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独伤心是小青 作者:糖小小迅 淡烟急雨。西泠桥上。 雨珠子密密的洒了一肩,抬起头,烟水一色郁郁茫茫。忽然间,雨好似停了, 再看水面,却仍是千万重涟漪啪啦啪啦的。原来,不过是一把伞在头顶。 凤三公子转过头去看身后的人,微惊,那容色,如闪电直直打进眼底。一袭 青衣,一朵白花,那少女微微一笑,神色间满是凄凉,左手伸出来,是一块晶莹 的玉牌。 “凤三公子,这玉牌可以让你替我做一件事情吧?”“不错。”“那好,我 要你替我杀一个人。” 少女眼睛望向烟水深处,对岸隐约可见的塔。“那个人就住在那里,人人都 叫他法心大师。” 凤三公子也不禁动容。那法杖下,已经败了一千三百多名高手。雷风塔下, 法心从未失手。 你从哪里得到这玉牌?你为何要我杀天下闻名的法心大师? 凤三公子有很多疑问,却仍是没有问出口。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寻根究底的人, 何况这玉牌发出去的时候已经说明,凤三公子会不问缘由,为持玉牌而来的人做 一件事。 但是那少女自己却开口了:“你说青蛇该不该替白蛇报仇杀了法海?”凤三 公子脸色微变:“小青?”“不错,是我,杏花巷血案,我并没有死。”凤三公 子沉吟道:“可是,法心和尚没有理由要杀了许查道和白音素。”小青脸上闪过 凄绝之色:“那一夜,我贪玩,私自溜出去看灯花。因怕姐姐责罚我,从后门回 去,要象往常那样,从窗户口跳回房里。听见姐姐的惨叫,我大惊,掠了过去, 便已看见姐姐和姐夫倒在地上,那一瞬间,我瞧见那法杖和那袈裟。化成灰我都 记得那背影。” 凤三公子不语,小青说的也未必不可信。她轻功天下无双,法心没有可能察 觉她的到来。但江湖上还有传闻,是小青的不老神功杀了许查道和白音素。 凤三公子不想管这么多,他并非什么正义之士,一生纵横江湖,不过是为了 快意二字,除了完成自己的诺言,他根本不打算卷入那轰动江湖的杏花巷血案。 小青说的是真是假,跟他没有关系。于是点了点头,转身向岸上走去。走了许久, 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还在桥上,一把纸伞下,弱不胜衣,在烟雨之中, 竟似要凌风而去。 那一日也是下着雨,姹紫嫣红都零落成泥,浅红浅紫粉白撒了一庭院。 小青和素素站在廊下,噘着小嘴:“师傅,师傅,我们种的花都被打下来了。” 师傅皱了皱眉,叫他们进去,看着两个女童,一个已经九岁了,另一个也刚满了 六岁,眉宇间还是那般无邪天真带点委屈,本来要说两句的,到底也不忍心。只 是把两个人拉过来,摩挲着她们的头顶道:“素素,小青,师傅不是跟你们说了 么,你们要开始练不老神功了。从今往后,要克制自己的喜怒。小小的花儿也能 叫你们烦恼,那将来如何抵御各种世间情缘喜悲?”看看他们两个,虽然不住的 点头,仍是似懂非懂,觉得自己一向太过宠着两个孩子,以后只怕要疾言厉色才 能把两颗心死死拘住,便冷下脸来,拉着他们进得内堂去,指着一幅画像道: “这是你们的祖师爷。她的魂灵在上天看着呢。她说了,要是你们再妄动真情, 再为了一点点小事哭哭啼啼或者哈哈大笑,她都会下来责罚你们。”素素和小青 打了个冷战,互相靠了靠,见师傅转过身来,一脸寒霜:“记着,不可大喜大悲, 世间一切的情都不能让你们流一滴眼泪,无论是师徒之情,姐妹之情,尤其是, 男女之情。”“那将来要是师傅死了,我们也不许哭么?”素素急急的问道。 “那是自然。”“姐姐死了呢?姐姐死了怎么办?”小青惶急的叫道。师傅狠狠 的瞪了她一眼:“姐姐死了你也不许哭!再多罗嗦,祖师爷就下来了。”小青登 时住了嘴,眼泪在眼眶里不停的打转,终于还是没掉下来。 师傅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还有一条,你们虽然要练成绝世神功,但是终 身不得枉杀无辜之人,你们当中谁要是犯了这一条,另一个就把对方杀了,听见 没有?”说到最后一句,她陡然提高了声调,把素素和小青吓了一跳,紧紧的拉 着彼此的手。“祖师爷说了,我们这一门,永远不得再杀无辜的人。你们要好好 记住。”素素突然想起什么来,问道:“师傅,他们说祖师爷是上吊死的,是不 是呀?”师傅脸色突变,一个耳光就打在素素的小脸上,然后不发一言走了出去。 素素看了看小青,也不敢哭。而小青却伸出小手摸着她的脸说:“姐姐,不疼。 姐姐,师傅不喜欢我们说,以后咱们再也不说啦。我去拿桂花糕给你吃。” “诸位,那许查道和白音素,乃是武林中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许查道的武 器是一把伞,叫做无情伞。早些年的时候,他就凭着这把伞,击败了从东洋来的 剑师,要知道那剑师来挑战中原,从未失手,没想到遇到了许查道,三招即败, 天下震惊。那一日,许查道身着布衣,怀里抱着他的伞,施施然走上泰山顶……” 小小茶馆里,说书的意气风发,而听书的,也津津有味的摇头晃脑。 凤三公子坐在角落里,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包茶叶,叫那店小二过来替他冲上 一壶。小二见他衣饰高贵,自然不敢怠慢,连忙拿去。开水一冲,连听书的人都 转了头四处张望:“什么茶,这样香?”凤三公子也不理会,自顾自的斟了一小 杯品着。一瞥眼,见一少女缓缓走了进来,带着外面的雨意,冷傲凄清。她要了 一壶茶,凝神听那说书的眉飞色舞的描述许查道和东洋剑师的决战,仿佛亲见一 般。然后又继续道: “而那白音素,是别离门当代的首席弟子,轻功之高,天下无双。一手千结 剑法,连武当掌门都推崇备至。这白音素和许查道便是相遇在西泠桥上。据说那 一日,白音素代表别离门在桥上与浣花剑的诸葛小侠决战得胜,自己也受了伤, 正伏着栏杆,雨飘得不急却密,竟然咳出一口血来。正吃力的要掏丝巾,早已有 人为她撑着伞,并递过手帕。当然就是许查道了。他那天也不过是到西湖赏雨, 却见雨丝之中一少女舞剑,白衣如雪,剑锋寒煞,不觉心折。于是递过伞去,那 料到这一递就递出了武林中一段如神话一般的情缘。” 说书的说的是绘声绘色,小青在一旁听着,思绪已到天尽头。 “小青,我不打算再练不老神功了。”素素抬手剪灯花,突然说道。“什么?” 小青看着素素,真是一日比一日美了,而且温柔如水,这样的人,本就该多情, 如何奈得住年复一年的寂寞冷清。 “你听说过那东洋剑师挑战中原了么?”小青点了点头。“那你听说终于有 人把他击败了么?”小青又点了点头。素素坐下来,眼神迷离流光:“那一战, 我看了。那把伞,哎,怎么形容给你听呢小青,真是惊天地泣鬼神,而拿伞的那 个人……” 小青低头不语。近两年来,素素的心热了,瞎了眼也能看得出来。素素本来 就美,武功又高,以别离门的名号行走江湖,不知道有多少少年公子为之倾倒。 渐渐的,那红尘里的情爱就成了一种诱惑,只不过,素素始终没有遇到一个叫她 死心塌地的人。 小青叹了一口气:“姐姐,无论怎样,我都是支持你的。”素素喜上眉梢: “小青,其实只要你一个人练成了不老神功不就行了?师傅也没强迫我们一定要 练成呀。”“可是姐姐,你将来会变老变丑,你不怕么?都说世间的男子最负心 薄义,喜新厌旧了。” 素素的脸色一变,咬着嘴唇,半晌她坚定的说:“那也值了。若能真的享受 一番做人的乐趣,若能真的伴在他身边十年,就算将来我要伤透心,我也认命。” “哎,做人?做人有什么好?我们现在这样才最开心呢。”“小青,你还小,不 知道什么叫做倾心。一见之下,你想忘也忘不了,天天只想着再见他一面,那分 开的感觉,真是生不如死。”小青握着她的手:“姐姐你别怕,要是将来有一天 他辜负了你,我替你杀了他。”素素的手一抖,然后就笑了:“小青,他不会的。 而你,也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是,我自然跟着你去。”“但是,他还不认 识我呢。” 于是,小青替素素探得许查道每年下雨时节都会去赏雨,而素素也就约战诸 葛小侠在西泠桥上。一切顺理成章,素素得偿所愿。 “若是当时我不肯帮她,是不是现在她还好好的活着呢?”小青一遍又一遍 的问自己。 “哪知道老天也是会妒忌人的。这许查道和白音素甜甜蜜蜜的过了几年安生 日子,突然有一日,暴死在他们杏花巷的居所里。据说两人死得很惨很惨,现如 今都没找到凶手。所以说,天有不测风云哪。”那说书人说到此节,因为也不甚 了解细节,所以只是草草带过。但也让听书的人一阵阵叹气摇头了。 说书人身边的小童替他来收钱,到得一张桌子前,只听手上一沉,有人竟给 了他一锭白花花的足有五十两的银子,一时间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惊讶,呆在了当 场。而那说书的也觉得有异,看了过来,便见是一极美的青衣少女,不由脱口而 出:“小青姑娘。” 众人闻言,纷纷转过头来。小青也不看他们,只是自顾自的出神。众人不敢 出声,只是不住的偷瞧她。自白音素下嫁许查道,小青便成了别离门的首席弟子。 传说她已经练成了不老神功,乃是江湖近三十年来第一高手。凤书天凤三公子和 法心大和尚都要排在她后面。 雨滴答滴答的打在门前的砖上。约莫八九人慢慢的围了上来,站在小青旁边, 看着她一动不动。小青饮了一口茶,发现杯子已经空了,便又再倒,却发现茶壶 里也没有了水。于是扬了一扬手里的杯子。她身边一大汉吃了一惊,只当她就要 发难,刷的拔出长剑来。小青以极温柔的姿态低了头,听得她好象轻笑了两声, 然后抬起脸来,也不看众人,只是以手扣桌,啪,啪,啪,应和着门外的雨声。 为首的大汉见她气定神闲,不觉冷笑道:“妖女,你下手杀了你姐姐姐夫, 这下想逃到哪里去?”茶馆里其他人俱是一惊。小青淡然道:“你亲眼见我杀了 人?”“嘿嘿,那许先生的额上可是有一点红色。”小青一笑,并不解释。几名 大汉亦不愿意多说,为首那人丢了个眼色,几人脚步移动,片刻之间便已封住了 小青所有进退之道,杀机暗涌。凤三公子看过去,也是暗自点头:“这几人有备 而来,个个都是各大门派选出的高手。这酒馆窄小,小青的轻功难以施展,也不 知她会如何出手。”想到此节,凤三公子大感兴趣,抿了一口茶,调整好姿势, 打算看一场好戏。 小青叹了一声,举起手来,啪的将那茶杯在桌上砸碎,一手拿了一片碎片, 盈盈的站起身来。众人却是丝毫不敢懈怠,要知那不老神功举世无双,连一方小 小的印章都可以杀人,更何况这尖利的碎瓷片。几个人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一 双纤纤素手。 酒馆中的人都已经跑到了外面,但终究舍不得错过一场好戏,便远远的围着。 突然之间,见那青衣一晃,西南方向一大汉惨呼出声,左手腕上已经鲜血淋漓。 余下几人剑光暴闪,交错成网,生生将小青围在当中。众人只见那青衣如鬼魅一 般在剑网中穿梭,应付自如,心中均想:“这小青的身手,当真不负天下第一高 手的称呼。” 只有凤三公子目光闪动。“她使的只是别离门一般的功夫,这是为什么?若 是不老神功出手,这几人接不过她十招。她为何手下留情?”放眼望去,小青分 明已经落了下风,只是她轻功了得,寻常人还当她如何厉害,而凤书天这样的高 手已经知道不出五十招她便要落败。他眼光一扫,只瞧见那小青脸色苍白,却仍 是牙关紧咬,三分娇弱七分烈,心念才转,手中的茶杯就飞了出去,咣的一声击 破了那剑网,却不知剑网是破了,可那尘世间三分情丝已鬼祟缠上。一摸腰间, 想起自己未带宝剑,却别了把笛子,不觉一边放声大笑,一边抽出笛子,人如风 一般掠到阵中,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不过茶余盏工夫,那几个大汉便脸色 惨白的看着手中的断剑,做声不得。为首那人干笑一声道:“不知尊驾何人竟要 维护这妖女。”凤三公子不语,只将小青归还给他的玉牌一亮。那人失色道: “凤三公子?好,好,好。”他连说几个好字,心中飞快的盘算:“这凤三公子 武功奇高,为人喜怒莫测,亦正亦邪,也不知他有什么打算。罢了罢了,还是先 回去再图后算。”于是冲凤三公子一拱手,招呼了其他几人,片刻间便走了个干 净。 凤三公子看了看小青,苦战之下,竟然摇摇欲倒,只得伸手揽住她的腰,施 展轻功,带着她离开了茶馆。 “你早就受了伤。”凤三公子淡淡的说了一句。他带着小青,一路找寻,终 于找到一空置的茅屋,将她安置下来。又喂了她几口水,见她脸色渐缓,不觉说 道。 “你为什么救我?”“我答应你帮你杀一个人,如果在我杀这个人之前你就 死了,那我的诺言岂不仍是没有兑现?”小青静静的看了他一眼,他别过头去, 神色冷漠。 雨绵绵的下了好几日。象白音素缠绵的眼泪。肯定不是小青的。小青的命, 是烧着的西湖卷着的飞雪。 经常咳出血来,眼里的黑却更是倔强。凤三公子也不同她说话,时而披着一 身雨丝进来,手里要么是药要么是小青爱吃的菜。大多数时候两人默默无言。 他总是坐在角落,眼睁睁的看着某种东西一直蔓延,不知该是欢喜还是逃开。 看久了,竟成了习惯,仿佛天天等一株绝世的花开。 天,一直阴雨,暗淡的灰黑,不知道蓄积了多少便要倾盆的的大雨。那一日, 终成滂沱。听着雨势越来越大。小青的精神慢慢回转过来,撑起身子,走到屋檐 下。忽听得一声惊雷当头而下,竟将屋边的一棵大树劈成了两半,不知是不是要 逼那妖孽显身。小青何曾怕过,仰头一声清啸,纵身投入那滂沱大雨之间,手舞 足蹈,隐约可见她的表情,竟是喜悦释然,不时的抬起头来哈哈大笑,任雨水落 到嘴里。 天边又是一道闪雷,凤三公子扑了出去,将小青抱在怀里,往屋里直冲,刚 刚离开,小青方才所立之地便被霹雳打成了焦土。 凤三公子将小青抱到房中,立即推开,厉声喝道:“你疯了!”小青拼命的 喘着气,也不着恼,慢慢的平静下来。“我的一生,只有方才那一刻,才是做了 自己。”她只这样淡淡说来,听者却已兵败如山倒,为的只是前世今生不曾有过 的那一线灵犀。而那小青全身湿透,身姿曼妙,。如若是鬼魅到凡间来做乱,也 心甘情愿被她诱死。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小青轻轻颤抖,低声一呼,投入凤三 公子怀里。 雨渐渐小了,只听得屋檐上还在滴水。 “如果我真的曾经杀了人,你会怎样?” “不怎样。” “那就是说,你不会杀我了?哪怕我真是妖孽?” “除非你骗了我。” 他静静的注视那个身形伟岸的僧人的背影。他已经进来将近一天,那人竟从 没有坐下过。左手执着他的佛光杖,低着头,念着佛珠。 无懈可击。 举手抬足,毫无破绽。方才一只苍蝇飞过,僧人手里的念珠只动了一动,那 苍蝇就被弹了回去,而那僧人身后若站着一人,只怕已被这苍蝇击中了咽喉,而 且角度极刁。 只有这样的人才配他出手。他苍白的脸竟然有些兴奋的红。“与此人决斗, 才算得酣畅淋漓。”想到此处,不免失笑,“可惜,今生大概是看不到不老神功 了。”这念头只一转,心便温柔牵动,立时转身而出,向着已被他视为半个家的 地方奔去。 远远的,就听见打斗之声。凤三脸色一变:“那些人还是追来了。”身形便 更急速的掠了过去。 小青手里并无武器,只得用屋里的扫帚。饶是如此,她步法轻盈,招法凌厉, 又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是以虽然落于下风,那些人也不能竟全功。凤三见她嘴角 滴下鲜血,知她已经苦撑多时,若不是盼着他来一口气死拼,只怕已遭毒手。遂 历喝一声,抢了上去。众人只觉得眼前竟是火红一片,热浪逼开雨滴,滴滴滚烫, 疾飞而至,挡无可挡,只能任由血肉飞溅。 凤三回头看着小青,如一朵青莲,亭亭立在雨里,微笑着说:“凤三公子一 怒,威力如此之大。如果我不老神功未破,倒可以和你好好较量一番。”凤三跨 过横七竖八的尸体,扶住她,想了想,终于还是问了:“发生了什么事使你再不 能运不老神功?”小青别过头去,眼里是怨是恨,而让凤三公子心惊心沉的,是 那抹鲜明的痛楚惋惜温柔。终于还是决定视而不见,叹了一口气,道:“明日, 我便替你杀了法心,带你离开这里。只要回到了烈凤堡,没有人敢再来骚扰你。” 宝相庄严。木鱼声嗒嗒的敲在心里。 凤三公子看着那背对自己而坐的和尚,笑了一笑,手一挥,一块晶莹的玉牌 便平平的朝他飞了过去。那和尚背后好似长了眼睛,手一弯,在背后接住了那玉, 一看之下念道:“凤凰火。”便转了过来。 凤三公子见得他面容,倒有些诧异。这法心和尚,英挺俊朗,哪里象个杀人 不眨眼的凶手。 法心微笑道:“不知道凤三公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你既然见了凤凰火,就该知道我是替人做事的。” “不知道这次凤三公子要做的是何事?” “杀人!” “哦?”法心挑了挑眉,“这里是清净之地,施主要妄开杀戒么?” “我要杀的是和尚,不在寺庙里杀,难道让我去妓院里杀去?”凤三公子笑 道。 寺中僧众哗的立起,正要围过来,法心挥手道:“你们先出去罢。”众人也 不敢违背了他的意思,只得退出。 “施主请出招罢。”法心拄着佛光杖,一脸森然道。 凤三公子一笑,衣带笔直的飞起。法心一声暴喝,手中的杖迎面击来,竟将 那衣带从当中分开,一路逼到凤三公子面前。凤三公子等的正是这一时刻,临空 倒翻而起,双掌拍向法心的头顶。他知道那佛光杖极重,法心除非弃杖,否则无 法回救,而法心一生自负,是绝对不会丢掉自己的佛光杖的。果然如他所料,法 心未肯弃杖。 突然之间,他看见法心的表情,竟是带着笑的。心念忽动,左足在旁边的柱 子上一点,双掌便击了空。待他落下,瞧见法心正错愕的看着自己。 “你为何要寻死?”凤三公子冷然问道。 法心并不回答,只是闭上眼睛:“你不过就是要杀我,那你动手便是?凤三 公子什么时候也变的婆婆妈妈的了?” 凤三公子看着他,忽然退了一步,苦笑着咳嗽起来,抚着胸口:“她才是凶 手对不对?你包庇她,甚至愿意一死?” 法心呆呆的看着他,半晌说道:“冤孽,真是冤孽。” 前尘往事如烟一般浮起。 杏花巷里,雪落了一地。他手持佛光杖,念着佛号而去。怎奈两道眼光,竟 然冷冽的割破空气而来,一直刺到他心里。抬眼望去,青衣随香气浮动,人似要 飘起来,而那容色,真如一道闪电,划的在他心板上刻下生生世世躲不掉的情孽。 他仍自欺,强做面无表情的施礼,口称要见白音素,化解别离门和浣花剑的 宿怨。小青引他进去,再没看他一眼。 当夜,无法入睡,他在林中舞杖,任漫天雪花舞动,也平不了心头那已经蔓 延的火。她默不做声的在一边看着,等他停了,一剑刺来,他也不闪避,任那剑 插在肩上。小青看着他,叹了口气:“我以前总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要那样做,现 在,现在我明白了。”她掉下泪来,砸得他生疼,不由伸出手去搂住,那样烫, 那样炽烈,熊熊的席卷过深冬怒雪。 他许诺她半月之后再来,哪料到再相逢竟是在修罗场里。她手执血印,神色 狂野。他大惊之下抱住她。 “许查道不是个好人,他知道我和你的事情,竟然来要挟我,要我…。要我 …。我说过,谁辜负了姐姐,我就杀了谁,于是我杀了他。可是姐姐看见了,她 不相信我,她骂我,她还要杀我,我只好抵挡。我不想杀她,真的不想的。”他 的手渐渐变冷。清修二十载,慈悲心肠,如何能容下这眼前的妖孽。但是终于, 还是下不了手。 他大痛,转过头去,敲着木鱼。她拉住他的袈裟,他狠心一扯,成了诀别, 风雪之中越走越远,终于还是回了一次头,可是小青已经不见。 “所以她要杀你。既然你不肯跟她在一起,又知道她的秘密,她自然不能放 过你。”凤三公子低声说,说着说着自己也笑起来,眼里杀机顿起。呵,小青, 你因为法心动了情,不能再使不老神功,所以你才找到我,是不是?那一夜火烫 的柔情,那呓语那吻,原来都是虚的,青蛇还是蛇,那心肠,不是人类能料到。 法心点点头:“冤孽。是我的冤孽。” 凤三公子霍的抬起头,冷笑道:“无论如何,我不是来勘察真相的,我要做 的,是实现凤凰火的诺言。”说着,双掌按到法心的胸口。 夜色已经很深了。偌大的宝殿里,只有法心的肉身端坐。青衣少女如鬼魅一 般进来。细细端详那眼那眉,带着罪纠缠过的,到底是与众不同,铭心刻骨。她 伸出素手,轻轻的伸到他面前,探他的鼻息。 真的死了呢。这一刻,她是否觉得在梦里,不是真的,自己从来没有叫人杀 了他,是否以为自己还同他还在漫天雪花里痴恋。她掉下泪来,抚着胸口。 突然之间,他的眼睛睁开,一声阿弥陀佛震得她耳鼓欲破,还来不及反应, 他的拇指便按在了她的心口。 她不敢相信的跪下,这敢与天斗的小青,终是跪在了佛前。他叹着气说: “也只有这个方法才能制服你。你武功实在太高,我们不能叫你逃了。” 凤三公子从阴影里走出来,默默的看着这一切。 小青努力的抬着头,找寻凤三公子的位置,隐约中瞧见了,拼了命也要一笑, 然后倒地。 木鱼声清脆的响起,法心转过身去,也不知是不是流了泪。 凤三公子抱起小青,真是轻哪,不是这凡尘间的人。她动了一动,只有最后 一口气,把手里的东西印在他的手心。他缓缓抬起手掌,映着烛光,赫然看见几 个字:思君令人老。 一枚闲章,道尽一生情痴。 又下雨了。 法心看着佛堂前的庭院,敲着木鱼,心事一重比一重更远,哪里是个得道的 高僧,分明只是个赎罪的人。 忽然眼前一晃,正是凤三公子。不过半个月,他竟憔悴如许。 “你又来了?” “我又来了。” “你不应该再来的。” “我无处可去。” “这里不适合你。你尘缘未了。” “那你呢?你的就了干净了么?” 法心苦笑。听见凤三公子踏着水花走过来,在面前停住。 “我这次来,其实是要给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 凤三公子把左手伸到他面前,掌心有几个字,红得惊心。 法心大骇,却已经来不及了,凤三公子的右手已经把印按在他的眉心。法心 不可置信惊恐欲绝的看着他。 “我是个傻瓜,真的。”凤三公子笑道。“我以为一个人肯闭目待死,自然 是有真情。却不知道大奸大恶之徒看准了这一点,利用我相信了他的谎言。而小 青不能使不老神功,更叫我相信了你。” “那一日,我抱着她,一路狂奔,终于倒在地上。下了好大的雨,打雷闪电, 我忽然想起你说的一句话‘你的武功实在太高’。”凤三公子定了定,要使出全 身的力才可继续。 “若是小青真与你有私,你应当知道她的不老神功已破。于是我解开了她的 衣襟,看见她心口的伤痕。大邪灵指。没有人知道法心大师居然会使这一招罢。 你大概是太恐惧她的不老神功,所以才冒险出这一招的。于是我回去,把许查道 的尸体挖了出来,还好,他眉心的那点红还可见。我把印放上去,比那红痕小了 一点,却和小青心口上的一般大小。嘿嘿,说是不老神功的死印章,其实,是你 的拇指印。许查道武功极高,你怕一招不能击毙,所以也使了这大邪灵指罢?” “小青来找我杀你,就是因为她的不老神功已经被破,知道无法对付你。我 想,她一定是哭了,才将那么多年的苦练毁与一旦,而能让她那样伤心的,除了 白音素的背叛,还有什么?对我,她也不肯说出真相,自然也是为了维护白音素。” 凤三公子大声的说着,似在同天同地辩论,为的是回护一人。然后法心已死, 大错已成,他再说那么多又有何用?于是他轻轻的笑了,温柔的道:“小青,今 日我推倒这雷风塔为你做祭,这世间的情孽,你永远不必再受。轮回转世也不必, 这佛塔都已倒掉,还有什么前世今生?”他冷笑着,抓起法心的佛光杖,猛的打 在殿中的柱子上,那柱子应声而断。 “一个只会练武的丈夫我要来何用?西泠桥相遇,我只当从此能和你日日厮 守缠绵,哪知道你从来没有半天陪过我爱护过我,人人都道我们是神仙眷侣,却 不晓得我独守空闺的恨。”素素冷笑着,看着许查道,眉间一点赤红,再不甘心 再难以置信,还是带着恨倒下了。 素素转过头,看着那人,丰神如玉,俊朗如斯。什么清规戒律,什么罪大恶 极,统统顾不得了,她要做人,便要尝尽做人的乐趣。 “可是小青怎么办呢?”那人抱住她,在她耳边呼着热气含混的说。素素的 身子一抖。那人接着说:“她要是知道我们杀了许查道,肯定会不顾姐妹之情杀 了你。还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我这一大邪灵指下去,人人都会以为是不老神功 的死印章呢。”法心笑着,想起小青冷到极处也艳到极处的容颜,不由更恨。手 上便动作更快,象是要把从小青那里得不到的,加倍从素素这里要来。素素的心 热起来,也坚硬起来,不由得说:“好,都依你。” 两人推门而出,不觉呆住。那青衣少女站在雪地里望着天空,似在问老天这 世间为何这般残酷。她转过身来,看着两人,肃杀冷寂,右手抬起,一方血红的 印章映得两人眼睛生疼。 素素醒悟过来,猛的推法心:“你先走!”原来负了一人,也可对另一人抛 了性命。法心楞了一楞,还是纵身而去。小青见此,血更烈,眼前似乎什么也看 不到了,只想狠狠的一战,洗清心头的郁结。 素素终于倒在地上,生平第一次她听到死亡的翅膀啪啦直响,仍不甘心的挣 扎:“你杀了我可以,不要杀他,当做你我十八年姐妹的情谊。”小青妩媚一笑, 更增决绝:“你要杀我的时候,可记得我们的情谊?你可记得师傅说过什么?你 要是杀了无辜的人,我便必须杀了你。姐姐,你若是肯跟我回去,我废了你的武 功,你从头修炼不老神功可好?”白音素看着她,红尘十丈里情爱如走马灯似在 眼前飞转,终于还是硬下心肠,嘴一张,飞出几点精光,小青不及细想,右手持 印一分,那精光尽数倒打回去,钉在素素身上。 小青狂吼,反身追着法心而去,却记得抬手抹脸,发现全是眼泪,心口一痛, 喷出一口鲜血来,跪倒在地。“不老神功,师傅,我终于还是练不成不老神功。” 她说着,看向灰茫茫的苍穹。 好大的鹅毛雪。 “雷风塔居然倒掉了。” “哎,让让,让让,也让我瞧瞧。啧啧,这真奇了怪了,好好一座塔也能倒 掉。哎呀,莫不是那青蛇回来救走了白蛇?” “没错!那青蛇对白蛇死心塌地,肯定是修炼了千年来找她姐姐了。” “说书的,你还不编了段子给大家讲讲。” “您老别急,今儿晚上您到茶馆来,我保证你听到青蛇的故事。” (不老神功,请参看“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