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参横月已落,风平浪未息 柳如是道,“属下浅薄之言,说出来只恐污了王爷尊耳。王爷刚才说的第一条 和第二条,在属下看来,却实是一回事。其中关键,都是在于船身的晃动太过剧烈, 王爷的精兵又不惯水战,难以适应。我们帮中使的法子是,在舟中满满的装上沙土 之类,再铺上一层硬木板,钉了在船帮之上。这么一来,船身平空沉重了数倍,晃 动自然而然的便就轻得多了。这是对单单一条船时可以使用的办法,王爷麾下,船 只何止数百上千,那就有更加简单有效的法子。” 兀术听得聚精会神,唯恐漏过了一个字,听到这里,赶紧接着催问道,“什么 法子,先生快些说了出来。” 柳如是问道,“王爷可晓得当年三国时赤壁之战的故事?” 兀术连声道,“晓得,晓得。那是三国时孙权刘备,吴蜀两国合兵,在一代将 才周瑜周公谨的指挥下以少胜多,用火攻之计大破曹营的故事。那实在是史上水战 里面的经典之作!你们宋人里面有一个极好的词人叫苏大胡子的,以我看来,算得 是你们南人里面词赋第一。他曾经写了一阙念奴娇,赤壁怀古,尽写出了当年英雄 事迹。那阙词我多年前读过,如今倒还记得,乃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 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谨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真是好词啊!而想到当年英雄豪杰辈起,谈笑间 平定天下的雄姿,更是让小王热血沸腾,想往不已。” 柳如是续道,“王爷果然是博学多才,无所不知!想那曹军,兵多将广,骁勇 善战,船只成百上千,多如虫蚁,要想破它,只好应用火攻之计。但大江之上,渺 渺荡荡,广阔的很,即便是在三五条船上点着了火,其他的船只仍然大有逃散求生 的余地。而这等计谋,一击不中,往后就再难有机会。为能够一举将曹军船只烧个 干净,当时有个谋士叫庞统庞士元的,使了一则连环计,使曹军船只彼此锁定,不 能逃生。不过天下事俱有两面,当年那连环计固然是害得曹操统一天下的心愿成空, 但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却现成是王爷面前的一则真正妙计。王爷只需下令将大 船小船各自搭配起来,每二三十只钉成一排,首尾用铁环连锁起来,再在上面铺上 大木板。这样结成的船阵,任他风浪再大再猛,船身的晃动也是极其轻微,王爷的 精兵,就又可以所向披靡了。” 兀术想了一想,拍手道,“先生果然高见!”随即走到舱门,唤进了韩常,在 韩常耳边交代了些话,韩常点头转身而去。 兀术回到桌边,笑道,“先生可还有什么可以教诲小王的吗?” 柳如是连忙欠身道,“属下怎么敢受这么重的话!岂不是要折杀属下了。王爷 刚才说道,麾下精兵不通划桨的办法,就这一条上面,属下倒还有一个苯主意。” 兀术道,“小王洗耳恭听。” 柳如是道,“王爷可以派人在船帮上沿着船身平平的凿出一排小孔,小孔的口 径则要凿得跟船桨的杆差不多粗细,然后再把桨杆插了进去。这时再让兵丁划桨, 那就无所谓会划不会划了,只要气力足够,船自然就跑得飞快!” 兀术在大腿上用力一拍,“照啊!这么简单的法子,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先生 先坐,小王去去便来。”说着兀术便再次起身,出了舱门,片刻后才又回来。 兀术再次入座,又提了酒壶给柳如是斟了一杯酒,道,“听先生一席话,当真 是胜过数千精兵啊。小王心中,仍然还有些疑问,也希望先生能够为小王解答。” 柳如是赶紧道,“属下但有知道些皮毛的,绝对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兀术道,“先生,对面宋军,兵力虽然远少于我,却有四十几条大海船,行船 极其快捷。那大海船上又装载了有威力极厉害的大炮,乃是真正的艨艟斗舰。那海 船的船身又高又大,而且坚固的很,前面装了有冲撞用的尖角,船身上又涂了厚厚 的桐油,极难攀爬,很难形成肉搏相接的局面。对付这种大海船,不知道先生有没 有什么办法?” 柳如是道,“水战之中,讲究的是船对船,而不是人对人,肉搏相接的情况是 极少的。所以呢,咱们得想出法子来对付敌人的大船。对付这种大型海船,第一要 紧的是不能让它动起来。大型海船船身沉重,单靠人力是万万不能移动的,行走时 全仗风力。所以要跟大海船交手呢,首先要选风平浪静的时候,海船来去如风的优 势便消失在无形之中了。二来呢,既然是大海船,基本上就都得张五纲箬篷,否则 就难以得到足够的风力来航行。而水战里面,千古不变的妙计是火攻。若是能在无 风的时候,王爷选派了神射手,乘着小船偷偷接近,用火箭射他箬篷五纲。只要烧 了五纲,那海船虽然威力巨大,也没有可以用武的地方,随即自然而然的就不攻自 破了。至于它船身上面涂的桐油,正好是引火时最好不过的材料。” 兀术变色起身,恭恭敬敬的给柳如是行了一礼,道,“先生这一次,真的是立 下了汗马功劳!解了小王心中的一个大大的难题!北归之后,小王当立即上奏皇上, 册封柳先生军中都统之位。” 柳如是听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发热,连忙起身还礼道,“王爷赏识提拔之 恩,属下自当铭刻在心,终身不忘。” 兀术肃容道,“真正的有才有识之士,理应有他的用武之地。 既是英雄,岂应长埋草莽之间?南朝无人,不能够发现先生的大才,那是他们 愚蠢的地方。先生将来为我大金效力,定然能够将先生一身所学,施展得淋漓尽致!” 兀术不待柳如是接口,转而面向黑峰,道,“黑峰听命!” 黑峰早也已经起身站在一旁,闻言应道,“末将在!” 兀术朗声道,“你立刻到各营各寨之中,亲自选拔,替本王选出五百名可以百 步穿杨的射手出来,这件事,在明日凌晨以前,必须完成。再传我的话给军需官, 连夜制作一万只火箭出来,如有延迟,军法处置。一旦那五百人挑选完毕,连你在 内,便都去饱餐一顿,再都回去睡觉。明日整个白天里面,只准歇息,不许起床行 动。休息好了,就算是你立的一功。” 这道命令委实有些奇怪,但黑峰只是应道,“末将得令!”随即便大踏步的走 出了舱门。 兀术这时才对柳如是道,“先生,他们忙他们的去,咱们只管喝酒。先生是镇 江人士,定然对这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咱们两个反正左右无事,不如就在这里一 边喝酒,先生一边告诉小王些附近的情况好了。”两人重新入座,各自又斟了酒, 便又开始了一问一答。漫漫长夜,便在二人对语中悄悄的滑了过去。 太阳到底是什么时候爬上的天东,李铁枪是真的不知道。他一个人在海啸中救 出了这许多人,确实也是十分疲惫了。睡梦里面,影影绰绰见到的却总是那人的微 笑,那简直不是微笑,便是真的刀剑砍在李铁枪身上,也不会刻得更深了。 李铁枪迷迷糊糊的喃喃道,“胧儿,就这么着便好,只要每一日都能够见到你 的一笑,就算不是冲着我笑,那也已经是不枉今生了。”睡梦之中,胆子就远较平 日大些,李铁枪居然敢正视了那笑容,更还又走近了几步!终于面面相对了!那人 就在自己伸手可以触及的范围之内了,李铁枪只是觉得心里头有一千句,一万句话 要讲给她听,可是嘴里却连一个字也讲不出来,就这么傻傻的立在了她面前,看着 她,看着她……李铁枪在心中努力积聚勇气,终于长吸一口气,准备开口说话…… 突然间只觉得地动山摇,眼前种种美景,极其快速的消散了去,李铁枪只觉得心中 ‘腾’的一沉,大叫道,“不要!”这时才听到耳边有人说道,“铁枪,该动身了。” 原来却是秦汪冉在摇自己的肩膀。李铁枪心中是一百二十个苦也,心道,“早不动 身,晚不动身,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动身!我怎么就这么倒霉,连好梦都不容我好 好的做完他一个!三哥怎么就这么不体谅我!”他却不管秦汪冉又不是他肚子里面 的蛔虫,哪里晓得他在做什么梦了。睁眼望去,东边满天的朝霞里红日正自冉冉升 起,雪白的沙滩也似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胭红,身边几个人都已经爬起了身来。李铁 枪一个挺身,也跃了起来。 蒙慎行大声道,“大夥儿都可以动身了吗?” 几个人先后应了,洪郴却已经不见,想是在夜半时偷偷溜走了。 一行劫后余生的人,便自出发,向黄天荡方向行去。这一行人里面,除了赵得 胜以外,或高或低,人人都身具轻功,秦汪冉和李铁枪便一左一右,挟了赵得胜而 行,众人行路的速度极快。赵得胜能够夹了在当今世上的两大绝顶高手中间赶路, 放在两天前,任他再怎么想也是想不到的。其实人生的变幻莫测,谁又能够真的晓 得将来会如何呢?就是诸葛武候,不过也就是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罢了。 众人一路无话,蒙七和李铁枪肚子里面各自有各自的不高兴,那也不必去管它。 中间除了午时在一家路边小店随便吃了些东西充饥外,一路上再没有停留。到得下 午过半时分,众人已经近了黄天荡,远远的望过去,好大的一个湖泊已经依稀得见。 蒙慎行问秦汪冉道,“汪冉,你是刚从韩将军那里来的,我想,你该是晓得如 何跟咱们宋军联系罢?” 秦汪冉应道,“确是如此。”说着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外形颇怪的哨子之类的东 西,续道,“按照事先的约定,咱们只要到了黄天荡东面的一个叫作观鱼堤的地方, 我吹响这个哨子,宋军埋伏的暗哨小船就会来接应咱们。要去观鱼堤,咱们现在得 朝那一边走了。”秦汪冉在前面带路,众人又行了十数里,便已经到了黄天荡边上。 顺着水边,高低深浅,迤逦再行三四里路间,便到了观鱼堤。观鱼堤之名乃是沿自 从前,黄天荡废弃已久,现在却看不到有什么堤了。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满满的全 是芦苇荡,那芦苇茂盛已极,大都高过人头,密密麻麻的全无间隙,看不出去十步 以外。风吹芦苇,沙沙作响。 秦汪冉道,“便是在这里了。希望果真会有船来接应。”说着又取出了那个哨 子,用力的吹了一吹。那哨子虽然形体不大,声音却极其尖利,远远的传了出去。 秦汪冉又再吹了几声,才把哨子放回怀中。 哨声传出,一时间却静悄悄的全没有什么动静。众人正等待得有些焦急不安时 候,从芦苇丛中钻出来了一条小船,向众人划来,距岸大约四五十步时,停了下来。 小船上当头一人高声叫道,“来者何人?赶快报上名来!” 秦汪冉亦高声应道,“这里是秦汪冉。想要拜见韩将军!” 小船上那人似乎一楞,又叫道,“难道真的是秦爷?我在这里看不真切,又不 能靠你们太过近了,你有没有什么信物可以先扔过来的?” 秦汪冉微微一笑,从腰间拔出血龙宝刃,浑不经意的一挥手便掷了出去。血龙 宝刃如虹般飞过空中,划了一个弯弯的弧线,不偏不倚,正好扎在了船上当头那人 的面前一步处,吓得那人不由得向后倒退了两步。接着就听到那人叫道,“血龙宝 刃!果真是秦爷来了!秦爷先请稍候,船马上就到。” 小船慢慢的靠了岸,船上打头那人第一个跳上岸来,跑了向秦汪冉,躬身施礼, 道,“属下张宏,归属天地门镇江分坛制下,现下在韩将军军中当了个伍长之职。” 秦汪冉微笑还礼。 张宏抬眼又看到蒙七,惊喜道,“七爷,怎么你也来了?”蒙七也笑着给张宏 打了个招呼。 原来天地门三十六分舵遍布天下,门人其中大多数都另有身份,或者行商,或 者从军,或者经营店铺酒肆,更有许多人并不出现在天地门人的正式名单之上,这 乃是天老当年定下的一个基本方略。天地门实力之强大,其实远远的超过了一般江 湖中人所能想象。秦汪冉跟着张宏第一个上了小船,众人也在后依次跟上。小船一 震,又离了岸,顺了黄天荡的边沿驶去。这黄天荡里千港百叉,路径纷杂,小船在 芦苇丛中左一转,右一转,一忽儿整个湖面尽在眼前,一会儿却又只能看到面前数 十丈水面。也不晓得打了多少个弯子,兜了多少个圆圈,突然间眼前视野豁然开阔 了起来,更出现了两条中等大小的船只。船上旗杆顶端,斗大的一个‘韩’字迎风 招展,却原来是宋军的巡船。小船慢慢的靠近了那两只船,张宏架上了跳板,先自 上了其中一条船,片刻过后才又现身。张宏冲小船上众人招手道,“各位,就请换 乘这条船去大寨罢。” 众人纷纷上了那条巡船,不一时巡船又驶了开去,这一次倒是尽在开阔水面上 行走了,再行了有小半顿饭的功夫,众人便看到前面有一座水寨。看过去大大小小 总有一二百条船只,其中极大的艨艟斗舰也有四五十只的样子。大船都摆了在水寨 外围,形成了个城池模样相似,船身高耸,便象是城墙。中等大小的船只便藏了在 里面,横斜停泊不一,却隐然起伏有序,出入有门,倒好象就是城池里面的道路巷 陌。再小些的轻舟,就如同路上行人般在水寨里穿梭绕行,忙个不停。水寨正中央, 则停了一条顶大的楼船,船上旗帜招展,最高处悬了两面大旗,左首的一面上正楷 写了‘承天召运大宋浙西制置节度使’,右首的一面上则单写了龙飞凤舞的一个 ‘韩’字,笔画间锋芒毕露,恨不得要破空飞去。中间楼橹上面,端放了一面极大 的红色牛皮战鼓,周围围了一圈五色彩旗。正是宋军水师的大寨! 巡船靠近了水寨后便自停了下来,片刻以后,前面的一道水门缓缓打开,巡船 才继续前行,进了水寨,又转了几转,最后在一条大海船边上下锚停泊。 张宏在头前带路,领了蒙慎行,秦汪冉一行人顺了各船之间的跳板而行,不一 会就到了中央那条楼船之上。张宏上前在当值的旗牌官耳边说了几句话,那旗牌官 便匆匆进了船舱。 又过了一小会,众人就听到有人笑道,“想不到秦先生来了! 下官事先不知,故而有失远迎,莫怪莫怪!”笑语声中从舱门出现了两人,却 是一男一女。那男子走在了头前,步伐有力,步步落地有声,看上去八尺左右身高, 魁梧的很。身上披一副嵌连环锁子甲,前后兽面掩心,掩一领大红袍,头顶双凤翅 照天盔,腰间挂了一柄七星装沙鱼绿皮鞘的宝剑。这男子生的英气勃发,脸上线条 如刀刻出来相似,肤色黝黝的极黑,却不是那种烈日下晒出来的黑色,想来乃是天 生如此。后面那个女子生得却与他正好相反,长身玉立,肤色胜雪,两只水银般明 亮的秀目里,养了柔情无限,只看着她身前的那个男子。这女子的容貌虽然也颇好 看,但也说不上有多么漂亮,但窄腰丰臀,瘦肩细颈,头上松松的挽了个大髻,步 态间,神色里,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浓浓的女人味透了出来,韵味十足。秦汪 冉上前施礼,道,“秦某见过韩将军!今日秦某与江湖上几位朋友到此,希望能为 将军杀敌时略尽微薄之力。” 韩世忠还礼道,“秦先生,多日不见,别来一直可好?”接着又向秦汪冉身边 众人打了个圆圈拱道,“各位好汉前来相助,下官这里多谢了。” 秦汪冉略略转身,斜指了蒙慎行道,“韩将军,这一位乃是丐帮之首,江湖上 赫赫有名的陆地龙王,蒙慎行蒙老帮主!” 韩世忠闻言,眼睛一亮道,“莫不成是当年助老种经略破敌,孤身入敌营,刺 杀敌酋将领建功,在老种经略,宗泽宗留守手中拿过‘江湖一柱国’金牌的那一位 陆地龙王?” 蒙慎行拱手应道,“不敢正是草民,见过韩将军。” 韩世忠连声道,“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秦汪冉的视线又转向了许大马棒,道,“这一位乃是关东第一大帮万马堂,三 大堂主之一的骐骥堂本堂堂主许商田许爷。” 韩世忠道,“下官对关东万马堂也早有耳闻,据说天下名马,十之八九出于万 马堂。今日能够见到许大堂主,也是下官的容幸。”许大马棒笑着道,“山野草民, 不知礼数,许某这里给韩将军告罪了。” 秦汪冉又再介绍了丐帮的传功长老,了凡和刘老三,两边寒暄不提。这时秦汪 冉才指了李铁枪和蒙七道,“这两个,都是在下的结义兄弟,这一个是老六李铁枪, 这一个是老七蒙定北。” 韩世忠大喜,道,“那么这二位也都是鹏举的兄弟了?鹏举往日对我言道,他 共有七位结义兄弟,乃是王大,张二,秦三,刘四,耿五,李六,蒙七,个个都有 翻江倒海的本事,惊天动地的能耐,秦先生和刘四我是见过了的,其他几位却一直 没有机会拜见。想不到今日竟能够一下子见到了两位!鹏举又说道他有一位兄弟名 铁枪,使铁枪,乃是天生奇才,少年英雄,一杆玄铁寒玉转魂枪出神入化,枪法甚 至在他之上,莫不成就是眼前的这位李兄弟?怎么却没有看到李兄弟带了有铁枪?” 其实韩世忠第二个问题,蒙七是早就想问了。李铁枪向不离身的那一杆玄铁寒 玉转魂枪,从诸人普陀相遇时,就没有看到。蒙七心中琢磨,“难道是铁枪弄丢了 铁枪不成?” 李铁枪拱手道,“我倒确实是使枪的,不过枪法比起岳大哥可就差得远了,其 实这天底下,除了秦三哥,还有谁又能是岳大哥的对手了?岳大哥一直对我提起韩 将军忠心报国的事迹,我向来是佩服得紧的。”韩世忠第二个问题,他却避而不答, 滑了过去。 韩世忠又向蒙七道,“这一位小兄弟,虽然下官耳目蔽塞,从来没有听说过, 但既是鹏举的兄弟,定然也是响当当的一条好汉。下官这里有礼了。”蒙七自然还 礼谦让。 韩世忠回身指了他身后那女子笑道,“这一位是贱内梁氏,随了下官在军中。 她也粗通军中之事,平日里便帮下官解决些繁杂公事。” 梁红玉盈盈上前,矮身行礼,道,“小女子有幸,见过各位英雄。” 众人各自还礼不提。 韩世忠笑道,“世忠今日得这许多英雄前来相助,平定金虏,便就更多了几分 把握。各位里面请,咱们坐下后再好好的畅谈一番!” 接着众人便跟着韩氏夫妇而行,七转八转后便来到了一间大船舱,想是韩世忠 的帅帐所在。船舱里面的陈设,对于韩世忠的身份来说,多少显的是太简陋了些, 便只有几张桌椅摆在那里,桌上横七竖八的陈摆了些笔砚文书之类,唯一显眼的是 当门照壁上所书的两幅字,左首的一幅是:“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 入天。 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 随风满地石乱走,匈奴草黄马正肥。 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 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 风头如刀面如割,马毛带雪汗气蒸。 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 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 车师西门伫献捷!” 笔意苍劲雄厚,余意悠长,显是出自名家手笔。 右边一幅的是,“男儿事长征,少小幽燕客。 赌胜马蹄下,由来轻七尺。 杀人莫敢前,须如猬毛磔。 黄云陇底白雪飞,未得报恩不能归。 辽东小妇年十五,惯弹琵琶解歌舞。 今为羌笛出塞声,使我三军泪如雨!” 字迹瘦削有力,力透纸背,旁边注了一列小字:“建炎元年,中秋月下,韩世 忠醉后郁郁不能解,涂鸦明志。”墨迹沥沥,把雪白的照壁染的尘尘点点,可以想 见当时写字的人心情何等激动。 蒙慎行赞道,“韩将军果然文武全才,这一幅字写得好是威风! 看上去只觉得杀气腾腾,扑面而来!” 韩世忠笑道,“蒙帮主是谬赞了,下官如何敢当。我也就是粗通文墨,这幅字 既已经写了,扔掉觉得有些舍不得,又不敢让它落入行家法眼,只好自己藏了起来。 今日倒教蒙帮主见笑了。” 接着韩世忠招呼众人落座,梁夫人亲自奉上清茶数杯,才盈盈的坐在了韩世忠 身侧。宾主笑谈风生,相处甚洽。 兀术与柳如是彻夜长谈,直到近四更时才各自歇息。黑峰更是通宵未眠,到破 晓时分,五百名可以射落天边大雁的神射手已经挑选了出来。接着黑峰便按照兀术 的命令,命了这五百人饱餐休息,白日睡觉。 士兵里面颇有互相开玩笑的道,“王爷令咱们大吃大喝,蒙头大睡,就算是立 了一功。这倒好得很哪!要是天天都有这样的军命就好了。” “是啊。要是吃喝睡觉也能立功,我这等大肚懒汉早晚能当上将军都统,只是 粮草官要头痛几分了。想起来真是妙啊!” 兀术回舱后便倒头大睡,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起身后便立即去点查火 箭和船只的准备情况,办事的近万军官兵丁,工匠艺人拼了老命,一夜加上一个上 午不眠不休,好歹算是堪堪完成了任务,各自保住了脖子上的脑袋瓜子,或是脑袋 瓜子上的帽子。兀术赞赏了几句,就让他们各自歇息去了。 中午时兀术心情甚好,叫了柳如是上了一条小船,两人带了酒菜,在小船上边 饮边行。兀术杂七杂八的只管闲聊些山水景致之事,风土人情掌故,浅斟低酌,笑 语风生,浑不似大敌当前的模样。柳如是一边随口应付,一边不由得心中嘀咕,这 金兀术难道真的是爱这里风光独好,准备在这黄天荡长期定居下去了不成?一个下 午的时间转瞬即过,眼看着西边太阳斜照,兀术才回到了帅船之上。兀术接着就叫 来了韩常,道,“你速点一千人马,去偷袭宋军。这一场仗,只准败,不准胜,要 打得激烈些,但也须尽可能的保住士兵性命。打上个顿饭功夫就回转来,要让宋军 得胜,但又不能让宋军胜得太过轻松。” 韩常被这一连串自相矛盾的命令弄得头昏眼花,不敢多言,领命点兵而去,心 中道,“在水上跟宋军水师作战,这四十几日来,本就是败多胜少,这将命倒是不 难完成。可是王爷他难道是被困时间太久,急疯了不成?要让我们的精兵去白白挨 打送死?”点兵之时,韩常便多点的是契丹人和宋人,心说,“反正是去送死,我 能够多保住一个女真人便是一个。” 二十几只小船,跟了在一条大船后面,在韩常率领之下,向宋营驶去。火烧般 红的晚霞里面,韩常手持长矛,立了在大船船头,夕阳在他身后拉了一道长长的斜 影,晚风吹过,衣角翻飞。 韩世忠诸人谈笑间不觉舱外红日西沉,已经是傍晚时分。韩氏夫妇便在舱中置 酒,款待秦汪冉一行人。 酒菜准备停当,韩世忠举杯笑道,“对岸金兵,粮已近尽,他们的这顿晚饭, 想来就得略为节衣缩食些了。如果能够再困金兵一月,待他们粮尽后,当可以不战 而胜,全歼敌军。这一路近十万金兵,就再也不要想回到黄龙府了。” 李铁枪听得高兴,接道,“韩将军,要是这样的话,那可是咱们对决金人以来, 打的头一个大胜仗!八千破十万!将军的名字,在百姓口中,以后就怕要和当年杨 老令公一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多少年的流传了下去啊!”众人皆都鼓掌大笑, 只有秦汪冉和梁夫人若有所思,心中想到了些什么,但难得大家高兴,逆耳之言, 这时怎么也说不出来。 酒不过三巡,突然有人匆匆入得舱内,禀报道,“报韩将军,金人来袭!” 韩世忠闻声拍案而起,朗声道,“来的正好!军中酒菜匮乏,不足以奉尊客。 这场酒喝得有些正不够尽兴。诸位在这里且坐一坐,容下官去去便回,杀敌为诸位 助酒!” 李铁枪第一个跳将了起来,“我也去!” 许大马棒亦自起身,道,“这几年来这帮王八羔子害的我的生意越来越难做, 受他们的气也尽够了!今天许某也愿随将军杀敌!”众人先后纷纷离座,摩拳擦掌。 韩世忠当先走出了舱门,来到了船头,问道,“敌船来了几只?大船又有几条?” 旁边一人回道,“差不多二十余条的样子,大船只有一条。” 韩世忠心中计算,道,“不过千来人金兵,也想来战我?看来金人苦头吃得还 是不够。点六百人,分乘四条大船,开水门,今晚我要再教训教训这帮不知死活的 东西。” 隆隆声中,水门开启。韩世忠麾下水军确是训练有素,片刻间便已经点兵准备 齐当,韩世忠带了众人上了其中一艘船,四条大海船离了水寨,向金人船只迎去。 韩世忠脱去盔甲,身上独披掩心,右手提了一柄长枪,背负弓箭,站在船头,威风 凛凛。四条船乘风破浪,迅速而行。 眼看着金人船只迫近,两军船只,中间差不多只有三四箭距离远近时,韩世忠 大声喝道,“装药发炮!” 这四条宋军战舰,每条船上都装了有四门铁炮。每门炮总有臂抱粗细口径,旁 边垒了铁制的弹丸,十分沉重。旁边兵丁,听到韩世忠下令以后,立刻将弹丸从炮 口处装填了进去,又在炮身近尾处填入火药,插上引信。每门炮边,各又立了有一 名士兵,手持火把,待到火药弹丸装填完毕以后,便点着引信。‘砰砰砰’的几声 巨响,偌大的弹丸便飞了出去,当真比世上所有的强弓劲弩射出的箭都还要快上数 倍。那种声势,蒙慎行等人都是平生第一遭得见。 当时火炮,难以瞄准,头一轮一十六枚弹丸,倒有一十四枚不晓得打到了哪里, 只有两枚落了在金人船队附近,激起了极大的浪花,金人船只却是安然无事,只是 虚惊一场。 到第二轮发炮时,两军之间已经不过一箭多的距离,双方士兵呐喊之声,已经 相互间清晰可闻。这一轮炮,因为距离很近,金兵的大船就不能如第一次那般幸运, 有一枚弹丸击在了金人大船的后艄,一声巨响间,船身就破了一个大洞,湖水滚滚 涌入。 李铁枪从身边宋兵手中取过两把强弓,并作了一处,搭上一只狼牙箭,挽弓如 满月,略略的瞄了一瞄,觑得亲切,便放了出去。真的是箭去似流星,矢飞如闪电, 正中金人大船帅旗上篷索,那帅旗应声坠落入水。宋军船上兵丁看到,大声叫好。 双方继续接近,已经进了弓箭射程,双方兵丁便开始互相射了起来。金兵力大, 又精于弓箭,本来在互射中理应占上风。却抵不住船身上下起伏,站立尚且还站立 不稳,如何能够取得准准头?宋军舰船又都是大船,有栏杆船舷可以遮挡,而金兵 乘的多是小船,眼看着箭飞了过来,身边只有碧波无限,却到哪里躲去?两轮弓箭 互射以后,双方都有死伤,金人受伤的显是多些。这时双方船只已经极其接近,对 面船上人的面容,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金人的大船受了一炮,虽然不至于立刻下 沉,但一则许多人去堵漏派水,二来船身控制毕竟因此受了些影响,船行减慢。本 来船只接近时为准备短兵接战,船速应当放慢,可韩世忠一直不下令减速,两面船 只正对着迅速接近。两下里士兵操刀在手,准备跃上敌船肉搏。 直到金兵当头大船距宋船只有十余丈远近,韩世忠才大声命令道,“四船散开, 让敌人大船先冲了过去!回过头来撞他小船!”宋军四条船上掌舵的都是经年老手, 听命后猛然打舵,两船向东,两船向西,船头斜斜的破开水面,唰的一下便转了开 去。金人的大船便从中间让出的空隙冲了过去。韩常立刻下令调头,但船既已受伤, 掌船的又不是好手,一时间哪里来得及了?金兵的小船跟在大船之后,这时几只大 船急剧转动,激得水面浪翻水涌,小船在旋涡里面只是团团打转,难以移动。 宋军的几只船打了转回头来,便直直的冲向了金兵的小船,真是如同虎入羊群 一般。只能载二三十人的小船,如何当得起大型海船的冲击?只要实在接触上的, 无不船仰舟翻,金兵纷纷落水。更可怜的是那些被船身直接撞上了的,那就好象骑 了快马,全速撞向了一面石壁相似,怎么能不撞得血肉模糊,难辨人形?金兵落水 的,在水中载浮载沉,拼命要游近底儿朝天的小船,想寻个可以依靠处,水面上听 得尽是哀声。四条宋军大船,便这么硬生生的从二十来条小船组成的船队中间穿了 过去,其中有六七条小船已然翻覆。大船上宋军,更张弓搭箭,只管向水中正自挣 扎的金兵射去,这差不多就是射死靶,箭只要放了出去,便少有落空的。清澈的湖 水,不一时便被染成了红色。这时凡幸未被撞的小船,无不调转船头,向来处划了 回去,哪里还有半分斗志。韩世忠也不去追逐逃生的小船,即时下令,四条大船, 向这时刚刚调转船头的金人那条大船围拢了去。 韩常这时知道,如今根本无须假败,实际上已经是一败涂地了,现下的要务倒 是如何带了这一船人退回己阵。这时宋军四条大船势成犄角的围拢来,要是让他一 旦合围,便再难得脱了。可回己阵的方向已经全被对方四条船封死,自己这条船又 已经受伤,速度上逊于对手,绕了弯而行是定然要被对方追上的。韩常一横心,下 令道,“朝东首那条宋船,全速冲过去。”原来东首那条宋船,距离其他几条宋船 远些,如果冲过了这条船的堵截,便还有一条生路。 这时金兵都知道情势紧急,划桨的无不使出了平生气力,把一条受伤破船,使 得如同顺风而行一般,迎头向东首那条宋船冲了过去。韩常这便是一赌,赌那条宋 船断不肯与己偕亡,必会让路。他下令已毕,便自己走到船尾,提起了连接铁锚的 铁链,抽出腰间宝剑,全力斩下,只听得‘噌’的一声响,火花四射,宝剑被震断 成了两段,那儿臂粗细的铁链也被斩得断了一半。韩常一不作,二不休,从身边一 名金兵手中抢了钢刀在手,紧接着又是一刀斩下,正斩在刚才砍出的缺口之上,钢 刀断作两处,那铁链却也已只剩下少许相连了。韩常双手握了断处两端,两膀较力, 丹田运气,大喝一声,“开!”那条铁链终于断绝。 这时两条船已经接得极近,果然不出韩常所料,那条宋船此时完好无缺,又占 尽了优势,如何愿意同金船相撞,同归于尽?船上将官赶紧下令转舵避让,两条船 堪堪的擦身而过,中间船身凸出处,甚至都已经挤压接触到了一起,船身木板不堪 重压,‘格格’作响,听得让人齿酸。便在两船将分未分之际,韩常使出了平生力 量,抓了那段连着铁锚的断链,抡将起来,掷向了宋船的舵盘。只听得‘夸察察’ 一声脆响,连舵盘带掌舵那人一起打作了两断,血流满地。紧接着韩常的那条船快 速驶了过去,那条宋船舵盘已断,却无法追击了。 韩世忠远远的看到了,大怒道,“调转船头,追了上去!” 但调转船头颇费时间,另外三条宋船距韩常的那一条船本来已经甚远,待到船 头调转过来,显然已是追它不上了。不过韩常那条船这时仍然还在宋军船炮射程以 内,韩世忠立刻下令一边追击,一边发炮。轰然声中,一道道水柱随即便在金船附 近左右升了起来,第一轮炮居然无一命中。宋船边追边装填火药,又发了第二轮炮, 这一次的运气倒是好得多,有两只弹丸命中,一枚落在了金船船尾,一枚击断了金 船主桅。金船摇摇晃晃,只是尽力前行。这时金人大寨的旌旗已然隐然可以望见, 若是再向前追,便离敌人重地太近了,韩世忠这才鸣金收兵,回转水寨。 这一战,宋军仅仅死了一人,另有十余人受了箭伤,断了一具舵盘。金兵没者 何止二三百人,更丢了六只小船,而韩常所乘的那条大船,就算是不沉没,十几二 十几天内也是再不能用了。宋军在这一战里,可谓是大获全胜。 韩常乘的那条大船,满身伤痕,步履维艰的好不容易回到了金军大寨,这时月 已升天,黄天荡上,水光粼粼,清辉遍洒,明亮的就如白昼一般。 韩常满脸沉重之色,一回本营便直奔兀术舱内。待见到兀术,韩常单膝下跪道, “禀告王爷,末将无能,折了三百余名弟兄性命。特在王爷面前领罪。” 兀术上前扶起韩常道,“将军何罪之有?就是我亲自领军,也未见得就能比将 军所为更加好些。更何况将军所为,乃是依了我的命令而行,就算是有罪,那也应 由我来担当。将军还请宽怀,先请退下歇息罢。” 待到韩常告退,兀术随即面色一整,道,“升帐!”旗牌官领命去了。只半盏 茶不到时候,百数十名将领已经齐聚兀术舱中。 兀术脸色凝重,低声道,“我骁勇善战的将领们,你们是不是已经习惯了被困 了在这黄天荡?一个月多来的挫折不利,是不是已经消磨了你们烈火般的斗志?敌 人的艨艟斗舰,轰天巨炮,是不是已经骇得你们不敢面对?” 船舱之中,一阵低沉而有力的吼声传将了出来,“决不!决不!”人人脸上, 均都写满了决一死战的神情。 兀术点了点头,续道,“不错,是该到了分清胜负,决一雌雄的时候了。成功 就在今夜。黑峰听令!” 黑峰向前迈了一大步,道,“末将在!” 兀术道,“今夜之中,临近夜分时候,会有半个时辰的参横月落,漆黑一片。 你领五百神射手,驾三十条小船先行准备,一旦月食开始,即刻出发。趁月全黑时 摸近敌营,以火箭射宋军大船的箬篷。敌寨之中,大船共有四十余条,你见机行事, 决计不能让一条大船漏网。” 黑峰抱拳道,“末将得令!”言罢转身而去。 兀术侧了侧身,道,“粘罕,查雄听命!” 将领中又站出两人,兀术接着一一分派任务。船舱之中,气氛紧张已极。 韩世忠大破金船,得胜回营。那一条受伤的宋军大船,就由另两条船拖了而行。 众人回到了韩世忠楼船上以后,接着便在甲板之上重摆酒菜,酌酒赏月,笑语谈心。 蒙慎行举杯道,“今日见将军破敌,真的就如狂风扫落叶一般。 我们这一干人都成了看客,哪里有插手帮忙的机会了?将军麾下水师,果然了 得!” 韩世忠摆手道,“帮主言过了。今日只可惜让金人大船逃了回去,未能得尽全 功,总是有些微憾。下一回定不能让他逃了一个!”李铁枪一仰头干尽了杯中酒, 大声道,“正是。不能让他逃了一个!金兵南下以来,烧杀掳掠,恶事做得尽了! 天道昭昭,循环来往,今日也该到了让他们尝一尝全军覆没滋味的时候了!”众人 听了,无不击桌叫好。 两下里饮了数巡,梁夫人忽然颦眉叹道,“将军,妾身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 不当讲。” 韩世忠春风满面,道,“夫人有什么要说的,只管讲出来就是。 哪里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 梁夫人道,“今日之战,妾身总觉得有些蹊跷。兀术明知在水上不是咱们的对 手,为何只派了这些许兵马来与咱们交战?其中莫非有些阴谋在里面?将军切不可 因为了一时小胜,忘了对岸大敌。妾身想,这金兀朮乃是用兵的高手──当时他发 兵掘开老鹳河水道,寻出了一条咱们没有料到的退路便是一例,若不是鹏举在牛头 山挡住了他,他早已经远走高飞,北归而去了。若是如今兀术又想到了什么脱身之 策,被他逃了出去,将军未得成功,反致纵敌,岂不是转功为罪么?” 韩世忠摇首道,“夫人也太多心了。当时他走老鹳河水道欲图北归,的确是出 乎咱们的意料之外。但那老鹳河水道虽然难行,总归还是一条路,如今却连这一条 路也已经被鹏举封死了。除此之外,兀术想要脱身,除非他率的是天兵,能飞过咱 们的水寨去。当下金人实实在在的是已入死地,哪里还有甚么生理了?待到他粮尽 道穷,管教他授首与我。” 梁夫人想了一想,道,“要是金兵在夜里再来偷袭,那便如何?” 韩世忠仰面向天,手指明月道,“夫人请看。今宵月明如昼,哪里藏得住船只? 若金兵苦头还没有吃够,尽管再来好了。咱们水寨孤零零的四面没有遮挡,周围又 有巡船来往视察,金兵若来偷袭,十数里外就能够看得清清楚楚,咱们就陪他劳累 些,再杀他个痛快,岂不也是甚妙?” 梁夫人又道,“江北现在也有孛堇太一率了金兵守在那里,江南、江北统是金 营,咱们一支孤军被夹了在中间,左近无援,将军总该小心些才好。” 韩世忠笑道,“这一节我倒是也想到过。不过江北的金兵,都是陆师,根本不 能入江,有何可虑?我倒是恨不得他们都下水来和我一分高下呢!” 一句话说完,韩世忠觉得心中一股豪气涌了上来,更乘着三分酒意,推开面前 桌椅,撩衣起身,站将了起来。 韩世忠举步来到甲板之中,左手一探间从腰侧拔出长剑,众人清楚听得清越的 ‘仓琅’一声。剑才出鞘,一缕青光就映月争辉,脊厚刃薄,却是一把难得的好剑。 韩世忠立身于月光之下,眼望清空,精神一提,立刻目拢英光,左手倒提剑把,右 手微微掐了剑诀,把门户一立,双臂一圈,立刻将剑换交了右手,左手掐剑诀,指 尖指到左额齐眉,剑尖上指天空,亮“举火烧天”式,只一变招,身随剑走,“青 龙探爪”、“白鹤抖翎”,把身法剑式倏然展开,便自挥剑起舞,一时间月光之下, 只见寒光闪烁不定,煞是好看。韩世忠虽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但一招一式,板正 腔圆,刚劲有力,更包含了有一股凌然不可欺凌的正气在里面,座上多少武林高手, 什么高妙的神功大法没有见过?但这时一个个都不由得衷心击掌叫好,梁夫人一双 妙目里面,满满装的更都是倾仰之意。 堪堪一个套路使完,韩世忠收剑藏于臂后,挺身而立,心中只觉得意犹未尽, 望了天边明月,碧波无限,一时间诗兴如泉,长声吟道:“万里长江,淘不尽壮怀 秋色。 漫说道秦宫汉帐,瑶台银阙,长剑倚天氛雾外。 宝光挂日烟尘侧,向星辰拍袖整乾坤,消息歇。 龙虎啸,风江泣,千古恨,凭谁说?对山河耿耿,泪沾襟血。 汴水夜吹羌管笛,鸾舆步老辽阳幄。 把唾壶敲碎,问蟾蜍,圆何缺?” 座上诸人,一个个无不听得胸膛中一股热血直冲了上来,蒙七第一个拍腿大叫 了起来,“好词!好痛快!” 秦汪冉亦自站立起身,鼓掌道,“韩将军文武双全,好剑法,更好一阙满江红!” 李铁枪与赵得胜虽然不通词赋,但也都是听得大声叫好。 韩世忠这才回座,笑道,“下官酒后失态,在各位面前现丑了。”梁夫人这时 早已经斟满了一杯酒,轻轻递了到韩世忠面前,夫妇二人,相视一笑,更无须什么 言语,心意交流无遗。韩世忠伸手接过,举杯一干而尽。李铁枪看在眼里,心中道, “若有一日,胧儿也能给我这么斟一杯酒,就算是穿肠的毒药,我也是愿意喝了下 去的啊。”众人笑语畅谈,直到夜深才各自返舱歇息。 黑峰蹲了在一条小船船头,狼牙棒摆了在手边船板之上,两眼如豹子般在夜色 中闪闪发光。兀术虽然对他说道今夜将会参横月落,他心中还是颇有几分不能相信。 这日升月落,乃是天上神仙才能晓得的事,凡人怎么就能预料得到?那不是迹近妖 魔了吗?想到这里,黑峰不由又仰面向夜空望去。只见黄黄的一轮圆月,好端端的 挂了在当空,安然无恙,照耀湖水,银光滚动。黑峰暗暗对自己道,“这么大的一 个月亮,就会平空不见了?怎么可能!” 夜分时候不觉已到,黑峰的心情便愈发的紧张了起来,不时的抬头去看那懒洋 洋躺在云端睡觉的月亮,更想瞧见有没有天狗出没的迹象。正觉得有些失望时候, 突然间发现圆月竟然真的黑黑的缺了一角,就如同平时月近满月时相似。黑峰心中 叫了一声,“老天,当真见鬼了!”这时由不得他多想,黑峰即刻下令,三十只小 船便自出发。船队到得湖心时候,月亮已经被蚀去了小半,湖面上便暗了下来。 船队再向前行,不一时已经进了宋军控制水域,这时天上月亮已经被蚀得一弯 如钩,只剩下了个残月模样。湖面上已是漆黑一片,湖水失了月光,显得黑沉沉得 极深。好在这五百人都是神射手,目力皆佳,小船悄悄的逼近了宋军水寨。 到宋军水寨还有差不多两三箭地时,月已全黑,此刻当真可以称得上是伸手不 见五指,远远的更还听得见宋军守夜之人陡然发现月缺,大惊叫喊的声音。黑峰天 生一双夜眼,这时虽然已经极黑,他还是能够隐隐约约看到前方有两只巡夜的宋军 小船通过,黑峰向身后摆手,止住了船队前行。 好不容易等到那两条宋军小船走得远了,黑峰才命了船队继续前进。这一段路, 最是危险不过,一旦被宋军发觉,那就前功尽弃,黑峰虽然表面上神色不动,但心 中亦自忐忑不安,暗自祷告。待到船队行到距宋军水寨只有不到一箭地时候,黑峰 低声下令,命船队散开,各自选了目的进发。划桨的士兵更是把桨轻起轻落,唯恐 发出了大些的声音,被守夜的宋军发觉。黑峰心中暗暗数数,数到百数时,黑峰估 摸各船均已到位,便摸出一只牛角,吹了起来。 寂静的夜里,牛角的声音显得格外嘹亮,‘呜呜’的传出去好远。‘腾腾’声 中,三十条小船上各自亮起了火把,守夜的宋军陡然发现不知从哪里来的数十只小 船募然出现在眼底,是敌是友,一时间哪里分得清楚?一个个都大惊失色,奔走叫 喊中慌乱了起来。五百名神射手更没有半分迟疑,各自从背上取下硬弓,挽弓搭箭, 顷刻间五百把强弓拉成了满月,五百只箭头在火把上点燃,五百根弓弦震颤作响, 五百点红艳艳的火光离弦飞出。 神射手到底是神射手,五百只火箭里面,居然没有一只落空的,全都射在了宋 军大船的箬篷五纲之上。那箬篷本身就是易燃之物,为了防水,更涂了桐油之属, 与燃烧着的火箭只一接触,当真是干菜遇上了烈火,要多快有多快,‘劈里啪啦’ 声中,熊熊烈焰冲天而起。而火苗更极快速的从上往下如流水,如灵蛇般滑了下来, 高高的桅杆,顷刻便变作了一只只极大的火炬。烧断的横桅,带着火光飞落的帆布 跌在甲板之上,甲板也慢慢的开始燃烧了起来。 守夜的宋军这时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数十只小船上居然载的是金兵!赶紧张弓 搭箭,还击了起来。但匆忙应战的守夜兵丁,怎么能够与有备而来的神射手相比? 何况守夜的人数本来就不算多,第二轮火箭射过,四十余条宋军大船,已经没有一 条不在燃烧的了,而守夜宋卒,更有许多连一箭都未来得及放出便自送了性命。 四十几条大船一起着火,那是何等壮观的场面!但见黄天荡上,火逐风飞。此 时天上月亮仍是无影无踪,漆黑夜色里面,只有宋军水师大寨一处光亮,漫天彻地, 一派通红,烟焰满汪,似乎连湖水也自在那里燃烧!宋军海船,多涂了有防水的桐 油,这时更是正所谓火上浇油,烈焰如有生命般窜动跳跃,四处蔓延,水寨中许多 中等大小的宋船和轻舟也被殃及,燃烧了起来。宋军惊慌叫喊的声音,到处可闻。 月亮慢慢的又从虚无中探出了脸来,看到下面如此惨景,似乎也骇得失色,赶 紧又躲入了云中,不忍再看。此时金兵接应的大队人马也已经赶到,黄天荡上,黑 压压的近千条船只向宋军大寨逼了过来,正如同一头饥饿的嗜血巨兽馋涎欲滴的看 着眼前的牺牲之物。 韩世忠睡得正酣间,忽觉耳边人喊马嘶,一个冷战从梦中醒来。 抬眼望去,舷窗外竟都作鲜红之色!韩世忠的心一下子直沉了下去,心中大叫, “糟了!定然是遭了金人偷袭!这怎么可能!”这时容不得他细想,韩世忠匆忙披 衣起身,急向舱门走去。只一开门,一股浓烟便夹了烈焰扑面而来。外面烟尘滚滚, 看不出去五步路,韩世忠暗叫苦也,当机立断,急转了身拎起了一只水盆,将里面 残水当头浇下,弄得衣裳头发尽湿了,举衣角掩了口鼻,顶烟冒火,便向外冲了出 去。 烈火之中,虽然处处明亮,偏生却什么也看不清楚。韩世忠心中依稀记得方位, 低头只管向船尾奔去。耳边听到的尽是木材燃烧噼啪作响的声音,和人将死前的长 声惨叫。脚底下磕磕碰碰,一时硬梆梆的似乎是桌椅栏杆之类,一时软绵绵便象是 人体,韩世忠心中难过,知道已经有许多人被烟生生的呛死了。此时温度早已经甚 高,韩世忠身上浇的那一点水,才行到船身中段时便已被烤干的七七八八。韩世忠 只觉得口鼻中一股极呛人的味道涌了进来,胸中着火一般烫的难受,脑中一阵天旋 地转,便要倒下,心中暗道,“罢了,罢了,就同我的战船士兵一起,死在了这里 好了。” 身体正自东倒西歪时候,韩世忠忽然觉得一只极有力的手握住了自己左臂,紧 接着一块湿布蒙到了脸上,胸腔中如着火般的灼烧感才消了下去。回头看时,正见 到秦汪冉脸上那条长长的伤疤在火光中映得清清楚楚。秦汪冉冲韩世忠一摇手,制 止了韩世忠刚要说出口的话。随即韩世忠便觉得一个身子腾空而起,两人在浓得如 幕布般的烟火里飞了出去。 募然间韩世忠听到有一人声嘶力竭的呼喊,“世忠在哪里?放开我,我只要去 寻他。寻不到,便死也死作一处。”声音虽然已经沙哑变形的无法分辨,但韩世忠 心中明明白白的知道那是何人。一时间心中感动,惭愧,后悔,伤心,自责,团团 将一颗心裹了起来,好容易才忍住了眼中两行英雄泪。 再两个起落间,秦汪冉与韩世忠已经到了船尾,依稀看到数人等在船尾救生小 船边。蒙慎行抓了梁夫人手臂,只不许她回到火中寻人。秦汪冉再次纵起,这一回 终于落到了那几人身边。火光中,人人面孔上红光流动,认出是梁夫人,蒙慎行, 蒙七,李铁枪,许大马棒,了凡和赵得胜。原来赵得胜与李铁枪两人自从一见,彼 此便颇投脾气,连睡觉也作一处,火起时,李铁枪便救了赵得胜到船尾。 众人待到见到秦汪冉与韩世忠,便道,“韩将军既然已经救到了,这里再也等 不得了。大夥儿上小船罢。” 众人纷纷跃起,跳上小船。李铁枪挥掌如刃,一劈间斩断了小船系在大海船上 的绳索,众人加力划桨,小船迅速的驶离了开去。小船冲出去才不过七八丈,猛然 听到身后‘坷辣辣’一声巨响,众人回头看去,但见得海船龙骨烧断,缓缓的船头 船尾各自下沉,硬生生将一条船扯成了两处,声势惊人已极。若再晚走得一线,众 人便要同海船一起葬身鱼腹了。 但此时众人还远未脱险,金人近千条大大小小的船只散作一个大圆,将宋军水 寨围得水泄不通,但凡发觉有侥幸上了小船逃生的水军,便围追过去,乱箭射杀。 兀术下了一道极残酷的军命,不要留一个活口,要杀尽这八千宋军水师,以报被困 四十八日之辱。 宋军兵丁,虽然熟悉水战,但仓皇离船,不要说武器,连衣服尚且穿不完全, 小船一旦被截住了,哪里有还手之能?眼看着乱箭射来,机灵些的干脆跳入水中, 奋力向岸上游去,虽然距岸极远,八成是中途力尽而死,但总归还有一线生机。只 要动作稍有些迟疑的,便登时被射作了刺猬相似,横七竖八的伏在了船板之上,状 极悲惨。 韩世忠诸人乘的小船,在火光中穿行,绕来绕去,水面上断樯残桅,许多犹自 燃烧不止。众人划了小船,左避右闪,在无情水火中努力觅路。小船行到一只大海 船边时,一根主桅正好烧断,倒了下来,桅杆上裹了烈火,挟了风声,劈头盖脸向 小船砸来。蒙慎行看见,唯恐弄翻了小船,不敢站在小船上去接挡,猛然跃起,身 体与水面平行,两条腿踩在了那大海船的船身上迅速向上奔去,总算在船身一半处 迎上那根主桅。蒙慎行两脚在船身上猛蹬发力,双掌使一招‘五丁开山’,狠力劈 了在那根主桅中段,把那根主桅震得斜斜飞了出去,在小船船尾后四五尺处落水, 激起的水浪,兀自震得小船上下起伏。蒙慎行这才顺着船身急跑而下,回到小船之 上。好一会小船才艰难到了水门处,但见水门处熊熊烈火,两根烧断的大木交叉了 挡在出入处,把水门堵得严严实实,无法通过。小船在水门前十数步处停了下来, 韩世忠焦急道,“好容易到了这里,水门却又被封,这可如何是好!” 蒙慎行略一迟疑,便脱下了上衣,缠了在手上,探身在湖水中浸得湿了,纵身 跃起。他落了在水门之前,脚下一边踩水,一边伸手托在了一根大木之下,湿布遇 了极灼热的大木,‘吱吱’声中,白烟冒起。蒙慎行身在水中,极难使力,使了十 成力向上猛推,大木只一摇动,又停了下来,蒙慎行倒被反震之力震得沉入水中。 待到再次露出水面,蒙慎行正好看到李铁枪和秦汪冉自空中飞了过来。李铁枪先到, 右腿在前,左腿屈了在后,双臂上扬,那模样的确有几分象鹰飞长空。李铁枪使一 式‘穿云出月’,正踢了在上面一根大木中间,‘克拉’声中,大木倒了下去,李 铁枪借着反震之力一个翻身,落入水中。这时秦汪冉堪堪到了水门前面,血龙宝刃 红光闪现,下面那根大木应手断作了两段。秦汪冉乃是向下挥刀,借了刀木相接时 的反震之力,一个身子竟又腾空而起,红光再度闪现间,大木分成了七八片,散落 水中,这时秦汪冉才力尽落水。小船上众人赶紧拨桨过了水门。蒙慎行等三人也各 自重新爬上小船。小船才一出水门,众人便望见前面影影绰绰的无数船只,知道乃 是金人包围了上来。李铁枪在诸人中眼力最好,只微微一蹲,便腾身跃向高处,他 的轻功极其奇怪,飘飘荡荡的似乎能够在空中停留一般。待到落回小船,李铁枪道, “只有西北方向敌人好象少些,咱们便往那里去罢。” 划船的都是武林高手,加上赵得胜是水手出身,略一指点,小船划得如同在水 面上滑行般,向前飞快驶去,在后面留下了一条长长的水线。 差不多离敌阵有两箭地时,金人已经发现小船,于是一条中等大小的金船,带 了四五只轻舟离了船队,向小船围了过来。 众人也不去管他,只有秦汪冉一人起身,站在了船头,其余人只管埋头划桨。 两下里迅速接近,不一时便进了弓箭射程,只听得对面金船上弓弦连声响作,乱箭 如飞蝗般飞了过来,秦汪冉的血龙宝刃也自出手。夜色之中,便好似亮起了一盏极 大的红灯,小船上下左右,居然被秦汪冉一柄刀护得水泄不通,这许多箭射来,没 有一只能够近得了小船旁边一尺的。但这般运刀如飞,前刀与后刀间不能留一丝空 隙,实是最耗真力的功夫。更况且秦汪冉护的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整只小船,双 方几乎短兵相接时候,箭速更快,四面八方都有箭来,终于一只箭漏过刀圈,直飞 向赵得胜前胸。这时人人都持了桨,坐在船沿全力而划,无人可以腾得出手来,赵 得胜眼看箭飞来,却是无法闪避,两眼不由得一闭,只道是死定了,等了一会却未 觉得胸前疼痛,睁开眼来,颇是奇怪。原来李铁枪与他并肩而坐,一个在船身左侧, 一个在船身右侧,当时已经来不及伸手去救,李铁枪端坐原地不动,一条右腿竟然 就在坐在地上时侧踢了出去,斜出过顶,堪堪把那只箭踢飞到了空中。秦汪冉百忙 之中,道一声,“惭愧。好腿法!” 小船行得极快,赶在对方四五条船合围前,从两船中间的一个缺口溜了出去。 背后听得金人船上大呼小叫,已然追赶不上,乱箭虽然仍然不断射来,但相距既越 来越远,力道速度便愈来愈小,秦汪冉一柄刀,将来箭尽数截下。众人心中这才长 长的出了一口气,知道差不多已经脱险。 兀术站在帅船船头,望着宋军水寨里面冲天烈火,颇是志得意满。转头对身边 的柳如是道,“今日能尽全功于一役,先生当记头功。先生都统之位,封爵邀赏, 全包在小王身上。” 柳如是笑着道谢,多年来追求的荣华富贵第一次距自己如此接近,本是大喜之 事,可是眼睁睁的看着这许多宋兵在自己面前被屠戮残杀,不知为何,心中居然无 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自己在心底问自己道,“我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我的飞 黄腾达,难道就一定要这许多鲜血人头才能成功吗?宋人向来逼迫我大光明火焰教 甚狠,说我们不是人类,而是妖魔邪物。中原名门正派,更多次围攻我大光明火焰 教,当年明教方圣公便是死在宋人手中的。多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死在了他们斩 草除根的追杀之下,我自己何尝不也是几次死里逃生?其实,我自己究竟算是什么 人呢?不是金人是肯定了的,可我到底算不算是宋人?将来定然有人骂我是卖国贼, 可我就该等着被那些所谓名门正派中人来杀我吗?”心中乱糟糟的百感交集,实在 不晓得是什么滋味。 兀术自然不知道柳如是此刻心中交战,回过脸去继续欣赏宋军水寨中照天通红 的火光,忽然眼角撇见韩世忠等人乘的小船上红光闪动,心中有些奇怪,便转眼望 了过去。待到看到小船脱出包围,兀术心头一动,对自己道,“莫不成韩世忠在那 条船上?此人大是劲敌,可不能让他逃出生天。”转身下令,“追那条小船。” 帅船启动甚慢,但一旦动了起来,那便比数人划的小船快了数倍。不过两船间 相距甚远,到从帅船上可以望见小船中人时,小船已经快到了北岸。兀术凝神望去, 依稀见到小船上似乎有一女子,便晓得自己猜想的不错,韩世忠夫妇定然在那小船 之上。兀术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个冷冷的笑容,自言自语道,“定不能让你逃生!” 日间柳如是对他讲的镇江一带地形,兀术早牢记在心,这时心中急速盘算,“江北 并没有宋军,五十里地内,全在孛堇太一的控制之下,更兼地势平坦开阔,一览无 余,对于逃生的人来说,是大大的不利,想来韩世忠甚能用兵,不会往那条死路上 去。而向南去,附近的宋军,算起来只有姓岳的那厮手下一支宋军。若我是韩世忠, 多半就会去投奔他。去牛头山,中间必须经过懒鸭滩,可以派人在那里截击掩杀。” 兀术思虑得定,转身大声道,“韩常,撤离拇听令!” 韩常正站在兀术身后,闻声上前一步道,“末将在。”撤离拇亦自出列接令。 兀术道,“你二人速各点五百精骑,上岸去追杀那条小船中人。 你们只需分头向南,顺了去牛头山的那一条路而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韩常,撤离拇应声接令,走向船尾,上了一条小船,自去点兵调动不提。 兀术又唤来了传令官,道,“速放信鸽。告诉在岸上负责截杀漏网宋卒的粘罕, 查雄,让他们放弃北面,只在黄天荡南岸严加察寻搜索,至于难以进入的芦苇荡, 就放一把火烧了它!再命大寨中守营的张本,让他从预备队中选千人马队,火速赶 到懒鸭滩埋伏,只要有想通过懒鸭滩的,一律杀了。另外通知江北的孛堇太一,严 守了各处要道水路,分兵作五百人的小队,自北向黄天荡方向搜索,不许放一人通 过!” 眼看着几只信鸽飞向夜空,兀术双手紧紧抓了栏杆,心中道,“韩世忠啊韩世 忠,这一遭定然要你的人头落在我的指掌之上。”月色之下,宋军水寨里的火光犹 自明亮,失了人驾乘的宋军小船,自己慢慢的在水面上荡来荡去,中箭而亡或者溺 水而毙的浮尸,四处飘浮。夜鸦被火光和喊杀声惊起,惊叫着离树飞起,‘哑哑’ 声中,凄凉无限。 人生的确是无法预测的,但人却可以选择如何去面对它。直愚一直十分喜欢鲁 迅先生的一段话,‘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不 错,只要能够面对了自己,面对了人生,用自己的灵魂和心去歌唱,去燃烧,用自 己的热血去书写生命的诗篇,那就永远也不会后悔。至于是非成败究竟如何,反而 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岑参: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李颀:古意这一段书,金史列传第十五里 面,只不过下面寥寥数语,‘宗弼发江宁,将渡江而北。宗弼军渡自东,移刺古渡 自西,与世忠战于江渡。世忠分舟师绝江流土下,将左右掩击之。世忠舟皆张五纲, 宗弼选善射者,乘轻誊,以火箭射世忠舟土五纲,五纲著火箭,皆自焚,烟焰满汪, 世忠不能军,追北七十里,舟军歼焉,世忠仅能自免。’这可是八千条人命啊!想 起来古今将士征战,抛头颅,撒热血,千古以后,留下名来的不过有数的几人而已。 厚厚的二十五史,里面到底有多少人默默的为了所谓的王图大业,丰功伟绩送了性 命,又有谁知道他们,有谁去关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