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浮沉之主 说起玉白雪在“冥岳门”的地位,其实是部半生血泪的浮沉史也不为过。 虽然名义上是“天下第一君”君逆天的妻子,但“门主夫人”这四个字对玉白 雪而言,却毋宁是太过沉重的装饰。 从一开始就不是自愿成为君逆天的妻子,玉白雪在门内的日子,绝大多数时候 都是深居简出,二十年来从未踏出过“冥岳门”一步,大多数的门人均从未看过他 们这位传说中的“主母”。 在门内某些激进派的眼光中,玉白雪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冥岳门”的罪人。他 们认为这些年来冥岳门势力停滞不前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君逆天为了不喜欢见血 的妻子,刻意压制对外扩张的脚步,甚至默许“白道联盟”的成立,这种种利人损 己的行为,都是因为玉白雪。 君逆天在生时,凭著「阎皇“的绝对权威统治,所有人也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等到君逆天”阵亡“在生死峰之后,情况便大大不同了。 “玉白雪根本就是一个不祥的祸害!‘玉皇宫’因为她而导致灭门覆亡,门主 也为了她而受陷中伤,才会在连串激战中英年早逝,她的大女儿也是被她害死的, 亲生儿子又对她怀有不正常的感情,任何与这女人沾染上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在有识之士的眼中,这样的说词根本是从结果论单方面去扭曲、充满似是而非 与恶意的言论,偏偏这世上有思想的人太少,而道听涂说的人又太多,最后演变的 结果,就是玉白雪简直变成了一个移祸世人的“九尾妖狐”,要求处置或是放逐她 的声浪甚嚣尘上,几乎就要演变成暴动了。 在一面倒的舆论中,以坚定意志如巨岩对抗海浪拍击,唯一站在反方立场的一 人,便是君逆天的大徒弟──天下第三! 以鬼火般的眼神和紧抿的嘴角独排众议,那副深沉的威严甚至让人想起君逆天 在世的时候,天下第三并没有解释原因,事实是他对玉白雪也谈不上什么个人的喜 恶,但他知道玉白雪是君逆天所重视的人,这就够了! 天下第三并没有刻意把自己定位成君逆天意志的继承者,然而他知道这是唯一 能够报答恩师养育之恩的方法,不管世人如何看待他或是说他也好,我意即我行! 靠著天下第三坚定的守护意志,玉白雪终于可以在君逆天亡故后,仍然继续留 在“冥岳门”,虽然这未必是后者想要的结果,但是玉白雪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去处, 毋宁说当事者已经不在乎自己的埋骨之所了。 早已失去任何生存意志的她,之所以没到另一个世界的唯一原因,是因为她知 道如果有一天自己的亲生儿子产生了她所担忧的恐怖变化,那唯一能制止他的只有 自己! 而现在就是她挺身而出的时候。 听到玉白雪亲口答应自己的要求时,逆天邪眼中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喜色,但 随即恢复平常,微笑道:“娘果然是明白人,那我们这就走吧!” 玉白雪望著逆天邪,欲言又止道:“你……你到底是……哪一个天邪……?” 场中只有极少数人能够明白玉白雪问这句话的真正用意,逆天邪露出一个优雅 至极、无可挑剔的完美微笑,淡淡道:“我以为,这个问题,娘早该知道答案了。” 玉白雪娇躯一震,美目掠过无法形容的哀伤,低垂著头道:“是吗?天邪他… …终于也……” 逆天邪笑道:“娘说的是哪一个天邪呢?我明明好好的站在娘面前啊!” 玉白雪勉强挤出一丝无奈微笑,道:“没事,我们走吧!” 天下第三就在这时出言喝道:“等一等!” 逆天邪闻言回头,目光闪过一丝冰刃般锋锐冷酷的杀意,但嘴角保持的微笑却 依然是无懈可击:“大师兄,我娘都已经亲口答应说要跟我走了,你还要继续多管 别人的家事下去吗?” 天下第三脸上是一种觉悟了的执著:“我不会违背师傅他老人家生前最后的遗 愿,师母她一定不能跟你走……” 逆天邪闻言只是冷笑不已,但在场的人无论远近,都忽然感觉到心脏像是被一 只无形之手紧紧掐住,连大气也喘不过来的压迫杀意。场中一些次级的高手终于意 识到,逆天邪并不是空口说大话或是和他们说笑,而是确有杀光众人的实力! 场中的冥岳门人没有一个是弱者,其中更有不少是出生入死、浴血沙场的战士, 可是他们现在的确都感应到一股久违了的战栗感觉…… 仿佛很久以前,当他们还未练成武功之时,在野外遇见老虎或豹子的感觉,那 种像是整条背脊浸在冰水里的寒意,一种像是遇上“天敌”一样的感觉……在这个 银发少年面前,他们仿佛只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场中只有玉白雪一个人感觉不到这股战栗杀意,显见逆天邪的修为已到收放自 如、随心所欲的地步,“末那识”之高明即使君逆天、丁尘逸复生也不过如此。 逆天邪就维持著原来姿势不动,但是众人身上的压力却是有增无减。 “大师兄,如果你再继续坚持要挡在我前面,那么我就先杀掉这里的所有人! 你是没可能阻止我动手的,那后果你自己好好想吧!” “你……!” 天下第三气得青筋直冒,心底却明白逆天邪所言并非夸口,以前者刚才所表现 的身法来看,若是要刻意避战并滥杀无辜,天下第三并没有绝对的把握不会殃及池 鱼,他明白因为玉白雪的事情,门内已有许多人对他的领导方式出现疑问,如果他 今天仍执意为了保住玉白雪而一意孤行,甚至因此牺牲门人性命,那他今后将很难 再以门主的身分领导众人。 逆天邪就是看穿了这点,才以众人的性命为交换条件要胁他。 正当天下第三骑虎难下之际,玉白雪忽然对他说道:“第三世侄……” “师母……” 天下第三在开口前确实感受到一种异样的窘困,印象中,这还是玉白雪第一次 主动和他开口说话。 玉白雪脸上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释然,虽然很难相信,但天下第三确实感 受到一股与“阎皇”君逆天类似的威严,从玉白雪的身上散发出来。 “我想求世侄一件事。” “师母请说,但叫我能力所及,必为您办到。” 玉白雪露出一个异样的微笑:“我想请你让我和我的孩子离开冥岳门。” “这……”尽管早已隐约猜中玉白雪的要求,但当对方真的开口提出这为难的 要求时,天下第三还是忍不住一愕。 玉白雪以无人可以拒绝的柔婉语气道:“世侄,种其因者得其果,现在便该是 我自食其果的时候了,希望你可以谅解。” “师母……”天下第三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当他看到玉白雪那一脸觉悟的表 情时,他就明白自己再说什么也是多余的了。 不愧是“阎皇”君逆天看上的女人,论智谋、论胆识都丝毫不逊色,若非命运 作弄,他俩本该是一对神仙佳侣才是。 天下第三摇摇头,试著把这个太过可笑的假设驱出脑外,再开口时,语气透著 一丝的敬重。 “我知道了,师母,如果那是您的愿望……” 玉白雪微笑道:“多谢你了,世侄。”笑容里带著一种此生不会再见的感激与 道歉。 逆天邪来到玉白雪身边,对著天下第三道:“你该感到庆幸,今天是我们母子 重逢的大好日子,所以我不想见血。” 天下第三没有再多说什么,此时此地多余的话语只会让自己显得更丧气,他只 是冷冷的看著逆天邪的右手握上玉白雪的纤腰,在她耳旁柔声道:“可以走了吗? 娘。” 玉白雪微微一颔首,逆天邪长笑一声,带著前者冲天而起,去势犹如天外流星, 转瞬间两人已失去了踪影。 天下第三望著两人远去的方向,眼神若有所思,半晌后以只有自己可闻的低语 道:“种其因者得其果……等待我的结果又会是什么呢……?” 逆天邪丝毫不避母子之嫌,以极其贴近的距离搂著玉白雪飞奔,享受著那股温 香在抱的满足,脸上露出罕见的真诚愉悦微笑。 玉白雪的心情则较其子复杂难受的多,对于她这个深不可测的子嗣,玉白雪的 感觉是怕多于爱,她能从其子身上感受到一股无可掩饰的邪恶欲望,而且那邪恶很 明显的是冲著她而来,让她每望向其子一次,便感觉到一次恶寒。 但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男性气味,以及说也说不上来的奇异感觉,像海浪般 不断拍击她的心灵,让她全身流斥著一股仿佛电流通过的异样快感。 三十七年来,玉白雪除了君逆天外,从未与其他男性如此亲近过,然而即使是 君阎皇或是“双枪”谭子龙之流,也不能带给她这样的感觉。 然而,在体会到这股异样快感的同时,同样强烈的罪恶感也一样侵袭著她的心 灵。 ──玉白雪啊玉白雪!你到底是多么不知羞耻的一个女人?连被自己的亲生儿 子抱著,也会让你产生快感吗? 玉白雪深陷于自责与快感之间的漩涡中挣扎,所以她一直没发现到,在他们去 路的前方,一道明亮却不耀目的白色光柱忽然冲天而起,更没注意到当逆天邪发现 那道光柱时,脸色明显的沉了一沉。 “看来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竟然连‘菩提法座’的圣主也亲自出动了。哼! 不管是三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后,本帝又何尝怕过你们了?敢坏本帝好事者,神阻杀 神,佛阻杀佛!” 逆天邪异样不快的语气把玉白雪飞奔的思绪拉回现实,当她的视线注意到那道 光柱时,不由讶道:“那……那是什么?” 逆天邪冷笑道:“不过是个爱装神弄鬼的老秃驴而已,只是飞近身来的苍蝇不 得不把他拍掉,娘请再稍等我片刻。” “你……你又要杀人了吗?对方未必是冲著我们而来,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吧!” 逆天邪笑道:“娘真是菩萨心肠,可惜有些时候事情未必是我们想了就算,人 无犯虎心,虎有伤人意,到最后一定要以一方的死亡或是臣服,作为结束。” 逆天邪说完,去势忽然一个大折,投往光柱的方向而去,不容玉白雪再有任何 表示,临空降落在光柱前方,然后他们便同时见到了光柱中的人影。 与“装神弄鬼的老秃驴”完全相反的形象,光柱中的人一袭白色僧袍,一头白 色长发胜雪欺霜,无风自扬,脸孔出奇的年轻,肌肤嫩滑有如新生婴儿,但那双看 透世情沧桑的深邃碧眸,又与其外貌形成强烈的对比。 他的眉目间透露著一种仿佛菩萨般的慈悲祥和,又带著一种温和但强大的威严, 气势由内而外,发于天地,又似是与自然共生,从外表看来感觉不出一点武林高手 的味道,但曾与君逆天那样的绝世强人朝夕相处的玉白雪,却没来由的感觉到对方 是与自己先夫同等级的高手。 证据就是他的身体在光柱之中,光柱是由他的身体而散发,上接天下连地,双 脚凌空半尺。一切仿佛不可思议的神迹,在他身上却是发生得那么自然,给人一种 如仙如圣的感觉。 这感觉来的毫无根据,甚至只能说是一种直觉,但单凭逆天邪此刻的反应,玉 白雪已几可肯定自己的感觉不会出错。 “什么!这直冲九天的光气,竟是由这人身上所发出,这怎么可能?” 逆天邪落地后随即放开一直搂在玉白雪腰际的右手,后者自是忙不迭的与对方 拉开距离,但与此同时心头上却浮上一股难以形容的失落感,仿佛她的身体仍然渴 望自己亲生儿子的贴近一样。 逆天邪似乎完全没注意到玉白雪的心路挣扎,一对俊目和光柱中人眼光交会时, 仿佛在空中擦撞了几点电火。 白发僧人身周的灵光忽然减弱消淡下去,原本如幻似真的面貌因此看得更为明 确。 但见此人面如冠玉,轮廓生的无懈可击,气质古朴庄严,却无法看出他真正的 岁数。沉稳如得道高僧的神态,与出奇年轻俊朗的外表,竟似有一种玄妙无穷的融 合协调。 玉白雪知道练气高深之士,其真实年纪往往不能用外貌去判定,像君逆天、谭 子龙都已逾花甲之年,看上去却只有三十出头,换言之这名白发僧人的年轻外貌, 正是证明其修为已到了反璞归真、返老还童的境界。 一道有如暮鼓晨钟,平淡中正不带一丝火气的声音从那白发僧人的口中悠悠道 :“我们终于见面了,君夫人、君公子。” 玉白雪满腹疑问,虽明知对方未必抱好意而来,但自小的修养和家教却使她仍 能保持衿持之礼:“请问阁下是……?” 白发僧人回道:“我乃‘菩提法座’当代首席,法号浮沉之主!” “菩提法座?!” 玉白雪曾经从笑诗情的口中听过“菩提法座”这个地方,据说那是由一群不问 世事的佛门高手所聚集修行的地方,从里面出来的人随便一个也有七派宗主或是九 大奇人的实力,笑诗情本身更是对法座的隔世传人“观音天女”梵心谛推崇备至, 可见法座实力的莫测高深。 “浮沉之主?哼,好大的口气啊!你的意思是说,万物浮沉,全都由你主宰啰? 那又置我这个六道圣帝于何地?” 逆天邪打从与白光灵柱接触后就一直冷沈的脸,现在更是紧绷得像是山雨欲来, 嘴角浮现一丝如恶魔般的冷酷笑意,却只有玉白雪知道这正是他起了杀心的前兆。 自号“浮沉之主”的白发僧人听了逆天邪的挑衅之言竟丝毫不动气,反而合十 道:“阿弥陀佛,所以君施主是承认不讳了。” 逆天邪负手笑道:“何需否认?我的确是你们法座的宿敌──六道圣帝的转世 托生,你不远千里而来,不就是为了听到这一句话吗?” 浮沉之主颔首道:“然而根据星象感应,圣帝的本命星于日前乍亮又熄,施主 对此又作何解释?” 逆天邪笑道:“大和尚果然有几分道行,竟然能光凭天心观星之术便看出不对 劲,圣帝的确是在我体内寄宿著,但却不是以他当初所想要的方式,简单的说,就 是‘主客易位’四字。” 浮沉之主闻言一震,仿佛幽碧深潭的双目缓缓阖上,叹道:“原来如此,原来 圣帝毕生所追求的永生不灭境界,到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嗟乎。” -------- 爬爬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