完已是一脸的痛苦 状。 丁老夫子“哼”了一声,道:“原来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我问你,你是 不是忘了我们从前的约定?” 纪空手哭丧着脸道:“我可不敢忘,每月逢初一、十五这两日,是我跟你学见 空步的时间,可是我这几天的的确确有要事待办,所以才耽搁了,这应该情有可原 吧?” 丁老夫子眼芒一寒,道:“没有规矩,哪来的方圆?既然有了规矩,又哪来的 情有可原?按老规矩,你认罚吧!” 纪空手只得拱起自己的屁股,双目一闭道:“哎,我堂堂纪少遇上你,哪里是 认罚,简直是认命。” 丁老夫子微微一笑,突然身形微动,已经转到纪空手的身后,也没见他抬脚, 纪空手便如一只大鸟般飞向空中。 “完了,从这么高跌下去,我这屁股不摔成八瓣,也要肿得穿不上裤子。”纪 空手耳听呼呼风响,整个人头晕脑胀的,倒也不觉得有多么的恐惧。就在他的身体 下坠的一刹那,突然感到身下窜来一道柔和的气流,如一只大手般将他的身体托了 一下,顿令下坠之势减缓。 “砰……”饶是如此,纪空手的屁股一经着地,还是感到有一种强烈的痛感充 斥了他体内的神经,忍不住“哎哎哟哟……”呻吟起来。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丁老夫子扶起他来,眼中闪过一丝怜惜。 “是呀,早知今日如此痛苦,当初何必与你相识?老夫子,我纪少今生认识你, 一定是我上辈子种下的霉运。”纪空手跺着脚骂道。 丁老夫子忍着笑道:“这也未必,霉运到了极致,就会转为鸿运,说不定日后 你飞黄腾达时,还会记起老夫的这些好处呢。” 他拍了拍手道:“好啦!我不管你一天到晚干些什么事情,总而言之,你必须 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否则屁股摔坏了实在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他话一完,人就慢悠悠地踱着方步去了,边走边哼着一段难听的俚曲,便是忍 耐力极佳的纪空手,听到这杀伤力极大的躁音,都恨不得一头撞死。 纪空手摸着摔得生痛的臀部,一瘸一拐地来到庙里,看看四周的动静,这才从 财神像的底座里取出一包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这油布里放的是几张人皮面具和几瓶无色无味的药水。药水无色无味,不知其 奥妙所在,倒也罢了,而这几张人皮面具一看便知是出自大师的手笔,不仅做工精 细,而且皮质坚韧,形相逼真,薄如蝉翼,正是纪空手珍藏已久的宝贝。 纪空手最初跟丁老夫子学的,便是这化装易容之术,这也是他惟一一桩纯属自 愿要学的玩意。因为合乎他的性情,所以他学起来不仅快,而且精,只用了短短数 月的时间,几乎可以和丁老夫子一较高下。丁老夫子心中一喜,便将这些跟随了他 多年的宝物相赠。 当纪空手看到这些宝贝时,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臀部的疼痛,脸上露出了一丝诡 异之笑,悄悄将包裹重新裹上,揣入怀中。 假若丁老夫子有心灵感应之术,能够通晓纪空手此刻心中的想法的话,一定会 被这个小无赖活活气死,因为他这化装易容之术,已是江湖中久已失传的一门神技 ——易容术。 那么纪空手利用这神技究竟想要做出什么勾当来呢?这似乎还是一个谜,至少 现在是。 傍晚时分的淮阴,华灯渐上,车马如织,繁华的夜市吸引着不少的游客,热闹 一时。 对于鞠弓来说,这几天来他的心情确实不错,不仅财运享通,生意兴隆,而且 命犯桃花,深得美人青睐。自从与杏雨院的招牌姑娘桃红春宵一度之后,承蒙她还 记得他这个粗人,竟然主动约他来八方酒楼品尝时令名菜——醉虾,这着实让他兴 奋了好一阵子。 两人亲亲热热地上了楼来,寻了个面街的雅间坐下。楼内布置清雅,显然出自 高手的设计,可鞠弓意不在此,叫来酒菜之后,一双色眯眯的眼睛总是停留在桃红 胸前的两座山峰之上。 酒过三巡,鞠弓似乎动兴,借着酒意,便要动起手脚来,桃红一面敷衍,一面 暗暗叫苦:“这纪少既要我约人来此,可是他的人怎地到现在还不出现?” 这雅间属于半开式的结构,所以堂口上的一切动静也能一目了然。桃红一眼望 去,楼上的每张桌子都是满座,男男女女,形形色色,可她望穿秋水,就是看不到 纪空手的身影。 奇怪的是,这些食客虽然也叫了酒菜,但翘首张望,抑或窃窃私语,大多都显 得心不在蔫,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鞠大爷,你瞧,今天这八方楼似乎有些不对劲呀!”桃红拍开鞠弓按在自己 大腿上的手,企图引开鞠弓的注意力。 鞠弓听了,这才安分了些,抬头一看,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叫来跑堂的伙计 一问,方知原来今天这酒楼之下的长街上,将会发生一场举城瞩目的决战。 决战的双方都是淮阴城里赫赫有名的人物,一位乃是“街战杀手”韩信,身材 高大挺拔,久战市井,至今尚无败绩;而另一位乃是东城最富盛名的通源钱庄的少 东家高胖,他的名气之大,全仗那不同凡响的身材,要想从上万人中寻得他那号身 材的人,简直难如登天。 高胖不高,但很胖,满打满算不过三尺,所以他想不胖都难。谁也不知道他与 韩信究竟有什么恩怨,竟然闹到要在长街决战的地步,但此刻等候在酒楼上的每一 个人都知道,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决战。 一场毫无悬念的决战,自然不能吸引这么多人的关注,吸引他们的是有人竟然 敢在这种没有悬念的决战中开盘设赌,这就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怪事年年有,惟有今年多,我老鞠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看到有这样不把钱 当回事的主儿,待会儿可真得长点见识。”鞠弓一听到赌,心里就痒了起来。 那伙计嘻嘻一笑道:“鞠大爷若是想开眼界,何必等呢?你瞧,那位爷就是今 天的庄家。” 顺着伙计的手指望去,只见堂口中央的一张八仙桌上,堆了两封用红布紧紧包 裹的东西,当中坐了一人,衣衫华美,气度逼人,折扇轻摇,显得极是从容。 “这人怎么如此面生?”鞠弓有些诧异,揉揉眼睛道:“听说现今江湖上有些 人专门以骗人钱财为生,莫不成这人也属此类?” “看你说的。”伙计笑了:“这位客官不但有钱,而且好赌,只要赌的尽兴, 倒也不管输赢。这不,小的也沾了他的光,赢了这一两银子。” 伙计从口袋里掏出一两银子,在鞠弓的眼前晃了一晃道:“说来好笑,下午的 时候这位客官便到了小店,人在门外,就要与我赌上一赌,说是以五博一,要我猜 一猜他是想进店呢,还是不进店?” “那你是怎么猜的?”鞠弓来了兴趣道。 “我哪猜得到?我只是取下这肩上的毛巾道:”只要你猜得出我取这毛巾到底 是想擦汗呢,还是想洗脸,我便回答你这个问题。‘他听了我说的话,着实高兴, 连叫’过瘾‘,便顺手给了我一两银子。“那伙计兴奋得油汗直冒,噼哩叭啦地说 了一气。 鞠弓的眼睛霍然一亮,沉吟片刻,犹豫道:“要不我老鞠也出去瞧瞧。” 那伙计嘿嘿一笑道:“去不去就只得由你了,脚长在你自己的腿上,难道有人 还拉住你不成?不过有言在先,若是鞠爷您发了笔小财,可别忘了给我打赏。”他 眨眨眼睛,径自忙去了。 桃红抿嘴一笑道:“这可是财运来了,挡都挡不住呀,难得遇上这么一头大肥 羊,我可别放过了机会。”她伸手一摸口袋,脸色一变道:“哟,这可糟了,今天 只顾与你叙旧,倒忘了带银子了。” 鞠弓一拍胸口道:“我身上倒有几十两银子,可就怕这是别人设的局,到时候 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怕我不怕,要不你先借几两银子让我试试。”桃红的小手轻轻地碰到了鞠 弓的下身处,似是无心,又似有意,弄得鞠弓心猿意马,搂住桃红便亲了个响嘴。 “千万别说‘借’字,你和我是什么关系?还用得着谈‘借’字吗?这样吧, 就由我去和他赌上一把,发了财也算你一份!”于是鞠弓领着桃红,坐到了那庄家 的面前。 “这位仁兄,高姓大名如何请教?在下姓鞠名弓,这厢有礼了。”鞠弓笑嘻嘻 地打量着眼前之人,见他表情木然,双眼无神,的的确确活似一头任人宰割的大肥 羊。 那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鞠弓?我可不认识,你找我莫痴人有什么事吗?” “莫痴人?”鞠弓怔了一怔,心中暗道:“你倒真像个痴人。”当下脸上挂笑 道:“我听人说你想开盘坐庄,我也正是此道中人,是以来问问你这个庄家怎么开 盘?” 莫痴人眼睛陡然发亮,好生欢喜道:“原来你想押注,那真是太好了。我还道 这楼上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喜好玩钱的,正觉得浑身没劲哩。” 鞠弓摇了摇头道:“这也不能全怪他们,实在是你这个赌盘设得太怪,这些人 心中没底。” 莫痴人惊奇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这赌盘怪吗?我初到贵地,听这里的伙计说 起今夜有人在这长街决战,一时兴起,想赌上一把,难道不可以吗?” 鞠弓心中一动:“原来你连韩信和高胖是谁都不知道,就想设盘开赌,活该是 我发财的机会来了。”他的疑心此刻已去得一干二净,一门心思全放在这赌上,笑 道:“可以,当然可以,我这不就是来陪你玩玩的吗?” 莫痴人眼中有几分疑惑,重新打量了他一眼,摇摇头道:“我可不喜欢别人空 口说白话,既然想赌,就亮出银子来看看。”随即他的手指了指桌上的两大包东西 道:“我虽然嗜赌如命,却也不笨,这里是二十两银子,你若想玩,咱们就先小人 后君子。” 鞠弓道:“银子不是问题,关键是怎么赌?”他心中暗道:“假如你看好韩信, 我也用不着和你浪费表情,不如抱着小桃红喝我的花酒去。” 那莫痴人显然心中没底,犹豫了一下道:“既然是两人决斗,当然是你选一方, 我选一方,以输博赢。” 鞠弓心中大喜,忙道:“谁先选?” 莫痴人道:“我来者是客,自然由我先选。” 鞠弓气得欲要破口大骂,心道:“我就知道这世上没这样的好事,白白让老子 空欢喜一场。” 莫痴人想了一想道:“我与这二人从未谋面,是以也无从选取,但我刚入店时 听说高胖此人高不及三尺,却有胆量挑战八尺壮汉,肯定必有所持。” 他此话一出,楼中立时落针可闻。莫痴人见此情景,像怕失去这次机会般忙接 口道:“如果谁敢下注,本人以二博一!”此音刚落,楼中众人纷纷叫嚷起来: “算我一份。”便要急着掏银子下注。 鞠弓大声喝道:“谁也别想和我老鞠争,喏,十两银子,我要和这位莫公子对 赌!”说完他从靴子里取出几锭银子,往桌上一拍。 桃红看在眼里,心道:“怪不得纪少和韩爷偷不到他的银子,原来是藏在靴子 里。” 众人一听,骂咧咧地走了开去,有几个心有不甘的,伸着脑袋直直地盯住这边 的动静,还在懊恼自己胆小,错过了这次发财的机会。 鞠弓胆大心细,看着桌上的两个布裹,笑了笑道:“莫公子,你可不要怪我老 鞠小心眼,既然我的银子亮了白,你的包裹也该打开来让我验验吧?” 莫痴人递上一杯酒,两人同饮之后,微微一笑道:“这是当然,就让你这位夫 人来验吧,你我相逢实在有缘,还是多饮几杯。”说着又给鞠弓把酒斟上。 “我可不是他的什么人。”桃红小脸一红,腰肢一扭,便要走开,鞠弓哈哈大 笑起来,把她拉住,顺便在她的丰臀上重重捏了一把道:“莫公子说得对,我们还 是喝酒吧。” 桃红从包裹里取出一小块银子,放在嘴上咬了一下,递给鞠弓,鞠弓一眼就认 出这银子的成色上佳,不由放下心来。 便在这时,楼下突然热闹起来,人声嘈杂,鞠弓与莫痴人相望一眼,同时叫道 :“终于来了。” 热闹的长街上,人头攒动,不到片刻功夫,在八方酒楼门前的长街上,早已围 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人流挤得水泄不通。 靠左站立的正是韩信,他高大挺拔的身躯罩上了一层缀满补丁的绵甲,腰间佩 了一把不知从何处寻来的五尺青铜重剑,在灯火映衬下显得凛凛生威。 而韩信的对手就是本城大名鼎鼎的高胖,当此人一现真身时,莫痴人“呀……” 地惊叫一声,脸上现出一丝懊悔之色。 鞠弓看在眼中,心中暗笑道:“现在后悔,只怕迟了,老子可等着你乖乖地把 大把银子送过来,嘻嘻嘻……” 他笑得很甜,仿佛眼前真的看到了银子一般。他总觉得,发财是要靠机会的, 有时候运气来了,你想挡都挡不住。 桃红轻轻一笑,凑在他耳边道:“鞠爷,今天这财运看来要到手了,到时可别 忘了我的那一份。” 鞠弓笑道:“我老鞠少得了别人也少不了你的,今个晚上,你只要把我侍候舒 服了,少说给你这个数!”他大大方方地伸出三个指头来。 “三十两?”桃红的眼睛笑得快要眯成了一条缝。 鞠弓摇摇头道:“三两银子,我这可是给的头牌价码。” “去!”桃红的脸一沉,拍开鞠弓摸在自己丰臀上的大手,扭腰站到一边去了。 鞠弓哈哈一笑,转过头,关注起眼下的这场赌局来。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