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莽林拘魂 乾坤袖叶寒士带着苗王金蠹鱼和金环的义妹毒气儿十分顽强地趟过了莽林中的 一片不深的沼泽,尽管死神每时每刻都窥视着这三人,但是他们还是凭着勇气和武 功到达了对岸,踏上了干燥的地面。只有沼泽的对岸叶寒士没有找过,其余地方在 他醒来后的三天三夜里全找遍了。所以要找到金环的唯一地方就是趟过沼泽。金环 没有死,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她在叶寒士身边留了一封信,说确切点是一张树皮, 上面有几个字。就是这几个字,使叶寒士明白金环没有死,只是又遭遇到了什么无 奈,使她决定必须在这阴森森的莽林中呆上一年。 金环,你在哪儿呢? 三个泥人都精疲力尽地躺在地面上,喘息着,以待恢复体力。一头小动物,象 鹿一类毛耸耸的小动物,从一棵大树后伸出头来,紧盯着他们。大概是陌生,或是 害怕,愣了一刻然后匆匆走开了。 阳光透过大树厚厚实实半枯半绿的树叶洒落下来,虽然很淡很淡,但总是阳光, 总是生命之源。叶寒士不由感谢大自然的恩赐。若没有这片沼泽,若没有亲身经历 过跋涉沼泽的艰难,就不会仰躺着感到阳光的可爱,就不会感到一草一木的无比亲 切和体会到活着的无比可贵。 苗王金蠹鱼第一个站起身来。他感到周身有说不出的舒服和轻松,难道就躺了 这一刻体力便能迅速恢复了?并且还有更上一层楼的感觉?他自言自语着:“这莽 林还真稀奇古怪。” 叶寒士也站了起来,他双手拢在嘴前大声喊着:“金环——” “环儿——” “姐姐一一” 金蠹鱼和毒气儿也扯直了嗓门喊着。然而他们的声音象晨雾被阳光蒸发下净一 般,大莽林很快吸收了他们声嘶力竭的叫喊,连一声回音也不给。 三人在莽林中走着,喊着。到处是坑坑洼洼,到处是绿色苔藓和枯枝藤蔓。走 累了,三人就围坐在大树下吃着带来的肉食和酒。毒气儿虽是个漂亮的姑娘,酒量 却特别好。“—品香”浓烈的白酒,她居然能当茶水喝。她后来终于成为—位名震 武林的醉毒仙子,这善酒便是基础。不过此刻她喝酒不是为练武。而是为了驱除莽 林中的寒冷和阴湿。她现在已经在惧怕黑夜。莽林中的黑夜会如何可怕啊。 走着喊着,叶寒士突然惊叫起来:“快看。那儿是一幢房子吗?” 走近些,再走近些,终于看清了两棵古槐之间静静耸立着尸幢木板搭建的小木 屋。木屋不大,至多二丈长,一丈阔。但是门窗俱全,还有木板壁上挂着的大张大 张的兽皮。叶寒士第一个冲近木屋,刚想抬手推门,只听屋里传出了阴侧侧的冷喝 :“大胆!你竟敢私入我的禁地,难道不怕尸掌搜魂、拘指炼魄不成?” 叶寒士一怔,不由得垂臂不动,恭恭敬敬地说着好话:“屋里的老人家,在下 乾坤袖叶寒士只因来此莽林寻找一位好友,以至误入前辈禁地,还望前辈多多见谅。” “寻找好友?你的好友是何人?”屋中阴侧恻声音继续在问。 “乃在下救命恩人苗女金环。” “这里没有你找的人。看在你年轻无知的份上,饶你这一回,去吧。”屋中人 口气似乎好转了些。 叶寒士暗忖,这茫茫丛林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说上话的莽林主人,岂能被他如 此容易就打发掉了。所以他又连连躬身施礼,道:“前辈可否容在下再说几句?” “说。” “几日前是否有一漂亮的异族姑娘来此?” “没看见!” “前辈可知这莽林之中还有谁住在此?” “就我—人。我就是这百里莽林的主人。” “那前辈是否能让在下进屋一叙?” “你莫不是不相信我的话?” “这……” “小子大胆,我数到三,你若仍然站在木屋前,定叫你尝尝拘魂掌的滋味!” 叶寒士想了想。说:“在下若没见到前辈一面,是不会走的,别说数列三,就 是数到一百也是一样。” “嘿嘿,你小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你自己想死,老娘就成全你吧。” 屋中人似乎即刻就要出手。乾坤袖叶寒士功贯百穴,严阵以待。不过,等了许 久不见屋中有任何动静,唯有悉悉啐啐的低声的争吵声。苗王金蠹鱼和毒气儿也到 了屋前,叶寒士将所遇一一叙说了一遍。连金蠹鱼也猜不透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寒士凝神细听着屋中的争吵,实在听不清对话的内容,曾至连谁对谁的声音也听 不出来。可是,有一人听出来了,随着屋中争吵的内容,她时尔粉颊泛白,时尔欣 熨燃眉,那份紧张悬空之心似乎一忽儿被抛上九霄,—忽儿又被摔落深渊。她正是 毒气儿。她突然高声喊道:“姐姐,我是毒气儿。我和父亲、叶姐夫一起来找你了。 你别听那老婆子的话,她不让你出来,你就偏偏出来!难道有我们在,你还怕她不 成?” 毒气儿的一席话,顿使小木屋中鸦雀无声,屋中人似乎在一瞬间凝固了一般。 金蠹鱼不解地问:“气儿,你在喊什么,是你姐姐真在屋中么?” 毒气儿说:“父亲,姐姐真在屋中和一个老妇人争吵。姐姐要出屋,老妇人就 是不愿。 说什么不能违背一年之约,说什么外面之人找金环准没好心肠。“ 金蠹鱼疑道:“气儿,屋中之声你能听得明白?” 毒气儿答:“孩儿每逢吃多了酒,眼睛看得更远更明,耳朵也变得特别灵敏。 屋中二人的争吵我当然能听得一清二楚。” “那你姐姐在说什么?” “姐姐求老妇人,苦苦地哀求她,让她去屋外见见叶大哥,可是怪死的老妇人 就是不愿。” “腿长在自己身上,就不能……”说到这儿,金蠹鱼似乎想到了什么,皱着眉 峰来来回回在木屋前踱来踱去,还自言白语着:“屋中究竟是什么怪人?金环若不 是受制于她,怎能不敢出屋呢?他越想越气,突然冲着木屋大声吼叫:”环儿,休 用害怕,老父在此迎候吾儿,你就大胆走出屋来!若制约于你的贼妇胆敢动你一根 毫毛,老夫誓将她挫骨扬灰!“ 吼叫了一阵,木屋中仍然没有动静。金蠹鱼乃苗族之王,何曾受过如此冷落。 他双目喷火,牙齿咬得格格直响!跨前三步,猛地扬掌朝木屋屋顶挥去。就听“轰 隆隆”一阵乱响,木檐草结满天飞舞,木屋顶已全然掀去。 突然,一条人影飞撞而至!这种速度快得不容人眨眼,同时一片掌影已凌空罩 下。 金蠹鱼拗肩扭腰,人一倏斜,五指成剑,横削扑来的魅影。左掌挟开山裂碑威 力拍出。 劲气涌荡四溢,一丈之内顿时罡气暴卷。 魅影在空中急泻而落,似乎并不在意指剑掌力,身如怒矢般射入罡风圈中。不 停地旋转着。速度越来越快,简直看不见人影,只是—股旋转的风。 苗王金蠹鱼越打越是心惊。他自忖苗疆荒木神掌自己已习至第九层境界,别说 在苗疆手下无敌,而且数番进入中原,并无一人在荒木神掌下讨得便宜。不想今日 钉头碰到了钉头,在这茫茫莽林之中居然隐伏着如此高手!数招下来,不但不能查 明对方的武功来历,连人影也看不清。只是感到随着魅影的急促转动,无数的掌影 忽浓忽淡、忽明忽暗从四面八方向自己压来。无奈之中,金蠹鱼已全力而为。他大 吼如雷,双掌一阴一阳,一上一下虚拍急推,利刃般的罡风将自身团团围住,并不 时袭向那永不停息转动的魅影。 一时之间,场中两人已快对快攻守了一百余招,似乎是势均力敌,不分上下! 只是这场惊心动魄的激斗看得乾坤袖和毒气儿目瞪口呆,作声不得!眩目的光弧, 劲厉的罡气,猝然爆闪的掌影爪影使二小眼花缭乱,真有点分不明场中谁是金蠹鱼, 谁是从木屋中飞出的魅影。 毒气儿急得在一旁拉着叶寒士的衣袖嚷嚷:“姐夫,你还不上前去帮我义父一 臂之力?” 叶寒上也急。但是自幼受的正规白道侠义训导,又不能用围攻的方法对付一个 妇人。他很想替下苗王,可是自忖自己不是鬼魅之影的敌手。此刻见毒气儿催促, 便道:“小妹,不如你在此替金前辈助阵,我进木屋前解救你义姐。” “好计!姐夫你就快去吧。” 叶寒士刚想举步,忽听到场中“轰”地震响,两条人影倏然分开。苗王金蠹鱼 踉跄着朝后撞出,叶寒士赶紧双手扶住。只见金蠹鱼浑身汗水,精疲力竭,气虚神 浮,脸色纸一般灰白,嘴角还隐隐渗出一丝血迹。一眼便知已被对方震伤了内腑。 叶寒士忙扶金蠹鱼坐下,并说:“金前辈快运功疗伤,小侄去挡住妖妇!”言罢, 双足一点,人已挡在苗王面前。 面前是个令人毛发悚然的人,一身破烂的布衫,细看居然是苗女金环的穿戴。 污浊的长发遮住了整张脸,一双瘦骨棱棱的手掌正举在胸前。靠嘴的几缕长发正在 急促地飘动,看得出此人出受了震伤,呼吸已经不均衡了,只是程度上比金蠹鱼好 一些。瘦瘦高高,僵立不动的妇人真像一具僵尸,难怪她有如此厉害的武功。 叶寒士沉沉地迈前两步,双袖缓缓抬起,目视对方,目中已溢满森煞之气。 “小子,你也想送死!”鬼魅在说。 “你以为打伤了苗王金蠹鱼金老前辈,在下便会认输返回?呸!今日不送出金 环,小爷决不会与你罢休!” “小子,你说什么?谁是金蠹鱼?” “此地除了我乾坤袖叶寒士和苗女毒气儿,就剩下被你打伤的金老前辈了。难 道还会有第二个金蠹鱼?” “啊。”鬼魅惊叫了一声,浑身似受电击般发出阵阵惊颤:“他……他就是金 蠹鱼?” 说着,宛如一股疾风从叶寒士身边吹过。等叶寒士返过神来,转过身,他又被 突变的情景惊呆了,只见鬼魅正盘膝端坐在苗王金蠹鱼身后。双掌抵住苗王的命门 大穴,似乎是在为苗王金蠹鱼运功疗伤。 这……简直是天下奇闻了。刚才还拼命撕杀的敌人,现在居然成了不惜以本身 真元为对方舒筋活血,走脉行穴的至友,这叫人如何理解?叶寒士不理解,毒气儿 也不理解,不理解就只能发怔。二人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幕,一时又不知如何办? “还不快进屋从床头小瓮中拿几颗‘安魂丸’来!”鬼魅居然吩咐叶寒士进屋 去拿药。 叶寒士呆了一呆,立刻转身冲入木屋。 木屋?只能说一个没有盖的大木箱,十分杂乱的大木箱,眼光扫过,他一眼便 看见倒在床上的苗女金环。只见她双目含,泪地正望着自己,却一动不动地仰躺着。 身上仅一条短裤,连上衣也没有一件,裸胸坦露,洁白丰满的双乳冲天凸起。叶寒 士马上想到了鬼魅身上所穿的衣服。他摇了摇头。这茫茫莽林之中是没有地方有衣 饰可买,怎能不叫两个女人合穿一套外衣呢? 他走上前,十指一阵点戳,就是解不并苗女金环被制的穴道。他干脆不解了, 脱下自己穿的青衣长衫把金环包好,这才找到瓦瓮,从中倒出十几颗药丸来。淡绿 色的如糖粒—块大小,放近鼻孔闻闻,此丸还有一股十分诱人的清香。 叶寒士对金环说:“环妹,为兄先去送药,随后再来救你。可好?” 苗女金环的目光似乎同意了这要求和主意,只是有另一种含义使叶寒士欲去又 回。他俯身在苗女千燥的芳唇上印了一吻,这才见金环秀目中露出了欣喜的笑意。 “哎——”叶寒士一声轻叹,闪身出门,将绿色的药丸送到鬼魅脸前。 鬼魅道:“还不快给他喂入!” 他,当然是指苗王金蠹鱼。毒气儿接过药丸,一连三次将三粒淡绿色药丸送入 金蠹鱼的口中。 鬼魅在说:“这是专治被拘魂掌击伤的灵丹妙药,半个时辰后他就会痊愈。小 子,你现在可以去解开金环的穴道了。” 叶寒士脸色一红,说:“在下解过,却……” “解不开,是吧!告诉你先点灵台,后拍命门,再敲丹田,然后戳击四尾、少 阳、合谷、五凤四穴便可解开金环被制之穴了。” 刚才自己点了金环四穴,现在又教授于人如何如何解穴,人的情绪和感情变化 真可谓似水中浮萍,来去无根呀!“ 叶寒士重新回到没顶的木屋中,照鬼魅人所授之法,一一认真试过,可仍然不 见金环动弹。相反,原来圆睁的秀目现在闭合起来,两行晶莹的泪珠正缓缓顺腮淌 下。这一急急得乾坤袖七魄丢了三魄,还以为自己没功力,把解穴之道搞糟了。所 以他俯首焦急地喊着:“环妹,环妹,你怎么啦?” 忽地,颈脖被一对玉臂抱住,并且拼命往下拉,以至叶寒士不得不埋首在软软 的淡香的双乳之间。 “叶哥,快抱抱我!我好想好想你罗。” 一声娇嗔,使乾坤袖丢掉的三魄又自动飞了回来。他猛地紧紧抱住金环,吻她, 亲她,抚爱她,并且感受她。感受是被动的,却又是最最幸福的。 也不知过了许久,金环才问:“我父亲呢?” 有了男人忘了老子这是很正常的事。等他们亲热完了才想起一脚在死地、一脚 在生境的老父这也是很正常的。只要别让父亲知道,否则老人会伤心的。因为,当 他们发现对儿女的痴爱居然也会人老珠黄不值钱时,心情能好吗? 叶寒士搂着金环,把来此莽林的前前后后都说了—遍。当说到金蠹鱼被拘魂掌 打伤时。 金环—下于从乾坤袖怀中跳了起来。当听说师父居然自愿为其父疗伤,并送了 灵药时,金环秀眉紧皱,十分不解。两人正在说说叙叙时忽听一声娇唤:“好呀, 姐!你们在屋中亲热,让人家在外面干着急!” 话到人到,毒气儿已轻风般飘入屋中,还带着一串清脆的甜笑。 金环一下子从叶寒士怀中挣脱,姐妹俩紧紧搂在一起。笑啊笑的,眼泪也止不 住笑出来了。晶亮亮的泪水溶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姐,你身上怎么有股子味?”妹妹问。 “许多天没洗一洗,也没衣衫换,身上岂能没有异味。”姐姐答。 “不,我说的不是脏味?” “那是什么味?” “有股子臭男人味!” “好呀,你这个臭丫头,拐着弯子来捉弄姐姐,看我不撕碎了你。” 一个逃,一个追。逃的施展了苗疆“跳月步”,可是没一刻就被捕住了。 “姐,你的身法好快!这是从哪儿学来的?” “这叫‘百尸步’,就是从木屋主人处学来的。为姐这几日还学会了拘魂掌。 这是十分厉害的掌法,比我们的荒木神掌还要诡异和玄妙,也十分难学。为姐才学 了三成左右。” 说起荒木神掌,立即想到了金蠹鱼。三人一齐冲出屋,可看见的又是另一番情 景。 苗王金蠹鱼和莽林主人面对面坐着,中间仅隔三尺。若是和、谁暴然出手,准 能把对方击毙。但是他们两人一个也没有这样的想法,只是面对面静静地坐着。 苗王金蠹鱼先问:“尊驾是谁,为什么对老夫施救?”他无意之中用了“老夫” 自称。 莽林主人答道:“因为你叫金蠹鱼。” “为什么本王叫了金蠹鱼,尊驾便改变了致老夫于死地的决定。” “因为我认识一个叫金蠹鱼的人。他住在江阴金家村,有—个女儿,也有一个 妻子。后来为了妻子的原因,他带着女儿离家出走了,一去就是许多年,再也没有 消息。” 金蠹鱼脸色剧变,双目带惊地问:“你……你怎么会知悉老夫的身世来路?” 莽林主人似乎也很激动,遮住脸的长发无风自动。她说:“如此说来,你就是 江阴金家村的金蠹鱼,江阴金家村的金蠹鱼便是你了。” 沉声回答:“是的。” 忧郁地问:“那金环便是你女儿?” “是的?” “这毒气儿呢?” “是老夫在苗疆领养的义女。” “不是亲生女儿?” “不是。” “你还是孤身一人?” 金蠹鱼突然脸色一沉,道:“尊驾究竟是何人?如此盘问老夫的家世,莫非与 金家有仇?” 莽林主人摇摇头,沉默了许久才问:“你还记得你的妻子吗?” “她……哎,她早就死了!许多年来老夫已把她忘了,忘了,全忘了!” “忘了就忘了,你为什么提起她就大发雷霆之怒!要知你现在只是将伤势稳住 了,要拔根去源还须一周时间。在这一周中不能动武,不能妄动肝火,否则伤势就 很难控制。” 莽林主人冷冰冰的语调变得十分温柔可亲了。这种转变连粗心的苗王金蠹鱼也 听了出来。 所以,他迷惑地问:“你,这是……” 莽林宅人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地望着对方,从头到脚来来回回地细察了很久很 久才说:“没变!没变!只是鬓边华发如霜,眼角细纹似刻,岁月不饶人呀。” “你……你究竟是谁?”金蠹鱼动疑了。 “是谁?你非要知道吗?” “是的,你如此熟悉老夫,为什么不能让老夫也知你一二呢?” “因为你知道我是谁以后,并不能使你高兴。不使人高兴的事,又为何去做。 你就当我是一位旧友、故友,老友吧。” “旧友、故友,老友?”金蠹鱼不解地皱起了浓眉。他心中掠过一丝光亮,这 一光亮似乎在告诉他什么。 在一旁听了许久的金环终于忍不住了,她快步上前,大声道:“爹,女儿知道 师父是谁了!真的,女儿知道师父是谁了。” 金蠹鱼一见女儿安然无恙,心中略宽,一听女儿在说她知道对面被称作师父的 怪女人是谁心中又一紧,一宽一紧使他脸色阴晴几转,忙问:“环儿,坐在为父对 面的是你师父?” “是我师父。” “那你师父又是谁?” “她是……”金环一步步行到长发遮脸的怪女人面前,突然双膝一软,嗵地跪 倒在地,泪水止不住地哗哗淌下,哀伤地说:“她……她是我娘!” 象一声霹雳,金蠹鱼怔在当场。叶寒士、毒气儿也呆呆地傻站着,似被人制了 麻穴一般,不知如何是好。 金环已大叫一声:“娘——”一头扑进莽林主人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莽林主人一动不动地坐着。由于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脸,谁也不知她是什么表情 以及什么心情,只见她泥塑木雕般坐着,任凭金环在怀中扭动,痛泣。 金蠹鱼脸色刷白。他双目中也溢出了老泪,颤抖的手慢慢伸出,象是要撩起对 方一缕长发,看一看对方庐山真面目似的。可惜相差三尺,手够不到,只能用嘴传 递信息和感情。 “你真是珍女?珍女是你吗?” 莽林主人叫珍女?一个好漂亮的名字。可惜莽林主人没有回答,不回答是不是 可以认为——默认。女儿金环在哀求:“娘!你说句话呀,就对爹说一声是呀!” 莽林主人还是没作声,一动不动,象是进入了一种飘渺虚浮的世界,对她来说 什么也不存在似的。 金环一转身,又跪到父亲面前,喊着:“爹,娘过去是病,她的过错是由于一 种可怕的病造成的。等你带我走后,她就感到什么都完了,才进入这片莽林等待死 亡。谁知上吊不成,掉入沼泽泥潭之中,这沼泽的污泥脏水居然治好了娘的病。娘 还在沼泽中挖到了刻有精深武功的石碑。于是,娘就独自一人在莽林之中住下了, 每日苦练着拘魂掌和百尸步。她碰到女儿后就讲了上面这个故事给女儿听。当时, 女儿不知我娘就是师父,师父也没问过女儿家中大小,所以也不知女儿就是她亲生 骨肉。娘要我在一年之中练成拘魂掌和百尸步,重出江湖之日,就必须为娘办一件 事。这件事便是寻找爹和我两人,并嘱我暗中为寻找之人办几件好事,以尽师父的 心愿。 “爹,这些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娘也是受害者,无辜的受害者吗?” 听到这里,金蠹鱼满盈在眼眶中的老泪再也忍不住了,断线珍珠般滚滚落下。 他膝行数步,来到莽林主人的跟前。问:“珍女,这些全是真的吗?你说活呀!” 没有说话,唯有一种压抑的抽泣,很重很沉很揪心的抽泣。 金蠹鱼缓缓伸开布满青筋的手,撩起对面人的遮面长发。他终于看见了—张梨 花纷落、珠玑满盘的泪脸。然而,这张脸的熟悉,使他一时感到气也透不过来,人 直朝后倒去…… 珍女,现在的莽林主人应该称为珍女了。她快捷地扶住金蠹鱼,终于悲切地喊 着:“蠹鱼,原谅我!原谅为妻吧。” 金蠹鱼缓缓透过气来,一把抱住珍女,口里喃喃地说:“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珍女,这多年来你受苦了。” 哇地—声痛嚎,年过五十的老妇象个女孩一般投入丈夫的怀抱,一吐心酸、委 屈的泪水。 让她尽情地哭吧,三十多年了,满肚子的思念已织成了—匹长长的无尽头的丝 绸,—下子怎么理得清、叙得尽呢?哭也许是一种爱的最高表示吧,当然这是指伏 在丈夫怀中的真哭! 这以后的一切就简单了,叶寒士一心牵挂着七日后的姑苏三清盛会。他计算了 一下,由于赶路、寻找已费去了四天光阴,七天去四仅剩三日时光。所以,他急着 要赶回姑苏去。金环自愿和叶大哥在一起,只是不好意思说。到底做娘的心细,笑 着主动叫女儿随叶寒士同涉江湖,并讲好了事情一完,便赶往江阴老家再一家重聚。 叶寒士很高兴地带着苗女金环离开了茫茫莽林,一路飞奔姑苏,总算在三清盛会召 开的当天赶到了玄妙观。 现在,他们俩人正在台下四面寻找着灭雕神女,可惜没有找到。找不到灭雕神 女,叶寒士又找寒山寺方丈虚空法师,结果也一样。就在扫兴之时,金环突然认出 了台上很神气的司礼居然是神雕殿殿主金雕亢天之于银雕亢君,而坐在无头罗汉身 边的银雕亢君当然是假的罗。 这一发现,使乾坤袖不由担心神雕殿想利用三清盛会搞些什么阴谋,所以他更 想立即找到灭雕神女和虚空法师。 他哪里知道,今日燕无双和虚空法师早巳到了玄妙观内,只是改了装,认不出 来罢了。 而且叶寒士更不知道,在他心中有同样地位的一男一女、一僧一俗居然是两条 道上跑的车,走的不是一条路。 他又翘首朝露台上望去。他感觉到丐帮前代长老痴癫双乞的出头是有原因的, 也许正是受虚空法师的委托来此寻事闹事的。这一点被他猜中了。 叶寒士和金环在三清殿前看正邪智斗力斗,莽林之中还有三人的行踪也该先交 代一下。 由于金蠹鱼的内伤未愈,所以珍女建议暂时先留在莽林中,用沼泽中的神泥来 治疗丈夫的内伤。毒气儿也想学学义母的拘魂掌和百尸步,因此也乐意暂时不走。 金蠹鱼老年又得庞妻,岂不遵喻一切,所以这三人就在莽林中住下了。 这一住下,其余都不细表,只想提一下,当夜夫妻两人同床共眠之时,探讨珍 女得病原因时发现——珍女得阴亢之症是由于前夜和丈夫金蠹鱼一夜鱼水之乐后, 便觉得下体奇痒难熬。 金蠹鱼和珍女欢乐之夜的当天白日,他遇见了一位矮胖的和尚。这和尚远远望 见了珍女,感叹天下之美全集中此女身上了,于是和金蠹鱼作了一席谈。话行半途 时,金蠹鱼突然感到一阵昏头昏脑,过后又好了。 珍女这夜和丈夫和合后,感到下体奇痒。第二天早晨去河边洗菜时,就碰到了 丈夫口中所说的矮胖和尚。当时,和尚说她有病,非得男人才能治好,所以她就被 他治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不过,一周后和尚已玩腻了珍女,扬长而去。 试想,遇和尚——得病——又遇和尚,这无巧不巧的巧遇,难道不是—种安排, 一个大圈套!想到这里,金蠹鱼和珍女浑身发麻。 金蠹鱼说:“珍妹,你还能认出这和尚吗?” 珍女想了想回答:“鱼哥?二十多年了,但为妻知道此人有一块暗记,形同野 狼,很大—块紫色斑胎生在右股上。” 金蠹龟咬着牙齿说:“老夫一定要找到他,非叫他尝尝苗疆七噬之毒不可!” 珍女也骂道:“这害人的秃头,一旦擒住后,为妻非叫他尝尝拘魂掌的滋味!” 一个七噬毒,一个拘魂掌,还不是要那风流和尚的命。那么他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