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千里长空聚萍踪 黑鲁曼历五六六年三月 自由都市 暹罗 暹罗,属于自由都市同盟里的中级,经济力普通,交通地位普通,虽然同时有 水陆交会,却因为先天上的障碍,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唯一所长者,即是其独树一 帜的南国风情。 暹罗的气候四季如夏,到了六、七月的时节,市内与火炉无异,现在虽只是三 月天,火辣辣的太阳,仍得人昏昏欲睡。 奇妙的是,有别于暹罗的酷热,相邻不远的邻市,丹麦,却是处于终年大雪的 严寒中,一冷一热,明显的对比,相映成趣。 造成这样气候的理由,非常简单,即是地气的效果。所谓地气,即是潜藏于地 下的大地气流,那个能量的庞大充沛,远非世上任何能源所能企及。自神话时代以 后,大陆上的有识之士,无不竭尽心力在“如何使用地气”的能源开发上,现今鲲 仑四大陆最主要的长程交通工具,地气车,即是以地气作为能源的。 地气的脉动,能影响当地整个磁场运转,造成许多不可思议的效果,东方仙术 中的堪舆之法,即是由此而生的专属学问。地气对于该地气候也具有很大的影响力, 冰之大陆西方外海的一处群岛三角洲,便被公认为地气不稳定的一级危险区,经过 该区的商船,常常无故失踪,至今仍未被寻获。 自由都市所在之处,即是风之大陆上,地气最不稳定的一带,最显著的特征, 便是如暹罗、丹麦这类的泾渭分明,或是昨天五十度高温,今天零下三十度低温; 至于普通的“东边太阳西边雨”哪早就是稀松平常,见怪不怪的普通事了。 透过千万年来的研究,大陆上的生物,已逐渐能在一定范围内控制地气,像是 在都市交界设立大规模结界,保持一个都市终年长热,另一都市长年冰寒,或者把 原本差异极大的天气,锁定在某些天内,如使某城市终年晴天,但七月一至,便一 夕变天,连下一个月的豪雨,种类繁多,不胜例举。 “隆!隆!隆!” 远方隐然传来几声闷响,是地气车进站的声音。 以目前的文明,地气车高速浮空行驶时,本可到几乎无声的地步,但因为后来 屡遭抗议(无声的高速物体,往往令人不及防备,造成意外伤亡),无可奈何之下, 只好刻意降低了消音器那类设备的效能。 这里是入城几条要道必经之处,基本上而言,想从陆路进入暹罗,最好的主意, 自然是地气车,而地气车的车站,据暹罗城尚有十里之遥,这十里路,就得要靠个 人交通工具或是步行了。 饱含热气的微风,带起地上沙尘,吹拂开来。一名壮硕青年,抹去额头涔涔汗 珠,咒骂道:“天杀的,怎么今天手气这等糟糕,本大爷等了一个早上,半头肥羊 都等不到,真他奶奶的。” 要讲耐心,兰斯从来都没好过,他为了集入城后的旅费,特意在这个必经之点 上,挑了个绝妙的位置埋伏,哪知苦候半日,却是徒劳无功,此刻时近正午,火毒 的太阳照在顶上,更是气的破口大骂。 从早上到现在,并不是真的没有人经过。非但有,而且还很多,多到都是一二 百人同行,这么大的规模,当然不是兰斯这个笨强盗可以吃下的。 由于长期以来的贫富差距大,风之大陆的治安并不算太好,除了雷因斯·蒂伦 以外的少数区域,剩下的国家都可说是小纷扰不断,只要偶遇天灾,随时都会酿成 灾荒,造成大规模民变,若再遇到治理的官吏不好,一场变乱是跑不掉的。 平民穷饿到了极点,大则造反,小则当盗贼,如此一来,治安当然不好。 便算不生灾荒,眼下年轻一辈,也流行一种观念,“盗贼是成名、累积实力的 最佳职业”,比起老老实实的练武、考骑士,考上以前便得忍受落魄;直接下海当 盗贼,无疑是条快捷方式。既可大量掠夺金钱、女人,又可名正言顺地拿人试刀, 借实战增强武艺,有什么修练比这还惬意。 因此,一个有名气的盗贼团,受瞩目的层度甚至超过同级数的骑士团,往往会 吸引许多初出茅庐的少年,自动加入,以期迅速成名,甚至有些成名的骑士,为了 牟取暴利,或借机了断私怨,也加入或自组盗贼团。就分类而言,兰斯属于前者; 而狼嚎骑士的花风云,就属于后者了。 基于这各种理由,大陆上想当然尔是盗贼遍布,各地官府抓不胜抓,有时候甚 至反而还不是对手。在这样的情形下,来往商旅只好自求多福,或聘佣兵,或是结 伴上路以壮行色。一二百人的商队,根本就是常见到不能再常见的常识,只有兰斯 这等笨贼,才会没有将之估计在内。 “好渴啊……啊!他妈的!”发现水壶的水已经见底,兰斯气的随手拋去水壶。 “不管了,再等一刻钟,要是再没有人来,本大爷就直接入城。去里面也是抢, 在这里也是抢,干啥子要在这里太阳!” 对业绩感到气馁,兰斯只好这样自我安慰,自己怎么说也是大盗……呃!未来 的大盗,像这样小家子气的买卖,实在和自己的身份不合,做不成是应该的…… “咦!有人来了。” 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听来只有孤身一人,正是下手的好时机,兰斯欣喜若狂, 低身躲进埋伏的位置,等着肥羊进入圈套。 “沙沙”的脚步擦地声,肥羊进到目标物之中,再等个一分钟后出手,就万无 一失了。 兰斯不禁有些兴奋,自离开杭州以来,他便立志作盗贼,这期间,也曾做过十 几起案子,但都是和部下一起下手,而且失败件数居多,像这样全凭个人能耐作案, 倒还是第一次,心下难免紧张。 “三、二、一”兰斯默数时间,确认时机已至,低喝一声,自埋伏处奔出。 “呼!好舒服啊,上厕所果然还是应该这样……” “肥羊”提着裤带,半蹲在公厕的毛坑上一泄千里,双目微闭,似是为腹内一 空而感到轻松,忽然,耳里传来一声虎吼,跟着,“哗”的一响,毛厕的门竟给人 一脚踢破。 “呔!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兰斯摇头晃脑,说着这一 行惯用的台词,眼睛微瞄了下那头肥羊。瞧瞧是谁有这等荣幸,成了兰斯大爷手下 的第一号牺牲者。 不看还好,这一看,只把兰斯气了个七窍生烟,只见一名矮胖青年,手提裤带, 脸如土色,满身肥肉不停地抖动,一双红色眼瞳居然像猫一样,瞇成了一条缝。兰 斯怒道:“什么!本大爷埋伏半日,居然埋伏到了个雪特人!” 雪特人,与大魔神王相同,这个名词在风之大陆上是种禁忌,但是,和大魔神 王的禁忌不同,有关于雪特人的禁忌,大概是这类的形式,“本地属于高级餐厅, 狗与雪特人禁止进入。” 传说中,在神话时代,有一个种族协助诸神开辟天地,但是因为自身的贪婪、 高傲,以及极度的贪财,忘记了诸神的恩赐,狐假虎威,犯下了许多的恶行,因此 被诸神处罚,从此之后,这个种族的身高便比一般人矮,却比矮人稍高,而一双眼 瞳,便因为其短视近利,成了猫一般的怪瞳孔。这个民族,就是雪特人。 雪特人没有独立的国家,而属于流动性民族,他们游走大陆各地,靠占卜、打 零工、跑单帮……等杂役为生,与其说他们热爱旅游,倒不如说是他们的血液里, 有一种无法久居一地的冲动。有人相信,这就是诸神诅咒的一部份。 雪特人为大陆诸民族所轻视,便连最低等的矮人族也瞧他们不起,这当然不是 因为神话的关系,而是因为雪特人的民族性,极为卑劣,他们胆小、怯懦、聒噪、 好色,遇到危难来临,立刻一哄而散,如果散不掉,那便争先恐后地卖友求荣,有 句俗语,“世上没有战死的雪特人,只有投降而被屠杀的雪特人;世上没有团结以 终的雪特人,只有争着相互出卖而给踩死的雪特人。” 历史上,所有的神话诗歌中,几乎都有雪特人的存在,他们毫无例外地扮演了 所有佞臣、小人的角色,每个著名的英雄人物,几乎都有过被雪特人出卖的纪录。 据说,雪特人的祖先,在神话时代末期,甚至曾经出卖过自己的老师,某个神圣宗 教的救世主,让其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这当然仅不过是雪特人骯脏历史中的一页而 已。 每个种族都视雪特人为蛇蝎,事实上,光从“雪特人”这个名字,就不难理解 大陆诸种族对其之蔑视,之所以雪特人能长存不灭至今,除了因为这民族的草根繁 殖性特强,也是因为雪特人独一无二的商业天份。 与其品德成反比,雪特人有着相当杰出的商业头脑,只要他能停下脚步,专心 做事,往往很能创一番事业,而且,雪特人固然阿谀成性,但从另外一个角度看来, 他们的口才也是绝佳,特别是在如今这等世道,各国王侯往往被身边的雪特人幕僚, 奉承的飘飘欲仙,而对其大加封赏。因此,尽管为人所不齿,但仍是有相当数目的 雪特人,在大陆上掌握一番势力的。 有鉴于往昔几次失败,兰斯痛定思痛,决定想出个万无一失的法子,将肥羊手 到擒来,而不是反给肥羊吃了,几经思索,他终于想出了办法,预先埋伏在入城要 道的唯一公厕旁,当入厕方便之时,任是什么高手,也得暂时失去抵抗力,如此一 来,绝对可以收到使敌人措手不及的奇兵之效。 这样无节操的行抢,自然是连同行也为之摇头叹气,但兰斯大爷素来脸皮厚, 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该。盘算几遍,心中自以为得意,哪知道这条妙计第一次使用, 居然碰到了雪特人。 不管怎么样,遇到雪特人,总不会是一件太过赏心悦目的事,以兰斯来说,第 一次独自行抢,居然对象是个雪特人,这当然是一件大大触霉头的事,怎不由得他 火冒三丈。 再瞥见那雪特人放置门边的背货架,却只看到寥寥几样商品置于其上,都并不 是什么高价品,行囊羞涩,一望即知,说不定比自己还穷,这样一想,越想越火大, 举手提起刀来,一下砍破木门,怒喝道: “天杀的,你这雪特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我不知道……” “混帐东西,你这死胖子为什么是雪特人?” “我……我也不想啊!” 那个可怜的雪特人,本来上厕所正觉舒适,却忽然给人踢破了大门,惊的目瞪 口呆,又看到来人手持钢刀,一脸凶神恶煞,开口便说要抢劫,更是吓的魂飞天外。 他本来手提裤带,这时给兰斯一吓,真个是屎尿齐飞,臭气熏天。 “哇呃……你能不能有点水准,怎么这么臭啊。”看这雪特人一副没胆的样子, 再逼下去也是无用,而且,如果再这么对峙,自己可真受不了他的臭味。 雪特人看到钢刀在眼前晃来晃去,心胆俱裂,两手把头抱起,哭叫道:“别…… 别杀我,千万别杀我啊……” “喂!把值钱的东西……” “哇!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喂!” “呜哇!神啊,什么神都可以啦,我还不想死啊……” 兰斯每吼一句,那雪特人只是浑身发抖,抱头大哭,这反而令兰斯不知如何是 好。 行抢的时候,被抢的一方不抵抗,态度合作,这样是很好啦!可是,如果遇到 这样一个,除了哭叫以外什么也不会的家伙,倒也是伤脑筋的一件事。 无奈之下,兰斯把刀一摆,大声道:“给我滚出来!”脑中想起一事,赶忙又 补充道:“给我穿好裤子,滚出来。” 雪特人十分畏惧地偷看了兰斯一眼,兰斯不耐烦道:“我先不杀你。一分钟之 内给我滚出来,否则马上乱刀分尸。” 雪特人闻得此言,如临大赦,连滚带爬的跑出来,人还没站稳,就伸出一双肥 手,抱住兰斯大腿,哭喊道:“大侠,大英雄,大豪杰,您大人有大量,请饶了我 这条狗命吧!” 给这么一搅和,兰斯也是啼笑皆非,心下还隐约有些飘然欲仙,火气登时消了 大半,再看看那雪特人,臃肿的圆脸,涕泪纵横,也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由 得起了恻隐之心,佯怒道: “混帐东西!” “是,是,小人是混帐东西,小人是混帐东西……” “你身上有多少钱?” “啊!这个……带的不多,只有些铜币。” “我的天,运气真糟。”兰斯暗叫倒霉,喝道:“少啰唆,全部给我。” “是,是……”雪特人欲言又止,慢吞吞地把手伸进怀里。 “快点交出来,不然马上剁成肉酱!” 给兰斯这一吼,雪特人才依依不舍地掏出十来枚铜币。一般说来,雪特人极度 贪财,几乎已经到了嗜钱如命的地步了,他们对金钱的执着,仅在求生的欲望之下, 这时若非兰斯的钢刀晃来晃去,摆明了“不给就死”,他们是怎也不肯拿出来的。 “混帐的雪特人很多,像你这么穷的雪特人,更是混帐加三级。” 兰斯老实不客气地一把抢来,心里着实犯着嘀咕。这番出师不利,抢不到什么 大钱,再埋伏下去,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收获,还不如就此入城,好好捞票大的吧! 正想行动,却见那雪特人的一双猫眼,贼兮兮地望着那十来枚铜币,兰斯不由 一凛。 “臭家伙,你看什么看。” 雪特人擦擦眼睛,嘴角边瞇出了一丝笑容,对着兰斯傻笑。 “笑什么笑,是不是想找打挨。”兰斯给他笑得心里发毛,左手又握紧了拳头。 雪特人道:“小人开心,所以笑。” “神经病,被抢了还那么开心。” 雪特人连连摇手,道:“大侠此言差矣,虽然是被抢,可被抢也有种类的不同, 给三流毛贼抢,是抢;给一等一的大英雄、大豪杰抢,也是抢,怎可混为一谈。” “哦!”兰斯道:“你的意思,该不会是拐弯骂本大爷是三流毛贼吧!” “不敢,小人哪敢有这样不敬的想法。” “嗯,难不成,你在夸我是一等一的大英雄,大豪杰吗?” “不敢,这样不敬的想法,小人哪敢有。” “有趣。”兰斯奇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倒说说看,本大爷是哪一 等的强盗。” “大侠您虎背熊腰,英姿飒然,仪俵端正,正气满面,正正当当,政通人和, 郑和下西洋……这等英雄气概,怎会是三流毛贼能相提并论。”雪特人抱着手,谄 笑道:“可是,英雄、豪杰这等虚名,只是一般凡夫俗子的名号,给您提鞋也不配。 像您这等超凡绝俗的人物,应该称伟人、神仙、老祖宗、北极星、人类的舵手,这 样才够称头。” 说着,雪特人俯身下拜,赞扬道:“喔!能够被您这样了不起的人物抢劫…… 喔,不,是能将钱财供奉给您这样了不起的人物,实在是小人祖上积德,千百世修 来的无上光荣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番谀词,只听得兰斯心花怒放,只觉打出生至今,从 没有这么光荣过,看那雪特人在跟前下拜,几乎爽得连脚底都要飘起来。总算脑里 还有一丝理智未失,硬生生把这感觉压下。 “唔!好险,差点忘了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这碗雪特迷汤果真是厉害。”兰 斯勉强镇定下来,咳了两声,道:“嗯!看你一副油腔滑调的模样,说起话来…… 嘿嘿,倒还挺实在的。钱,我是不可能会还你了,不过,本大爷现在心情不错,可 以破例一次,不杀人灭口……” “谢谢,谢谢。”雪特人又趴又拜,好一会儿,才很畏惧地抬起头来,小声道: “多谢英雄,不知……不知……” 兰斯道:“不知什么,有话快说,本大爷最讨厌别人说话吞吞吐吐的。” “是。是这样的……”雪特人看了兰斯一眼,搓着手道:“像您这等伟人,能 与您多相处一刻,也是小人的福气,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等荣幸,陪您入城,让小 人多多瞻仰您的风采……” 兰斯一怔,没想到对方会有这等要求。仔细想想,这雪特人被抢了钱,非但不 生气,还把自己捧的舒舒服服,真是标准的奴才性,不过,既然受了他的礼,若不 答应这小小要求,倒显得自己心胸狭窄了,况且,这一路上,再多被他奉承几下…… 不也挺舒坦的吗? 思索几定,忽然想起,这雪特人该不会是要到城门口高喊抢劫吧!素闻雪特人 多诈,此事不可不防。 兰斯便要开口,瞧这雪特人卑躬屈膝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太多虑了,有人会相 信一个雪特人的告状吗? 主意拿定,兰斯抖了抖手上的铜币,把刀收起,道:“那,念在你说话还像个 样,就答应让你多瞻仰一下伟人的风范,不过呢,你只能陪我进城,一进城,便得 分手,省得你的霉气沾到本大爷,害我也倒霉。” “是,是;不敢,不敢;一定,一定。真的只能到入城为止吗?”雪特人微微 诺诺,完全是一副低姿态。 “没错,只能一进城门,大家就分道扬镳。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是绝对不 会变的。” “真的驷马难追吗?” 兰斯没好气地答道:“那当然,你怎么那么烦。伟人是可以随便瞻仰的吗?” “走吧!” 迈开步子,兰斯朝城门的方向步行而去。 背后雪特人露出微微的笑容。 “唔!好疼,怎么会变成这样呢。”□着左眼的黑眼圈,兰斯觉得自己上了大 当。 刚刚在城门口,兰斯打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架。本来,一切便如预定,同行的两 人,一入城便要分道扬镳,可是,在入城的时候,守城的卫兵见到兰斯与雪特人结 伴,便依法要求交出钜额的入关税。 兰斯不明就理,一来没那么多钱,二来只觉得刚入口袋的钱,立刻便要吐出来, 心疼无比,而那雪特人忽然大声嚷嚷起来,一面指责这是贪官污吏不好,一面又 “大哥,老大”的叫个不停,再加上兰斯的口气也不好,一场言语冲突就产生了。 混乱中,也不知是谁先动手的,反正有人偷偷的踢了卫兵一脚,卫兵反手一肘, 却打中了兰斯的左眼,兰斯本能地还以一脚。这立刻引发了化学效应,城门口混战 连篇,许多携带违禁品想趁机闯关者、不想付关税者,一哄而散,卫兵们追不胜追, 混乱中又不见了兰斯的踪影,只给气炸了肺。 “人家说,雪特人是动乱的根源,这话果然不错。”兰斯揉揉眼睛,斜视那雪 特人。 雪特人把货架里的东西稍稍整理,往身后一背,笑道:“感谢伟大的大哥,让 小人瞻仰了这么久,实在是心满意足,为了不拖累您,就此告辞了。”刚纔那混乱 中,他是第一个趁乱开溜的,高额关税自然落不到他的头上,与兰斯抢去的铜币相 抵,反而还大大的省了笔钱。 “混帐东西,谁是你大哥。”兰斯暗骂道。他便算再笨,此时也明白自己给利 用了,这雪特人如此可恶,岂可放过,好歹也要捞点医药费回来。 “大家萍水相逢,也是缘份,就这么分别了,实在可惜。” 兰斯道:“再说呢?能遇到本大爷这样的伟人,也是你天大的运气,你难道不 想多瞻仰一下吗?” “可是,大哥不是说过,入城以后,大家就分道扬镳,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 吗?” “呃……那种事啊!你我既然投缘,那这就是小事了。” 兰斯信口胡诌:“刚好我对这城不熟,也需要个向导,你就再陪我些时候吧!” “这样啊,好,要当向导,小人绝对是第一把的好功夫。” 雪特人笑道:“不知道大哥高姓大名啊?” “兰斯。” “喔!果然是好名字,一听就知道名字的主人,一定是高大威猛,英伟不凡, 天生丽质,花容月貌,沈鱼落雁,玉洁冰清,天妒英才,残花败柳……” 兰斯脸上堆满了笑容,听他胡说八道,心里却在计算,等会儿怎样找个奴隶商 人,把这王八死胖子给论斤卖了,多少弥补点损失。 “那么,大哥,现在便由小弟带路了。”雪特人打蛇随棍上,一听到兰斯有求 于他,便改口自称“小弟”,拉近关系。 “好啊,就由你带路吧!”兰斯笑得灿烂无比,肚里的火气已经烧到百来度高。 两人举步前行,穿越小巷,步入市街。 “喂!你叫什么名字。” “有雪。天地有雪。” “天地有雪,嘿嘿,好怪的名字,一听就知道没我的好。” “这个自然,小弟的贱名,怎能跟大哥相提并论呢?” “哈哈哈哈……说的好……(等会儿一定宰了你)。” 暹罗有着完备的政治实体,堪称辽阔的领地,近千万的人民,一切与一个小国 无异,说“城”只不过是个概称而已。在自由都市同盟里,这样的情形并不少。 地气车的固定轨道,在城外不远处设站,南方有河流经过,水陆交会,给予暹 罗十分优渥的地理条件。 南方的湄公河,除了湿润的水气外,也带来了肥沃的土地,居民世世代代安分 守己,靠着农业为生,自给自足,对于其它的外来者,多半抱持着婉拒的保守态度, 这种想法使得暹罗成了一个农业型的都市,无法有太大的发展。 而此刻,兰斯漫步在暹罗的街道上,首次接触到这份特殊的文化。 “这里的东西怎么看起来这么怪啊!” “哈哈,大哥,因为这里是南国啊!” 一如有雪所言,走进暹罗城,完全陌生的异国风情,几乎令兰斯看傻了眼。 与古典、繁荣的杭州城不同,暹罗城的风貌,就像一名笼罩面纱的魔女,活跃、 多变、冲突与变幻不定。 建筑上揉合了许多不同的风格,佛像、神话故事、白象、金翅鸟、鳄鱼……全 都以巧妙的雕刻,装饰在屋瓦飞檐上。 种满椰子树、花团锦簇的热带花园,与一座精致、典雅的东方式宝塔,竟从原 本平凡无奇的店铺屋顶上冒出来;窄窄的渠道在拥有几百个房间的豪华酒楼的阴影 下,无声无息地流过;有些荒凉、但仍可看出旧日气派的维多利亚式宫殿,装饰了 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座落在饭店的后头。 巨幅海报上,娇艳的美女面露微笑,裸露的胴体让行人发出惊叹;一群孩子踏 着轻快的步伐,大声欢笑,踢着藤球穿过街头;成千支盘旋的燕子,高栖在最喧闹 的市街上,昂首阔步;正在举行的一场阳光茶会上,暹罗古典舞者,在绿草如荫的 草坪上翩翩起舞。 地摊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蔬果,因为气候温暖潮湿,暹罗盛产各类水果,摊贩也 摆出特产,招揽客人。卖花的、卖水果的、卖手工艺品的、耍杂技的,每一刻都为 街上增添了新的风貌。 风拂过高大的椰子树梢,虽然仍是炙热,却另外混和了特殊的清香,使人精神 为之一振。 “哦!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啊!”兰斯摸摸下巴,瞧着外围事物而出神。 截至去年下山为止,兰斯大部份的生命旅程,都是在杭州旁的深山度过的, “死老头”在茶余饭后,也会向他提起外边世界的种种奇观,但总是没有机会实地 一见。 这次兰斯长程跋涉,特地来到自由都市,为的固然是一桩买卖,却也存着“到 外面世界去看看”的想法。对兰斯而言,更多的历练绝对是必要的。 路边的摊贩很盛行,特别是贩卖古物的商人,五花八门的货品,便像是等待探 索的宝藏,散发着神秘的诱惑,只是,相较于器物本身的引诱力,小贩们却个个懒 洋洋地,或侧趴或仰躺,有的甚至直接在脸上盖张瓦报,在街边打盹,一点都没有 招呼客人的打算。 兰斯有些疑惑,望向有雪。有雪耸耸肩,道:“在热带地方,这很正常啊!天 气那么热,谁还有力气去大声叫卖,正统的暹罗人大多很懒,只要赚够今天可以吃 喝的钱就收摊,省事的很啊!” 热带地方由于物产丰富,人民不需要努力地谋生,随地一捡都是食物,因此人 们相对地没什么斗志,再者,长时间的高温,也会使得该地的人民懒洋洋地,终日 昏昏沈沈,没心力做事,就最南方的马尔代夫来说,该区甚至连工作都省了,纯以 观光业作为主要的经济来源。 “天气太热啊……”兰斯看看四周,别有深意地笑道:“这话果然是不错的。” 因为天气热,居民的衣饰就以凉快的麻质为主。在以前,民风保守,暹罗妇女 大多是穿著蓝色色调,再绣上简单的传统花纹,看上去很有一种纯朴美感;不过, 近年来暹罗与外界接触渐多,服饰风格上受到影响,年轻一辈的衣服开始出现了较 为鲜艳的颜色,绣纹也精巧起来。 在街上便可以看到,几名年轻少女,在金饰摊子前选购头饰,三不五时互咬耳 朵,交换悄悄话,然后笑成一团。 少女姿色只是普通,却因“年轻”、“欢笑”而绽放光彩。 她们的装扮清简,麻质的背心与短裤,恰到好处地裹着丰满的肢体,大半截的 粉臂、小腿都裸露在外,轻声笑语间,摇曳生姿,手腕上的金镮相互碰撞,发出悦 耳的“当当”声,瞧得旁人为之心神荡漾。 不过,相较于这些女孩,街上的另一群人,穿著不合时宜的皮衣,不停地用手 巾擦汗,一双眼睛,目光凶恶,狠狠地注视着来往行人一举一动。这群人和街景显 得格格不入,一看便知道是外地来的。 再仔细看看,这样的人还不少,一群一群,分布在各处店铺、酒楼,彼此间陌 生、仇视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互不认识,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而处于将要发生冲 突的状况下。 “唔!事情不太对啊!”兰斯回想起来,刚纔在城门口就有很多这样的人,而 在早上的埋伏中,这些人也占了入城者的大多数,他们都身有武功,大部份还都具 有骑士资格,这可以从横插腰间的光剑得到证明。暹罗城并非什么一等富庶之区, 突然涌入了这么多的江湖豪客,只怕是要出什么事了。 “不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本大爷是来作案的,不是来泡妞的,得先想办法 弄清楚情形再说。”察觉到自己可能有许多竞争对手,兰斯心生警惕,决定找个地 方先坐下来。 他眼光方动,有雪已凑趣的靠过来,道:“大哥辛苦了一早,想必是饿了吧, 小弟知道这里有间不错的馆子,不如……” “嗯!也好。”斜着看有雪一眼,兰斯点点头。心想道:差点忘了这死胖子, 等会儿要找个奴隶贩子把他给卖了,如果奴隶商不收雪特人,那就转给肉摊论斤卖, 喂的重一点,到时候卖的价钱也好一点…… 便欲举步,西南方某处,受阳光照耀,反射出极耀眼的光芒,照的兰斯睁不开 眼。 定睛看去,只见是座高楼,却和暹罗本地的金顶释式建筑不同,而是座典型的 东方式楼台。周围的其它建筑物,都与那高楼有段不小的距离,显然是给隔离了, 看样子,该是某位达官贵人的居所,只是,为何看上去有些残旧呢…… 兰斯眼露疑惑,望向有雪。有雪会意,脸色立时凝重起来,道:“大哥,那个 地方可不能乱看,我告诉你,那是鬼屋啊!” “鬼屋!”兰斯吃了一惊,随即好奇地追问原因。 “这个喔……” 原来,那座高楼,是个花园的一部份,当年原属于一沈姓家族,历史极为悠久, 沈家财势最盛时,把这花园修建的是美轮美奂,气派堂皇,常常邀请许多名人雅士 来此吟诗作对,后来沈家败落,后人迁移,这花园也就从此荒废下来。 沈家后人搬迁时,本欲将此花园转售,可偏有一件奇事,暹罗城本乃酷暑之地, 自从设立大范围地气结界,圈地建城后,更是如此,可是一进这沈家园林,非但没 有半丝暑意,反而阴气森森,教人遍体生寒。更有甚者,自沈家败落后,这林园终 年朝霜夕雾,白梅遍开,蔚为奇观。 暹罗城多次欲深究所以然,总是得不到结果,日子一久,便有人传闻其中有厉 鬼占据,生人见之则头晕呕吐,大病一场,人们彼此耳语相传,早将那沈家林园当 作人间鬼域,生人莫近,这鬼屋之名,也就不胫而走了。 “是这样啊!”兰斯沈吟不语,试着去猜想其中的关键。促成他这次旅行的那 人,希望他本着历练的精神,凡事多看、多想、多记,这样才能迅速增强自己的阅 历,所以,非常难得,兰斯认真地进行着自己并不擅长的脑力激荡。 那园林距此已是不远,从这看起来,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会有如此 异便,实在是难以索解。 “唔~唔~唔~就是这样!”同桌的有雪可没那么闲情逸致,这名雪特人充份 发挥其生物本能,趁着有人肯作东,把桌上的四色点心流水般送入口中。 这家酒楼叫做“楠”,是香格里拉某知名酒楼的连锁店,在暹罗城中算是一等 一的高消费场所,有雪一听到兰斯要找地方吃饭,便义不容辞地把人带了进来。 不过呢,尽管是高消费场所,还是有专门招待一般顾客用的低等席次,兰斯身 上旅费微薄,心里打的又是吃霸王饭的主意,当然也不敢跑上贵宾席,省得等会儿 跑不掉,两人老老实实地在一楼靠门边的角落,挑了张座位坐下。 既然是一般席,自然在各方面都会有差,桌上的开胃点心也做的颇为粗糙,只 有那雪特人像饿死鬼投胎一样,大吃猛喝。 或许因为是正午时刻吧,尽管这是较低等的一般席,前来光顾的客人仍然不少, “楠”的场地又大,单只是一楼,怕没有个三、四百人。他们高谈阔论,喝酒吃肉, 把一楼闹的与市集无异。只是,正如字面上看到的一样,大部份的客人并不专心, 嘴里讲话,一双眼睛却不时向街上探望,发现了什么风吹草动就急忙伸手探向怀内, 想拔兵器,整个人都处于一触即发的紧张状态。 很显然地,这与先前在街上看到的,是同一类的人,或者说,是为了同一目的 而来的人。 同处一楼的客人中,向这样的人占了大多数,剩下的多是本地人,他们感觉不 到这种诡异的气氛,开心地谈天说笑。 在斜对边的那个角落,坐了一个黑发男子,从随便系在腰间的光剑看来,应该 是个骑士,便是不知道修为如何。他对于街上的种种,显得毫不关心,只是一个劲 地猛喝酒,桌上搁了盘不晓得是花生还是瓜子的点心,剩下的便全是堆成小山高似 的酒瓶。 这人也不是真的在品酒,他捧着酒瓮便是一阵狂饮,地上堆弃的瓶瓶罐罐,包 含了各种不同的酒类,唯一共通点便是酒精浓度够高。不过,这人的酒量显然不错, 尽管一双通红醉眼朦胧欲睡,可还是开了新酒便干,把烈酒当成白开水,换做一般 人,早给醉死在桌下了。 兰斯瞧的啧啧称奇,刚想过去看看,是什么人物这么嚣张,另样东西阻止了他。 是兰斯正对面那桌的客人。 那人也是个青年,身着白衣,一人独坐,桌上也仅放了瓶小酒。他呆呆的斜望 着门外街角,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偶尔镇定下来,想给自己斟杯酒,手却抖得拿 不稳酒瓶,脸上的表情又是担心,又是惊恐,彷佛有什么事难以决定似的。 兰斯大奇,伸肘撞撞有雪,低声道:“喂!你看。” 有雪正把最后的两块点心塞入口中,给兰斯这突然一撞,差没当场噎死,囫囵 吞枣地把东西咽下,顺着兰斯的目光瞧去,不由得笑道:“这也有趣,一个猛灌酒, 一个拿了酒又不喝……啊!是了,大哥是不是认为那小子太浪费了,有酒不喝,没 问题,他不喝咱们来喝,我这就去找他说去……”说着便要起身。 兰斯暗骂一声,把有雪拉回座位内,道:“笨蛋,谁要你注意这个,我是要你 看那拿酒不喝的小子……”特别把声音压低,兰斯道:“别看这小子白白净净,斯 斯文文的,告诉你,他是个贼,他来这儿铁是为了抢劫。” “哇塞,大哥果然了得,英明神武,睿智不凡,实在是天生的舵手,人类的太 阳,居然连这小子是来抢劫的都能看出来。” 有雪惊叹连连,问道:“不知大哥是怎么看出来的?” 兰斯当然不好意思说,因为自己也是个贼,此乃同行识同行。当下只是板着脸 孔,故作神秘道:“天机不可泄漏。” 嘴上胡扯,心里却是又喜又懮。喜的是,能够吸引这许多江湖豪客,自各地而 来,此地必有大案可作,自己没有白跑一趟;懮的是,截至目前为止,自己仍弄不 清有关的数据,这么昏头昏脑的,只怕错失良机。 “不成,再这么下去就糟了。”兰斯瞥向有雪,这雪特人别的不行,对于大陆 各地的见闻,倒还算是渊博,或许可以从他口里问出些东西。 趁着兰斯还没回过神,有雪招来伙计,用不纯的暹罗语,想点几样料理。 “喂!别点太贵,我身上没带多少钱。点多了自己负责。” 兰斯发现有雪要点菜,吩咐了两句。 “喔!要自己负责啊。” 有雪点点头,想了一下,一对猫眼得意地瞇了起来。确定了兰斯又在发呆,有 雪对伙计说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天气很热,我要一份‘锅汤’,这位大 爷什么都好,但是‘普力奇奴銮’要多加一点……对了,我还要几份‘南妈泡’, 谢谢!” 伙计见着是雪特人来光顾生意,脸上尽是不悦之色,但听他点的道地,也不禁 有几分亲近,面色渐和,待得听到后半句,这才吃惊的望向兰斯。 “哦!没关系的,这位大爷,了不起,一等一的。”有雪指指兰斯,竖起大拇 指表示称赞,同时又不停地拍胸脯保证。 兰斯弄不清楚发生何事,看到伙计满是吃惊的表情,而有雪又正在竭力保证, 自然也知是伙计看不起自己,当下重重地哼了声,他不会说暹罗语,便伸手拍拍胸 膛,摆出自信满满的样子。 伙计见兰斯这样的态度,又是这等壮硕的身材,认为这人大概没问题,一番鞠 躬哈腰后,跑去张罗了。 “去,什么玩意儿,狗眼看人低,等本大爷发了大财,要你们一个个磕头认错。” 兰斯嘴里嘟囔,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想来大凡伙计会看不起客人,一定是嫌客 人没钱,所以一开口便骂伙计嫌贫爱富,不是好东西。 发现有雪对暹罗城一带似乎很熟,兰斯便想发问,有雪已经笑着开口,道: “咱们来的早了些,再坐些时刻,可以看到美女喔!” “美女!”一听到美女两字,兰斯把买卖忘了个一乾二净,连声追问道:“什 么美女,美不美啊!” 有雪笑道:“美不美,现在还不知道,我也是听族人说,这间店最近中午,会 有个美人儿出来弹琴,样子真是风华绝代,倾国倾城,这才眼巴巴地赶来,想要一 赌美人的风采啊!” 兰斯听的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见到那美人,暗道:“你这矮胖子,人高不满 三寸钉,还瞧什么美人,回去瞧瞧镜子,自我了断还差不多,要看美人,至少…… 哼哼!至少也要本大爷这等风范……” 有雪又道:“可真想不到,美人还没看到,就先遇到了伟人,能一睹大哥您的 伟人风范,小弟可比看光了十个八个美人更开心啊!” 兰斯听得摇头轻晃,暗赞这小子说话得体,果然是个识英雄的人物。他本来打 算把有雪卖给奴隶商人,但这一路上受他奉承,等会儿又说不定有用于他,现在反 而有点想与这人结伴同行,作案时也有个接应,已开始把他当作是伙伴了。 有雪道:“咦!看大哥的表情,莫非您也是同道中人?” “同道中人!”兰斯一怔,看见这死胖子猥亵的笑脸,急忙否定道:“谁和你 是同道中人,本大爷正常的很,可……可别以为我是你那条道上的。” “我不是说这个。”有雪靠了过来,小声问道:“看大哥的样子,也是外地来 的,不知道大哥在别处窑子里,有没有要好的粉头啊?” “粉头?那是什么?”兰斯侧着头想了想,他知道什么是窑子,可是听不懂 “粉头”是什么,是某种食物吗? 有雪迟疑道:“这个嘛,就是问您,有没有要好的婊……呃!红颜知己,对, 有没有要好的红颜知己……”发现左右有奇怪的目光投来,有雪在百忙中把“床上 的”这补充词省略掉。 兰斯却是一时答不上话来。 要好的红颜知己!那个人,算吗? 去年八月中,自己偷了死老头的宝物当路费,偷溜下山,路上遇见了个笨呆子, 抢了他的衣服,准备进城……之后,之后的事情就怎么也记不得了。 只记得,当自己再次有意识时,是躺在一张挺舒服的软床上,身体不知怎地受 了伤,而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名好美好美的少女,她带着轻笑,一直陪伴着养伤中 的自己。 在养伤的这段期间,少女每日都来探他,待他极好,终日在床边说些有趣的故 事,削削果子,使他不致气闷。 她告诉兰斯,自己的名字叫做苍月草,是雷因斯·蒂伦一位高官的私生女儿, 因为游学来至黑鲁曼。前两天游湖时,遇到暴徒调戏,幸亏兰斯突然冲出,大展神 威,打退歹徒,这才保住了平安,但在混乱中,兰斯给一棒子敲中脑袋,就此昏迷 了过去。 听完了这些解释,兰斯似懂非懂,他有些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的伤,是脑袋给 敲中,可是痛的却是胸口呢。 兰斯对所谓的贵族没有好感,实在是想不出,也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去救一 个千金小姐。刚开始,兰斯对苍月草的家世还有几分忌惮,不敢随便乱说话。想不 到,这女子外表看来高贵优雅,内里却是放荡之至。 没等兰斯伤愈,在某天夜里,她就借口要报答救命恩人,偷偷摸上了兰斯的床, 恣意挑逗,然后……两人就这么勾搭上了,在那段时间,每天夜里,春宵不断,内 中的激烈处,让兰斯想起来也不禁脸红。 伤愈后,兰斯离开杭州,到处旅行创业,可没想到,从此竟给那花痴缠上,不 得安宁。兰斯行踪不定,有时给官兵追捕,那更是朝不保夕,可说也奇怪,不管兰 斯走到那里,每隔一段时间,她总会找上门来,共度一夜,待得翌日天明,又自行 离去,如此数次,兰斯也习以为常了。 有时兰斯静心想想,这苍月草其实也是个好女孩啊!对自己那么好;脑袋瓜很 聪明,古灵精怪的点子层出不穷;样子也很美,至少在看过的那么多女人里,还没 别人比得上她;在那方面的反应又好……实在是没什么好挑剔的。 可是,她算是红颜知己吗? 兰斯不敢确定,他只知道,如果自己要讨老婆,绝对不会娶这样的女人。 对男人的态度那么轻挑,找个理由就可以和男人勾搭上,这样的女人,娶回家 难保不红杏出墙,记得两人共度的第一夜,她“已非初夜”的这个事实,便令兰斯 心生不快。兰斯甚至在想,这女人平时对其他的男人,是不是也这样浪荡,随便看 上哪个身强力壮的家仆就可以勾搭上一腿,就像她摸到自己床上一样。 不管怎样,对这女人还是保持一定的距离比较好,如果说她只把自己当作消耗 性欲的对象,自己也没理由把她定位的太高,免得以后失望,不是吗? “没有。”兰斯回答有雪道:“现在没有。” “这样啊!那好极了。”有雪笑道:“等会儿我就带大哥去逛逛,您别瞧这暹 罗城不是风雅之地,嘿嘿,异国美人,还是挺有异国风味的……”有雪说完,干笑 两声,彼此心照不宣。 打了这阵岔,却耽误了兰斯问话,兰斯待要问起最近暹罗的情势,跑堂的伙计 走近,送上了热腾腾的料理。 大概因为是一般席的关系,料理也是极普通的本地菜。有雪点的“锅汤”,是 一种打上蛋花再加上肉片的米粥,那是清迈的名产;送给兰斯的,则是很普通的咖 哩饭,点心是装在熟椰子里的软果冻,包在香蕉叶中的蜜饯,除此之外,还有一壶 冰镇椰子汁,也就是有雪点的“南妈泡”,透明清澄,散发自然的芬芳。 “来,别客气,趁热吃啊!”有雪显是识途老马,拿起桌上诸多调味料,看都 不看,猛往碗里加去。 暹罗料理以辣味为主,除了辣椒以外,普通的调味料也很多,胡荽、大蒜、紫 苏、小荳蔻和一种圆圆的蛋茄。此外还有一种调味酱,也是暹罗人的珍宝,那是一 种将鱼磨碎成浆状后加工的酱,“鱼露”,暹罗语是“楠普拉”,滋味非常的鲜美。 兰斯对有雪疯狂加调味酱的举动,显得有些不敢苟同。看看自己盘中的料理, 微黄的暹罗黏米,蒸出道地的米香,橘色带绿的咖哩酱,扑鼻的辛辣味,适中地引 出人的食欲,怎么看都是佳馐。这家店的水准果然是一流,就连一般席的料理也做 的这么好,真该好好打赏。 暹罗料理大多都是汤汤水水,故而绝少用筷,改以汤匙取代。兰斯舀了一匙饭, 正要往口中送,却见周围的食客全都瞪大眼睛盯着自己,几个伙计聚在一起,惊讶 地向这边指指点点,口中不住说着什么“普力奇奴”。 兰斯皱起眉头,问道:“那些家伙在说些什么鬼东西?” 有雪喝口汤,随口道:“喔!他们说,要是大哥能吃完这盘饭,那咱们这餐就 免费……” “神经病,落后地方就是落后地方,连吃个饭也要大惊小怪。”兰斯没好气地 回答,大力舀了匙饭,想也不想地送入口中。 饭入口中,没嚼两口,兰斯便觉得自己的口中给人放了一把火,一股好热好热 的感觉,恍若烧红的细针,正不断地刺激着味觉神经。 有雪察觉异样,颇为遗憾地停止进食,看着兰斯。 “大哥,你不舒服吗?你的脸好红喔!” “……” “真的耶,越来越红了喔,不会是中了奸人暗算吧!” “……” “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样子,好象是吟游诗人常常说到的那个……那个……喷 火龙!” “吼!” 兰斯狂吼一声,一张脸红的可以滴出血来,眼泪直流。他以几乎超越声音的速 度跳起来,踢翻了椅子,大声嚷嚷道:“水,水,水……” “大哥你等一下,我有准备……” 兰斯哪里还等他,瞥见旁边桌子上有杯东西,该是冷水或是什么的,夹手夺过, 直灌进口中。 一口饮尽,味道似乎有些不对,兰斯再一看,杯里装的原来是该处有名的烈酒, “烈焰红唇”。酒的主人,那个迟疑不决的白衣青年,正吃惊地朝他看来。 “吼……!” 在众多客人眼前,兰斯把头一仰,一道鲜红色的火焰柱,自他口中熊熊喷出。 “唉呀!大哥啊,我妈妈从我小的时候,就一直告诉我,吃东西要小心,要细 嚼慢咽,否则很容易吃坏肚子,怎么你妈妈没告诉你吗?” 有雪拉拉杂杂地说着,还不忘召来伙计,再要一份锅汤。在他对面,兰斯通红 着脸,泪眼汪汪,只是一个劲地喝椰汁解辣。 刚纔,在兰斯当众表演喷火杂技,让所有食客目瞪口呆,继而掌声如雷之后, 他揪住那该死的雪特人,逼问出所有事情的真相。 原来,暹罗料理多属辛辣,而咖哩是暹罗的著名料理,自不例外,在制作咖哩 的种种辣椒酱料中,最辣的一种,称为“普奇力奴銮”,这种由绿色小辣椒所调配 成的酱料,漂亮的橘色外表常使人低估了它的威力,往往只要一小匙,就可以让外 地人辣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为了配合外地人的口味,暹罗地方的料理师傅,通常会将酱料稀释,但“楠” 的大厨师极有自尊,对此作法嗤之以鼻,反而以独门配方特别加辣,升格为招牌菜, 并立下规矩,如果有人能吃完一盘普奇力奴咖哩,面不改色,这一顿就可免费。 “所以你这龟蛋就这样把我卖了。”兰斯沙哑着嗓子回答,这是表演喷火的后 遗症。 有雪道:“大哥你说没钱,又说点多了要自己负责,那只好用这方法了。你看, 结果不是很如人愿吗?” 虽然没吃完那盘饭,而且脸色大变特变,但因为兰斯误打误撞地露了一手杂技 绝活,“楠”的主管人员惊异非常,宣布这顿餐半价招待,而观赏到此一表演的食 客,也依足规矩,纷纷丢赏金过来,七折八扣之后,反而还捞了笔小财。 兰斯一肚子的火,把这雪特人的十八代祖宗都给骂尽了。心想,雪特人具有商 业天份,此话果然不假,要不是这人只会拿身边的朋友来发财,倒是个大大的旅游 良伴。现下当然是不能与他久处,还是快快问明了有什么买卖,趁早分道扬镳才是。 “喂!我说小子啊……” “大哥,我叫有雪。” “我管你叫什么,你听我说就是了。”兰斯问道:“这暹罗城里……最近是不 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啊!”说着,对着那些若有所待的人撇了撇嘴。 有雪登时省悟,道:“哦!那些人啊,是为了东方家的婚礼而来的。” “东方家,什么东方家?”想不出什么眉头,兰斯问道。 “这嘛!大哥可知道,大陆上的五大奇人、七大世家,是哪几人?哪几家?” 匆忙吞下口中的肉片,有雪含糊道。 “五大奇人?”兰斯一怔,却是答不上话。 下山至今已近一年,打离开杭州后,自己大部份的时间,都花在自我锻链、招 募伙伴上,并没有机会增加江湖历练,陆续加入的同伴,出身也不高,实在是不可 能知道些真正的江湖事故。 此刻给这么一问,理所当然地答不出来,可偏又不想在这矮鬼面前丢脸,只得 猛榨脑子,试着从死老头的支言词组中,凑出些零星记忆,打肿脸充胖子。 “五大奇人!嗯,本大爷当然是知道的,就是那个什么来着,对,二圣三贤者 嘛,刚好五个。”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了一串,兰斯不禁佩服自己的脑子实在很好, 居然还真的能凑出五个数。 “三……三贤者,哈!哈哈哈哈哈……” 哪知此言一出,有雪彷佛见着什么极荒唐可笑的玩物,先楞了一下,继而大口 椰汁混粥喷出,指着兰斯捧腹大笑。 “唔嘻嘻嘻……噗呼噜噜……啦嘿嘿嘿……哈哈哈……” 平心而论,看一个雪特人在面前狂笑,实在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乐事,声音古 怪难听不说,单是那乱晃的五短肥手,就足以刺激观者的毁灭欲,特别是,当自己 身为被嘲笑的一方,那就有点像将火把投入菜油中…… 兰斯先是莫名其妙,给嘲笑得面红耳赤,然后恼羞成怒,新仇加旧恨,火喷三 丈高,最后终于决定,要翻桌子来顿狠打,掐死这青蛙种的雪特人。 大概感应到了杀气,只见有雪白眼一翻,道:“我说大哥啊!你的数据太落伍 了。龙族、西王母族千多年没族人现世,怕是早就亡族灭种了。至于皇太极、卡达 尔这两个老头,还不也是几百年没声没息,说不定,早就死得连骨头都给人拿去打 鼓罗!这些过气的老排行,还是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停了停,有雪低声问道:“想不想知道当今江湖上的风云人物是谁?” 这一问,问的巧妙,兰斯到底是少年心性,又是初出茅庐未久,本就对这些杂 事轶闻深感兴趣,有雪的这一问,刚好击中了他那所剩无多的求知欲,脸上怒容登 时改成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放下原本紧握的拳头,催促有雪快说。 有雪面有得色,贼笑道:“大哥有没有听过,江湖上有三柄神剑,四位公子, 五个奇人与七大宗门。” 兰斯听得一头雾水,把头摇得像个铃鼓似的。 有雪扁嘴摇头,就像是“连这都没听过,你怎么不去死一死再回来”的眼神, 望向兰斯,只是瞥见兰斯拳头重新握紧,赶忙又堆满笑容,大声笑道:“不打紧, 不打紧,想必是大哥神威盖世,这些微末的小人物,入不了您的尊耳,所以您才不 知道,哈哈……哈哈……” “嗯!这还像句人话!”兰斯点点头,仍是催他快讲。 其实,兰斯对于此江湖事故全然不知,倒也非完全都是他的错,他的授业师脾 气是狂傲到了极点,素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自身的眼界又是极高,自也不会向兰 斯提起这些后生晚辈。 有雪摆出一副说书先生的模样,摇头晃脑,猛地一拍桌子,长声吟道:“朱鸟 刀,白鹿剑,魔导终属雷因斯;五霸强,七雄出,三王四公谁论尊?” 自九州大战至今,已二千余年,期间故国复兴、衰亡者有之,新邦强霸天下者 亦有之,随着烽火不断,战端纷起,在四大势力确定大致版图前,风之大陆可以说 是进入最乱的战国时代。 在与魔族的抗战中,上世代的高手几乎死伤殆尽,能够存活至战国时期者,寥 寥无几。然而,遍地英雄千里浪,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期血与血的争伐,为培育人 才提供了绝佳的试炼场,世代交替得以进行,群雄并起,能人倍出,一时多少豪杰, 足以取代旧世代江湖的新血出现了。 旧世代江湖的白道代表,二圣、三贤者,不是败落凋零,就是生死行踪成谜, 除了“月贤者”陆游仍屹立不摇外,剩下的甚至连传人也没有,江湖上自然需要新 的领袖人物来填补空缺。 因此,经过几次大型比试,配合各式详细数据,由“不落之都”香格里拉为主 证,公布了一份“封神榜”,记载当前大陆上高手一百八十人,传之天下,每五年 重封一次。而在这封神榜之上,尚有两句脍炙人口的俚言。 “朱鸟刀,白鹿剑,魔导终属雷因斯。 五霸强,七雄出,三王四公谁论尊?” 兰斯奇道:“那是什么鬼玩意儿?” 有雪道:“嘿!俗语说的好,百日练刀,千日练枪,万日练剑,世上兵器虽多, 称上显学的,还是刀剑。而当今世上,要讲练刀,那是武炼朱鸟称霸;若说习剑, 自然是白鹿洞独尊,可再要说起魔法上的程度,到底还是雷因斯·蒂伦,举世无双。” 兰斯本是粗人,对各国局势□解不多,此刻虽然听的有趣,却还是一个头两个 大,有雪只得跟着解释。 朱鸟骑士团,是武炼的护国骑士团,内中高手无数,乃当世三大骑士团之一。 武炼偏处西南蛮夷之地,初代国主大会三十四族蛮酋而建国统一,为了促进彼 此团结,故邀集诸酋共组骑士团,歃血为盟,画为凤凰旗,此即朱鸟骑士团之由来。 有鉴于其时白鹿洞势大,剑术千锤百链,实非任何其它门派所能企及,如若固 守传统“剑为王道之兵,骑士必用剑”的规章,朱鸟永远及不上白鹿洞嫡出的破穹 骑士团,初代国主毅然弃剑从刀,延揽各家高手,或重金购买绝学,或偷师,或鼓 励研习,倾一众英才之力精研刀术,如此数代而有大成,朱鸟刀遂与白鹿剑齐名。 现任朱鸟骑士团大统领,大刀王五,甚至有“天下第一刀”之美誉。 至于白鹿洞、雷因斯·蒂伦,均是九州大战前便享誉久矣的显学。白鹿洞号称 风之大陆武学正宗,掌门陆游隐然便是当今武功第一,七名入室弟子均是天位高手, 破穹骑士团九成以上出自其学堂,声势之盛,一时无两。 雷因斯·蒂伦,数千年来的文化累积,在魔法文明上的发展,实是非同小可, 虽然连续几任女王所任非人,国势如江河日下,但到底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仍 能稳稳掌握魔导师公会的大权,令其余强国既羡且妒。 “这前半句话,代表了眼下大陆上的三大强国,再加上自由都市同盟,大陆就 这么切成四块啦!”有雪停住说话,把杯中椰汁一口饮尽。 雪特人的食量颇大,有雪自也不会例外,他动作又是奇快,趁兰斯听的入迷, 口说典故,手底移动如飞,桌上点心倒有大半进了他的胃袋,雪特人的杂草谋生力, 可见一斑。 “而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人物,就是四大公子了。”发现兰斯开始注意桌上的 残羹剩菜,有雪打了个嗝,不动声色的把话带开。 果然,兰斯的注意力又被引开,问道:“什么四大公子?” “嘿!所谓四大公子,是指目前大陆上,四个具有王侯身份的奇男子,他们分 属四大势力,豪侠好客,养士蓄财,翻手为云覆为雨,都是不得了的大人物。”有 雪道:“黑鲁曼的‘定远君’旭烈兀,武炼的‘长乐君’石崇,雷因斯·蒂伦的 ‘信陵君’白无忌,和香格里拉的“唐殇君’李煜。” “李煜?”兰斯皱皱眉头,疑惑道:“怎么这名字好熟啊!”他彷佛记得听很 多人提起过。 “熟是当然了,剑仙李是近年来大陆第一风云人物啊!他三闯黑鲁曼王城,于 千百高手环伺下轻取仇人首级,剑试天下。有人说,他的武功已经凌驾三大神剑之 上了。”有雪顿了顿,发现椰汁已给喝完,便干咳两声,谄媚地对着兰斯笑起来。 “行了行了,我再叫便是,别用那种眼光看我,□心到家了。”兰斯招招手, 想再点一份,旁桌的客人已自动递了壶满满椰汁水来。 为了谋生,雪特人多是说故事的能手。有雪显然也是个中好手,一轮说话,条 理分明,言语滑稽有趣,反将酒楼上几百人的注意力全都引来。 “嘿!谢谢。感谢大家赏光。” 有雪见到另外有听众,更是精神大振,整整衣冠,摆出一副说书先生的模样, 用汤匙把桌上的陶碗敲得叮当作响,扯开嗓门放声高歌。 “左手碗,右手匙,响了个叮当来说话,别的段子今日不消说,就来说那个老 啊老南唐~~” 停了停,有雪依足规矩,站起来向听众作了个四方揖,更是赢得满堂喝采。 “说南唐,道南唐,金莲宫娥好辉煌,可偏生了个李后王,落得国破又家亡~ ~得儿隆咚飘一飘,得儿隆咚飘一飘,得儿飘得儿飘~~” 人的个性多幸灾乐祸,有雪的缺德歌词虽然让一些客人为之喷饭,可他一面唱, 周围听众还是张口大笑、鼓掌不绝。兰斯一呆,却是没想到这矮胖子还有这手说唱 绝活。 大陆上平民的教育程度普遍不高,一些历史事迹、人文典故,只能从神职人员 处学习,或是于祭祀庆典时,由吟游诗人表演中听来。 可是神职人员讲授时,多托以神意,听来大失其真;吟游诗人的演唱虽然优美, 有时也失之艰涩,所以,一种古老职业,遂应运而生,就是所谓的说书(说话)人。 说书人多出现而都市的酒馆茶楼,他们将历史故事、流行小说,取其精彩篇章 加以编整,换上俚言俗语,使之浅显易懂。有时为了增加戏剧性,自也会夸大事实, 窜改原意,但听者明知如此,仍是听得津津有味,赏金反而因此更为丰厚。 由于说书人的流动性高,与雪特人习性相类,加上“雪特人是噪音与废话之友”、 “有废话的地方就有雪特人”的民族特性,两相一凑合,使得雪特人成为说书的最 适任人种之一。 就算是最严苛的评判,也不得不承认,雪特人的多嘴、夸张、吵闹,为说书增 添不少色彩,但是,原本的说书先生,却对这群不请自来的同行,怒目以向。理由 无它,由于雪特人的大量加入,说书者从此也被归入下九流的低下行业,对于原本 从事此业的其它人种而言,这当然是无妄之灾。 有雪敲打碗盘,引吭高歌,以吟游诗人的标准来看,他唯一的长处就只有声音 大,至于五音不全、荒腔走板,自是不在话下,反正歌词具有爆炸性,客人听得眉 飞色舞,哄堂大笑,也就是了。 人群中有知道李煜事迹者,听了这嘲讽意味极重的歌词,暗暗摇头,有些人甚 至变了脸。但雪特人天生缺德,众所周知,他若说书说得谦逊有理,哪反而是奇事 一件了;而李煜行事又确有可议之处,三年来两面评价在人心。加以非亲非故,眼 见旁人听的高兴,当然是谁也不会出来冒此大不讳。 为了增加说书的趣味,说书先生往往杂用诸多技艺开场,或配合连镮图,或唱 数来宝,又或鸣奏乐器,五花八门未足而一。 有雪虽只是对兰斯说说典故,并非当真说书,却也以花鼓击乐来带起开场,算 是雪特人最常用的开场俗套。只听他高哼最后一句,尾音特别拉长…… “说李郎,铁胆好儿郎,英姿不凡神剑无双,秦淮河畔威名扬,赢得~~赢得 ~~赢得绿帽乌龟大王八~~~” 他刻意将“赢得”的音抬的高高,吊住听众的胃口,当人们引颈盼望时,这才 猛地快速滑下来,“乌龟大王八”之声绕梁不绝,在哄然大笑中,场面整个热络起 来。 听众固然听得有趣,但其中也不乏大皱眉头之人。雪特人的说书戏剧性够,却 由于该民族的天性,往往尖酸刻薄。这倒也不是存心找打,只是雪特人总会觉得, 热闹的纷争胜过无味的平淡,与其说些鸡毛蒜皮的琐碎话,还不如语不惊人死不休, “雪特人是动乱的根源”这句话在某层面上,有百分之百的真实性。 也因此,有许多案例证明,不少可怜的雪特说书人,只唱完开场,还没来得及 正式开讲,就遭到愤怒的群众斩杀当场,这也使得该民族的死亡率再度提高。 “咚!” 歌声一停,但闻左侧一声响,却是那猛灌酒喝的男子,终于醉得滚跌下桌去, 恰巧把头栽进空酒坛,在坛里闷打着醉嗝。 众人见状,又是一阵大笑。有雪喝口茶,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 “说起这李煜啊!本是黑鲁曼南方小国,唐国的王子,拜在陆游的门下,天生 便是个用剑天才……”有雪仔细道来,说明李煜当年如何武功超群而意气风发,如 何比武招亲而结怨;怎样惨遭下毒而家破人亡,又怎样全身残废而被赐死,其中紧 张处,自不免加油添醋,说的活灵活现,彷佛他亲眼目睹全程一般。 在场听众大半都曾听闻此事,但多只知个模糊轮廓,此时听有雪这般说来,个 个喟然而叹,觉得实是人间惨事。 有道是:“雅人做俗事,再俗也雅;俗人做雅事,再雅也俗”,兰斯不愧是煮 鹤焚琴的能手,听了故事,面不改色,只是一个劲地追问,“那美人呢?不是还有 个美人吗?” 有雪摇摇头,没好气的说:“国家亡了,美人当然进人家后宫了。” 兰斯“哦”了一声,点头道:“这样啊!唉!难怪叫做乌龟大王八了,死了还 戴绿帽,李小子真是死不瞑目。” 一些景仰李煜的少年,给他这句话气白了脸,本欲发作,却顾虑到兰斯与说书 的是一伙,索性不理他,只是催促有雪快说。 有人甚至刻意贴近兰斯看看,怀疑他是不是改装后的雪特人。 有雪道:“如果就这么死了,那倒是干干净净,黑鲁曼鸿福齐天。” 兰斯愕然道:“怎么李小子没死吗?” 有雪白了他一眼,似是责怪“怎么叫人家小子,真没礼貌” ,道:“自然没死。非但没死,两年后,那李大公子重出江湖,也不知得了什 么奇遇,一身剑术,只有比未伤时更厉害,把祖传的青莲剑歌练得出神入化,立刻 闹了个天翻地覆。” 听众晓得接下来的是精彩部份,连忙屏息以待。 “李大公子一出江湖,立刻潜入黑鲁曼王城,刺杀仇人,但不晓得怎地,竟失 了手,无功而返,嘿!想那中都,戒备何等森严,能全身而退,单是这份身手,便 已是第一流中的第一流。” 众人皆是默然,虽然都觉得这很了不得,但他若真是矢志报仇雪恨,却连这点 本事都没有,那也不必重出江湖了,抹脖子变鬼还快些。 “黑鲁曼丢了这个大脸,自然誓杀他而后快,哪知海捕公文才发,又给李煜潜 进王城,这一次,他剑法大进,悄没声息地刺杀了几名亲王,又将皇宫正殿的匾额 斩为两段示威,大大地威风。只是在离开是给破穹骑士撞个正着,一场恶战,李煜 也讨不了好,在连伤百多名骑士后,重伤遁走。” 群众听得此事,这才有些耸动,特别是黑鲁曼人。破穹骑士团是黑鲁曼菁英所 在,高手如云,又兼之人数众多,几可说是三大中的首位。能在其包围下逃出生天, 已是千难万难,更遑论造成如此辉煌战果。 “乖乖,这么嚣张,黑鲁曼没能人了吗?”兰斯惊奇道。 “此后九个月,黑鲁曼广调高手,想趁他有伤在身,将之格杀,哪知李煜行踪 飘忽,追捕者总是失诸交臂。李煜反而在伤中游走各地,一面刺杀黑鲁曼高官大吏, 一面剑试天下,从南到北,直入武炼,连败各地剑术名家一百四十三人,轰传江湖。” 有雪道:“后来,黑鲁曼打算一面把这人逼离国境,一面大会国内高手,组成 歼杀小组,合众人之力,致其死命……” 兰斯点点头,道:“听来挺不错啊!有什么问题吗?” 有雪微笑道:“主义自然是不错,只是啊!如果什么事都给他们料中,李煜早 随唐国而亡,今日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 听有雪这么说,兰斯一愣,想起早先所说,道:“你说李小子曾三入王城,难 道……” 有雪拊掌而笑,道:“猜对了,就当众人以为李煜仍在武炼的时候,李煜不知 用了什么神行法,越过层层搜索网,又杀入中都了。不过,这次倒略有不同。” “什么不同?” “前二次,是偷偷潜入,这一次,可是光明正大的破门而入了。”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兰斯不知这话有何特别之处,只见左右俱是一副难以置 信的脸色,心下大奇,连忙出声询问。 有雪知他不懂,解释道:“黑鲁曼王城中都,东南西北四城门俱是金属,材质 特异,高的像座小山。相传乃是神话时代,由天外陨星提炼而来,黑鲁曼定都筑城 时,由高手匠人费尽无数心血建铸,再加四十九道结界护法而成,任是多厉害的神 兵宝剑,也决难伤损分毫,是黑鲁曼的不落象征,哪知道……嘿嘿!” 有雪干笑两声,道:“我听人说啊!那日李煜驭剑飞来,直冲东方正门,遇着 重门挡路,竟不稍停,反手就是一剑,幻化为三,守门将兵还没看清影子,那千百 年来无人能伤的城门,竟给剜出了个长形巨洞,给人名符其实地破门而入。” 闻得如此神剑,兰斯又惊又羡,咋舌道:“那接下来呢,又死了多少人?” 有雪不答,忽地沈默下来。众人没有催快,隐隐约约,每个人都感觉到,接下 来要说出的段子,必是惊天动地已极。 好半晌,有雪开口了。只听他缓缓道:“那一天,是黑鲁曼历五六二年,正月 一日……” 包括兰斯在内,众人皆是难以置信地失声叫道:“什么!” 兰斯虽钝,却也有个基础常识。每年元旦,是一国天子率臣下祭天的重要节日, 此事各国皆然。以黑鲁曼而言,非但破穹骑士得要全数在场,一个不少,便连平日 分据各地的五大军团长,也会带麾下高级将领回京,可说是黑鲁曼国内顶尖高手大 集合的时候。挑在这时去生事,岂非与送死无异。 “据当时亲眼所见的人转述,祭天之礼行至一半,几名天位强者已经察觉不对, 东方忽地大亮,一道惊天剑气蔽日而来,直指第三军团长曹彬。 那曹彬是黑鲁曼王室第一高手,一身武功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神拳无敌。 因为战功彪炳,所以刚从第四军团转任第三军团长,更兼任破穹骑士团该任团长, 威能何等了得。 他见到点点青光袭体,竟不闪避,大喝一声:“贼子休得猖狂”,纵身跃入青 光之中。两人在空中大战,对拆一百九十八招,霹雳雷吼,剑气冲霄,只震得场中 人人失色,当拼到一百九十九招,曹彬技高一筹,一式“九仞爆雷”,轰溃青莲剑 气,把李煜的兵器震脱了手。” “后来呢?有怎样了吗?”兰斯问的很急。众人依稀可想象当日的情景,曹彬 重拳如雷,轰破剑网,连李煜的剑也给震脱了手,他无兵器可用,又给曹彬乘胜追 击,局面是险到了极点。 “那李煜见着猛招临头,不慌不忙,半空中把身子一仰,避过迎面重拳,曹彬 待要变招下击,李煜左手已经抄回神剑,说时迟,那时快,他反手一挥,剑化为三, 将那曹彬斩作三段,当场惨死……” 有雪放慢了声音,听众们只听得一个个心颤神摇,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兰斯在一旁觉得好生奇怪,有雪把这事说的绘声绘影,彷佛亲眼所见,难道他 当时也在场?高手过招,除非特意衒耀,否则又有谁会预先喊出招数名,自惹劣势。 这些都不合常理。 不过,瞧他精熟的模样,这段子又是如此热门,怕早已说了几十次,以说书者 的职业习惯,当然是自行改编故事,务求生动,加油添醋又参酱,这也就难怪他讲 得那么活灵活现了。 “李煜斩了曹彬,却不逃走,他落下地来,没等旁人出手,就发剑向四面撩战……” 有雪道:“接下来的事,诸君可以想像得到,李煜单身孤剑,力战四大军团长,剑 挑破穹骑士团,这一场恶战打下来,只打得中都风云变色,天愁地惨,殿前校场几 乎成了血肉屠坊,惨不忍睹啊……” “后来呢?李煜没事吗?”一名商人打扮的男子,听的入迷,明知李煜日后无 恙,仍是忍不住发问。 “到后来,四大军团长人人带伤,在场的破穹骑士也没一人可以全身而退,至 于李煜,据说在连番激战后,给打成血人似的,全身皮肉骨头没一块完整,奄奄一 息。”有雪叹道:“可是,饶是伤成这样,他要走,竟是没人拦他的住,就这么给 他重伤突围而去。” “李煜在中都三入三出,出来时的伤一次比一次重,可他展露的武功,也一次 比一次强。”有雪道:“皇城里惊天动地一战,黑鲁曼寒了胆,暗中联合四大势力, 开打秦淮血战,又把李煜打的拖命而逃。” 他虽轻描淡写的带过,但稍知时事的人都知道,秦淮血战,堪称是百年来最惨 烈的一战,斯役,李煜单人独挑四大势力、七大宗门高手三百二十六名,杀得鬼哭 神号,日月无光,与役者生还仅仅一成,据说,战役结束后,秦淮河水为之飘红三 月…… 有雪道:“此役之后,李煜销声匿迹,人人都猜测他已伤重而死,黑鲁曼王室 更是为此相互摆酒庆祝,哪知半年后,李煜于金陵重现,一身武功只有更高,这一 次,他虽未再与人动手,但所有见过他的人,都只有这样四字,‘深不可测’。” 兰斯道:“以他那么高的武功,这次该有些更大的作为了吧,是不是刺杀了黑 鲁曼的皇帝?” 有雪摇摇头,道:“这次发生的事,跌破所有人眼镜,委实叫人难以理解。李 煜他与黑鲁曼握手言和了。” 兰斯“啊”的一声叫起来,怎样也想不到,在练成如此神剑,结下这等血海深 仇后,李煜居然一反初衷,与黑鲁曼和解。 “总之,事情急转直下。黑鲁曼发诏天下,唐国正式归属于黑鲁曼,划为特别 行政区,从此免赋税、免徭役,享有诸项特权,李煜受封‘陇西郡公’,赐万金, 上殿带剑、免跪,见皇亲不拜,从此身属黑鲁曼贵族。” “当时,这是大陆上头等热门新闻,有人高兴,有人失望,也有人愤恨。” 兰斯问道:“怎么还有人愤恨吗?” 有雪道:“怎么没有,唐国遗民中有一派死硬气节派,坚持不服从黑鲁曼,就 一直期盼李煜率领他们反抗,现在听说李煜跟人家谈和,气的吹胡子瞪眼睛。他们 心有不甘,便在李煜授官当日,潜入会场,当要颁发爵印时,冲出去集体自杀。” 兰斯吓了一跳,想不到有人这等蛮干。 有雪冷笑道:“可是啊,他们死他们的,人家好希罕吗?李煜瞧也不瞧,拎了 爵印,也不喝黑鲁曼的庆祝酒,就此离去。在那以后,大陆上关于李煜的传闻,那 可就多啦!有人说他了不起,是大英雄;也有人说他卑鄙无耻,是个第一不要脸的 懦夫。” 兰斯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人的行事,实在无法理解,道:“我只有两件事不明, 一是他为什么会和黑鲁曼谈和呢?一是他的那个未婚妻呢?” 有雪道:“为什么和黑鲁曼谈和,这事普天之下怕是只有李煜自己才晓得。有 人说,他是看黑鲁曼势大,为保唐国遗民不受兵灾,才谈和的;有人说他贪生怕死, 还有人认为啊,是黑鲁曼请动了国师陆游出关,这才逼得李煜不得不谈和。” 众人一时默然,李煜武功再怎么高,到底是白鹿洞门下,无论如何敌不过早两 千年前便已威震天下的陆游,师傅若是当真出马,徒弟自然只有俯首听命的份。 “至于那名姬妾呢?那就更加有趣了。有人说,李煜是为了这位红颜,才甘心 与黑鲁曼讲和,可是,和谈结束后,那女子却突然失踪了,不在黑鲁曼,也不在李 煜身边。” 有雪道:“这当然说法很多啦,有人说,黑鲁曼为了报复李煜,早将这女子处 死了;也有一种说法是,李煜气那女子水性杨花,亲手将她一剑杀了。说法很多, 可是始终没得到过证实,自也没人胆敢去问李煜,‘你那双旧鞋哪里去了’,照我 说呢,像这等给他戴绿帽的女子,越看越是生气,要来做啥?” 一名客人忍不住说:“旧鞋人人穿,难怪给人叫做乌龟大王八……”说到一半, 嘴便给同伴□住。听到的人,有些对李煜没好感的,便是哄堂大笑。 兰斯只觉得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这李煜的行事,确实是争议性太大。 “嘻嘻……绿帽乌龟大王八……嘻嘻……大王八……”也不知那里传来的声音, 有人闷打了几个醉嗝,反复喃喃念着“大王八”,声音低沈,且越来越是悲凉,到 后来,竟是放声大哭。 众人听得哭声悲切,均感诧异,循声望去,大哭的赫然便是那酒瓮醉客,他的 头还插在酒瓮里,而哭声却是不住从瓮里传来,蔚为奇观。 有几名好心人走近,问他为什么哭的那么伤心,他默然不答,只是长长一叹, 叹息声中似有无数委屈、无穷悲苦,更有无尽的伤心,周围人心肠软一点的,闻之 险些落泪。 有人想问他有什么伤心事,却听得瓮中鼾声大作,那醉客已然沈沈睡去了。群 众相顾默然,想来这人也是个伤心人,给有雪的故事勾起了回忆,故而大哭长叹。 只是,听他叹息声悲苦已极,想不到一个人心中,居然可以有这么样的哀伤,那此 人岂不是生不如死。 有雪叹了一口气,道:“这些年来,每次说到李煜的故事,堂下都是像这般好 生难决,看来,要评定此事,只有千百年后,由后人来盖棺论定了。有分教:世事 如谜天难道,终有道人在后头。各位客倌,今回到此散场,明日请早。”说罢,做 了个四方揖。 听众皆是不胜欷嘘,看有雪行礼,无分楼上楼下,纷纷报以如雷掌声,震耳欲 聋。 这番故事,听得兰斯一时不语,好生神往,心想,不管这李煜评价如何,若是 有朝一日,能似他这般,凭着一人之力,睥睨天下,这样才算是大丈夫、大事业。 “李煜是人,我也是人,他做的到的事,我当然也做的到,总有一天,我也要 像他那样……嘿嘿!”想起英雄豪气,兰斯开始坐立不安,只想好好大闹一番。 “各位,各位,请静一静,请静一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跑堂的伙计忽 然叫嚷起来。 客人们止住谈话,往那边看去。伙计让开身子,一道人影自他身后缓步踱下楼 梯,出现在众人面前。 有雪眼发异彩,连手底的香蕉果都忘了,道:“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只见一名年轻女子,手里抱着把月琴,莲步纤纤地走下台阶,向客人们欠身行 了个万福。她脸上罩了层面纱,瞧不清面目,一身暹罗式天蓝衫子,丝缎般的长发 轻轻梳拢在耳后。她的手指较一般人为长,白皙而修长的水葱,晶莹一如嫩玉,给 予人极深刻的印象。 “好个天仙似的人物。”虽然看不见面目,但看她这等婀娜体态,想必是个相 貌是不错的,真想不到在这地方会遇到这样的人物,兰斯暗暗喝了声采,回思所见, 除苍月草之外,实无见过这等佳人。 有雪道:“那,我说的就是这个了,我听人家说,这家馆子最近来了位大美人, 嘿嘿,果然没有白来啊。”一面说着,脸上尽是急切、贪婪的神色。 “各位,各位。”伙计朝四方做了个揖,朗声道:“各位今日来光顾小店,是 小店的福气,可今儿个有件事,需要各位爷儿们帮忙,敝店有位五娘姑娘……” 伙计恭恭谨谨地说了些客套话,大体上的意思是说,这位五娘姑娘,是贵族之 后,名门世家,家乡遭遇战祸,要前往黑鲁曼投靠远亲,行至暹罗,因为欠缺路费, 流落此地,一个单身女儿家没什么技艺,百般无奈之下,只好拋头露面出来卖艺, 希望各位帮帮忙,帮她凑足路费…… 这类的事在风之大陆很常见,旅人行至某地旅费用尽,便以街头走唱、表演杂 耍之类的技艺,赚取生活费,此亦是吟游诗人的开端,后来这风气慢慢传开,也就 不只是吟游诗人,往往一般人旅途遇险,也会行此一途,若是能找间声誉好的馆子 长期驻唱,收入更是可观,这五娘看来便是如此了。 兰斯笑道:“真有趣,刚结束了个说书的,现在又来了个卖艺的,今天倒是巧 啊。” 伙计介绍完,退在一旁,五娘向客人们欠身行礼,自行找了张凳子,靠墙坐下, 深呼吸了一口,朱指拨弦,调声弄调,开始泠泠淙淙的弹起来,曲调轻柔,是现今 大陆上的流行小曲。 群众们自行谈笑开来,也有人聆神倾听,五娘的指技着实不错,拨弦转轴,豆 蔻轻挥,琴声曲尽其情,引人入胜,而她指头本长,拨弦时姿态更是美观优雅,教 人着迷。只是连弹了几曲,她未有轻唱支言词组,看来是只弹琴不献唱了。 美人默默,虽然让人好生遗憾,但她既是世家贵女,书礼持身,出来献技已属 难为,想来也是不可能当众卖唱的了。但见玉人峨眉微锁,香鬓带愁,偶尔举臂扬 弦之时,水嫩的肌肤,欺霜赛雪,端地是绝代芳华。 群众初时还有出声,要求弹些较风行的歌谣,慢慢地,受琴声感染,都止住说 话,听她弹琴,便是那不解风雅的莽夫,也觉得五娘的琴实在好听,就算不好听, 那美人,总是好看的! “呃……好听,好听,好……的琴啊!再来一杯!”连那醉鬼也悠悠苏醒,跟 着琴韵摇头晃脑,连带那头上酒瓮也晃呀晃地,甚是可笑。 几曲带着南洋风的柔和小调之后,五娘琴声忽地一变。 “铮!铮!铮!” 五娘连扬三声,似铁箭离弦,琴音冲霄般陡然拔高,直击心房,听得在场人俱 是一惊。 五娘恍若不知,只是专心弹奏,指下铮铮,连擦带扣,速度以倍速增快了起来, 五指变幻、诸四并奏间,战鼓旌旗,铁马金戈,兵甲肃然,尽是一派庄严肃穆的恢 弘气派。 群众皆是一呆,想不到这样一个娇弱女子,会弹出这样阳刚的曲子,只听她指 底飞快,由“将军令”变做“点将行”,再变“破阵子”,一曲紧跟一曲。 “好啊!好琴,真是好琴。” “人美琴也好啊!” “好一个鸣琴美人啊!” 听众纷纷贺起采来。值此战国之世,大国小国杀伐不绝,像这类军曲,人们早 已听个烂熟,倒哼如流,此时听她鸣琴若忘,把曲中意境发挥的淋漓尽致,简直不 输当代一流宫廷乐师,识货的人都忍不住大声鼓掌叫好。 琴音扬挫不定,前一下是万马奔腾、壮志饥餐的战阵豪情,后一下却是黄沙万 里,冷月斜照无定河的悲怆哀愁,短短四根琴弦,变幻出千万种不同风貌,渐渐地, 琴声越行高亢,竟是隐带杀伐之气。 琴韵连转,到后来,琴音忽刚忽柔,融合无间,月琴本身便有几分沧桑意味, 而在五娘手底,激越中更带着悠悠古意,显非一般军曲,而其中“十面埋伏,烽火 黄沙”的韵味,却只有掌握的更深。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剎那间,弹琴的哪里还是个娇弱红妆,简直是个披胄带 甲的女巾帼,她胸藏十万兵甲,意气风发,正要破阵于沙场之上。 “公孙大娘,是公孙大娘啊!”一个武炼客商低声叫起来。 听到之人皆是一震,公孙大娘是武炼有名的女英豪,她武功极高,又是精于音 律,常击剑于对敌前,敌人闻音知人,往往就此不战而逃,武炼人一向视之若胜利 女神,爱戴有加。那客商一念及女中巾帼,登时想起了这位女英雄来。 几个靠他近的客人,闻其言,对视而笑,却又相顾骇然,发觉对方脸上皆是两 行清泪。原来五娘的琴声绝妙,听得久了,竟是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五娘琴声渐响,连隔壁几家店的客人、行走的路人,也给吸引过来,站在门口, 凝神倾听。 兰斯也难得地聆听着乐音,五娘的琴音,让他想起了适才李煜的豪情万丈,现 在只觉得胸中热血沸腾,很想跳起来大吼大叫一番。 “等等,李煜是很好没错,可是他和暹罗城的案子又有什么关系,东方家又是 什么玩意儿。”兰斯蓦地惊醒,想起有正事没办,顾不得听琴,一把扯过有雪,问 道:“莫名其妙的东西扯了一堆,你还没解释这东方家到底是什么东西,暹罗城又 有什么事了。” “干什么啊!人家演奏的正好,你不要没事来吵……” 兰斯登时大怒,骂道:“混帐!到底你是老大我是老大,我要你说,你就快点 说,听什么臭琴。”说着,揪起有雪,拖到一楼后院,远离琴音,以便催问,也以 防自己忍不住冲出去听琴。 “想回去听琴,就快点把东西说完。” 有雪给他扯的有些天旋地转,定了定神,没可奈何地道:“这东方家,便是那 七大宗门的其中一支,有道是‘遍地珍异生豪光,引得红日出东方’,嘿嘿,这东 方家啊……” 兰斯心知这雪特人说话,拉杂无比,若是再给他扯下去,不知何年何月才会说 到正题,喝道:“没时间了,谁要听你说书,给我讲重点!” “重点,听重点多没意思啊,还不如……” “放你的狗屁,本大爷要作案,现在没时间了,快把有用的东西招出来。” 有雪无奈,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简介。 原来,在当前的风之大陆,有七个经商极度成功、富可敌国,势力甚至超越一 国王侯的大家族,合称七大宗门,也称七雄。 七雄在独门的商业领域上,赚进惊人财富,发展家族势力,同时也以各别的家 族武学,驰誉一方,其一举一动,往往牵动所在国的重要国策。 其中,东方家以炼铁、铸造各式奇巧器械,雄踞自由都市,有歌云:“遍地珍 异生豪光,引得红日出东方”。据说,东方家的先祖拥有矮人血统,在锻造各类器 具上得享盛名,更以此而发迹,其后代子孙继承祖业,几代下来,竟让东方世家成 了个锻造世家。 值此战国之世,打造兵器的生意,自然是发了大财,东方家的纯种血脉时隐时 现,未必每一代都有祖先的优异能力,但长久以来,东方家都与矮人族维持着亲昵 的往来,有六个矮人都市便是在其羽翼下成立,是以长久以来,东方家在此业上始 终执掌牛耳,当前的创师,甚至有近一半是出自东方家的教习馆。 东方家虽然势力雄强,但素来少关心天下大势,这次不知怎地,传出了消息, 家族中有一族女,将与外人连姻,也不知道是在聘礼还是嫁妆里,据说有上古珍宝 “隋侯珠”。 隋侯珠是上古明珠,与和氏璧齐名,皆乃无价之宝。既有隋侯珠,那其余陪衬 的礼物,想必也是价值连城。此一消息传出,不少存心不正之人,便眼巴巴地赶来, 想要捞点便宜。 “照理说,隋侯珠是要运回总堡的,可是,要往东方家总堡,暹罗城是必经之 地,所以运宝队伍一定会经过这,或许有人打算在此就动手,省得进了东方家总堡 出不来。” “话是这样讲。但是暹罗城到底已经算东方家势力范围。” 有雪压低了声音,道:“那东方世家何等了得,想在他领地内老虎头拍苍蝇, 嘿嘿!十条命也不够死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兰斯点头道。记得那日缠绵过后,天已大亮,苍月草起 身更衣,临去前,留了这么一句“没事的话,到自由都市走走,暹罗城有桩大买卖, 很是有趣,瞧瞧无妨。” 兰斯虽然给弄得一头雾水,却知伊人素来多智,这样说必有其意,便长程跋涉 到了自由都市,淌这趟浑水。 兰斯道:“嘿嘿!果然有趣,隋侯珠啊……” 瞧这么多人为此聚集,这桩买卖肯定是有的瞧了,不过,听起来这东方家绝不 是易与之辈,这些人多半买卖作不成,反闹个灰头土脸的,不过呢,这事那些人也 应该知道,那他们会打什么主意? 嗯,多半是心存侥幸,是打算等别人出手,然后混水摸鱼,看看能不能捞到些 什么好处,嘿嘿,别人能这么做,自己为何不能,干脆大家混水摸鱼,来个大乱特 乱好了。 经过了些磨练,兰斯眼界开阔了不少,做事稍有谨慎,既然决心参与此事,就 要好好估量下己身实力。近些时候,他不断锻链,目前的武功,大概是见习骑士、? 级骑士之间的水准,东方家号称是当世七雄,想必高手众多,要明刀明枪的硬干, 那是以卵击石,看来也只好等旁人混乱时,趁火打劫。 说来也是遗憾,只怪自己学识不够,大好的秘籍不会运用。 那日在杭州醒来后,趁着四下无人,打开了步包,那是死老头每日把玩的东西, 想必是宝物。 结果,布包里是半本手卷,外表已经模糊不清,从内容上看来,似乎是什么武 功秘籍,只是,里面字字句句,看来虽有深意,自己识得其字,却是不明其意,又 知道像这类的上乘武学,只要一个练错,立刻走火入魔,经脉俱断而死,是以不敢 乱来。 以死老头平日对这秘籍的重视,里面所记载的东西,必定是非同小可,只恨自 己没有相关知识,而这等秘密又不能向人开口求教,只好眼巴巴地将秘籍搁置,对 着叹气。 “要是练成了秘籍上的功夫,今天哪用这么狼狈,那死老头,留着好功夫不教, 尽讲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还骗我说是绝世武功,简直是耽误本大爷的青春嘛!” 想起从小到大在山上的辛酸,兰斯立刻就是满腹不快。从小到大,死老头每次 突发奇想,就把他召到跟前,说“喂!我觉得这样锻链,应该可以练成绝世武功, 你去试试看吧”,然后就是一堆难以想象的折磨,把他整的死去活来,要不是命大, 早不知道多久以前就了帐了。 当时刻苦忍受,固然是为了不听话就一顿好打,但也存了” 练成绝世武功,可以威风八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念头,哪想到,下山后 与骑士动手,没两三招就给打趴在地上起不了身,所谓的绝世武功,根本就比一些 三角猫的拳脚都不如。 想到这里,兰斯叹了口气,很有些兴味索然,如果说,这些“绝世武功”是骗 人的,那死老头也不过是一个发了颠的老骗子,那么,那本秘籍,也很可能只是几 招不值钱的江湖把式,便算真的练成,又能怎样?自己出人头地的理想,可实在渺 茫了。 “老大,讲完了,可以回去了吧,那么好的琴不听,那么美的人不看,□你不 觉得这实在是……”讲完了典故,有雪开始嘟囔。 “好了,好了,去听吧。”兰斯一挥手,正要说话,外头传来了喧闹声,隐隐 还有管锣丝竹之声,由远处渐渐靠近,似乎是有什么队伍来了。 “咦!” “是什么东西?” 兰斯、有雪对望一眼,齐道:“难道是……” 抢将出去一瞧,五娘琴曲已毕,正静坐一角,饮茶休息,等着表演下一场。而 大半的客人犹自静坐,恍恍惚惚,尚未能从那绝妙的琴韵中清醒过来。 店外大街上,有不少人开始聚集围观,等着看队伍游街的热闹,过不多时,乐 声渐近渐响,人们欢呼不已,只见五百名红衣高大汉子,排成方阵,衣襟上俱绣太 阳图样,腰间束斧,骑着清一色的白马,当先开路,个个看来威武挺拔,叫人好生 敬服。 跟着又是五百名汉子,手上拿着各式乐器,一面行走,一面吹打,用的都是婚 庆之乐,加上锣鼓喧天,人群欢呼,更加显得喜气洋洋。 只听得人群欢声雷动,还不时夹杂着两三窃语声,说道今日不过是送礼回总堡, 已有这等声势,等到婚礼当日,那场面还不知会怎样盛大咧。 兰斯出身乡野,从未见过这等热闹,瞧得大是有趣,眉飞色舞。有雪却道: “光是人多,这有什么希罕。嘿嘿!同属七大家族,这东方家威风是威风够了,可 要比起豪华气派,那可远远比不上黑鲁曼的麦奇第家,武炼的石家了。” 兰斯知道这雪特人虽然其貌不扬,学识和自己一般糟,但却是走遍大江南北, 见闻非独远胜于己,只怕连一般的人类知识阶层也是有所不及,听他这般说,立刻 便想追问,只是人们这时忽然寂静下来,兰斯急忙转头观看。 在乐队之后,又是一队,这次的人数却少的多,只有一百九十八人,穿著黄衫, 两两成对,合扛着一只箱子,步履稳健,静静地前行。群众看清了箱子的模样,登 时响起了一片大大小小的惊呼声。 原来,九十九个长方箱子,大小齐一,俱是以白玉雕成,色泽光润,更无一丝 瑕疵,显然玉质极佳,非是俗品,而玉箱上又有高手匠人另将玛瑙、琥珀、金刚石 等各式金银珠宝相嵌,雕龙纹凤,刻绘出九十九幅喜乐戏文图样,瞧得众人张口结 舌,说不出话来。 单只是一个玉箱,便是价格极高的奢侈品,何况是九十九个;装礼品的箱子都 已名贵若此,那箱子里面的东西,更是难以想像的无价之宝了。 暹罗并非繁华大都,城民几时见过这等阔绰景象,便算是来自他乡的外地人, 也是目瞪口呆,喘不了一声大气,只听得在一片深呼吸中,有着一层教人不安的寂 静。 “楠”之内,众人目不转睛地死盯着礼队,只有那醉汉毫不关心,勉强自酒瓮 中挣脱出头来,又趴倒在桌上打着醉嗝,呼呼大睡。 那白衣青年,看着队伍一对一对经过,表情抽搐起来,他闭上双眼,深深呼吸, 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几次想要站起来,终于还是强克制下来,只是身体的发 抖却止不住,震的板凳喀喀作响。 兰斯一面观看队伍进行,一面也窥视周围人的神色,果然有不少人像那白衣青 年一般,满是跃跃欲试的神情,眼中却全是贪婪的火焰。 “这些人本就为此而来,会激动毫不稀奇,可是,为什么没人出手……啊!是 了,那些扛箱子的担夫,扛着这么重的东西还走那么快,步子这么稳,想必个个武 功了得,东方家也说不定还潜伏了护卫,嗯!他们都是想等旁人作冤大头,再捡个 螳螂捕蝉的大便宜。” 这个念头一闪即过,兰斯当了半年的盗匪,已与刚下山时颇不相同,当下脑筋 转了几转,已有主意,扯过有雪,在他耳边交代了几句。 “你等会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有雪道:“大哥,你真的确定要这么硬干吗?我看场面不太对,可能很危险啊。” 兰斯道:“废话,富贵险中求,你这雪特人就是畏畏缩缩,才一辈子都只会有 雪,不会有钱。那,本大爷一向不轻易收伙计的,现在时间紧迫,只好招募你当伙 伴,这次的收获九一分帐,我九你一,便宜你了,小子。” 他打定主意,等会儿无事便罢,若是有事,便也要下场大闹一番。为了安全起 见,先留条后路。 其实,兰斯也觉得这礼队的阵容坚强,任何妄动大概都只有灰头土脸的份,但 是听了五娘的那一场琴奏之后,不知怎么就是坐立不安,心里满是战阵豪情,实在 忍不住一直静待,只想好好出去冲闯一番。 礼物的队伍将走尽,街道的那头,又来了一支队伍。几名俊童美女当前,九十 名红衣壮汉,扛着一顶小屋子似的大轿,伴着丝竹吹奏,慢慢走来。那轿子上张灯 结□,丝绢缭绕,布置的甚是雅致,里面的不知是人是物,但既然是跟在礼队之后, 想来重要性只有更强。 兰斯有些踌躇,暗道:“瞧这模样,这轿子之后,应该是没什么东西了,如果 再没有人出手闹场,今次就没有机会了,那时该当如何?该当如何?” 非独兰斯这样想,附近别有意图之人,几乎都是打着同样的主意,本来,碍于 东方家的声势,便宜既然没指望,那便该打退堂鼓,可是心中偏生就是忍不住,倒 也不全是为了贪念,总之就和兰斯一样,只觉得胸中尽是马革裹尸、一往无前的沙 场气概,不吐不快,实在难以忍受就这么静静待着。 众人一时无语,而那份安静更是教人难以忍耐,就当局面僵滞难定,却又一触 即发之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声声响。 “铮!” 声音虽然不大,在此时却恍若几十个霹雳雷霆连响。白衣少年把眼一睁,好似 终于下了决定,他一把扯开外袍,露出一身劲装剑靴,掣开腰间光剑,口中高声叫 喊,通红着双目,冲入人群,疯狂地向那顶大轿挥剑冲去。 “杀啊!” “杀啊!” “冲锋!冲锋!” 僵持的平衡,猛地给打破,人们的耐性冲破了极限,只见人群哗乱起来,千多 名江湖豪客,自两旁酒楼、巷道、店铺中冲闯出来,个个拔出兵器,高声呼喊,向 整支队伍冲去。而受到这气势带动,街头街尾也有其它街涌来的强人,两面包抄。 所有人都像发了疯似的,个个都红了眼,没了理智,杂乱却有志一同地向前冲去。 东方家的礼队显是未曾料到有这等场面,会面对千多人的联合攻击,队伍给截 成好几段,场面大乱,失去控制了。 兰斯给搞得莫名其妙,原本是有想说只待有人抢先出手,局面立刻就会引爆, 可怎也没想到会是这等情形。 “怎么会这样,原本只估计大概百多人的啊!”不管怎样,这总是好事,这么 多人齐上,场面既然失去控制,那混水摸鱼的安全率就高的多了,更何况,自己也 是热血澎湃,按耐不住了。 “照着计画办事。”兰斯对有雪喝了声,抽出佩刀,大喊大叫,狂风也似地冲 入群众中。 场中情形确实是乱的可以,有些来看热闹的民众,给弄得昏头转向,只听左右 尽是一片喊杀喊打,吓得两腿发软,却又只恨爹娘少生了一双腿。 东方家此番礼队的成员,吹乐队的、开路的、抬轿子的,虽非一流高手,武功 却也颇为了得,但此刻敌人多的超乎预料,局面混乱,敌我难辨,人全都给推挤在 一团,展不开手脚,又顾忌到损伤了什么礼器,那可是万万不得了,几下一迟疑, 已失去结集应敌的良机,人人独自为战,叫苦连天。 群众各自混乱,而挤身于其中的人们,则是个个情绪激动,虽说目标几乎都是 那九十九只玉箱,但黄衫汉子结成一个圈子誓死保物,防守甚硬,抢不进去,有的 人被挤在后头,几次前闯无效,气得砍杀挡路的同道出气;有的人还未靠近圈子, 便为了如何分赃而自相砍杀,还有人至今仍脑子迷糊,搞不清身在何处,挥刀大喊 “冲锋!”。 一群乌合之众敌我不分,你砍我杀,血肉横飞,不知所谓,弄得整条大街昏天 黑地,一塌糊涂。 “奇怪,本大爷是不是与混战特别有缘啊!”兰斯避过横砍来的光剑,一面小 心前进。 离开杭州至今,兰斯也参与过好几场杀,他武功不成,却是有一门在山野间 练成的独门本领,便是在团体中忽略自己的存在,靠着这保命绝活,往往能在混乱 中逃过杀身之祸,而蒙得其利。 此刻他忽走忽停,巧妙地在人群中穿梭,试着朝那玉箱接近,同时还得留意流 刀流剑,以免莫名其妙横尸就地。在如此混战中,兰斯仍能保得身上没有一丝伤痕, 这不能不说是他的本事。 只是,虽然毫发无伤,兰斯却也始终无法逼近礼队,几次试图潜近都给人群推 回,徒劳无功。 “不成,倘若空手而回,岂不是给臭丫头笑死,那本大爷颜面何存。不成,得 想个方法。”兰斯只得动起脑筋,他甚至考虑要不要采用雪特人的无良作法,直接 从地上的死尸掠夺金钱。 几番思量没有结果,正要再试图冲近,陡听半空中传来一声大喝。 “无耻贼人,光天白日行抢,通通给我留下命来!” 声若春雷,炸的每个人耳里嗡嗡作响,动作一窒,跟着,便是数声掠空落地声。 兰斯心叫不好,知道对方来了硬手,说不定便是东方家的一流高手,更晓得这 种级数的高手,往往一出招就是大排场的招数,哪里还敢迟疑,当下撤身急退,把 握“进退如风”的盗贼准则,要在最短时间内退出人群之外。 也真的是退得快,又幸亏未接近街道中心,兰斯甫退至人群边缘,便听得“轰” 的一声,惊人的热浪扑面袭来,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堵火墙,夹带着狂澜暴风,同时 向内外疾推,瞬间就吞没了眼前的一切景物。 兰斯惊见火劲迎面撞来,却已无暇闪避,危急之际,下意识地将刀横推出胸前, 脚底再退。尚未接触火墙,布在外表的无形罡气,已透刀延臂而上,兰斯便彷佛给 火钳狠很击中胸口,脑里登时一片空白,口中鲜血喷出,身子一跌,险些扑入火中。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重击自天而降,在火焰将触体时,正中兰斯身前一尺。爆 发出强猛的冲击波,向四面飙散,飓风瞬间把火舌逼得倒卷回去,同时亦将兰斯震 得离地而起,“波”地穿过屋蓬,直飞了出去,重跌在地上。 “碰!” “我咧哗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呕!”站起身来,兰斯喉头一甜,又是大 口鲜血喷出。 那火劲是由东方家数名高手齐发,威力端地非同小可,否则也不能一举镇住大 街千名群众。虽然兰斯隔的远,事先又用刀抵销了部份劲力,但仍是正面承受了那 股火劲,若不是那道重击及时将他震开,现在多半已经重伤倒地,受火焰焚身了。 饶是如此,兰斯还是受伤不轻,只觉得五脏翻涌,气闷塞胸,脑袋朦朦胧胧地 直欲昏去,当下深呼吸几口,却牵动伤势,口中鲜血再流。 “天杀的,这次算盘打不灵光,本大爷亏本了,大大的亏本了,哇!” 兰斯平时受伤多了,吐血也早给吐得习惯,倒是不会大惊小怪,勉力睁眼观察 动向,周围尽是一片喊打喊杀的回音,不知是还有人再继续行抢,还是抢劫之人反 给人家宰了,而街心红芒耀然,似乎还要爆发第二波火劲,昏沈中,彷佛觉得自己 的屁股也给烧着了,不敢再留,拔腿就跑。 “乖乖不得了,火烧屁股了。” 神智半昏下,不辨东西,见到障碍物就闪,见到路就往前冲,但觉耳边风声呼 啸而过,景物不住倒退,似乎生平跑步从未如此快法,顷刻间便将喧闹人声远远甩 开,连穿过几条大街,自小巷中钻进钻出,最后面前出现了一堵高墙。 “直娘贼,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不是摆明开本大爷的玩笑吗?” 虽然意识越来越不清,可是脏话还是骂的清清楚楚,眼见高墙挡路,兰斯深吸 一口气,依照从小练就的爬树秘诀,加快助跑速度,脚底一蹬,在要撞至墙壁时, 另脚在墙上连踢三下借力,猛地越过墙去。 “我的天啊!” 高墙之后,不远处又是一堵矮墙,虽然较矮,但两墙相隔距离不长,已无法再 行助跑,无奈之下,拼着撞墙之痛,落地瞬间,双脚全力一蹬,也不知是哪来的力 气,他身子轻飘飘地腾空而起,飞越矮墙。 “呼!” 心下一宽,还来不及看清地上是何物,人在半空已鲜血狂喷,昏死了过去。 当兰斯拔刀冲出,“楠”之内,也是混乱一片,伙计们大声咒骂,哪些客人不 付钱便跑,真是无耻之至,最好立刻给人乱刀砍死,来个现世报。 大部份暹罗本地人都是安分守己,见到这番没来由的大杀,都是吓得面如土 色,赶快付钱跑开,免遭池鱼之殃,而其中也有不少是存心不付钱的,逮着机会, 一溜烟地跑出门外。 客人们,有的把钱留在桌上,有的却是赖帐吃霸王饭,伙计们拦了一个,却跑 了两个,不禁破口大骂,客人跑得越多,骂的言语也是越脏,最后客人散的干干净 净,才只好一边叹气,一边收拾银钱。 有雪则是趁着客人东奔西跑,悄悄地将留置在桌上的各式钱币扫入袋中,同时 向墙边移动。 墙边,五娘见到客人都已跑光,第二场表演成了泡影,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 来,忽地一道身影快速贴近过来,未及抵抗,已给人一把拦腰抱起。 有雪早看好了位置,一抢了人,不经正门,便直往栏杆冲去,遇着栏杆时用力 一翻,那肥短身躯竟是出奇的轻盈,就这么一翻而过,扛了人便发足狂奔,没几下 便消失在街角。 “哇哈哈哈,我抢到了,我抢到了……” 伙计们听到声音,追赶出来,满天火光却于此时爆起,而当火劲消退,人早已 去远了,当下气得又是一阵大骂,怪说这年头人人都是无耻,尤以雪特人为最,不 但不付钱,居然还抢人,除了表演喷火外一无所有,真是第一无耻雪特人。 众人大骂声中,浑没留意,刚刚有雪冲出门时,那伏案大睡的醉猫,轻轻的 “咦”了一声,睁开□醉眼,望向门外,而后,颠颠倒倒地站起身来,在火光爆升 至最炽热之时,就此没了踪影。 吃霸王饭的又多了一个! ﹒﹒﹒﹒﹒﹒﹒﹒ ﹒﹒﹒﹒﹒﹒﹒ ﹒﹒﹒﹒﹒ ﹒﹒﹒ 当一切归于沈寂,“楠”的伙计开始收拾店里大小杂务,准备晚间再行营业。 而在五楼的某间禁室内,“楠”的掌柜正恭恭谨谨地对着一张珠帘,躬身请安。 “老板娘。阿三向您请安” 珠帘之后,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却又娇媚无限的柔腻嗓音,轻轻应了一声。 “下边都没事吧。” “是的,伙计们正在打扫,晚上便可正常营业。”掌柜的声音有些迟疑,“可 是,五姑娘……” “五妹离开了吗?” “啊!”掌柜吓了一跳,随即点头称是。 “五姑娘是给一个雪特人……” “不必理这事。”珠帘后,“老板娘”轻声笑道:“那妮子要留,没人能逼的 走她。”这几句话的声音,又柔又腻,娇媚入骨,不由得让人对声音主人产生无尽 的遐想。 “反过来,她要走,我们也是留不住的,就由得她去吧。” 老板娘的笑声带了几分严峻,“阿三,你可别忘了我们的身份,一切事情,我 们只需要旁观即可,明白了吗?” “是的,阿三明白。” “嗯!这样就好。” 帘幕后,一切又归于无声。 天色已黑,夜星渐升,当潮湿的晚风,吹拂在人们的脸上,兰斯慢慢醒了过来。 “哇!呸!” 刚要开口,却发现口里塞满了泥巴,连忙吐了个干净。 “这是什么鬼地方,本大爷在哪里啊?” 四下一片漆黑,不辨东西,只是隐约感觉周围尽是树影晃动,似乎是某种短木 丛。伸手一摸,地上是极湿的草泥地,看来是自己从墙上摔落下来,跌进了这堆花 花草草中。 摸摸胸口,气闷的感觉已经消失,痛楚不翼而飞,伤势竟已痊愈。 吸了几口气,确定呼吸无碍,兰斯喃喃自语道:“嘿嘿!什么高手低手,有什 么了不起,还是比不上本大爷铜筋铁骨的挨打神功。” 在兰斯想来,那些所谓的高手、神功,自己夸的要飞上天去,他一个山野小子, 还不是轻轻松松地接下来了,看来,练什么功夫都是狗屁,还比不上自己在山里练 出来的这副身体。 然而,兰斯却不知,若是任何一个与他同级数的骑士与他易地而处,受了那道 火劲,莫说是一个?级骑士,便算是十个也早给毙了,更别提在短短几个时辰间内 伤尽愈,面不改色地胡吹大气,倘若让发招者知晓,势必为之大惊失色。 之所以能有如此神效,全系于兰斯体内那道潜而无用的“雄霸天下”真气。雄 霸天下是“日贤者”皇太极的最终神技,威力无俦,昔日孤峰一战,便连铁木真也 不得不称许为“天下刚猛第一”。以级数而论,更是远在当今众多一流神功之上。 兰斯于武学所知极浅,更从未真正接受武术锻链,但体内的雄霸真气,却已完 成了十之七八,只是威力尚轻,又不明其法,使用不出来而已,尽管如此,未完成 的雄霸真气却会自行于其体内运转,抵销外劲,镇伤愈疗。否则,凭他那点三脚猫 功夫学人白日行抢,又怎能平安苟活至今。 既然身体无事,便要找路出去,兰斯拨开树丛,探头出去,发现立身处好象是 个小花园,不远处有楼房的影子,月桥花院,琐窗朱户,看来气派不小,像是大户 人家,合着自己是闯进人家的院子里来了。 东边有点微光,兰斯瞧准了方向,大步走去,一面走一面骂,这家的园丁一定 只吃饭不做事,满地泥泞不说,连杂草都长的乱七八糟,真是不尽责到了极点。 “唉!这次买卖大概是做不成了,彩头没拿到,回去还要吃臭丫头的排头,真 是倒霉啊!” 可是,看东方家这等声势,原也就不是自己能吃下的,能在暹罗城见识这一番, 也不枉了吧。 “就希望雪特人那边会成功,至少还有点脸面,不然……” 生意失败,兰斯只好安慰自己,同时努力地想找点“副业”贴补贴补。 “奇怪,这暹罗的白天这么热,怎么晚上又凉成这样,真是个没天理的鸟地方。” 担心完生意,兰斯又觉凉意,打了阵寒颤,抱怨起来。 一面走,心里更是犯着嘀咕,看这拱门回廊,假山流水,足以让人迷路的大院 子,这家人的确是富贵中人,仆从小也应该不少,怎么自己走了好一会儿,除了 鸟叫虫鸣,连半点人声都听不到,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便算是睡着,也该有鼾声 吧! “莫非这一家老小,个个都睡的那么死?哼!真是不象话,幸好是本大爷进来, 倘若是哪个没天良的小贼入屋行窃,那岂不是乖乖不得了。”说话的人,显然一点 都没想到自己的身份,只是老实不客气地批评人家警觉性差。 穿过了几个洞门,前方树丛后沙沙作响,似乎有光,更好象有个人影,兰斯好 奇心起,蹑手蹑脚地走近,小心拨开树木,偷偷瞧去。 树丛后的景观,令兰斯为之大吃一惊。 树丛后别有天地,赫然是个极大的林园,占地甚广,加上四周黑暗,竟是瞧不 着边。 在林园尽头,有道微弱却柔和的白光,乍现乍灭,白光中,隐然有个苗条身影, 背对着兰斯,蹲坐在一棵树下,不知在做些什么。 “哇!有趣,一定是个漂亮妞儿,本大爷今日艳福不浅。” 兰斯喃喃道。不知不觉,他走出树丛,朝那微光处走去。 走得近了,发现果是一名白衣女子,低蹲在树下,望着某样东西出神,瞧她脊 背不住颤动,显然心情甚是激动。另有一桩奇事,那白光却是由这女子身上所发, 也不知她穿的是什么发光衣料,整个人给罩在一团晶莹柔煦的白光之中,虽然距离 不远,仍是觉得□朦胧胧,看不真切。 兰斯见她似乎很是伤心,颇觉尴尬,轻咳两声,道:“小姐,夜深了,你一个 人待在这园里,不怕遇着坏人吗?”说着,便伸手往她肩头轻轻拍去。 手指正要放下,他脚底不知踩了什么东西,滑了一跤,整个人直往那女子身上 跌去。 兰斯暗叫不妙,自己这一摔,势必唐突佳人,惹得对方大大生气,当下便竭力 转过身子想避开,却又哪来得及,眼看便要撞个满怀,谁知,兰斯只觉得身前一无 所有,竟从那女子的身体穿过,直直扑倒在地上。 兰斯吃了一惊,以手撑地,正想起身回看,忽觉手底碰着了个硬物,将手移开 一看,赫然便是个骨灰瓮。 兰斯这一惊非同小可,又瞥见地上满是梅花落瓣,而那骨灰瓮上灰扑扑地满是 泥巴,却隐隐约约写了个“沈”字。 “沈,沈什么……梅花!”脑中念头急转,想起了日间有雪说的沈家鬼屋,登 时给吓出了一身冷汗,抬头一看,朵朵梅花,暗香疏影间,一座高楼若隐若现,却 不是白天看见的沈家楼台是什么。 兰斯一呆,各种鬼怪传说登时在脑里一一浮现,此去彼来,他胆子虽然也不小, 但此时情形实在太过诡异,落梅□雪,阴风惨惨,无一物不是散发着鬼气森森。 看着前方的骨灰瓮,兰斯想起背后还有个“女人”。如此想来,她刚刚盯着哭 泣的,就是这骨灰瓮了,而自己刚纔又从她身体里穿透了过来,这么说……这么说, 她是…… 便在此时,背后传来一声幽幽轻叹。 “公子,您找我啊?” 后方女声响起,恍惚中,更有一丝阴冷寒气,呵在他的颈项上,良久不去……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有鬼啊~~~~~~~!” 凄厉的惨叫声,穿云而起,瞬间响彻沈家林园。 “咦,老大怎么还不回来,时间已经很晚了啊。”用迷□睡眼看着夜星,有雪 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明明约好是在城外路标碑旁的小榕道会面,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来呢?”有雪 眼珠子转了转,雪特人的猫眼,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闪亮。 “莫非,是行抢不成,已经给人乱刀砍死了,唉呀,大哥啊大哥啊,您怎么这 般英年早逝,遗产也不多留一点,那这些赃物该怎么办啊。”摆出一副愁眉苦脸, 有雪叹气道。 背后有人接了他的话。 “照我说,不如你自己把东西吞了吧!” “这个主意不错,可以采纳。” “采纳你个死人头。”怒喝声中,便是一记重拳打下。 “唉唷!”有雪吃痛,回过头来一看,只见一个沾满泥泞的古怪物体站在身后, 脸色奇差,横眉怒目,直欲择人而噬。 “哇!是泥巴鬼。”雪特人出了名的胆子小,已经给吓得眼冒金星,当下只是 喃喃道:“泥巴鬼大人……不对,是大鬼。您别来找我啊,我生平没做什么坏事, 最多便是多烧些东西给您好了,您如果不够用,了不起我把我大哥那份也烧给您啊……” “什么泥巴鬼,胡说八道。”“泥巴鬼”怒道:“就知道你这雪特人不安好心, 我一不在,就想吞没东西。” “咦!这声音不是老大吗?”有雪给骂的一愣,连忙开口确认道:“是老大吗?” 兰斯没好气地道:“废话,除了你大哥我,还有谁会和你这雪特人闲耗。” “真的是大哥?” “不然难道是鬼啊!” 有雪呆了一下,继而放声大哭。“哇,大哥你死的好惨啊,活的时候不做好人 去当强盗,连死了都要当泥巴鬼,真是呜呼哀哉,你妈痛哉啊……” 兰斯给气的七窍生烟,差没当场昏过去。一步抢上,“啪”、“啪”就是两耳 光,怒道:“再说废话,我就真的把你打成泥巴鬼。快点拿水来,本大爷要洗脸。” 有雪□着脸颊,“喔”了一声,又很狐疑地看了兰斯两眼,这才确定他是人非 鬼,跑到后面树堆中,端了壶水出来,将就着给兰斯洗脸。 刚纔沈园遇鬼,在那一声惨叫后,兰斯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怎么冲出来的了, 只记得,惊恐之下,跑步的速度似乎比早上被人追杀时还要快,真的是一泻千里了。 等到回复神智,才发现已跑出了城外,早把沈园远远拋在脑后,而身上满是木 屑泥泞,都是在刚纔连滚带爬时沾上身的。精神一松,只觉得又疲又倦,只想找个 地方好好休息,索性便朝与有雪的约定处而来。 把脸抹了干净,衣服却没得换,只好将就穿著。兰斯问道:“对了,咱们俩合 伙办的事,你那边怎样了。” 有雪道:“喔!我记得,老大你当时交代,趁着别人兵荒马乱,去偷……” “不是偷,是抢,谁像你那么畏畏缩缩。” “喔,是抢,去抢酒楼内最有价值的一样东西。” “嗯!说的没错,那你抢到了没有呢?” “抢是抢到了。”有雪低下头来,蹑嚅道:“老大,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 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还有坏消息!”兰斯哼了一声,道:“本大爷今天倒霉透了,也不差这一个 了,先说坏消息吧。” “呃……老大,你可不可以先听好消息。” “哪那么堆废话。”兰斯无奈道:“先听就先听,你到底抢了什么东西。” 有雪拍拍手掌,说道:“就是那个了。” 听到信号,一人自林间慢慢走来,正是在“楠”一曲惊四座的五娘。她此时已 解下面纱,一张绝色面容,在星月齐映下,更是美的不像人间物,她露出清浅白牙, 向兰斯颔首一笑,乐得后者在目瞪口呆之余,更是心花怒放,差没将有雪抱起来亲 吻以示奖励。 五娘朝这边走来,兰斯大喜,顾不得身上骯脏便要迎上,却给有雪扯住衣袖, 前进不得。 “老大,老大。” “干什么?没看到本大爷现在心急如焚吗?” “你先别那么急,你忘啦,还有一个坏消息啊。” “坏消息!”兰斯一怔,随即喜道:“不怕,你抢了这个无价之宝回来,就算 有天大的坏消息,你老大我也不会追究的。” “真的吗?”有雪道:“那我就说了,其实呢,这个五娘,呃,这个五娘…… 他其实是个男的。” “喔!没关系,小事而已!每个人都会有点小缺陷的,我不也没在意你是雪特 人吗,我当然也不会在意那五娘是个……” 兰斯瞳孔蓦地张的老大,好半晌,他颤声道:“男的,哈哈哈,这不是在开玩 笑吧,你说……你说五娘是个……” 有雪补充道:“男的。” “两位好。”说话间,五娘已走至跟前,二话不说,跪在两人跟前,缓声道: “感谢两位英雄大恩大德,救我脱离火坑,不必再做那没羞耻的勾当,小人给两位 磕头。”说着便磕起头来。 禁不住这个过大的“打击”,兰斯觉得自己有些摇摇欲坠,好不容易才稳定下 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有没有人能解释一下……” 五娘站起身来。即使知道了他是男儿身,在如此距离细看下,仍是会为那充满 古典美的五官所迷眩,而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子,甚至比许多美女更美。 五娘解释道:“小人本是“楠”的住客,预定下月要前往黑鲁曼,怎料暹罗的 飞贼如此厉害,将小人的旅费洗劫一空,那旅店老板又是个没心肝之人,□看上了 小人的……就逼迫小人扮成女装,以卖艺来还债,唉!若不是祖上积德,今日蒙两 位大侠相救、收留,还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离开火坑,唉……” 他一面说,一面唉声叹气,有雪也在旁边帮腔,痛骂“楠” 的老板丧尽天良,逼良为娼等等。兰斯却觉得,你付不出房饭钱,给人抓去卖 艺还债,那也没什么不该,听来老板还算是个好人,不然,以你这等相貌,他难道 不会将你卖作脔妓吗? 一连串的事,兰斯现在已经手足发软,说不出话来,脑里却想到,这小子说承 蒙相救、收留,嘿嘿!莫非自己还要收留这样的一个家伙么?好响亮的算盘啊! 有雪却瞧出了兰斯的心意,道:“老大,反正咱们今天的案子也作的挺失败, 不如大家卷土重来,好好的来干他一笔大生意,那样的话,人手是必要的,我瞧这 小子也还能挑能扛,必要的时候可以当盾牌,老大,咱们就收留了他吧。” 兰斯怒道:“开玩笑,我是要作案,不是要开收容所,拖了你就已经够累赘了, 还要在加个人妖小子,你真以为我钱多啊!当盾牌,你除了吃什么都不会,我第一 个就拿你去当挡箭牌。” 说罢,气极反笑,索性仰天大叫,“要加伙,可以啊,通通来啊!还有没有人 要来啊,最后一个名额,多了就不受理了。” 他这番话纯是发泄,并没有指望有人回答,哪晓得吼完一遍,树林中有人跟着 答话。 “呃……还有最后一个名额吗?”一个人自林木间钻了出来,道:“事实上, 如果还有名额,可不可以让我也加入呢?” 兰斯、有雪大吃一惊,齐向那人望去。却见一人瘦长身子,黑色长发随风飘扬, 腰间横插一柄光剑,除了醉眼有些惺忪,模样倒颇为英武,正是今日酒楼中的醉鬼。 醉鬼堆满了笑容,作揖道:“两位大英雄和这位……女装大侠安好,小弟花次 郎,刚纔偶然听见几位的雄心壮志,佩服的五体投地,决定前来共襄盛举,追随两 位大侠之后,以供驱策。” 兰斯不敢置信,又看这人身带光剑,武功比诸自己是指高不低,实在弄不懂他 所为何来。 花次郎道:“花某虽是一介武夫,但对手底功夫也有那么几分自信,自当不会 给几位大侠带来累赘,至于临敌上阵么,嘿嘿,相信是可以发挥盾牌以外的功用的。” 说罢又是长长一揖。 兰斯、有雪听的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瞧他谀词如涌,实想不通有什么理由, 会让这人打横里杀出来,又口口声声说要加入。说要有诈吗?自己这伙人没权没势, 一穷二白,又有什么东西值得人家图谋的了? 另外一边,五娘又是一拜,道:“小人身受两位救命大恩,没齿难忘,怎可不 报?请给小人这个机会,追随左右。”说罢,又是连连磕头。 他的声音极为诚恳,还隐隐有几分激动,显然真的是感恩戴德,只想找机会图 报。他的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听得兰斯心下一动,“我的那么多手下, 可没人像他这样好。” 看着眼前两人,一个打躬作揖,一个磕头连连,兰斯更是莫名其妙,只觉生平 所遇之事,从未有如今晚之荒谬者。真不知今日是犯了什么冲,会弄下这等胡涂帐。 再看看身边傻笑的雪特人,兰斯无奈,长长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大伙 儿都是沦落天涯,也算是四海兄弟,就好好齐心干他一桩大生意吧!” 花次郎一揖到地,谢道:“花某谢过两位大侠。” 兰斯扶起“五娘”,看他始终对自己竭诚恭谨,心下也不禁有几分歉然,反正 自己现在也未发达,多结识一个朋友,也是不错的。兰斯温言道:“人妖……不, 兄弟,你高姓大名啊!” “源五郎。” 源五郎笑道,他的声音竟是出乎意料地柔和好听,“承蒙大哥不弃,小弟贱名, 天野源五郎。从今而后,自当追随大哥于左右。”语毕,也是像花次郎一般,长长 一揖。 有雪大笑道:“一个次郎,一个五郎,怎么你们是商量好来的吗?这等凑巧。” 花次郎跟着大笑,源五郎微笑不语,便只有兰斯,望着一轮渐落明月,苦笑不 已。 风姿物语座谈会 有雪:“啦啦啦~~阔别许久,风姿物语连载再开,这是首期的座谈会。” 兰斯:“有本大爷才有座谈会,这是主角的特权啦!” 有雪:“由于没有更适当的人选,所以就由我和老大来召开。” 兰斯:“我可不是很愿意的,没有美女也就算了,还得和雪特人搭档,一开始 就沦落到当毛坑大盗,唉!身价暴跌罗!” 有雪:“不管怎么说,柔云篇是继爱菱篇之后的作品。想当然尔,清粥小菜之 后,是满汉全席了。” 兰斯:“大概又要朝几十万字的目标迈进吧,第一集就破四万,后果堪虑喔!” 有雪:“新的故事依然精彩,各位将会见到许多附加的技艺,这一集是说书和 喷火,下一集说不定会有吞剑、睡刀山、胸口碎大石的特殊表演,请各位拭目以待。” 兰斯(开始奸笑,准备磨剑给雪特人吞):“是啊,保证精彩,嘿嘿,干脆表 演生吞雪特人好了。” 有雪:“在这里,重申一次,风姿物语拒绝一切转贴,也请各位读者,不要将 风姿烧录光盘,或是放入私人网站,风姿物语不出虎二,这是不变的心愿。” 兰斯:“为了避免被转贴的危险,往后的风姿可能采取群组寄信,以写读后感 换文章的方式。” 有雪:“这一切还没想定,总之,请各位继续支持,也请各位珍惜这份文章, 不管风姿是好是坏,都是虎二的私产,别外流到其它地方去。” 兰斯·有雪:“请各位多多支持,恭祝读者,万福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