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紫金令主 武当弟子邓宏,与各门派高手一同,大破天魔教江陵分舵,歼灭天魔教分舵主 方棠,活捉长老宋明。但是,与宋明同来的另一个天魔教的首脑却无影无踪。他们 发现了一个密室,邓宏正在搜索时,发现密室的一角露出一点衣角来。 邓宏冲过去,正要动手,一看,愣住了。箱子后面,只是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 少女。她手脚被缚,头发蓬乱,衣服撕破了好几处,头脸也有几处瘀伤。邓宏吃了 一惊,忙扶起这少女,“铛铛”两声,长剑砍断手脚的镣铐,将那少女扶出密室。 过了大半个时辰,那少女才悠悠醒来,一见周围全是陌生人,不由害怕地“啊”地 叫了出来。一个中年妇人走上来笑道:“姑娘你醒了,这就好了,你是谁,怎么会 在这里面的?” 那少女乌溜溜的大眼睛向周围看了看,怯怯地说:“我、我……你又是谁,这 是什么地方?” 那妇人道:“我是太湖船帮的副帮主耿三娘,这里是天魔教江陵分舵。我们刚 刚破了这里,是从密室里把你救出来的。” 那少女露出喜悦的目光道:“这么说,是你们救了我,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要不然,我就……”说着,止不住流下泪来。 耿三娘笑道:“好了,现在一切都不打紧了,你没事儿了。对了,妹子,我还 不知道你是谁呢?” 那少女擦了擦眼泪道:“我本是青牛派弟子,名叫阿芷。两年前,随同门的师 兄师姐们去幽灵山庄,谁知一入庄,就找不到他们了,我还被关在地牢中,什么也 不知道。后来,还辗转好几个地方,好象到过什么山谷中。几天前,我被装在一个 箱子里,送到这儿……”说着,又扑到耿三娘怀中大哭起来。耿三娘劝道:“阿芷 姑娘,你别哭了,现在你总算是安全了,快别哭了,应该高兴才对。” 阿芷闻言,忙把泪收回去了,立刻笑道:“姐姐说得是,我原该高兴才是。多 谢姐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才是。” 耿三娘笑道:“救你的可不是我,是这位武当派的邓少侠,你才该好好地谢谢 他才对。” 阿芷顺着她的手望去,看到一位英气勃勃的少侠,不由地红了脸,忙站起来, 整了整衣服,走到邓宏面前,就要跪下。邓宏忙伸手去扶,不料阿芷身体虚弱,脚 一软,竟倒在他怀中。两人站起来,都是羞得满脸通红,不敢再看对方一眼。 这次武当得到密报,联合其他各派高手,针对天魔教近日来的一系列活动,也 策划了一大行动。天魔教收剿唐门,峨嵋等派,蜀中其他门虽一时畏伏,却也未完 全死心。虽然天魔教已经杀死了所有的传信飞鸽,封锁了消息。但时间长了,消息 也终究泄漏出来。群侠这次行动,正是为了对付天魔教而来。 首战告捷,歼灭了江陵分舵,又抓获了一个魔教长老,但对方至死不吐一字。 从密室中救出的少女,又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来。虽然她身上尚有些疑点,但 她自称是青牛门弟子,青牛门只不过是个小门派,若是魔教中人,决不会对一个小 门派如此了解。既然一时无法肯定,就带她一起去青牛门便知道一切了。众人带着 阿芷上路,一路秘密向西行来。几个领头人物,每晚都聚在一起商议对付魔教之策。 这晚,大家正在讨论事情,忽然听得门外弟子喝道:“是谁?”众人立刻停止 了说话,只听得门外有人柔柔地答道:“是我。” 耿三娘扬声问:“是阿芷姑娘吗?”阿芷应声道:“是我,我见大家还没睡, 就做了点宵夜给大家吃。”门开了,阿芷端着一个大托盘走了进来。耿三娘忙道: “阿芷,我不是说过了吗,你早点休息,用不着每天为我们忙呀!” 阿芷甜甜地笑道:“我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只是我什么本事也没有,只有给你 们添麻烦的。你们每天这么忙,能为你们做点事儿,我也好安心点。” 耿三娘笑道:“你这么乖巧伶俐的,是你帮了我们不少忙才是,倒说给我们添 麻烦了,你真是会说话,怎么叫人不疼你呢!”阿芷红着脸道:“耿姐姐你取笑了。” 这几日众人同行,阿芷勤快伶俐,善解人意,很讨人喜欢。这次出去的都是高 手,大家都是各门派数得上的人物,出门在外,事事打点都要自己来。多这么一位 聪明伶俐的少女上下打点,跑前跑后,连耿三娘等女侠都轻松不少。 他们沿长江一路直向蜀中行来,途中,阿芷也试着了解此行的目地。原来,武 当派接到密报,天魔教在潜伏了多年之后,又开始蠢蠢欲动。三个月前,竟暗灭了 唐门与峨嵋两大门派。武当派掌门清虚子发函各大门派,召集人手,趁魔教主力远 征未归,派一批高手,迅速潜入蜀中,联络各门派,直捣酆都天魔教总坛。待魔徒 们回救总坛时,再在途中伏击,务必要把魔教的气焰重新打下去。自然,这一切布 置是不会让阿芷知道的,耿三娘只是告诉她,大伙儿要送她回青牛派。 快马加鞭,又过了数日,已进入蜀中。这期间,耿三娘也一直留心观察阿芷的 行踪,只觉得她并无可疑之处。每到一处,她都没出过客栈,也没与任何人有联系。 每晚,还会下厨做宵夜给大家吃,并不故意掩藏什么或打听什么。 这日,过了万县,阿芷欢快地说:“再过几日就到青牛山了,各位一定要到我 们青牛山做客几天,让我也尽一份地主之谊,聊表寸心。我师父也一定会很高兴认 识几位英雄的。” 邓宏笑道:“不必了,你的同门已经在张家界等我们了。张家界比青牛山近一 些,我们就直接到张家界吧!” 阿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耿三娘笑道:“咱们的人已经来了好几天了。明天, 就在张家界召开蜀中各门派聚会,青牛门也在其内。” 阿芷道:“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你们就已经办了这么多事了。难怪,大人物 就是大人物,不是我们这些小丫头可比的。” 耿三娘笑道:“连我也只不过是个跑腿的小卒子呢,又何况你。傻丫头,快走 吧,你看大伙儿都赶到前头去了。”边说边笑,两人赶上大家一起前行。 次日,就到了张家界。一个中年人笑着迎了上来道:“邓少侠,耿三娘子,在 大家一路辛苦了,就等诸位了。明日,就召开大会,共商对付天魔教之事。”大家 寒喧了一阵,就入内休息了。 耿三娘悄声告诉阿芷:“这位便是虎丘山庄庄主刘汉山,他带另一队先来一步, 现在已经准备好一切了。”回头对众人道:“我先送阿芷妹妹回青牛门,我们去了。” 邓宏会意地点了点头。 耿三娘问明青牛门所驻之地,便与阿芷一起去了。 青牛门中人住在一个小院落里,门口也有两名弟子把守着。 阿芷疾步跑过去,叫道:“崔师兄,江师兄……” 那两人见了阿芷,也似呆了一下,才叫道:“丁师妹,怎么是你?” 阿芷拉着一人的手,指着另一人对耿三娘道:“这位是耿三娘姐姐。耿姐姐, 这是我师兄江风。”说着脸红了一下,轻轻地说:“这是我师兄崔林。” 崔林也不答话,只是怔怔地看着阿芷。耿三娘老于世故,一看便知,笑道: “你与这位师兄很要好吧!”阿芷的脸更红了,却是点了点头。 正说着,院内走出来一个黄衣女子,看上去比三人都年长,很精明泼辣的样子, 走出来见了阿芷,也十分惊讶,却不似前两人有欢喜的样子,只淡淡地说:“原来 是你?” 耿三娘见阿芷果然是青牛门的弟子,最后一丝疑心也没有了。也无意再留,笑 道:“好了,阿芷妹妹,总算把你安全送回来了,我也放心了,我走了。” 那黄衣女子见有外人在,方换了一副好脸色,及至耿三娘一走,又沉下了脸, 冷冷地道:“真是难得,丁师妹你还有回来的时候。” 阿芷,也就是丁芷君笑道:“我为什么不回来。我纵是不念着别人,念着你大 师姐,也是要回来的呀!” 大师姐冷彩云哼了声道:“不用你那么好心。你无缘无故失踪了两年多,这会 儿又同着个外人回来,你眼中还有我们青牛门,还有师父,还有门规没有?” 丁芷君也泠笑道:“你说的什么外人的,她是太湖船帮的副帮主耿三娘女侠。 见了师父,我自有话说,也不敢在你大师姐面前先领了门规。”丁芷君在哪儿都能 讨人喜欢,唯独与这位大师姐象是八字犯冲,两人在一起总是针尖对麦芒。但总也 是丁芷君吃亏的时候多,毕竟对方还是大师姐。方才丁芷君也想好言以对,但终究 还是顶了起来。 冷彩云冷笑道:“怪不得口气这么大呢?原来是在外头攀上了高枝儿,就眼里 没人了。既是攀上了,就该长长远远地在高枝儿上呀,你又回来做什么呢?你又不 是正式弟子,青牛门有你没你,原也不碍什么。师父可没那么多空听你的什么历险 记了。”又向江崔二人道:“哪来的这么多话,师父里头有事,你们还不进来。” 说着,就欲进去。江崔二人对看一眼,不知怎么办才好。 丁芷君忽然笑道:“敢情大师姐真恼了不成!今儿全是我不是,不过刚回来, 说几句玩笑话而已,怎么敢冲撞大师姐您呢?大师姐您可别人当真,我可是从来就 最尊敬大师姐了。大师姐,你是最疼我的,要打要骂都好,可别真的不理我了。” 冷彩云止住了步,见丁芷君说出破天荒的这一番话来,这么服低认小的,自己 的面子也足够了。当真也不能就这么擅自把她关在门外,就势下台阶道:“这两年 不见,丁师妹你的嘴越发厉害了。就你是爱说玩笑话的,怎么禁不得我说两句玩笑 话,就当真了,还不快进来。” 丁芷君忙跟了进来,见了师父和各同门,也不过将从前对耿三娘说的话又说了 一遍。众人也叙了寒温。 崔林领了丁芷君,两人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两人怔怔地对望了好 久,崔林才道:“阿芷,你失踪了一年十个月又八天,我每天都在担心你的安危。” 丁芷君低下头,惭愧地道:“师兄,对不起,那天,我没听你的话,也去了幽 灵山庄,后来、后来就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我、我一直没法再来找你,可是我的心 里,也是一样惦记你的。青牛门中,也只有你才是真心实意关心我,对我好的。” 崔林道:“其实师父、师娘和其他同门师兄弟师姐妹也是一样关心你的。你总 算回来了,以后,千万不要一个人到处跑,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跟我在一起,好 吗?”见丁芷君点点头,又道:“在这儿也不容易,你不要再惹大师姐生气了,就 象刚才那样,多危险,大师姐真的会把你关在门外的。你孤身一人,能到哪儿去呢?” 丁芷君轻笑道:“要是大师姐真的把我关在门外呢?” 崔林道:“那我就去求师父,师父一定会让你进来的。” 丁芷君笑道:“你不怕得罪大师姐,以后她也找你麻烦?” 崔林怔了一怔,笑道:“没办法,那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丁芷君红了脸,轻轻道:“要是那时候,大师姐把我关在门外,我就走了,你 怎么办?” 崔林道:“那我就去把你找回来,不管你走多远,我也会把你追回来。” 丁芷君眼圈儿一红,道:“师兄,你对我太好了。” 崔林道:“因为你是我师妹呀!” 丁芷君低头想了想,又道:“你对我好,是因为你当我还是以前的小师妹,要 是我变得坏了,你还会对我好吗?” 崔林捧着她的脸,道:“你才这么大,怎么会变坏呢?就算你变坏了,你还是 我的小师妹呀。”丁芷君微微一笑,轻轻地偎在他的身上,道:“那我就放心了。” 第二天早上,众人早早就出门,走上一座山岗,早见已是黑鸦鸦地坐满了人, 东一堆西一簇的。云贵川各门派都来了,又有中原各大门派派了高手前来坐镇指挥, 就更热闹了。 群豪正在说着对付天魔教的事。忽然听得三声号角吹过。四周出现了无数身着 黄衣的大汉,身上有一个“天”字。紧接着,射出无数飞箭,坐在外围的群雄纷纷 倒地。三通鼓后,众黄衣人分出一条道路来,一队紫衣人骑马跃进场中。 场外那为首的黄衣人朗声道:“各位要灭天魔教,天魔教自己来了,不劳各位 辛苦了。咱们只找那几个兴风作浪的小子,各位是聪明的,只要不轻举妄动,咱们 是不会伤人的。” 黄衣人人数众多,倒有好几千人,只在四周镇压。紫衣人却是个个武功高强, 出招狠毒,专找九大门派中人动手。那些小门派,本来就弱,慑于天魔教威名之甚, 突陷重围,竟有许多不敢动手。 刘汉山眼见各门派如同一盘散沙,各自混乱不堪,那天魔教徒却是训练有素, 穿插分割,如入无人之境,不禁叹道:“道消魔长,罢了罢了。咱们还是先突围出 去,再从长计议!”说罢,他倒是率先冲了出去。九大门派中人,倒有一半跟了出 去。 他们一走,各派更无斗志。眼见天魔教势大,纷纷弃械投降,只有邓宏,耿三 娘等人犹在苦苦挣扎。 紫衣人似训练有素,立刻分出一半人追击刘汉山等人,另一半缠斗邓宏等。这 些人互相进退之间又有一定位置步法,斗了许久,场外又驰进四名紫衣人,服色与 原先的人略有不同,其中一名紫衣人取出两面小旗挥动几下,场内的紫衣人立刻变 动了步法位置。 邓宏陡觉压力增大,眼前紫衣人不断变换,每一回合就换一人,走马灯似地旋 转。一刹那间,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剑影。他大叫一声,手脚已中了数剑,不敌被 擒。他看着场中诸人,不多时也已经七零八落,一一被擒。眼见一场轰轰烈烈的伐 魔大会,反被天魔教三两下打得烟消云散。这更激起他一腔血气来,昂首道:“你 们的首领呢,我要见见他,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的目光射向为首的黄衣人。黄衣人笑道:“想不到赫赫九大门派,派出这么 大的阵营,原来也不过是不堪不击。咱们一个总坛护法,就能灭了你们。”他转头 对那四名紫衣人道:“丁护法传下紫金令牌,让我们在此剿灭这帮小子。战事已经 结束,丁护法为何还不来?” 为首的紫衣人收起那两面小旗道:“我们奉紫金令牌行事。到该出现时,丁护 法自然会出现的。” 忽然听得一个声音道:“我早就到了,你们做得很好啊!”大吃一惊,忙回头 望去。那些小门派堆中,忽然袅袅站起一人,神态傲然。 大家都愣在那儿了,包括那些黄衣人。只有那四名紫衣人却翻身下马,向她行 礼道:“紫金卫士一号、七号、九号、十一号参见丁护法。” 丁芷君走出人群,两名紫金卫士为她披上披风。披风是紫色的,肩头各镶有黄 金铸就的飞鹰,神态威武。 丁芷君转过身来,更显得威风凛凛。向黄衣人点了点头道:“辛堂主辛苦了, 云贵川十八家分舵都到齐了吗?” 黄衣人方回过神来道:“天魔教西南分舵舵主辛杜率手下十八分舵,参见总坛 护法。”虽然护法不比分堂主大,但对方手持云副教主金令,自是不可怠慢,况他 也早听说过这位丁护法嘴甜心辣,是个不好惹的。今日一役,也初知对方的手段了。 丁芷君道:“辛堂主依时赶到,剿灭这次大会,是大功一件。只是外围守得不 牢,让刘汉山等人逃脱,终是一件憾事。”说罢,指着刘汉山逃走的方向问:“这 一处是哪个分舵负责的?” 辛杜忙道:“是绵阳分舵负责的。” 丁芷君挥手道:“免去绵阳分舵舵主的职位。”又指另一人道:“你叫什么名 字?” 那人忙道:“属下昆明分舵副舵主李国兴。” 丁芷君道:“方才华山派有四个人向你这方向冲去,你这一组防守得很好,由 你做绵阳分舵舵主。”李国兴大喜,连连叩谢道:“多谢丁护法栽培。” 丁芷君接着又指挥人将各派分别看守,召见十八家分舵主,将各派按地域大小 分在各分舵名下管理。又借此机会,整顿了这十八家分舵。还要再召开一次“各派 加盟天魔教大会”。 直至天黑,方有余暇处理邓宏等人。这一整天发号施令,运筹指挥,又打战, 又讨论。一天下来,非但不见一丝疲倦之色,反而更增精神,连双眸都闪闪发亮起 来。 邓宏道:“看来你很得意啊!”丁芷君笑道:“你们败了,我胜了,难道我不 该得意吗?” 邓宏恶狠狠地道:“早知如此,我该在江陵分舵就杀了你。” 丁芷君笑道:“可惜你们没办法证明我的真实身份,就不能贸然杀我。” 邓宏泠泠地道:“我们是名门正派,又怎会象你们邪魔外道这样心狠手辣,不 择手段。” 丁芷君咯咯地笑道:“所以你们作了阶下囚,这时候呀,纵然悔断了肠子,也 是来不及了。” 邓宏怒道:“阴谋诡计,纵能得逞一时,亦不得长久。” 丁芷君大笑道:“那么你们潜入蜀中,不是也要行使阴谋诡计来对付本教,倒 是来教化仁义道德来了吗?” 邓宏恨恨地看着她,一时竟无话可说,好一会儿方道:“只是,我们一路上都 盯住你,你又是怎样调兵遣将地呢?” 丁芷君笑道:“江陵分舵一灭,我就不敢再找其他的分舵,所以你们也找不出 我的破绽。但是,入川中必经过一处,就是李家镇。李家镇内外,都是我们的人手, 在李家镇住了一夜,我就把消息传出去了。之后,我们每到一处,客栈中都有我的 手下,端茶递水之间,就把消息传出去了。你以为我每天给你们做宵夜,那些宵夜 都是那么容易消化的吗?你们打算在张家界聚会,我的人马早两天就埋伏在张家界 了,只等你们会齐了就收网。”丁芷君喝了一口茶,才又道:“我倒真希望你们中 有哪个机灵点的能与我斗上一斗,谁知个个都如此愚钝。这场战事结束得这么快, 简直令人遗憾呢!”邓宏听着她得意的调侃,气得无话可说,看着耿三娘骂道: “都怪你。”因为耿三娘是负责监视丁芷君的人,也是她力保丁芷君没有嫌疑的。 丁芷君笑道:“现在该你说了,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行动的。是谁,泄漏了 这个消息给你们的;是谁策划的这次行动?” 邓宏冷笑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丁芷君抿着嘴笑道:“话可别说得太早了。听说,这儿辛堂主的手下有几个人, 是连死人都能叫他开口招供的——”她俯下身子逼近邓宏道:“咱们好歹也同行过 一段时日,我也不忍心将你交到他们手中。你若是到了他们手中才能开口,岂不是 很不好意思吗?”这番话她含笑说出,在场的众人却都听得寒毛凛凛。邓宏“呸” 地一声。若非丁芷君躲得快,唾沫就吐到她脸上去了丁芷君冷笑一声,退回座位, 拈起一片果脯吃了,挥挥手道:“把他交给辛堂主吧!”一个人的生死,就此判决。 可她语态之悠然,仿佛在说这点心味道不错之类的话差不多似的。 耿三娘看着丁芷君,依然是笑得又甜又美,一副邻家小女孩般地单纯天真,谁 会看得出她竟是个如此邪恶的女魔头。 丁芷君又笑道:“耿姐姐,你不会象邓宏那么笨吧!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耿三娘道:“昔日江湖中曾有一个魔头,外号叫‘笑里藏刀’。正是那种嘴里叫哥 哥,背后拔刀子的人。你这小妖女,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又身入魔教,为害更 大,将来会有更多人受你所害,但害人者人恒害之,你终究也会不得好死。我受你 蒙骗,大错已成。我不会泄漏一个字的……”说到这里,她的头垂了下去,扑通倒 在地下。丁芷君跳下来,一看,原来耿三娘已嚼舌自尽了。 丁芷君叹了口气道:“好生安葬了吧!”不觉大为扫兴,挥了挥手道:“其余 的人,都交给辛堂主吧!” 第二天,崔林被带来见“天魔教的丁护法”。这次他却带到了一个小花园中。 四周寂静无人,只有鸟语花香。崔林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背后伸出一双手,悄 悄地蒙住他的眼睛,一人娇笑道:“猜猜我是谁?” 崔林却无心开玩笑,道:“阿芷,别玩了。” 丁芷君松开手,嘟着嘴道:“师兄,你真扫人兴。”崔林看着她,真是难以相 信她真的是个众人口中的女魔头,但是她作出来的事,却叫人不得不目瞪口呆。 崔林叹了口气道:“你究竟是天魔教的大护法,还是青牛门的小师妹?” 丁芷君笑道:“这有什么关系,我还是我,还是你的小阿芷啊。” 崔林摇了摇头:“可是我却突然发现,我一点也不了解你。你说我们还能在一 起吗?” 丁芷君笑道:“为什么不能?其实,我们从来也没有象现在这样自由自在。以 前在青牛门,给别人使来呵去的,好不容易偷空儿说句话,还要被泠彩云给骂一通。 哪象现在,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谁敢有半个不字。” 说到这儿,崔林有些不安地道:“以前师姐的确得罪过你,就连师父对你也不 是很好,你现在会回来报复吗?” 丁芷君歪着头笑道:“冷彩云昨天晚上必是睡不着了?” 崔林点了点头道:“你现在杀人都不必有理由,何况她以前也的确过份。” 丁芷君笑道:“我才不象她这么小气呢!说起来我岂非要谢谢她,若不是我受 了气,我也不会跑出去,又加入了天魔教。那么,也就没有今日的风光了。异日我 前程远大,还是由此处开始呢!” 崔林大吃一惊:“阿芷,难道你还要继续在魔教呆下去吗?” 丁芷君笑着掩住他的嘴,抱怨道:“师兄,好不容易有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在一 起,你怎么尽说些其他事儿!” 崔林严肃地道:“阿芷,别怪我扫你的兴,你一个女儿家,在天魔教这种地方 呆在下,绝对不好。江湖本多是非,天魔教更是邪恶之至。整天和那些魔头们在一 起,时刻都有生命之危险。趁现在你尚涉足未深,我们还是走吧。” 丁芷君笑道:“走,走到哪儿去呀?” 崔林道:“走到哪儿都成,走到一个没有勾心斗角的地方,我们两个人过安安 稳稳的日子。否则,将来你纵然不为魔教所害,也必然被名门正派视为魔徒所杀。” 丁芷君似笑非笑道:“你好象让定我不是别人的对手似的。” 崔林道:“没有人永远都会赢,你也一样。阿芷,两年不见,你真的变了很多。 现在我还叫你一声小阿芷,我不希望你将来会真的变成一个令人痛恨的魔头。‘卿 本佳人——’” “‘奈何从贼’是吗?”丁芷君打断他的话道:“原来连你也瞧不起我。”气 得转过身去不理睬他。 崔林从后面轻拥住她劝道:“如果我瞧不起你,我今天就不会来,更不会劝你 这些话,我今天所说的话,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之言。你细想想看,是不是?” 丁芷君回过头来道:“我也知道你对我好,可是就这么放弃,我不甘心。” 崔林笑道:“我的老家在金陵,不如我们到金陵去吧!那儿乡村很安静,城里 又很热闹,你一定会喜欢的。” 丁芷君犹豫道:“让我再想想好吗?” 崔林沉默了一会儿,道:“好吧。” 后来两人都未再提这事。他们又象以前那样玩笑着,似乎这两年的分离并未改 变什么。 黄昏时分,一名紫金卫士跑进园中。丁芷君大为扫兴,虽未发作,脸却已经沉 了下来。那卫士道:“禀丁护法,紫金卫士二号、三号他们回来了。已经抓住了刘 汉山等人。” 丁芷君眼睛一亮,喜道:“在哪儿抓到的?可问出了什么来?” 紫金一号答道:“六号、二号都受了伤,十一号、十九号已经殉职了。但是刘 汉山等人一个也没有逃脱,我们还得到一个秘密情报……” 丁芷君点头道:“且等一会儿再说。”回头刚欲对崔林要说些什么,一看,崔 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丁芷君莫名地感到了一阵失落。 一连两天,崔林都觉得心烦意乱。第三天,丁芷君忽然又派人去请他。崔林只 觉得心灰意冷,淡淡地对丁芷君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丁芷君今天只一身的青衣,脸上也没有平时惯有的笑容,她叹了一口气,想了 很久才下定决心道:“有一个地方,我一直都想去看看,可是我一个人没有勇气去。 今天,你能陪我去吗?”崔林用探询的眼光看着她,丁芷君扭过头去,淡淡地说: “我想,只有去过那儿之后,我才能对你那天的话作出答复。” 崔林默默地点了点头。两人骑上马,向东而行。丁芷君显然已经作了交待,走 出门后,崔林发现天魔教中人少了许多,但他无心也无暇去理会这些,只是与丁芷 君骑马而去。 有时候,经过一个岔口,丁芷君也要停下来问一问路,似乎她对于要去的地方, 也不是很熟悉,但她又似是为走这条路已经准备了多年似的。 终于到了一个村落,这里黄土贫瘠,收获的季节已经过去,播种的季节尚未来 到,土地上零零落落地散着几处破茅屋,偶而也有几声狗叫。天,阴沉沉的。 村口孤零零的一棵老槐树。古道,西风,老树,昏鸦,别有一段凄凉。丁芷君 跳下马来,走到老槐树前,无限感慨地抚摸着树干,叹道:“原来这棵树只有这么 高呀!” 崔林走到她身后,问:“你到过这儿?” 丁芷君默默地点了点头,道:“我就是在这儿出生的。” 崔林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 丁芷君低下了头,道:“还记得这下面有一个树洞……”伸手摸进去,过了一 会儿,笑道:“还在呢!”拿出一颗石弹子来,递到崔林面前道:“你看,这颗石 弹子还在。”脸上的神情既欢喜又凄凉。 崔林不由地问:“你怎么了?” 丁芷君沉浸在回忆中:“小时候,家里什么玩意儿都没有,乡下孩子,只能玩 玩泥土。有一天,我哥哥有这么一颗石弹儿,我想得要命,他却当宝贝似的不肯给 我。后来那年,这儿发生了大旱灾,家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卖儿女。我被丁管家 买走,卖给云海山庄当了丫环。临走时,哥哥把他的宝贝弹子送给了我。走到村口 时,我怕在路上丢了,就藏在这树洞里,心想着我爹娘什么时候能赎我回来,再来 取罢!想不到,这一别就是十几年了,也不知道,我的家还在不在?” 崔林点了点头道:“你还能认得你的家在哪儿吗?” 丁芷君摇头道:“我连我自己本来姓什么都不知道了。那年,我才六岁,身价 是三斗谷子,姓是跟着买了我的丁管家姓,名字是云夫人给起的。九岁的时候,服 侍了云小姐,才好了些。之前,就是干粗活,学规矩,这十几年来,我就是服侍人, 看人脸色过日子。受了气,受了辱,也得是笑脸迎人。我不记得我是谁,也忘了家 乡在何处。十六岁时,云小姐把我的卖身契还给了我,我只知道,上面写着原籍安 庆安西乡大槐村,也就是这儿了。” 崔林看着她瘦弱的肩膀,想着她这十几年来的遭遇。自从认识她以来,也只有 这一刻是最了解她,最贴近她的时候。半晌才道:“既然已经来了,也许试试看, 可以找到你的父母家人呢。” 丁芷君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么希望。” 走了几步,崔林忍不住道:“阿芷,要是我能够早点认识你,我一定不会让你 吃这么多苦。” 丁芷君忽觉心头一酸,多年风浪久惯,竟几乎被这两句话,真挚,无邪,弄得 差点落下泪来。她停下了脚步,强笑道:“算了,不管怎样,这一切都过去了。” 两人继续向前走去,走到一个大石辗子时,丁芷君忽停下来道:“我想起来了, 我爹以前很有力气,经常给前村的大铁匠作帮手,所以村里人叫他‘二铁匠’。这 就可以打听到了!” 崔林也替她高兴道:“那么,你很快就可以再见到你的家人了。”丁芷君也笑 着头。天边的阴云也似乎有了一线亮色。 两人正要找村人打听,见田边有一个妇人,领着一个小孩子,两人都是衣衫褴 褛,头发如枯草纠结,肌肤如黄土地般龟裂,干竭,肮脏,面目不清。只有那小孩 子好奇的眼中,尚可看出一点青白之色来。 那农妇带着小孩在地里刨着些黑不黑,黄不黄的什么东西,她挎着的篮子里也 有着同样的几块东西。崔林与丁芷君竟不认得这是什么东西,好象这土块似的东西 是她们的食粮。 丁芷君走到那农妇面前,问道:“请问,这个村以前有个叫做二铁匠的,你知 道他住哪儿吗?” 那农妇原先只是低着头,这时候抬起头来,她的眼睛也是灰蒙蒙地呆滞,麻木。 她半天才答道:“二铁匠呀,有啊,俺带你去吧。” 丁芷君笑道:“那太谢谢了,你不干活啦?” 农妇道:“太阳佛都落山了,娃子们也饿了,回去了。”那小孩怯怯地偎着母 亲,看上去是饿坏了。那农妇带着小孩光着脚在前头走,领着路。 走到一间破烂的茅舍前,一个佝偻的老人,抱着一捆柴禾往里走。那农妇叫道: “爹,有人找哩!” 那老人散落了一地的柴禾,茫然地看着眼前衣着华丽的两人,嗫嚅着道:“少 爷,小姐,你们是……” 丁芷君霎那间感到羞愧无比,她出来时也换过衣服,还尽量找了一件青布衣服, 然而看上去还是太显眼了,心里头真恨不得这衣服再破上十来倍。 丁芷君强忍着泪,望着眼前的老人,一句“爹爹”竟是叫不出来,只得问道: “刚才那大嫂,是您儿媳妇吗。” 那老人摇头道:“那是咱家二妮,家里过不下去,才带着孩子回娘家来了。” 丁芷君一眼望去,那茅屋东倒西歪,从门口看过去,只有一个土灶,几张破炕上笼 着一堆稻草,几根烂锄头。那农妇一边生火一边咳嗽,几个光屁股的小孩子在泥地 里打滚,另有一个农妇在捣着那几块灰不溜秋的东西。这种日子还叫过得下去,那 过不下去的简直无法想象了。 丁芷君颤抖着问:“您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大柱子的妈,大柱子,还有,还有 大妮呢?” 那老人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怎么知道这么多人的,但还是答道:“咱老婆 子早没了,大柱子给财主家扛活儿去了,屋里是大柱子媳妇和二妮。说起咱大妮, 唉,别提了,也不知道在哪儿哪,六岁上就没有了!” 丁芷君眼泪夺眶而出,她再也无法站在这儿了,掩面疾走。崔林连忙跟了过去。 丁芷君停下脚步,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钱袋,手镯,首饰,玉佩等都取下来, 塞到崔林的手中,哭道:“去,把这些都交给他们,快去。” 崔林只得又匆匆回去,把东西都塞在那老汉的手中,就在这一家人惊得连东南 西北都不知道的时候,又匆忙去追赶丁芷君去了。 丁芷君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哭得泪人儿似的。她抬起头,眼中满是悲忿:“现 在你明白了,我为什么不能回头了。” 她站起来,望着村内,话语中不知是哭是笑:“这就是平民百姓的生活,这就 是你所说的男耕女织,竹篱茅舍,世外桃源,绝无纷争的生活呀?你现在都看见了, 你现在都明白了吗?”崔林知道她是在讽刺自己劝过她的那些话,不禁苦笑无言。 丁芷君回过头来,脸上也多了一种沧桑。她缓缓地道:“二十年前,我就在这 儿出生,我就是大妮,那个六岁上就没有了的大妮。十四年前的大旱灾,丁管家原 本买的是我妹妹二妮,她比我小一岁,临出门前一天,她忽然生了急病,我娘舍不 得,只好让我去了,若不是这样,今天在地里刨地瓜的就该是我了。”她抬起头来, 看着崔林:“你能想象我变成那样子吗?” 崔林摇了摇头,他实在无法想象丁芷君会变成方才那二妮的模样。 丁芷君咬牙切齿地喊道:“可是我妹妹比我还小一岁呀!你看见了,你也看见 了,她已经活得不象个人样了!她才十九岁,可这一辈子,几乎已经完了。要是我 没离开过这儿,我现在会比她更不象样子。”说着,眼泪如泉水般地流下来。 丁芷君咬着牙,用力擦去眼泪道:“如果我没离开这里,我会比她更惨。那年 云海山庄遭到大屠杀,如果我不是正好到桃云小筑去取东西,又耽搁了一下,那么, 我也早就死了。如果不是入了青牛门,又正好青牛门去探幽灵山庄,就不会正好再 遇上云小姐,从此入天魔教,一飞冲天直至今日指挥千军万马,操纵生杀予夺之大 权。世上有什么人,才能象我这样,有这份千载难逢之奇遇呀?” 丁芷君回过头来,面向村庄,那一刹那,落日染红了她和她背后的大槐树。她 的神情坚毅,有一种压倒一切的气势。那一刹那之后,江湖上又多了一个野心勃勃 的枭姬。 “天命在我,所以我会不埋没于这个村庄;天命在我,所以我不会死于云海山 庄的大屠杀;天命在我,所以我才会入天魔教,在所有人都不可能的地方建功立业。 将来,天魔教会一统江湖,而我,一个村姑,一个丫环,会是这江湖上的大人物。 我从这条路上走出去,就不会再回头了。我知道我自己的命运,早在十四年前甚至 更早,就已经注定了,在冥冥之中就已经注定了。” 崔林惊愕地看着丁芷君,那一段话,仿佛不是从丁芷君口中发出来的,而象是 从地底下发出来似的。他的心中,升上来一阵恐惧,那一种气势,压得他透不过气 来。好半天才说:“你真的已经决定了?” 丁芷君果断地说:“是,我已经决定了。在看见我父亲的那一刻就决定了。我 要做人上人,这世间根本就没平等,不是人上人,就是人下人。我再不能忍受失去 权力的生活。跟你走,也许你会一辈子对我好,可我会一辈子不甘心,一辈子心里 头都象是有一团火在烧着……” 她轻叹了口气,温柔地看着眼前的崔林,轻抚着对方的脸,眼泪似欲要落下, 又强忍住了:“离开你,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再遇上比你更好的人,我这一辈子也无 法再对别人动情。可我只有这么做。以后的日子里,我会朝着我的目标攀登,心无 旁骛。诚如你所言,这条路上杀机重重,可我别无选择。就算我他年死在别人手上, 我也死而无怨。也许在我最后的一刻,我所唯一能想起的人,就是你。如果我死了, 你就当没认识过我这么一个人。如果我成功了,那成功之酒,我也会向你遥遥举杯 的。”说完,泪已如雨下。 崔林也是满脸的泪了。丁芷君扑到他的怀里道:“师兄,抱紧我,抱紧我吧! 我们,只有这一刻相聚了!” 两人紧紧拥抱,那一刻,真是拥尽了毕生的感情,燃尽了毕生的火热。 夜色降临。丁芷君回过头去,她的手紧紧地抓住大槐树,道:“你去吧!我不 愿你看着我走,也不愿我看着你走。你先走吧,我还要在这儿再呆一会儿。” 崔林离开大槐树时,最后看了一眼丁芷君,他看见她和那棵大槐树,很快地就 淹没于黑暗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