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小宝忍别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前面四句,是杜甫“前出塞”,但此时在顾小宝的心中,却产生了一种意念。 那便是万一是筱云姑娘遇困,他会采取不正常的手段挟制这位公主,逼使五毒 夫人退步。 但事情并不如他想像那么精,当他掠上墙头之际,公主愁眉已解,心情也不似 适才那样紧张。 她柔媚的向场中一指道:“中央坐的那位就是家母,大姐二姐她们全在那里哩!” 顾小宝顺着她手指望过去,只见三面全是房屋,中间广场却有亩许大小。 广场中央一把高背大椅,奇特的是那椅背上雕着五只彩凤,纹彩斑湖,煞是醒 目好看。 椅上坐着一个白发如银的老婆子,左手倚着一根风头拐杖,满脸怒气。 两侧雁行一般立着四人,顾小宝全都认识,正是血姑、红姑和用“醉仙丹“将自 己骗来的白小妹。 另外一人,便是主持“梭哈”牌局,被称作大姐的。四人全都肃然静立,好像 在等待什么人?公主忽然心中一动,暗道:“哎呀!我真笨,怎么将他带出来呢? 这紫云今乃是宫中传警紧急讯号,若非有强敌前来,绝不会传警全宫。母亲又盛怒 的坐在那里,显是一会儿便有敌人前来,万一这来人正是因为他……” 想到这里,不由瞥了顾小宝一眼,又忖道:“我这时将他带出玫瑰宫,岂不是 大大的失算。” 她心思玲戏剔透,装着若无其事,向顾小宝甜甜一笑,道:“随我来,我们先 到其他地方走走,等母亲事完了,再带你去见她老人家。” 顾小宝见她恁地一说,顿又惦念房中的筱云姑娘,笑道:“既是此时不便见面, 我还是回你房中去罢!” 公主限视他一眼,似是看出他的心意,竟神秘地微微一笑。道:“好啊!我先 送你回去,再回来看看是什么事?” 两人重又飘落墙头,顾小宝此时心中可十分矛盾,本想此时离开这魔窟,又觉 五毒夫人对自己这些安排,是一个费解的谜?他非弄清不可。 其实,这不过是他为自己找出不走的理由。 在他潜在意识里,已有一种淡淡的留恋,因为公主那份温柔体贴,虽然仅仅半 日,已经不自觉的不想淬然离开她。 他是想:“万一我同她翻脸一走,岂不辜负了她那一片似水柔情么?” 此时已不像适才出来的那般疾奔了。 公主了无顾忌的贴着他挽臂而行,简直像是一对浸在甜蜜中的恋人。 微风飘起她的秀发,轻轻拂在顾小宝的面颊上,更消逝了他要走的念头。 虽然他脑中有时会掠过:“别陷入人家的胭脂陷阱啊!”但一双脚,却不自禁 的随着她向前走去。 两人信步而行,踱过来度架,穿行芍药园,前面忽然现出小桥流水。 顾小宝觉得走的不是原路,抬头看去,小桥对面又是一片花海,那玫瑰它似是 浮在花海之中。 他又顿想起一个问题,暗付:“适才出宫本有一条小径,她偏说那条小径不能 通行,可见那条小径上必有奥秘之处。 若说这片花海,便能阻止外人进入,那是阎王贴告示鬼信,但她又说得那么认 真,莫非这玫瑰宫中,另有什么玄机?” 心中一生疑,便想试试花海是否另有奥秘。好在自己轻功已非往昔,即使遇险, 也不难渡过。 当下回头朝公主一笑,道:“这是宫后么?适才我们不曾经过此地啊!” 公主甜甜笑道: “这是西苑门,适才咱们出的是东苑,一东一西,自然区别很 大。” 顾小宝淡淡一笑,便想飘身扑过桥去。 岂料公主却一把将他拉住,道:“别忙嘛!我还未通知宫中,说我们要进去啊!” 说时,伸出纤纤玉指,在桥头一根木桩轻按了一下,苑中忽然传出一阵铃声, 铃声过后,跟着遥见苑门上亮起一盏绿灯。 公主回眸一笑,道:“绿灯亮了,我们可以走啦!” 顾小宝虽已看出端倪,却依然假装问道:“进你这宫中,为什么要等绿灯亮了 才能通行呢?” 公主嫣然一笑,道:“若是绿灯不亮,你便想通过这片花海么?给你讲也没要 紧,那花丛之下,全是喂毒弩箭,绿灯一亮,表示那些管前已被控制,才可安全通 过。 要是不知其中奥秘,来人仗待自己轻功的话,只要脚尖一点花枝,便会万弩齐 放,恁你轻功再好,也休想闪躲得过。” “不经一事, 不长一智。”顾小宝道:“适才要不是公主及时将在下拉住,恐 怕此刻……” 他嘴里如是说,心里却在想:“果不出我所料,这花丛中果真有奇伏,但不知 那筱云姑娘,怎么能混入宫来?” 公主似乎已觉出他心不在焉,柔媚媚的一绽梨涡道:“你又在想什么呀?” 顾小宝忙笑道: “想不到这花枝之下,还有这种奥秘,真是匠心独具,无怪你 们要将我关在这宫中。” 这一句话,似乎伤了她的心。 只听她幽幽一叹,道:“不是这样啦!将你放在别处我不放心,在我的宫中, 别人不敢来侵扰你,你知道么?大姐和二姐,他们对你……” 顾小宝朗声一笑,道:“恁地说来,公主倒是一番好意了,我正想请问公主, 我与你们五毒门,过去毫无渊源,令堂令你大姐赠剑,二姐赠五毒铁令,公主又对 我如此关怀备至,不知所为何事,公主可否见告?” 公主一对消眸子一眨,“噗嗤“一笑,道:“当然有渊源哟!只是你不知道啦!” 顾小宝心中一怔, 道: “这渊源公主能详细说出么? “公主似笑非笑的道: “看你,什么事都是这么急,你又不是一日半日便要离开,说话的时间有的是,我 慢慢会告诉你的。” 顾小宝听得心中一震,听她口气,何殊说自己别想轻易离开,暗忖:“转眼便 是八月十五,我必须在这天之前赶到秦岭黄叶崖,若在此地耽延久了,岂不误事。” 想到了师傅,不由又想起那位霓裳跨鹤的“九重丹凤”来。 暗喊一声: “惭愧!我顾小宝怎么可以见异思迁,这位公主虽是柔情似水,但 总是武林一位魔头之女,我若再不离开,只怕这粉红陷院便要愈陷愈深,不能自拔 了。” 心中这般一想,顿觉这位公主外表的柔情蜜意,全是虚情假意,不知骨子里尚 有什么歹毒念头。 他们本是贴身而立,此刻顾小宝忽然晃身退了数步。 这突然的举动,使得这位公主柔媚的眼波中,顿现惊异之色,柔声问道:“你 又怎么啦!” 顾小宝不能讲出心中的话,一时又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来辩护适才突然的举动, 因此一时答不上话来。 公主似乎已看透他的内心,幽幽一叹,道:“别胡思乱想啦!我们之间确有一 段意想不到的渊源。不然,我怎会初次相见就这般待你,我可不是低三下四的女人 啊!” 说罢,不但娇羞不胜,似是受了委屈似的,脸上现出黯然之色。 那眼中的柔波,脸上的娇羞,声音又是那么幽怨,即使铁石心肠,也会变为绕 指柔。 顾小宝受到这份感染,心中一动,顿又心中浮起内疚,心想:“这般可爱人儿, 怎会在此时才相见,这不是苍天作弄么?” 他心中矛盾已极,走和留,在他的心中,成了两股均衡的力量。 一时之间,竟没法决定何去何从,不由瞪着眼睛盯注公主脸上,有些手足失措。 公主看他那糗相,突又“噗嗤“笑了,莲步轻移的向他走来,那一泓秋水似的目 光,荡漾出柔和眼波,更像是漫无情网高张,他已有展翅难飞的感觉,不由仰天一 声长叹。 叹声刚落,高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鹤戾,声震九霄。 顾小宝忙抬头看去,果然是“九重丹凤”那只灵鹤,盘旋在玫瑰宫上空。 公主那娇羞泛霞的脸儿,陡然发白,她似是知道这灵鹤的来历,心中虽是气极, 也仅那么轻微的冷然一笑。 转头向顾小宝道:“接你的人快来啦!你是不是要跟她走?” 那对动人的眼睛,竟然含泪欲滴。 顾小宝想不到这位仅相见一日的公主,竟然对自己如此情深似海,心下大是感 动,但大鹤的鸣声,又另有一种力量,似在唤回他那即将遗忘的感情。 蓦地他想起了筱云姑娘在宫中现身之事,心忖:“是了,必是筱云姑娘乘鹤在 房顶降落,才能不经过这片花海进人宫中,那么这鹤儿是来接她的了。” 因为想到筱云姑娘,忘了回答公主的话,竟又抬头向天上看去。 只见那只巨鹤盘旋在数十丈高空之上,国然而鸣,却不敢低飞,似是也惧怕这 宫中主人。 一阵啜泣之声传来,顾小宝回头看去,此刻公主已是梨花带雨,香肩不停抽搐, 哭得伤心已极,手中一块罗帕,已被泪水湿透。 顾小宝这才想起公主造才所问的话,自己尚未答复,心忖:“这公主果然是个 情种,一我若不将话说明,不辞而别,还不知道她会伤心到何等地步哩?” 同情之心油然而起,脚下不由向她立身处走了两步,期期艾艾的道:“公主这 般情意对待,我顾小宝自是感激不尽,只是在下有师命在身,必须赶赴秦岭,只怕 有负公主一番好意。” 说完,一声长叹,那无尽的情怀,全在这一叹之中。 他这话何殊直截了当拒绝了公主那份感情,一个少女的芳心,岂能承受得起这 种伤害与打击么?须知,这位公主是五毒夫人的亲生女儿,血姑等人,仅是收在门 下的义女,别看她性情软柔柔,柔似水,论武功,却尽得五毒夫人真传,还在血姑 等人之上。 若与白丹凤相较,恐怕是时下瑜亮,所以连筱云姑娘也惧她三分,不敢现身与 她为敌。 她因终日居住在这玫瑰宫中,平时绝不与武林中人接触,江湖上一般俗习,全 未沾上。 纯洁真挚,生性多愁善感,更又年届标梅,芳心寂寞,整日无事,在空中除了 习练武功之外,最爱读些诗呀、词呀什么的,来消磨寂寞深国的岁月。 每读到李清照: “卷帘西风,人比黄花瘦“佳句,便感到年华虚掷,红颜将老 的因怨。 她性情与她母亲迥然不同,更是十分善良,因为生性多情,一听到顾小宝被人 称为“情侠, 一颗芳心,向往甚久,后来知道他千里追寻白丹凤,在洗心池田等了 三日三夜之事,更使她感动。 她曾经破例的跑出宫去,到过碧落观一次,那夜顾小宝在峰顶,绿娘子闻声兰 传警飞走后,顾小范听到“甜甜”一笑,便是这位多情公主的声音。 等她见到顾小宝英俊飘逸,风流儒雅,芳心更是暗属,便偷偷跟着他们下峰, 只是女儿家虽有些腼腆,不好贸然现身相见,这才暗将风雷剑,留在顾小宝身后赠 给他。 回宫后,便缠着五毒夫人,说出了自己的心事。 五毒夫人生平最疼爱这个女儿,早就有心为她择婿,皆因她这大魔头,没人惹 得起,正派人士不屑与其交往,黑道上那些横眉怒目大汉,她又瞧不上眼。 如今一听她喜欢上了这个少年家,内心欢愉万分。 武林中人行事,与世俗不同,不但毫不责备,反而首肯,这才命血姑前去传顾 小宝运气御剑之法。 血姑为了争夺神泉冰珠之事,险险的将顾小宝伤在掌下,五毒夫人知道后,大 为震怒。生怕门下之人,伤了女儿的心上人,这才又在酒楼之中,赠他一枚五毒铁 令。 有这五毒铁令,别说本门中人,不敢伤他一根毫发,就是当今武林无分正邪, 只要知他有此铁令,也得顾忌几分。 至于那场“梭哈”,则是公主有意安排,好让心上人一解旅途寂寞,终日奔波 之苦。 白小妹本是五毒门下最小一个弟子,平素善伺人意,知道公主一往情深,这才 自告奋勇去将顾小宝骗来。 公主又惊又喜,毫不顾忌的让他睡在自己床上,为他解除“醉仙丹“药力,满心 只想好事得偕,完成芳心中的意愿。 哪知顾小宝一闻鹤声,连自己说话也不答复,怎么又不令她悲从心上来呢?再 一听他居然说出来要走的话,对于她一个多情的姑娘来说,何异是一把无情剑横空 落下,怎会不令她伤心欲碎,柔肠寸断呢?就在此时,顾小宝忽听身后一声暴喝, 道:“你敢欺负我女儿,是寿星公吃砒霜嫌命长啦!” 顾小宝惊得一回头,只见身后站的正是五毒夫人。手扶凤头拐,飘飞白发下, 一张白中透青的脸,冷冷煞气布满眉梢眼角,全透出杀气。 这五毒夫人,当真不愧是武林厉害魔头,到了他的身后,顾小宝竟浑然不觉, 不由惊得退了一步。 心想: “这五毒夫人果然身手了得,若是刚才要想伤害自己,只要一伸手,便 会将自己毁了。” 五毒夫人冷冷一哼,向公主问道:“倩儿,敢是这小子在欺负你。不要怕!有 娘为你作主。” 公主未料到母亲会突然前来,好像怕母亲难为顾小宝,吃惊中忙将泪痕擦干, 装出笑容道:“不是啦!是因为那只鹤儿寻来,我便难过嘛!” 五毒夫人一听不是顾小宝欺负女儿,而是因为鹤儿触景伤情,气也消了,一双 眼睛神光炯炯,向天上看了一眼,那巨鹤也不知什么时候飞走了。 所以她此刻前来,就是因突见那只巨鹤在玫瑰宫上空盘旋,她知道这是白丹凤 的灵鹤,生怕发生事故。 女儿如是一说,当下哈哈一笑,道:“憨傻小子!你也恁地孩子气,有娘在这 里,白丹凤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前来撒野。” 说罢,双目神光一转,突又凝在顾小宝脸上,顾小宝只觉得有一道寒电,逼得 他猛又后退一步。 五毒夫人哈哈一笑,道:“小子!你别怕,大约你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人?只要 你不欺负我女儿,我不会伤害你,我这女儿,哪一点比不上白丹凤。你呀!是人在 福中不知福。” 语音一顿,冷冷一呼,又道:“你若是让她伤心,我老婆子绝不饶你。我前面 尚有事未完,此刻没闲工夫与你说话,等事情完了,再差人来找你们。” 她语气和眼神, 好不凌厉,顾小宝行道江湖,凶神恶煞见过不少。”魔头“柳 洪、“鬼见愁”宫半天,都是黑道的榜首人物,但全不像此时那样不自在。 只要被她目光一射,便浑身悚栗,连口中想进出一个“不“字,似乎都不可能。 真个是不怒而威,不寒而栗的感觉,为什么会发生,连他自己也说不出一个所 以然来。 此刻的公主,在她娘说话之时,早已依傍在她身侧。 女人是什么?曾经有人替她下了个定语:你爱她,她不爱你。你不爱她,她又 爱你,这就是女人。 顾小宝虽然使这位公主伤心欲碎,柔肠寸断。他怕母亲会突然出手伤害顾小宝, 自己心上人。 迄见五毒夫人恁地一说,脸上居然甜甜一笑,道:“娘!他怎么会欺负女儿呢? 他只说……” 五毒夫人目光一瞪,手中凤头拐一触地,道:“他说什么来着?……” 公主慌不及待的又道:“娘,他说……他说很喜欢我呢!” 话未说完,早已满脸鲜红,侧着身儿扭过头去。 五毒夫人又是一声哈哈,道:“这就是了,能做我的女婿是他的大造化。” 突又目注顾小宝道: “你师傅那里,我会着人捎信去,谅他也不敢说个不字, 我知道他在秦岭遇上麻烦,只要你做了我的女婿,这事你尽可放心,那几个魔惠子, 只要我一句话,天大的事冲着我老婆子也不会有事。” 世间事无奇不有,几曾见过这种硬要人家做女婿的事,岂不是一点邪门?这就 是武林中人,行事与众不同。以五毒夫人在武林中的名头,多少人想巴结还巴结不 上哩! 而她这宝贝女儿,又生得千娇百媚,武功又高,在她心目中,凭自己名头和美 丽动人女儿。那还不乖乖听话。 是以一声女儿恁地一说,使全信了。 其实公主深知五毒夫人脾气,一个应答不好,顾小宝就要毁在娘的手里。急中 只得先来扯个谎儿,为心上人解危。 五毒夫人说毕,见顾小宝怔在当地,只道年轻人脸嫩。害臊,哈哈一笑,顾小 宝只觉眼前一花,已不见老婆子踪迹。此时他更是惊讶不已,适才背着手,她到了 身后不知,犹有可说。这般对面而立,人家怎么走的,自己居然未看出。心头那份 震骇,不由浮现在脸上。 公主见娘一走,才将突突猛跳的芳心放下,幽幽一叹道:“不管你喜不喜欢我, 但当我娘的面,你千万别让她生气呵! 我娘,唉!人家称她五毒夫人,就是因为出手毒辣,但她最疼我,凡是我想要 的,除了攀摘天上的星星不能做到,什么都替我办到。 要是我刚才说出你那番话,只怕你马上就完了,如果你真要走,我会设法让你 平平安安离开此地。但你千万别想溜跑啊! 我们这儿虽不是什么天罗地网,你的轻功也不惜,但休想能够轻易脱身,若被 我娘门下发觉,那时就算我有心维护你,也怕没有那么顺利。” 她说得莺声婉转,铁石心肠也会动容。 何况,顾小宝是天生情种,这番话,听得心中十分感动,情不自觉的目光凝注 在公主的脸上。 见她有如一朵雨后梨花,凄凄惨使,幽怨中又十分诚挚。看来,这少女虽是五 毒夫人的女儿,真是“歹竹出好笋”,乌鸦窝中一只雏凤,心地是恁般的良善。 暗喊一声:“天呀!为什么她不在两年前在我面前出现。人世间,怎么会有你, 偏又有个白丹凤呢?相逢已晚,这不是太作弄人么?” 公主瞥了他一眼,道:“别胡思乱想啦!我们先回宫去才是正经,我俩得到前 面去看看,你不进宫去,我可不放心走,不是怕你溜跑,而是怕她们对你不利!” 公主所指的她们,顾小宝知道说的是血姑、红姑等人,偷偷一瞥天空,那巨鹤 已不知去向。 此刻任你铁打金刚,铜浇罗汉;任你平时豪气如虹的侠土,在这柔情似水的公 主面前,怎不英雄志短,儿女情长?顾小宝只得点点头,随在公主身后,走上了那 座小桥。天上白云片片,桥下流水悠悠,眼前红花如锦,身畔美人如玉。照说,这 是多么美的诗情画意,但顾小宝却因心情沉重,忽略了这一切。 他无意间低头向水中瞥了一眼,忽见倒映在水中的树影上,有一个人影一动, 正像筱云姑娘身影,忙又抬眼望去。 头才一抬,一点白光疾射而至,顾小宝忙伸手接着,入手甚是软绵,竟是一个 纸图,便知道是筱云姑娘暗传信息。 幸好公主此刻已走过桥去,未曾留意,当时不敢打开来看,若无其事的顺手将 纸团纳入怀中,走到花海之前。 公主说声:“走”!罗袖轻飘,人已步上花枝,这次她似乎未提气飞纵,竟如 履平地一般,踏花徐行。 这般走法。顾小宝没法做得到。 须知提气飞纵踏枝再起,倒并不难,这种踏花缓缓而行,除非气功已练到上乘 境界,绝难做得到。 据他所知,自己的师傅诸山老人和慧因临太,也未到达这种火候。但这位公主 竟能踏花缓缓走去,不由更生敬仰。 公主走出数丈远,缓缓回过身来,向他一招手,道:“来啊!你为什么又呆在 那里?” 顾小宝尴尬一笑,道:“我没法像你这般走法,公主这种身法,端的使在下钦 羡不已!” 对一个少女来说,天下绝没有再比被自己意中人称赞更美妙的事。 公主听他称赞自己,似是芳心甚喜,嫣然一笑,道:“这功夫也不难,达摩当 年一苇渡江,就是这种功夫啊!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一定会教你。” 达摩是武林鼻祖,一苇渡江,成为武林千古美谈。她居然轻描淡写,说这种神 奇轻功不难。 顾小宝顿觉这位公主,端的莫测高深,只怕还在白丹凤之上了。 忽然心中一动,暗忖:“我若想离开这魔宫,只怕当真要以情相动,由她暗助 自己才行。 若然想硬向外闯,凭自己与筱云二人之力,绝难斗得过她们。 当下向公主淡淡一笑,点地掠身而起,直向她身边落去,那公主早又在他未落 下之时,一声轻笑,微一提气,人已凌空蹿起!那不是蹿,是飞,恍如花上一只翩 翩飞舞的彩蝶,冉冉起舞,罗衣映着那将落的夕阳,彩带飘飞,甚是缤纷悦目! 顾小宝随着那笑声,点枝再起,二人似一对戏花蜂蝶,转眼工夫,已到西苑门 外。 进人宫门,顾小宝有如进人迷宫一般,只见回廊曲折,楼亭夹耸,或是翠竹横 前,或是藤萝速路,全都在几疑无路之时,顿又曲径通幽。 公主一路行来,虽是娥眉微皱,但总是强露笑容,陪着他缓缓而行。 顾小宝也不是一元捶捶,早已看出她内心之中,是强忍着满腔愁苦与哀怨。 不知穿过多少回廊曲径,才到了原先那间屋子,也就是公生的寝宫。 守在门前的两个女婢,迎前问道:“公主你们回来啦!前边没事么?” 公主淡淡一笑,仅摇摇头,另一个女婢早打起珠帘,让他们走入屋内。 两个女婢退出,公主坐到铜镜之前,轻轻的梳理云鬓。顾小宝情不自禁的踱到 她的身后,那镜中的情影儿,正也秀眉微憷,双目含情的注视着自己。 顾小宝心中甚是愧疚,双手扶按在她的香肩上,心中暗叹了一声,道:“公主 这番情意相待,在下至死不忘,我……” 公主似是怕他说出要走的话,忙笑道:“你也别公主公主的称呼我,我叫小倩, 你叫我的名字好啦! 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尚要去前边一起,要什么,可吩咐门外的丫头,她们会给 你送来!” 说罢,缓缓站起身来,回眸一笑,翩若惊虹似闪出房去。 小清一走,顾小宝一声长叹,暗道:“这是无边的陷海啊!她这种柔情蜜意, 竟比那旷世无传的武功还难对付,我要脱出这重重围障,只怕没那么简单哩!” 忙又背着身儿,将怀中那个纸团取出,只见上面用眉笔写道:“君如有意乘鹤 归去,今夜三更,鹤降后园花阴,过时不候。” 下面留了筱云二字。 心中正在欢喜脱身有望,忽听珠帘一响,顾小宝以为是门外丫没进来。哪知才 一回头,那当门而立的,正是那叫小倩的公主。 顾小宝以为自己偷看纸条的事必被发觉,心中一压,不由后退一步。 岂知小倩却微微含笑,道:“我忘了告诉你啦!千万别出去乱闯啊!这宫中到 处都有机关设置,一不小心,便会出事,等我回来,再陪你去逛!” 说完,突然抱着他,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脸泛红霞,羞涩的回身走了。 顾小宝顿又冷水浇头怀抱冰,本省人卖“巴卜“,“凉啊!凉啊!” 心想:“她特意回来相告,必是宫中真有机关设置,若是自己今晚想价到后园, 只怕又是困难重重了。” 想到筱云姑娘留字的语气,似是已对自己发生怀疑,若三更一过,她真的乘鹤 走了,自己不能脱身此间,还则望了,那“九重丹凤”得知后,自己两年多所追寻 的希望,岂不功亏一货么?走!虽是他所希冀的,但真要说走,他心中又不禁有怅 然感觉。 小倩是那么真挚纯洁,自己偷偷一走,不但会伤了她的心,也不像一个男子汉、 大丈夫所为。 看看窗外的夕阳余辉,映得窗上殷红一片,显是黄昏已将过去,转眼便要天黑 了。 他在屋中来回的徘徊,走与不走,一时竟委决不下。 信步走到窗前,仰望那蓝天飞逝的白云,叹道:“顾小宝啊顾小宝,丹凤、小 倩,全不应该使她们伤心,你不能偷偷的走,应该向小倩说个明白,就算好不肯让 你离去,也该光明磊落,才不失男子汉的本色!” 是心中构成的幻觉么?墓地听到一声幽怨似约低吟:“爱是河流,但愿我俩都 来这里沐浴;爱是希望,就如同昨天,你我都是鼓手;爱是浓荫,恰似我们的心房 一般幽幽;爱似火炬,熔化你熔化我,熔化后我们合流。 快走近大海,在海的海洋,我俩邀游千秋。” 声音凄楚得感人心弦。好像来自那悠悠白云之间,但他听得出来,那是多情的 小倩的声音。 不由长长一叹,道:“唉!”她的低吟,句句发自肺腑,句句用爱包裹。 这个独生女,这个五毒夫人的掌上明珠,自从她向这个世界发出了她第一声哭 诉,曾几何时受过这般痛苦?上天给她一身仙肌玉骨,这是她的造化,更是大自然 的钟灵,然而她现在竟被自己所漠测“ 一阵归鸦飞过窗前,夕阳余辉渐渐褪尽,窗外已经是暮色苍茫,但屋中却是明 亮如故。 顾小宝心情沉重的回过头来,哪知忽见绣榻边缘上,小情正低头坐着,她何时 回到屋中,自己竟浑然不觉。 他顿时明白,适才那叹声与低吟不是幻觉,而自己适才的话她已听到。 正想走上前去,小倩蓦地扬起脸来,顾小宝又一阵难过,心酸酸的。 原来小倩两行泪水,正不断汩汩流下,泪光莹莹的看着他道:“你不要说!你 说的我全都听见啦!我好恨啊!白天向你说的多情自古空遗恨那句话,原来是在讲 我自己啊! 你爱心不移,我不但不恨你,反而更钦佩你。那白丹凤的鹤儿不是三更天要来 接你么?我不会怪你,也不会留难你,只怪我们相逢恨晚,我自己命苦!” 虽是满脸泪痕的说,却是强颜欢笑,笑得那么凄艳。 顾小宝想不到她知道筱云密字之事,正想向她坦白的解释,小倩早又由叹声中 立起。 她不疾不徐的道: “现在什么也别说,我娘马上就要前来,当着她你千万别说 出一个走字。不然,别说筱云那丫头,即是白丹凤亲来,也别想把你接走。” 只见她匆忙中用罗巾将面上泪痕拭去,又走到梳妆台前,重新薄施脂粉,不现 出一点哭过的痕迹。 就在这时,丫囊走来通报:“夫人来了!” 小倩又向他瞧了一眼,才迎了出去,一会儿工夫,一阵纷乱的步尾声到了房门 口,门帘一卷,小倩已扶着五毒夫人向屋中走来。 小倩此刻是喜滋滋的一脸娇笑。道:“娘,您这边坐啊!” 顾小宝也起身施礼道:“晚辈拜见老前辈。” 五毒夫人见女儿这般高兴,口中笑得哈哈出声,眼睛看看女儿,又看看顾小宝, 道:“坐!你们全都坐下,以后是一家人,别客气啦!” 她那玄冰般的脸上,也显得一片慈祥,又道:“你问过他没有?” 小倩的脸上不由顿泛红晕,撒娇的一扭腰道:“娘,你老糊涂啦!我问什么呀?” 五毒夫人哈哈一笑,道:“对!对!娘当真是老糊涂了,女孩儿家,哪能亲自 问这些事。好!等娘来问。” 说罢,面容一肃,双眼顿又神光暴射的道:“顾少侠,你和白丹凤是怎么相识 的,能告诉老身么?” 语气虽不凌厉,但那眼神慑人神威,好像令人不敢讲一句谎话。 顾小宝只得将过去那一段经过详述了一遍。 五毒夫人听了哈哈一笑,道:“原来仅是这么一点关系,也就是说你们之间没 有什么诺言,这件事好办啦! 我老婆子并不是找不着女婿,是我这女儿钦佩你为人多情,又见你姿质甚好, 正可克传我五毒门绝学。 我们就这么一言为定,我把女儿给你,从今你也别走啦!这儿是我的阳江别宫, 你先住在这儿,等我选一个好日子,为你们完成大礼。” 她说得好不独断,连同意也不征求,居然说:“一言为定”,顾小宝听得不由 一怔。 小倩羞答答的道: “娘,你怎么这么急嘛!这事慢慢谈嘛!人家才不过相识一 天,怎么就谈到这些……女儿还想,他身边可能还有别的事未处理完毕。再说,也 应该让他回去向师傅禀告一声。” 小倩当真是生就七巧玲珑心,竟为他预伏脱身的藉口,这种牺牲自己的伟大精 神,不由顾小宝不衷心感激,掉头看着小倩。 五毒夫人忽听女儿变了主意,有点迷惑,茫然道:“孩子,不是你要……” 小倩撒娇的笑道: “人家改变主意了嘛!他师傅不是正在秦岭黄叶崖有事么? 娘若许可,我想陪他去走一趟,我长这么大,江湖上的事,一窍不通,和他在一起 正好历练历练,不知娘允许我和他同去?” 少女的心,像天上的云,水中的月,最难捉摸,甚至有时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 什么会有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五毒夫人不疑有他,但她还是问道:“诸山老儿那里,我以为没有什么顾忌的, 娘捎个信去,他敢说个不字么?是不是他……” 目光寒光如电,猛射在顾小宝的脸上。 小倩小嘴儿一嘟,道:“娘就是喜欢疑神疑鬼,根本与他无关,全是女儿自己 的主意。娘!你不是说过,感情应该与日俱增的么?女儿想多一些日子和他在一起, 我们不是可以互相多了解一点么?” 顾小宝这才接口道: “夫人这番吩咐,算是看得起我顾小宝,晚辈也不会不知 好歹,但晚辈有师傅在,一切应该禀明他老人家。 再说,我与九重丹凤认识在先,且又有恩于我,武林中讲的是恩怨分明,晚辈 自然也该跟她见上一面!” 顾小宝自认这话甚是得体,哪知五毒夫人听了,突然呼了一声,怒目圆睁,暴 喝道: “说来说去,你还是要去见那个野丫头,你在我女儿房中住了一日一夜,虽 是名份未定,此事已成定局。 若说将此事知会你师傅一声,我老婆子不会不那么不近人情,持技凌人不准你 去。若说你还要去找那个野丫头,我老婆子一百个不肯。 别说那黄毛丫头,就是她娘罗紫烟找来,我老婆子也要见识见识她那伏魔七剑, 到底有多大威力?” 小倩也未料到五毒夫人会突然生气,忙道:“娘,你别生气好嘛!他这种作法, 正是女儿敬重他的地方。一个人知恩念旧,正证明他不是忘恩负义之徒,你怎么可 以对他那么讲呢?” 口中在说,人已撒娇的倚在五毒夫人身边,一个身子似扭麻花似扭个不停,嘟 着一张小嘴儿,似在对娘生气。 顾小宝心中甚是不悦,心道:“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五毒门虽是武林中 一般人所畏惧,若说白丹凤会怕你,我才不信哩!那筱云姑娘现在不正在你这宫中 么?你们也未把她怎样?” 口里如是陌咕,是以傲然不惧,静静的坐在那里。 小倩这一撒娇,五毒夫人气已消了一大半,突然哈哈一笑,道:“好了!好了! 再扭我这几根老骨头都要给你揉散了,真是女生外向,现在就帮着他,将来你心中 还记得有这个娘就阿弥陀佛了!” 小倩顿又眼圈儿一红,早已背过身儿去了,只有顾小宝明白她一片苦心,心中 不由产生愧疚。 几曾见过这般用情的姑娘,爱屋及乌,也因此对五毒夫人的不快,消逝了不少。 五毒夫人看了顾小宝一眼,突然颤巍巍的站起,道:“好啦!话已说定了,倩 儿要跟你去一趟秦岭,我也不反对。 只是你不准辜负她,要是有半点儿不好,无论天涯海角,我也会追去找你算这 笔帐!” 说完,又向小倩道:“憨仔!娘跟你说着玩儿的。乖!别生娘的气,娘全依你 啦!时限两个月,你必须同他回来。” 当真是天下父母心;五毒夫人虽凶,脾气儿暴,但对这宝贝女儿,却一点也使 不出来。 小倩虽是芳心寸碎,但依然装着笑脸,道:“娘,你慢走啊!我们今夜便要动 身,就不再去惊动您啦!” “怎么?你们今晚便要走?” 小倩装着喜孜孜的道: “是啊!八月十五快到啦!再不走,便赶不上那场热闹 哩!” 小倩不但多情,竟然机智过人,这一答复,真个是天衣无缝。 五毒夫人想了一想,点点头道:“那也好!早去早回,娘等着你们。” ————— 海天风云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