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此时不容细想,若最后一波骑士被圣教全歼,单凭自己几人想要救出李长风一 干人等殊为不易,当即加入战团。一隅之地遍布死伤,人马悲叫嘶鸣,一派混乱之 象。 来骑人数多出圣教三倍有余,虽然短兵相接的战力略差,却也终于将圣教的阵 势冲得凌乱,死伤好几十人。 另一方李长风与喀吧和尚奋力杀敌,挡者无不披靡。萧云与汪雨三兄弟从后面 冲入,各自施展平生所学,转瞬间杀开一条血路,与李、喀二人聚在一处。 此时圣教阵形溃散,再无人对那群冲击过来的骑士进行有效攻击,这一来顿时 显出骑战对步战的优势,圣教阵脚节节后退,马踏人踩,又不知死伤多少。 萧云忽听来骑中有人大叫:“给撒,给撒兄弟在哪里?”转头四下寻找,只见 十几骑短衣小袄的羌族打扮汉子一路杀了过来,当先那人身材魁梧,胡须张狂,手 持一条铁棍,但凡敌人碰上,尽被震得手裂骨断。他大喜过望,连声叫道:“禅西, 禅西,我在这里。”当即领着众人与来骑靠近。 须臾间人马汇集一处,禅西跳下马来,大笑道:“刚才有人说是听见你在叫喊, 我还不信,没想到果真是你!”萧云与他捉肘相对,问道:“你怎会来这里?” 禅西笑容一收,沉声道:“我来为伊娜报仇!” 萧云一怔,这才想起一年前被刘锦云杀死在“御剑山庄”门外的那名异族少女, 瞧见禅西说到她时眼中隐藏不住的悲伤,暗在心头叹息。 李长风凌厉两剑迫开敌人,转身奔至二人跟前,急道:“此时趁着敌人混乱, 拼力杀敌才是,否则一旦敌人回过神来,大家难逃一死!” 萧云被他点醒,对禅西道:“先杀退圣教妖人,我们再叙。”禅西点点头,虎 吼一声,带人返身杀进敌众。萧云将霸王神刀的内力提至顶点,一路仿若风吹草低 般的来回冲杀敌人。这套刀法正适合混战中使用,威力强大无比,又显得霸道至极, 转眼间被他砍瓜切菜般连杀圣教二三十人,浑身鲜血浸透,犹如一尊恶鬼。 这一来圣教众人立时胆寒,纷纷走避,有人眼见形势不利,上马奔逃而去,紧 接着大量教众尾随逃走,战事越发往萧云等人一边倾斜。蓦听残楼上有人哇哇大叫, 只见一群波斯老弱手拿木棍石块冲下城墙,聚在李长风周围协助杀敌。 萧云提剑追逐一阵,竟然遇不上一个对手,霸王神刀的劲气缓缓降下,转头瞧 见波斯老弱冲了下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楼上的波斯青年死伤殆尽,那还有人可 以张弓射敌?又见敌人四散逃走,城下一片血海狼藉,耳听马蹄声急,抬眼望见鲁 肃子与他几名徒弟抢身上马,其中一人腋下还夹着一名衣饰鲜亮的女子。他大吃一 惊,猜知鲁肃子定是掳走了唐艳,但距离甚远,追之不及,眼睁睁看着几骑迅速远 去。当即回头便欲寻李长风,却见另一侧一名大汉跌跌撞撞往后疾退,身前一人手 执长剑闪电般跨步欺上,剑光闪动之中,已将那大汉心口刺穿。 萧云被这一幕惊得呆立,瞧见拿着长剑那人翻身上了手下人牵来的战马往外疾 驰,这才回过心神,大叫着狂奔至那倒在地上的大汉身旁,只见禅西半边身子被血 染红,躺在地上呼噜噜直喘气,瞧见他来到跟前,拼力伸出右臂。他赶紧跪下捉紧 禅西的手掌,心中悲痛欲绝,眼里却涩得发痛,望着儿时好友说不出话来。 禅西吐出几口血沫,奋力说道:“给……给撒,替我为……为伊娜报仇……!” 眼神逐渐黯淡,已是弥留之际。萧云赶紧连连点头,一字字说道:“禅西,你放心, 哪怕走遍天涯海角,我必杀刘锦云。”禅西手掌略松,长长吁了口气,说道:“好 ……兄弟……”,顿时嘴脸一歪,断气归天。 萧云耳中轰鸣,平生头次在心中如此憎恨一个人,恨不得将其锉骨杨灰,方能 抵偿此时心中哀痛。在禅西身旁跪了良久,抬头见周围站了好些羌人,默默盯着自 己,整片城下战场腥风扑鼻,时有哀嚎声断续传来,圣教众人已无踪影。他唤来两 名羌人,请其将禅西的尸身带回安葬,并说道:“圣教被陇右官府追得甚急,刘锦 云多半会逃回中原,禅西和伊娜的大仇,就全着落在我身上了!” 那些羌人此番死伤大半,元气大伤,又听禅西说起过二人是从小的兄弟,当下 也无异言,将死伤的同伴收拾清楚,缓缓回去沙洲城外。 李长风正站在残楼外凭空远望,身旁几名波斯老人连连向他作礼,拿出一斛明 珠相谢,被他推辞不受。萧云走了近前,忽听李长风说道:“真正解了诸位困境的, 是这位姓萧的校尉郎,大家要谢,就谢他吧。” 一名波斯老人思虑片刻,上前对萧云道:“萧校尉与李郎定是至交好友,才会 奋不顾身前来相救,这斛明珠,算是我等对救命之恩的报答,请务必收下!”萧云 转头见汪雨三兄弟疲惫的跌坐在墙根,当下心中一动,也不推辞,说道:“老丈既 然有此美意,在下也不便推辞,谢过了!”那几名波斯老人连称不敢,唠叨了几句, 自去招呼随队人员清点马驼启程赶路。 萧云对李长风道:“唐姑娘被姓鲁那老头掳走了。”李长风瞧着脚下被人砸得 稀烂的“从此别”,长叹道:“我如今才算真的明白了她给这暗器取名‘从此别’ 的由来!” 萧云不解问道:“不是来自古诗么?”李长风摇头苦笑道:“当初我去成都找 她,曾答应她三件事,一是每月须得为她赋诗一首;二来须得保护她的周全;三是 以一年为期,无论做任何事,须将她带在身旁。然后她又说江湖险恶,非要将‘相 思小箭’送我傍身,我坚持不收,她拿出‘从此别’对我说:”我有了能发射三次 的从此别,天下还有谁能伤我?你拿着这具暗器,总能加些助力,如此也才能谨守 应承我的三个条件!‘于是我才收下,两次遭遇圣教妖人,都靠着’相思小箭‘的 威力才脱了险境,心头一直在琢磨,天下还有谁能在可连发三次的’从此别‘之下 偷生么?“ 萧云点头道:“你师妹的一身轻功,应能逃过‘相思小箭’的射击,但在‘从 此别’面前,也定难避过。” 李长风蹲下身子拣起已成碎片的“从此别”,说道:“你瞧这里面有一支箭吗?” 萧云凑近细看,只见碎片中细洞簧片多如牛毛,唯独未见一支细小箭簇的踪影,迟 疑道:“这……这是已经发射完了么?” 李长风说道:“是发射完了,不过只发射了一次!我与唐艳还有喀吧大师、董 师四人赶路来到这里左近,正好碰上几个毛贼想要打这队波斯商人的主意,于是一 路跟了过来,谁知竟是鲁肃子设下的陷阱,匆忙中我用‘相思小箭’射伤了第一波 敌人,才能与众人退守到这楼上。我仗着有喀吧大师这样的高手在侧,想着凭我与 他的身手,加上能连发三次的‘从此别’,定能重创对手。哪知唐艳偏不愿将‘从 此别’借我一用,我恼她不知轻重,还数落了两句,后来敌人装神弄鬼,我便催她 射击威慑敌人,此后敌人无论如何漫骂引诱,她都绝不上当,我还打心底佩服她的 定力,谁知这‘从此别’与‘相思小箭’原本就是一对,都……只能发射一次,哎 ……这般精巧的暗器,哪有那么容易便能造出连发三次而威力不减的来?” 萧云似乎恍有所悟,说道:“那唐姑娘骗你是什么用意?”李长风低头道: “她是在告诉我,若她都须靠发射第二次‘从此别’来救自己的时候,不是我李长 风不顾诺言弃她不顾,便是我已被人杀死无法再保护她了……从此别,从此别,还 有比阴阳相隔更远的么?” 萧云不知二人之间竟还有这么一番约定,也不知说什么好,只问道:“李兄眼 下如何打算?” 李长风正色道:“我看得出来,师妹与你心心相印。不怕你笑话,我本以为师 妹想要嫁给刘锦云,因此才去求唐艳相助,替我易容,想在五月初五华山大会时替 他争夺盟主之位,以便遂了师妹的心愿,如今才知我是……我是……,唉,不提也 罢,你赶紧追上师妹,求得她的谅解,好生待她,我必须去救唐艳了!” 萧云连忙说道:“我也去助你一臂之力。” 李长风摇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须得我自己去做。况且师妹身子带伤,你 应照顾在她身旁。咱们既然是生死之交,你也应能懂我心意吧?” 萧云见他神情坚决,暗在心头一叹,说道:“也好,我也须去追杀刘锦云,为 禅西和伊娜报仇,咱们各行其事,有缘自会再见!保重!” 李长风与他抱拳别过,踏足上马而去。董庭兰自残墙后走出来,自语道:“人 人皆苦,人人皆苦,我活了一把年纪了,才从成姑娘的一番话语中顿悟,惭愧啊!” 萧云远望李长风去的方向,心下感慨万千。转身来到汪雨三兄弟跟前,将手中 波斯人赠送的明珠递过去,说道:“在下借花献佛,你们兄弟被官府追杀,此番又 开罪了圣教中人,不如去中原找处地方避避风头,这些明珠算是盘缠。” 汪雨身中两刀,行动不便,沉吟片刻道:“好,咱们是一道舔过血的兄弟,我 就不客气了,这西域是呆不下去了,正好去中原花花世界见识见识,哈哈哈!” 四人都是血性汉子,相互并不客套,互道一声珍重,汪雨三兄弟先自去了。转 眼杀声震天的这一小片天地中独剩风声鹤唳,喀吧和尚累得靠墙喘气,多日不见萧 云,只顾望着他不停傻笑。 萧云冲他笑笑,察看楼下,瞧见还有几匹良马拴在当中,情知是那队波斯商人 故意留下以示感激,正要招呼董庭兰与喀吧和尚上马出发,忽听楼内传来异响,连 忙顿住身形,悄声问董庭兰道:“里面还有人么?” 董庭兰摇头道:“我没留意。”萧云对喀吧和尚做个手势,一齐飞身冲入楼内, 只见只见一名瘦弱的灰袍男子浑身是血躲在角落,右手紧紧抱着小腿,盯着走近的 萧、喀二人目露恐惧。 萧云见他约摸二十来岁年纪,卷发深目,正是波斯人长相,奇道:“你不和那 群商人一道的么?” 那人浑身轻颤,咬紧牙关默不作声。萧云走上两步,忽见那人左腿一道刀伤长 逾尺余,伤口用细布条穿过串连,却是那人将衣衫割裂缝合深长伤口的权宜之计。 但见他腿伤血迹未凝,显然是刚刚被人用利刃割破不久。随眼望去,墙根处被拖出 一道长长的血路,显然是此人刚才爬行躲避所至。 萧云见他不睬自己的问话,只道此人不通汉语。当下掏出怀里的救急药粉,便 要上前替他止血包扎,却见那人双目陡睁,左手持着一把明晃晃的蛇形匕首,猛往 躬腰上前的自己胸口刺来。 萧云心下一惊,喀吧和尚的铁掌已往那人拍去,中途却将劲力一收,却是那人 刺到半途的手早已自行无力垂落。 萧云抬手示意喀吧和尚少安毋躁,闪身退后两步,挥动双手反复对着那人比划, 嘴里解释道:“我们不是坏人,这是想要帮你止血哩。”喀吧和尚懂得他的意思, 也在一旁比划示意,但任他二人百般解说比划,那名波斯男子犹自左手牢牢握住匕 首贴在胸前,一副随时准备与人拼命的神情。 萧云暗在心头一叹,情知难以取得这名波斯男子的信任,当下将止血包扎的药 物放在地上,用手指了一指,又示意自己等人就此离去,并给他留下一匹战马,让 他自行疗伤离去。随即回头唤来追风逐电,带着喀吧和尚与董庭兰快马回去凉州城 中。 到得他与成兰陵下榻的客栈,先去马棚一瞧,却见阿者者踪影全无,不由又气 又急,赶紧找来伙计问询,才知成兰陵早在他离店时便也结帐离去了。他见董庭兰 与喀吧和尚均已疲惫至极,只得按耐性子,在客栈歇息一夜。但他却难以成眠,不 停琢磨成兰陵的心思,仔细分析一番后,总算理清了思绪,暗道:“公主小姑娘走 火入魔虽已减轻了不少,但她总要回去找她师傅寻得根除的法子,这一路定是往峨 眉山去了。”他判断清楚成兰陵的去向,心头稍感安慰,恍恍惚惚睡了两个时辰, 天色已然起亮,起身招呼董、喀二人上路。 过了凉州,已是进入陇西,沙漠戈壁渐渐消失,到处充满了大唐朝的繁华富庶。 喀吧和尚自小生在吐蕃,何曾见过这般盛世农耕大国的风采?总是走着走着便落在 后面去瞧稀奇,萧云生怕他独自走丢了,只得耐着性子放缓行进速度。 三人行了数日,途经兰州(当时叫做金城,公元759 年复称兰州),跨越渭水, 直抵秦州。此地离京师长安已近在咫尺,萧云欲去蜀中峨眉山,便与董庭兰在此分 道。临别时董庭兰对他说道:“成姑娘极有自己的见解,你若要她消气,须得摸准 她的心思。我此去自回长安城外二十里地的鹤林山村奏琴养气,若他日你与成姑娘 有了闲暇,且来老夫居处一游!” 萧云点头拱手,目送他坐船远去,然后领着喀吧和尚转而往南行了数日,到得 巴蜀北方重镇利州城。沿途只见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街上店铺货物林立,不时见到 儿童烧竹放爆,这才惊觉年节将至。 如此又行几日,已是出了山区进入成都平原,但见山绿水秀,民富俗醇,与西 域边塞犹如两个世界。萧云暗在心头嘀咕:“难怪此地被称为天府之国,确似神仙 居住之地!”途经成都时更令他大开眼界,所闻所见完全一派锦绣画卷,雕阁画栋 若云绵延,龙马香车川流不息,闹市人群接踵摩肩,随处可闻猜拳行令、锦瑟鼓乐 之声。 他跟着喀吧和尚在城里胡乱转悠了半天,这才找人问明去峨眉山的道路。眼看 快到地头,忽觉心下发慌,微微感到忐忑。暗在心中笑话自己道:“别人都说近乡 情怯,这里可不是我的家乡,我又在怯些什么了?” 成都离峨眉山甚近,次日便已来到山脚,只见沿山脚商贩遍布,不时可见羽衣 鹤发的道士飘然走过,各色人等来往不息,犹如置身一处极大的闹市之中。 萧云屈指一算,今日正好是大年三十,想来这些各色人等聚集山下,只为深夜 子时去山上道观供奉的天尊老祖跟前烧上一注头香。他未曾听成兰陵说过她这一派 在峨眉山上的具体位置,又见人山人海拥挤不堪,当下先与喀吧和尚寻了一间小店, 进些米食,再作打算。 这间小店也是人满为患,其中不乏带着各种兵器的江湖中人。萧云暗道奇怪, 走出店门四下观望一阵,竟发觉数支不同打扮的江湖人物散落各处,当中有几拨人 数甚众,衣饰华丽,各自占据了几间较大的店铺。他暗自琢磨,虽知各地武林均有 举行比武大会切磋应证的习俗,却从未听说逢年节时还有人要比武较量的情形。一 时想不透彻,转身回去小店,却见喀吧和尚身后新来了两名食客,皆作灰衣打扮, 襟下用丝线绣着“御剑”二字。 他心中猛然一跳,见这二人服色虽与成兰陵在西域的庄丁不同,但“御剑”二 字却一模一样,情知这二人是“御剑山庄”的人。当下不动声色坐了回去,听那二 人边饮酒边小声谈论。 一人愤愤骂道:“龟儿子些,把几家好店都霸占完了,你我却只能来这野店吃 些半咸不淡的鸟食。”另一人道:“有球的法,绵州宋家、泸州黄家、青城唐家、 渝州彭家,哪一个不是财大气粗又有势力的主?咱们小小庄丁,绕着路走罢!”先 前说话那人越发不平,说道:“想见咱们大小姐么?门都没有!” 另一人说道:“你晓得啥?这宋、黄、彭三家都有嫡子拜在‘仙剑门①’下, 算起来与大小姐是同门师兄妹,一道来给女神仙拜年,怎会见不到?”先前说话那 人哦了一声,说道:“见着了又能怎样?五月初五的华山大会谁的家族能夺取盟主, 才说得上有资格向大小姐提亲的事。”另一人故作神秘道:“只怕咱们小姐心里已 经有人了,听说是个安西的军士,还将刘锦云的眼睛刺瞎了一只哩。” 先前说话那人问道:“就是那个自诩为咱们姑爷的刘锦云么?”另一人嘿嘿笑 道:“除了他还有谁?不过听说那个安西的军士杀人如麻,还在当兵的时候就被人 称为‘斩头校尉’,此番更是在凉州城外疯狂屠杀了圣教一百多号人,据说圣教已 向官府投了状纸,要拿他问罪哩!哎,杀孽太重,仇家必多,我若是他可得小心些!” 萧云心中一动,更仔细听这二人说话。先前说话那人又道:“快些吃完吧,还 要上山去向大小姐复命哩。”另一人嘿嘿发笑,压低声音道:“小声些,别让哪个 登徒子听见我们说话,悄悄跟来,得见我家小姐,那可便宜他了!” 二人偷偷一阵嬉笑,紧吃几口,结帐离去。萧云连忙拉着喀吧和尚远远跟着。 那二人自人丛中挤了过去,由左首小道往山上不徐不急前行,一路人影渐稀,独剩 风声呼啸,倒是不怕被前面二人发觉。 途经无数道观,只见门上都用朱砂写着“仙剑门下某某道观”字样,又有几座 小小佛庙,也在门上写着“仙剑门下某某寺”。他暗在心头纳闷,这道佛何时成了 一家②? 如此又行一阵,忽见前面地势一坦,周围树木遮天,令人顿觉静凉。空中漂浮 着似雨若雾的细雨,空空朦朦,将山石、亭台笼罩其中,恍若立登仙境。 前面那二人喘息欢呼道:“终于到了!”接着往树林深处走去,转过小径,见 到一座黑瓦白墙的小小道观隐藏其中,那二人上前叩响门环,片刻后观门打开,走 了进去。 萧云低声叮嘱喀吧和尚须得小心行事,这才带着他绕墙来到道观一侧,悄悄爬 上墙头张望,见院中空无一人,当即与喀吧和尚跳了进去。面前一左一右两栋小楼, 右侧小楼上有一钟一鼓,其下一道穿堂门半开半掩,当下靠近窥看,忽听头上“嘭” 的一声大响,二人惊得跳了起来,却是楼上鼓声。萧云仰头张望,楼上并无人影, 正疑惑不定,忽听钟声又“嗡嗡”响起。 二人转头四望,不见一丝人影,喀吧和尚一脸惊异,忽然双掌合十对着钟鼓连 连跪拜。萧云不信鬼神,仔细打量四周,发觉对面小楼上一扇小窗被支得甚高,正 对一钟一鼓的方向,微一沉吟,俯身拣起地上一块碎石,运力往楼上大钟投去,只 听钟声“嗡”响,他转回身子对着那扇支起的小窗行礼笑道:“何方仙姑戏弄在下 兄弟?”心头却暗自欢喜,想的是:“公主小姑娘不恼我了么?”暗想成兰陵定是 气已消了,才会做这小把戏来戏弄自己。 却听小楼上有人脆生生的啐了一口,接着一道翠影飘然飞出,出现一名蒙面执 剑的女子径直往自己刺来,口中还厉声问道:“小贼,你怎知我是仙姑?” 萧云微微一怔,虽瞧不见来人样貌,却可断定绝不是自己心中的“公主小姑娘”, 连忙闪身后退,说道:“小姑娘息怒,在下不是小贼。” 那女子身法灵动,如影跟至,剑尖不离他咽喉三寸,骂道:“你又凭啥说我是 小姑娘?哼,还说不是小贼,你可不是第一个偷爬进来想要偷看师姐的小贼了!” 萧云见她轻功精妙,剑法虽比成兰陵显得稚嫩些,却也被她逼得有点喘不过气 来,但又不便兵刀相向,忽见已退至院墙树旁,连忙手脚并用爬了上去,大声道: “好吧,大姑娘,老姑娘,这样称呼你如何?在下真不是小贼,是你师姐的……”, 朋友两字还未出口,却见那女子左腕前伸,肩头耸动,只听“波”的一声轻响,自 己肩头猛然剧痛,险些掉下树去。 那女子听见“老姑娘”三字气得柳眉倒竖,左手再动,又是“波波”两声轻响。 萧云这次有了防备,赶紧藏身树后,仔细一看,两粒金豆撞在树上,远远弹了开去。 他情知那女子手腕中定藏有发射金豆的暗器,肩头疼痛未过,却无心思作恼,大叫 道:“兀那姑娘,别打了,叫你师姐出来一见便知。”身子却躲在树上,不肯下来。 那女子见打他不着,转身又挺剑往喀吧和尚刺去,骂道:“小贼里面装和尚的, 你是第一个。”喀吧和尚本来在一旁瞧的笑逐颜开,忽见明晃晃的利剑袭来,连忙 腾身跃开,疾奔至一颗大树旁,也学萧云的模样高高爬了上去。 那女子气得在下面跺脚,回头见萧云藏身的那棵大树树身倾斜,当下灵机一动, 挥剑在树上砍出道道剑痕,运足精妙轻功,便如踏梯一般飘然攀上。 萧云见她踏足飞来,吃了一惊,顺手折了一根树枝,往她剑身点去,慌乱中忘 记自己真气已枯,使出的正是从小习练的“女人气”剑法,蓦觉对手剑上传来暗劲, 自己半边身子一麻,顺着树身滑了下去。 那女子得理不饶人,迅即挥剑自上而下倒悬刺来。萧云情知不制住这名小姑娘, 不知会被纠缠成什么模样,当下略一运出霸王神刀的内力将半边发麻的身子血脉打 通,然后撤身偏出两步,手中树枝轻点,笑道:“这一招叫做‘一见钟情’。”那 女子被他剑尖一弹,翻身跳开,怒道:“谁与你一见钟情了?”口中叫骂,手底却 不停。 萧云将“情剑”施展开来,与她对拆了几招,笑道:“这可是你师姐传给我的 剑法,不信你去问她。”那女子见战他不下,心中越恼,将越女剑法绵延展开,顿 时剑光如织,在剑法上的造诣竟自不弱。 萧云见她不知进退,只觉哭笑不得,他与成兰陵研习剑法已久,二人相互之间 的剑法早已互看过多次,找准那女子旧招已尽新招未出之机,树枝虚点连刺,大笑 道:“这招叫‘小姑娘疾退’,……这招叫‘小姑娘惨叫’……”。那女子被他捉 准时机,浑身劲力不及发挥,只得连连后退,听他故意用招名戏弄自己,气得胸闷 欲裂,忽见对方树枝迅捷刺向自己左眼,竟有不能躲避之感,不由大骇,啊的惊叫 一声,慌乱中前脚踩中后脚,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萧云刚才见她剑法不弱,若不伤她而又要令其知难而退,绝非易事,因此用上 的却是师傅阿儒剑法中的“如影随形”一招,他真气已失,冒冒失将霸王神刀的内 力运了出来,剑招间透出生生杀气,竟将那女子惊得放声大哭。好在他已能将霸王 神刀收放自如,倒并未伤及那女子分毫。 他心下微觉歉意,正要上前将她扶起,忽听背后一个严慈的女子声音冷冷说道 :“旁门左道,连剑道究竟是什么都未窥知一二,就能自创剑法么?”顿觉身后冷 风袭来,本能的挥动树枝往身后反刺,用的正是“情剑”的招式。 只觉树枝被什么东西抓住,连忙跳转身子,却见一名蒙面中年女道士手中拿出 一抹白色浮尘,缠在自己的树枝上,忽然一股暗劲旋来,手心烫如握炭,他见这名 女道士气度不凡,应是成兰陵的师姐长辈之类,不敢运起霸王神刀相抗,赶紧撒手 后退。 那女道士也不追击,对在地上啼哭的少女皱眉说道:“哭就能打得过别人了么? 你若将剑法练得跟你师姐一样,谁还能欺负你?” 那少女赶紧爬起身来,撒娇道:“师傅,你帮我打他一顿出气好么?” 萧云心下一惊,暗道:“糟糕,这女道士竟是公主小姑娘的师傅么?”旋即又 想起汉盘陀国王讲述的故事,心头又感好奇,想到:“她便是令师傅与国王念念不 忘的公孙大娘么?” 那女道士抬手轻抚一下那少女的额头,说道:“好,让他也摔一跤。”接着回 头对萧云冷声吩咐道:“拔剑。” 萧云哪敢再得罪她?连忙跪下行了后辈大礼,恭敬说道:“晚辈不敢,不敢! 请前辈恕在下擅闯宝观之罪,只因在下的……好朋友走火入魔,挂念得紧,一时情 急想要会她,还请……”,那女道士冷言打断他道:“你若能三招之内不败,我便 告诉你解救兰儿的法子,反之,我不仅不救她,还要治她不听教诲之罪,你选吧!” 萧云听她言词坚决,颇感踌躇,一番思量后想到:“她是前辈高人,说话自然 不能不算话,我真气虽失,但霸王神刀刚猛无匹,难道连你三招都挡不住么?”暗 在心头打定主意,哪怕开罪此人,只要她能解救成兰陵走火入魔之险,自己便拼命 挡她三招。当下先叩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来,说道:“公孙前辈既然非要考较晚 辈,那在下只得从命。” 那女道士冷冷瞧着他也不言语,那少女冲他嘲笑道:“我师傅这三招叫做‘打 狗三招’,你可要小心了!” 萧云凝神静气,退开几步,拔出长剑,忽又想到:“霸王神刀太过霸道,出招 必要饮血,万一失手伤了公主小姑娘的师傅,那可大大不妙?”又想到:“她刚才 说什么旁门左道,难道她已经知道公主小姑娘创出这套情剑了么?”想到公孙大娘 刚才那嘲笑不屑的口气,不由替成兰陵愤愤不平。 公孙大娘见他沉吟不动,问道:“想好怎么打了么?” 萧云回过心神,暗道:“这情剑新创,虽还有须细加揣摩的地方,却哪是你说 那般不堪?也罢,我偏就用情剑来接你三招。”当下朗声说道:“请前辈赐招!” 说着虚腕提剑,凝目内视。 公孙大娘微觉一怔,凭她的前辈身份与后辈较技,按江湖规矩定是作晚辈的一 方依礼先出招。但萧云对江湖知之不多,想的却是要先看看对方如何行动,后发制 人。 二人一时均都不动声色,萧云心思全被她给出为成兰陵疗伤的条件吸引,上来 便进入物我两忘之境,心中成兰陵伤好之后施展轻功翩然飘飞的情景充斥脑际,心 中情感汹涌,正是情剑发动的依托之力。 ①笔者按:峨嵋派因将剑视为门派象征,早期以道家为主,且由剑术起家发展 壮大,因此历史上被江湖中人称为“仙剑派”(也称剑仙派),明清之后才逐渐以 峨嵋派称代。 ②笔者按:唐时峨嵋山的道观之盛,如同今日山上佛寺。历史上峨眉山多有试 图道佛合一的事件。 公孙大娘与他对峙片刻,忽在心头自嘲道:“我难道要与一个后生小子站在这 里比定力么?……哼,这人是想装傻,还是炫耀自己的小聪明?”想她堂堂仙剑门 祖师,弟子徒孙遍布西南各地,被人“女神仙”前“女神仙”后的奉若神明多年, 竟拿一个莽撞后辈没有法子了么? 萧云天马行空想的都是成兰陵伤好之后的喜悦,丝毫不觉时间难熬,暗道: “公孙大娘为何不发招?难道她自觉刚才夸了大言,没有把握三招胜我么?”情知 绝非如此,想那汉盘陀国王剑法已是精绝无比,却也不是公孙大娘的对手,暗想她 此举定有深意,当下打起十二分精神,不知不觉将作战的状态调至巅峰,眼神若利 剑般犀利,心中只剩下对面的对手。 公孙大娘微觉动气,暗道:“真要与我比定力,难道我修道多年,还会输给你 一介莽撞武夫么?且让我来逼你发招!”当下将拂尘一抖,结束成剑,踏前两步占 据进攻位置。 萧云暗自一惊,见对手看似随意走动这两步,却如同捏住了自己的七寸一般, 教人心惊胆战,不由自主横移两步,将自己置于后发先制的有利地势。 公孙大娘暗在心下赞了声好,见他在自己的威势下并未妄想以盲目进攻来打破 平衡,而且避中有进,只这番眼光,已可算是入了剑道之门。当下又走两步,依然 紧紧占据一击必杀之地。 萧云压力骤来,浑身冷汗直冒,这无声无息的暗争,竟比真刀真枪的厮杀更摄 心魂,他情知对方毕生沉浸剑道,一旦出手定是雷霆万钧之势,自己须得毫厘必争, 当下不敢怠慢,赶紧退后两步,脱出对方一击之地。 公孙大娘又上前两步,萧云只觉甚难回避,不由自主又退开两步。公孙大娘徐 步踏来,他只得不停倒退,眼看身后院墙阻隔,再无可退余地,却感到公孙大娘气 机已动,随时将要出手,再见自己陷入大不利之境,一时情急生智,抖腕划出一朵 剑花,大叫道:“这是情剑第一招,叫做‘一见钟情’,取的正是陌生男女初相恋 时那缠mian之意,”边说边自顾自舞动剑招。 公孙大娘微微一怔,并未趁机出手,侧身横移两步,依然占据着随时可将他轻 易击败的地势。萧云毫不理会,第二招又来,口中哇哇自语道:“第二招叫做‘两 情相悦’,却是说这剑招要如同相爱中的两人互相眷恋对方一般,随时不离对手要 害……,第三招叫做‘一往情深’,意寓将对手看作自己深爱之人一般,一鼓作气 紧追不舍,……这招叫做‘情深意重’,便是说剑势须象对待自己的爱人一般谨慎 厚重……”,这一套剑法的招名是他那日临敌之时突发奇想早已取好,但一番解释 却与剑招风马牛不相及,他刚才情急之下,故意将男女之情套弄到剑招之上,暗想 公孙大娘虽是前辈高人,但毕竟是名女子,定然不好意思动手攻击,否则便成了他 口中那如同“爱人”一般的对手了。 公孙大娘果然并不攻击,冷眼瞧他一路将剑法边舞边胡说八道。转眼之间萧云 已将成兰陵初创的十三招“情剑”演练完毕,却见对手依然拿捏在自己的七寸险地, 当下又将剑法从头演起,口中却道:“情字十三招,为情剑第一路,第二路却是以 思字主导。第一招,‘相思入骨’,是说要将对手看成是自己必欲得之而后快的女 子……第二招‘思之欲狂’,却是说要将打败对手的信念当成是对自己所爱女子的 思念一般念念不忘……”,他一路信口开河,又将情剑演了一遍。 眼看剑招又毕,偷眼见公孙大娘牢牢跟在自己七寸之地,竟似丝毫没有被自己 扰乱了心神,心下不免发急,寻思:“眼下只要她一出手,我多半必败无疑,但她 迟迟不动手,定是被这些招名吓住了吧?”当下毫不停留,再次从头练起,却又将 “心”字用到剑招之上,正胡言乱语了一招“心心相印”,却听公孙大娘冷喝道: “我送你一招‘情灭恨消’罢!”说话间拂尘迅捷刺出,萧云大惊招架,却忽觉情 剑依赖之力被束缚在胸口,竟然丝毫提不起来,连忙吐气开声,将霸王神刀的刚猛 内力运了起来,但见四周拂尘飘动,不知应从何处下手招架,只得一个翻滚落地躲 开,待他跃起身来仗剑戒备,公孙大娘已然飞身跃回,一言不发往回走去。 萧云转头一看,只见刚才所站之处后面的墙上树上数道白印,想来是被公孙大 娘用拂尘刺扫而成,暗觉心惊,见她忽然欲走,连忙奔上两步,叫道:“前辈慢走, 晚辈是主动滚地避让,并不算输招吧?” 公孙大娘徐徐前行,毫不停留,说道:“我根本未与你动手,刚才只是自顾自 演练剑法,何曾说你输招了?” 萧云跟上急道:“还请前辈留步赐招。”公孙大娘冷笑道:“你的剑招名称古 怪,不知你遇上男人是否也能这般演练讲解一番?” 萧云闻言愕然,连忙告罪道:“前辈息怒,在下只因担忧成姑娘的伤势,心思 全都放在她的身上,因此才想出了这些招名,还请前辈依约向在下赐足三招,若在 下侥幸不败,还须前辈告知解救成姑娘的法子。” 公孙大娘道:“刚才有约定我定要出招的么?”萧云未料她竟有这番说辞,顿 时一急,暗想:“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不出招,我还不能主动出招么?”当 下再也顾不得其他,将霸王神刀的内力运足丹田,沉声道:“前辈勿怪晚辈无礼, 请接招罢!” 忽听成兰陵的声音娇喝道:“萧云,不得无礼,先接我三招试试!”就见一道 紫影飘动,成兰陵的羌笛短剑已经刺到自己咽喉。 他骤然受到攻击,习武的本能立即发出,“疯刀”信手画圆斜斩,炙烈的剑风 猛然往成兰陵柳腰撕去。成兰陵娇喝一声,身子随着“疯刀”凌厉无比的来势荡高 两尺,避过剑锋,羌笛短剑依旧疾刺萧云咽喉。 这一瞬间形同闪电,萧云但凭下意识行动,“疯刀”才一落空,手腕旋即抖动, 剑身竖直向上戳刺,却是一招“越女剑法”中的“白猿献果”。成兰陵身在空中, 眼看无力闪避,却见她回剑点在萧云剑身,身子猛然朝前激射,顺势将短剑刺向萧 云左肩。 萧云招一出手,蓦然回过神来,心下大惊道:“公主小姑娘怎能妄动内力?” 顿时乱了方寸,眼见她在空中接连两次拔高身子的绝妙轻功,念头电闪而过:“我 真是傻,她回来多日,一定已被她师傅想法子治好伤势了吧?”转而欣喜万分,随 手用了一招情剑中的“情意绵绵”去卷她来剑,招一发出,却又半途顿住,也不退 避,眼睁睁看着来剑刺入自己肩头,同时心中想到:“你不是恼我么?我便受你一 剑,总能令你消气了吧!” 成兰陵的剑法已至收发由心之境,猛觉他神情有异,剑尖已然刺入他肩头一寸, 当即奋力收势,却余势难竭,只得一抖手腕,将剑带得偏向左侧,顿时将他左肩划 出一道血槽,鲜血浸染而出,却比用剑贯穿肩头的伤势轻得多了。 成兰陵又气又急,责怪道:“你这呆子,怎的不躲?”先前那少女拍掌叫好道 :“师姐的剑法真是天下无敌,……嗯……只比师傅差些!” 萧云呵呵笑道:“躲不了,仙剑门的剑法太过神妙,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公孙大娘站在一旁默默注视几人,叫过那少女,问道:“沐儿,打听的情形如 何?”那少女道:“师傅,那女子是长安县五届花魁,名声大的很哩,还自称‘赛 公孙’,剑舞伎艺精湛,徒儿自愧弗如。” 公孙大娘冷哼道:“赛公孙?”那少女道:“徒儿当时听见别人这样叫她,心 里有气,暗地里约她比剑,谁知她只让人给了我三招剑法图画,说是若我能挡得了 这三招,才有资格向她挑战。”说话间略显愧色。公孙大娘追问道:“后来如何?” 那少女拿出一幅图来,递到她手里,说道:“徒儿拿着这图苦想三天三夜,也 没把握能抵挡得住,因此快马赶了回来,求师傅指点……”,接着口气一转,喜道 :“谁知师姐回来了,嘿嘿,别说挡那女子三招,我倒要看她能不能挡得住师姐一 招!” 公孙大娘接过剑招图一看,猛然身子微颤,盯着图谱久久无语。成兰陵撕下萧 云的衣襟替他裹好伤势,也不与他多说。萧云相思多日,骤然得见心上人近在咫尺, 吹气可闻,心中的甜蜜欢喜竟令皮肉疼痛丝毫也感觉不到,只管瞧着她傻傻发笑。 那少女见二人神色怪异,走近萧云,奇道:“被人刺上一剑很舒服么,还能笑 成这样?” 成兰陵说道:“师妹,别理这人,他是傻子!”那少女摇头道:“师姐,千万 别被他装傻骗了,他刚才躲我的金豆时可鬼着哩!”成兰陵哑然失笑,转头又对还 在树上观望的喀吧和尚叫道:“喀吧,还不从树上下来,想要过夜么?” 喀吧和尚腾身跃下,目露不解的左瞧一眼她,右瞧一眼萧云。成兰陵情知他往 日所见自己二人向来亲密无间,此时忽见自己拿剑刺伤萧云,定在心头疑惑不解。 想到这里,面上不觉发热,但师傅师妹均在跟前,却又不好对萧云多假颜色,转头 问那少女道:“师妹,你才从家里来么?” 那少女点头道:“师傅叫我回去瞧瞧父王,顺便查探一个叫作‘赛公孙’的女 子,此女凭借一身精妙‘剑舞’名声大振,逢人便称自己‘剑舞’天下无双,即便 是当年的公孙大娘也难及得上她……”回头见公孙大娘痴痴盯着图谱,出口便问: “师傅,这三招很厉害么?” 公孙大娘收回神思,傲笑道:“这三招剑法固然精妙,却各有一处破绽。兰儿, 你拿去看看,能破得了么?” 萧云心下好奇,跟着成兰陵走过去,在她身后观看,只见图谱上用素笔勾画着 三个栩栩如生的女子执手舞剑,面目却空白一片,并无五官。再看三招剑法,竟是 师傅阿儒“女人气”剑法当中极精深的三招,只不过画中女子每一招的剑头微偏, 招数精妙虽然犹在,却也各自露出一处细微的破绽来,若非自己从小习练这套剑法, 一时之间绝难发觉。他喉头滚动,忽见成兰陵回头使了一个眼色,猛然将想问的话 噎住,听她说道:“师傅,这三招兰儿均可一剑破敌。” 公孙大娘沉思良久,说道:“好,咱们去长安会会这名狂妄的女子。沐儿,你 跟师傅一道走,兰儿,你去拜见老庄主后,速来长安会合。” 成兰陵点头应是,公孙大娘不再多说,转身朝里面走去,那少女面露疑惑,叫 了一声“师姐”,迟疑着不走。成兰陵笑道:“师妹赶紧跟着师傅去,到了长安便 又能见面了,到时候还要你领着我四处玩玩哩!” 那少女回头见公孙大娘毫不停留,只得跟了进去,听她小声问道:“师傅,为 啥不让师姐与我们一道去长安?”却听公孙大娘故意朗声说道:“你师姐要带着她 的傻子一道,你别去多事。” 院中成、萧二人听见这师徒对答,面上各是一热,萧云趁机说道:“仙子师傅, 你消气了么?” 成兰陵柳眉一竖,说道:“原本瞧不见你,也算消了,如今你又来惹我心烦, 这气却又上来了!”萧云一怔,听她口气温婉,却不似真在气头上,当下嬉皮笑脸 道:“那你如何才能消气?” 成兰陵说道:“你给我做几日手下吧,若听话呢,我这气便能消了。”萧云当 她故意说笑,顺着道:“属下谨听号令。”成兰陵嘿嘿一笑,拍了两下手掌,只见 先前进来的那两名“御剑山庄”的庄丁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两套绣着“御剑”二字 的庄丁灰袍。 成兰陵道:“你与喀吧都去把衣裳换了,跟他二人回去庄里等我。” 萧云心下讶异,不过想起上次向她“拜师”时被逼发毒誓的情形,却又随即释 然,暗道:“公主小姑娘的性情果然与旁人不同,开玩笑也如此认真……我且顺着 她的话做。”当下接过两套衣衫,又递给喀吧和尚一套,也不管他瞧着衣裳发呆, 又问成兰陵道:“你师傅治好你的伤势了?” 成兰陵道:“早已好了。”萧云只听她说已无碍,悬了大半年的心总算彻底放 了下来,见她不愿细说,当下也不追问,又问道:“刚才那图中女子的剑招使的是 我师傅的剑法,你为何不让我说话?” 成兰陵嘿的一声,说道:“那三招是你师傅剑法中的精深所在,旁人甚难偷学 吧?”萧云点点头,听她续道:“那么这名叫做‘赛公孙’的女子定是你师傅的徒 弟了?”萧云觉得有理,心下回想起蓉九娘来,再次点了点头。 成兰陵道:“这还不清楚么?”萧云略一思索,恍然道:“你是说我师傅想要 故意激怒你师傅,让她找上门去?” 成兰陵摇头道:“你师傅有什么打算,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他如此做法定有 深意,他们上一辈的事情,还是由他们自行解决为好,我们最好不要参合。” 萧云垂头深思,耳听成兰陵道:“天色便要擦黑,赶紧跟他们回去庄子里,我 随后便来。”说完飘然进去里面,再不管院中几人。 那两名庄丁赔笑道:“两位请换上衣衫,此去庄里还有些路程,须加紧上路了。” 萧云心中欢喜,也不计较那么多,拉着喀吧和尚找了一间空房换上衣衫,随那两名 庄丁往山下走去。 一路举着火把上山的行人渐多,不一刻来到山脚,却见早有人牵了四匹骏马在 此等候,他对带路的两名庄丁说道:“两位大哥,在下的坐骑寄在前面小店里,待 我去取来。” 那两名庄丁笑道:“我家小姐另行安排有人去取你的马匹,请先随我等回到庄 里,自会见到。” 萧云心下生疑,却又不便追问,只得骑马跟在这二人后面,但见山口多了好些 全副武装的江湖人物,瞧那架势,既不象是准备上山烧香,也不象欲往仙剑门拜年。 他暗自琢磨,不觉远离了峨眉山脚。一行人快马加鞭,约莫跑了四十余里地,瞧见 前面一片占地极广的庄园灯火辉煌,四周挂满红色的灯笼,庄门口筑着一方高台, 烧着熊熊大火,不断有人将成捆的竹筒往火里扔去,炸裂声不绝于耳。 他自见到成兰陵安然无恙之后,心情大放,此时听见爆竹声声,这才真切感受 到年节的喜气,心中怡然想到:“老爹老娘见我带回这么个天仙似的媳妇,不知会 欢喜成哪样?” 那两名带路的庄丁进庄后也不下马,又奔驰一阵,来到主院旁边的一座精致小 楼,对萧云道:“此处是我家小姐的阁楼,两位请进去稍息,小姐随后便来。” 萧云道谢下马,瞧这小楼竟与沙洲城外“御剑山庄”中成兰陵的居处一般无二, 只是占地广了许多,楼前曲廊绿池,花树有致,却有一番西域无法与比的锦绣春意。 他领着喀吧和尚进入楼下厅堂,早有婢女在此恭候,两名婢女端着铜盆奉来热 水,伺候二人擦洗手面,接着有人煮了香茗,说道:“两位郎君请先饮茶,夜宵即 刻便来。”喀吧和尚换下了僧袍,看上去犹如一个铁塔汉子,婢女们哪知究竟,将 他与萧云一齐唤作“郎君”。 萧云久在军中,对此无微不至的服侍略感不惯,连声道谢不已。二人身后站着 一排婢女,见他与喀吧和尚坐立不安的模样,一齐掩袖偷笑。一名婢女说道:“咱 们庄主的祖上是开国功臣,世袭爵位,吃饭穿衣所需伺候的人数,都有定制的。大 小姐这里从未接待过外人,还请两位千万不要拘束,否则小姐回来瞧见,还以为我 们伺候不周哩!” 萧云哈哈一笑,连声称是,转头四下观望,只见厅中摆设奇巧雅致,一眼便知 均是价值不菲之物,临门一扇屏风上绣着仕女观花图,烛火映照下竟然泛出淡淡丝 光,仿佛画中仕女飘然欲出。 他心下暗道:“公主小姑娘的养父这般排场,爵位定然不低,……她的身世可 真复杂,”心下隐隐又感担忧。待用过饭,已是午夜,正等得心烦意乱,忽见一名 婢女进来说道:“我家小姐已在庄外恭候,请两位随我来。” 二人出了小楼,早有一乘小车停在楼前等候,上车行了一阵,来到庄园大门, 只见成兰陵换了男装,犹如一位俊美无比的翩翩佳公子驻马停望,瞧见二人到来, 说道:“上马,咱们这就走。” 萧云奇道:“连夜赶路么?”成兰陵面色一冷,说道:“既然答应我做下人, 便须按我命令行事,不许多问。” 萧云一时哑然,暗道:“看来她心里的气甚是难平,想要戏弄我吧?”当下嘿 嘿笑道:“属下听令,这就出发。”翻身上了跟在阿者者身后的追风逐电,喀吧和 尚自有人给他牵来一匹良驹,成兰陵也不带其余下人,当先领着二人纵马驰去。 一路无话,待到天色破晓,来到一处集镇,成兰陵带着二人找了一间上好的客 栈,要了三间上房,说道:“休息一日,晚间继续赶路。”萧云暗在心中叫苦,见 她要了三间客房,自然是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此时她内伤已愈,自己也真 气早枯,再无理由与她共处一室,不知如何才能得些亲近机会讨她欢心,只得皱着 眉头去房间里睁眼望天。 在床上躺了片刻,忽听楼下吵吵嚷嚷,左右也无睡意,当下出门凭栏观望,只 见一群江湖汉子挤在小院门口,面前有三名灰衣人阻在当中,那群江湖汉子气焰嚣 张,其中一名胡须缭乱的大汉粗声喝道:“再不让路,小心打得你满地找牙。” 阻路的三名灰衣人哈哈大笑,领头那人嘲笑道:“你的牙镶了金么?我干啥要 找?”那胡须缭乱的大汉哇哇大叫,当啷拔出兵器,便要上前厮杀,却被身后一名 矮小汉子紧紧拉住,劝道:“常大哥休要鲁莽,堂主一再交待,不可招惹江湖朋友。” 那胡须缭乱的大汉咒骂道:“先人个板板,咱们同义门虽然人少势单,却连宋、黄、 唐、彭四大家族也未怕过,如今入了圣教,以为抱住了好大的靠山,怎的反而这也 不敢,那也不敢了?” 那矮小汉子小声道:“常大哥不可再提同义门这三字,堂主既然带领大家拜入 圣教,自有他的道理,这里既有御剑山庄的朋友住着,咱们便不多扰了。”说着对 那三名灰衣人抱拳赔罪,将那胡须缭乱的大汉硬拉了离去。 那三名灰衣人大不咧咧,懒洋洋回了个礼,待对方一群人走远,其中一人嘲讽 道:“小小一个‘一拳裂石’常之青,也敢跟咱们御剑山庄叫板,真他娘的变了天 了?”另一人叹道:“这圣教是个什么东西,大小姐一身剑法神鬼莫测,老庄主又 是功臣之后,为啥还要躲着他们?” 萧云待这三人回过身来,瞧见衣襟下方均绣有“御剑”二字,寻思:“我还以 为公主小姑娘只身与我上路,却原来暗中沿途布下有人接应。”又想及方才几人的 对话,暗道:“圣教的势力竟然发展到巴蜀来了么?”顿时禅西的死状浮现眼前, 恨不得立即将刘锦云碎尸万段,李长风去救唐艳的情形如何,也急欲得知,当下回 房拿了长剑,便欲追上刚才那群圣教中人探听消息。 忽见成兰陵隔窗梳头,悠然唱道:“日月也无法与之媲美的人儿啊!你的狂放 不羁俘虏我心。若将你比作武器,你的双眼赛过宝剑的锐利,遇上它,哪有逃脱的 余地?……求安拉指引你的前路,与我永远靠近。原怜此心,疲惫柔弱,望你护佑!” 歌声悠扬,曲调充满异域风情,正是那日他曾对成兰陵唱过的那个来自大食国的故 事中,公主因与王子别离时而唱吟的诗歌。 他听得一呆,成兰陵的歌声犹如天籁之音,声声搅动他的心房,脚步象被绳子 套住,半步也不能移动。成兰陵一曲唱完,幽幽的道:“你剑法已失,怎的还那么 喜欢惹事生非?” 萧云飞快想到:“她原来早知我真气已泄吗?”当下隔窗说道:“我哪是去惹 事?”成兰陵长叹一声,说道:“师傅说,玄女御身术本是道家秘功,若单独修炼, 动了情欲走火入魔,定是治不好的……,”萧云惊道:“那你说已好了?”成兰陵 续道:“除非有人能用道家先天真气一点一点将我体内的玄女功法化解掉!”萧云 纠紧的心顿时松下,沉思道:“你是说,我无意间恰好化解掉了你的玄女功法么?” 成兰陵点点头,目光中竟有一丝泪光,说道:“那身具道家先天真气之人,必 须是不计个人生死,浑然忘我,一心只想着面前走火入魔的我,才可在至少三个月 的疗伤时日中渐渐化解玄女御身术的内气。而为我疗伤那人,只要稍稍有一丝私心, 或是心不在焉,我立时便会经脉尽裂,死于非命。” 萧云倒吸一口凉气,回想二人自朅师国重逢以来,无一日不在颠沛流离中度过, 疗伤之时从未刻意避人,竟能安然度过,此时想起,反倒生出后怕。他道:“天幸 你平安无事,若稍有差错,我也定然不想活了!” 成兰陵眼泪终于滑落,却又带着笑意,柔声说道:“师傅还说,就算有人肯如 此尽心的替我疗伤,但那人却会因此殚精竭虑,气尽身亡。”萧云摸摸自己的脸, 问道:“你的伤势确已大好了?”成兰陵点点头,他嘿嘿笑道:“那你师傅这话可 说错了,我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成兰陵摇头道:“师傅不会错的,她曾亲身经历过一次,也是有一名男子用道 家先天真气助她疗伤,最后那名男子真气渐枯,一身武功形同被废,落了个死无葬 身之地的结局。”萧云迟疑道:“是那人身子不够壮实吧?” 成兰陵说道:“你以为你很壮么?昨日师傅见了你,琢磨了半晌,猜是因为你 练有霸王神刀的刚猛内力,暂时抵消了这真气流逝带来的噩运,但你体内经脉已乱, 就算拣回了性命,但从此再也无法用剑,你……你的武功不免大打折扣,而且随着 时间推移,最终你连霸王神刀的内力也会失去,只能成为一个平常人!” 萧云心下微惊,这么多年身负武功,早已习惯了以血还血的生活,若真有一日 成了没有武功的平常人,路见不平,却无力拔刀相助,光是想想,也觉难受。他隐 住内心彷徨,安慰道:“就算那样,怕什么?我会养马,驯马,到时候做个牧场主 也是好的,咱家有一个剑法绝顶的‘雪莲仙子’,再来一个养马大仙,嘿嘿,说出 去多长脸的!” 成兰陵凝望他道:“平常人可不好做,别人欺负你了,只能尽力忍受,绝不能 与人好勇斗狠,结怨寻仇,凭你的性子,做得到么?” 萧云心中郁闷之极,不过竭力不动声色,笑道:“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来欺 负天下第一女剑客的男……好朋友?……你放宽心,若真有一天我武功尽失,便学 作诗去,绝不与人争斗,何况……你新创的情剑威力无穷,我若练好了,哪里有人 能欺负我了?” 成兰陵说道:“你的性子,能作诗么?而且师傅说得对,自古剑法都是以气引 剑,哪有以情催招的?情剑虽然犀利,使用者却会大伤心神,最终绝无好处,你不 可再练了。我不管你那些,总之与我这趟旅途,不许离我半步,答应么?” 萧云听她这番话,心思却已转了好几回,想到:“你师傅向来好胜,怕是见这 情剑足与越女剑法一比,故意危言耸听吧?我不仅活得好好的,霸王神刀日渐精进, 情剑用来也丝毫未有不妥,哪样被她说准了?”旋即将心中的顾虑抛开,说道: “唐艳被圣教护法鲁肃子捉去了,你师兄赶去救她,这事我总放不下心,想去抓两 个圣教之人探探情形。” 成兰陵招手道:“你到我房里来。”萧云略一迟疑,只得走了过去,成兰陵迎 上说道:“唐艳的家族实力雄厚,师兄更是沾有皇亲,鲁肃子就算吃了豹子胆,也 不敢伤他们的,你无须担忧。” 萧云一怔,知她绝非胡说,想她曾叫自己维护刘锦云的周全,颇在心中踌躇是 否应将为禅西与伊娜报仇一事相告。成兰陵轻轻拉住他的衣襟,问道:“你想要杀 刘锦云,为你兄弟报仇么?” 萧云奇道:“你怎知道?”成兰陵叹道:“那日你匆匆赶去解救师兄一行人, 我便跟在你身后,只是你一心顾着他们,丝毫也未发觉身后有人。我早知鲁肃子会 用流云阵对付你,因此趁乱找来一只盾牌放在小坡后,你没奇怪荒野之中何来盾牌 么?” 萧云大感意外,闷头想了片刻,说道:“你都瞧见了,禅西临死只对我说了一 句话,要我替他为伊娜报仇,我就算是死,也要为他达成遗愿!” 成兰陵摇头道:“你不能去杀他!” 萧云听她口气坚决,心下不免微怒,正色说道:“兄弟血债,不可不讨!”成 兰陵叹气道:“你疑心我在袒护他么?”萧云不语,算是默认。成兰陵退开两步, 问道:“你已将先天真气全给了我,剑法已是不成了,凭你的霸王神刀,能接我几 招?” 萧云摇摇头,说道:“我没想过要与你拚命。”成兰陵道:“三丈以外,胜负 难料。一丈以内,我可一剑杀你。”萧云不知她言下何意,略一沉吟,点头道: “你轻功绝世,若在一丈以内与你对敌,我来不及运功发招,必然惨败。但霸王神 刀威力无穷,若让我施展开来,你虽然剑法精妙,却也不能肯定可将我击败。” 成兰陵又道:“你没了真气,轻功也荡然无存,能躲得过几波鲁肃子那几名弟 子的流云阵射击?”萧云暗在心头回想那日戈壁中见识过的“流云阵”法,沉思道 :“我若早作防备,他们也难伤我。”成兰陵道:“但你却也近不了他们的身,是 么?” 萧云点点头,成兰陵又道:“你在沙洲城中遇上过一名使软剑的瘦消汉子吧? 与他对阵,你有几成胜算?”萧云知她说的是刺杀沙洲刺吏杨勇那夜,被喀吧和尚 从背后偷偷拍了一掌的麻脸汉子,想了片刻,说道:“那人剑法诡奇,轻功虽差你 甚多,却也算是高明,剑招异常阴柔,但若我用师傅传授的剑法,定可胜他。”成 兰陵追问道:“那你眼下剑法已失呢?”萧云迟疑说道:“若他能逼得我发不出饮 血八式,我多半会败。” 成兰陵露出笑脸,说道:“总算你两年跳荡军生涯没有白过,分析得倒很中肯。 不过你遇上的那人只是齐州‘斩风剑’门下一名二流高手,而‘斩风剑’一门本是 刘锦云家族世世代代的奴仆,他欲报被你刺瞎右眼之仇,早已将‘斩风剑’门下最 厉害的一名剑客召来身旁,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鲁肃子的六个徒弟也带在身边, 加上他可调动圣教中人,你怎么杀他?” 萧云听她说了半天,却是担心自己不是刘锦云一伙人的对手,暗在心头惭愧刚 才对她起了疑虑之心,答道:“以往在安西当兵之时,每次打仗之前,谁敢保证自 己不会战死沙场?但仗还是必须要打,只管想着如何多杀一名敌人便成,总会有将 敌人击败的时候。” 成兰陵摇头道:“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与你当兵打仗完全两样。刘锦云召来 的这名剑客名叫刘汉生,被人称为‘飞剑射鹰’,昨夜他便在峨眉山脚下,我让你 们先走,便是乔装去约他比剑,本想用你师傅的剑法趁机将他除去,谁知此人竟能 连挡我九剑而毫发无伤,我怕再斗下去暴露身份,只得放过他,回去与你会合。你 说,若你遇上此人,如何对付?” 萧云心中暗自一惊,寻思:“公主小姑娘说的比剑,实则是想替我除去一名极 厉害的对手,下手定是全力以赴,此人能挡住她九剑不败,轻功剑法定都绝佳,只 怕我的饮血八式还未发出,便会被此人刺穿了咽喉吧?”想到这里,忽觉奇怪,暗 想饮血八式固然是威力无比,长处却不在“快”字上,天下功夫无论何种流派,均 有应付对手“快攻”的招式,难道饮血八式遇快便破么?心知绝非如此,历来习此 刀法的前辈无论成为魔头,还是大侠,均是武功绝世,若说饮血八式挡不住对手的 快攻,当真好笑。他从开始习练这套刀法,便从未间断过,尤其是感到自己真气流 逝之后,更是加紧练功。此来大部分时间坐在马背上,心中却早已将饮血八式的前 七刀内练纯熟,就待回到长安城后,专门挑些日子将刀法一鼓作气尽数练完。 成兰陵见他不语,还道他心中不服,说道:“即便他只能与你战成平手,但刘 锦云若教鲁肃子的徒弟趁机发弩射你,你也必败无疑。” 萧云回过心神,笑道:“我是去杀刘锦云,给我兄弟报仇,不是要与他比武分 个高下!论剑法我拍马也追不上你,但若只论想法子杀人,我在跳荡军中可没少学, 这你却又不及我了!” 成兰陵微微一怔,摇头道:“你是说暗杀么?不行,江湖恩怨江湖了,杀人寻 仇也须按规矩来,否则就算你杀了他,官府也会追拿你的。刘锦云在好几个地方官 衙投了状纸说你胡乱杀人,我都派人前去一一申明,你在废长城下杀的只是响马子, 这才消了对你的海捕文书。刘家根基深厚,当年太宗武皇用了多少手段,也难动摇 它两分,你若暗杀刘锦云,只会招来横祸。” 萧云心下暗道:“公主小姑娘认死理,但她对我却是一片苦心,这趟教我装扮 成她的手下,多半是刘锦云带人想来杀我吧?也罢,待回到长安见过爹娘和师傅后, 我须送喀吧回去少林寺,到时候再找机会刺杀刘锦云,为禅西和伊娜报仇。”他心 中敌友观念如同战场上敌对的两军般泾渭分明,只觉刘锦云行事卑劣,欠下血债, 自己杀他乃是天经地义,哪用讲什么规矩?当下说道:“那听你的,日后再说。眼 下你师傅与我师傅碰面,二人性情都极古怪,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咱们还是先 顾这头吧!” 成兰陵见他不再坚持,松了口气,嗔道:“我师傅哪里古怪了?她对我不知有 多好,一听说我走火入魔,急得面色发白,好在有你这个不要命的傻子,不然师傅 定会舍命救我的……,你可要记住,千万不许在我师傅面前提起汉盘陀国王和研妹 子身死的事!”萧云不解道:“姬研是你师傅的亲生女儿,这么大的事,怎能不告 诉她?”成兰陵叹气说道:“就让师傅以为研妹子远在万里之外活得好好的吧,何 必徒添她的伤心?” 萧云暗自一想,也觉有理,点头应承。成兰陵又叮嘱道:“情剑虽是我所创, 但走的非是正途,只怕会有大害,咱们今后不可再练,你可要记住了!”萧云领略 过情剑的妙处,又想这套剑法是她的心血所创,心下自是不愿就此废弃,暗自打定 主意,回到长安请教阿儒,将这套剑法琢磨完善,到时候给她一个惊喜。 二人说话渐多,亲密之意缓缓回升,到得后来说些闲话家常,已然和好如初, 只是各自都不提及甘州城中那夜发生的尴尬。 到了晚间,三人启程赶路,萧云听了成兰陵一席话,暗中也多留了两分心神, 心想刘锦云既然对自己也恨之入骨,却不得不防遭到暗算。一路果然都有人盯梢, 不过却无人上来骚扰。待到天明又到一处集镇,成兰陵照例白日休息,早有御剑山 庄的下人打点好一切。不过这次却只要了两间上房,竟是打算与他寸步不离。 萧云心知她是不放心,生怕自己偷偷跑去找刘锦云寻仇,或是被刘锦云的手下 害了,不免又气又好笑,想到:“安西沙场上千万人的刀光剑影中我也活了下来, 还怕一个刘锦云么?”当下也不说破,趁她睡熟之际,勤练饮血八式。 如此行了数日,春风悄然吹来,沿途已可偶见新绿嫩芽,旅途一切顺利。萧云 心头琢磨,想来刘锦云顾及成兰陵在侧,不会教手下此时下手,盘算此中关节,一 到长安城中,刘锦云必然耐不住性子,那时双方就须见真章了。眼见长安城在望, 父母朋友的身影在心中渐渐清晰,心下的喜悦竟然抑制不住,将其余事情抛在一旁, 与成兰陵指山点水,畅游缓行。 这一日终于来到长安城外,萧云欢喜难耐,高声长啸一番,对成兰陵笑道: “十年前从这里将你丢了,十年后我又将你找了回来,雅莎瞧见,一定会惊喜若狂!” 成兰陵神情也自激动,片刻后冷静下来,说道:“这趟来长安,我不想见任何人, 别让雅莎知道!” 萧云奇道:“你难道不想念她么?……对了,还有个楼兰国的玉儿公主也流落 到城里来了,听说是你儿时的好友,你不想见见么?” 成兰陵低头沉思片刻,说道:“你忘记了?我曾说过,到长安城后,我会将我 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你的么?” 萧云见她神情庄重,想起她那诡秘的身世,喜悦之情淡下许多,暗道:“公主 小姑娘所虑有理,她的身世诡秘,不可教人知晓了。”当下想着心事,默默进入城 中。肩上忽被喀吧和尚一拍,见他指着前面一人,定睛一看,只见那人一身白袍已 快脏成了灰色,左腿用布条吊在腰间,驻着一截树枝缓缓前行。此人卷发高鼻,左 腿从晃荡的袍子里不时露出,上有一道长逾一尺的刀伤,瞧来眼熟之极,转念想起, 竟是在凉州城外废弃长城下搭救李长风等人时,见过的那名腿上有伤却又不让自己 医治的波斯青年。 他微觉意外,茫茫人海中能与此人再次相遇,也算有缘,不过眼下却无心思感 慨抒情,当即对喀吧和尚比个手势,叫他不可多事。 成兰陵对长安城的记忆早已荡然无存,问他道:“鸣珂曲怎么走?”萧云心下 一奇,反问道:“一来就去那里么?”原来这鸣珂曲正是烟花聚集之地平康坊中的 一条窄巷,当时人们对“曲”字可作两解,一是水流弯曲之处;另一则是曲折小巷, 鸣珂曲便是官、私妓云集的平康坊中佳丽汇集的长巷。他未料成兰陵一到长安便要 径直去这“风liu 薮泽”①,不由失口询问。 成兰陵伸指轻弹白色的男装丝袍,笑道:“你怕什么?”萧云一怔,随即哈哈 大笑,说道:“我现在要做平常人,不能惹是生非,自然害怕。”成兰陵道:“你 这话什么意思?”萧云嘿嘿笑道:“你师兄的长相,在男人里可称得上是玉树临风, 鹤立鸡群了,但与我这打扮成男人的公主小姑娘一比,却又差上了好多。我是怕那 平康坊里各家各宅的姑娘瞧见了你,哪会舍得错过这天上地下仅有的翩翩佳公子, 到时候争相前来抢你,惹眼红了那些三山五岳的江湖好汉、游侠少年们,非要来与 你争女人,我这平常人怎么打得赢别人?” 成兰陵秀眉一挑,别有深意的笑着问道:“看来你对那里很是熟悉啊?” 萧云心中一凛,本意是想说个笑话,谁知成兰陵竟顺着笑话想深了去,他不愿 让成兰陵知晓了自己十七、八岁时荒唐的日子,当下正色说道:“长安城中谁人不 知平康坊?况且我在长安城中打过的几次大架,都是跟常年住在那里面的好汉游侠 什么的,我怎会不知道?” 成兰陵瞧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嘻嘻一笑,说道:“你知道此地,那是最好,我 们径直去‘翠烟阁’瞧瞧。”萧云又在心头一惊,暗道:“翠烟阁不正是九娘所在 的馆陶么,凭她那张叽叽喳喳的嘴,若见了面,那还不得将我陈年倒谷子的丑事都 给抖了出来?”其实他早已猜知那名自称“赛公孙”的女子多半便是跟随阿儒习剑 的蓉九娘,生怕她在成兰陵面前胡乱说话,又将自己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的“公主 小姑娘”给惹恼了。 成兰陵见他怔怔发呆,嘿了一声,笑道:“想起谁了,那么出神?” 萧云不去惹她这口利,说道:“我在想,也不知这‘赛公孙’是否正式拜入我 师傅的门墙,算不算得我的师妹?”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来到平康坊外,萧云一路回想往事,这才发觉自 己两年前与蓉九娘不告而别,竟似有些对她不住。再念及她那泼辣性子,不知见面 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寻思:“我得想个法子令九娘不能胡说才是!”当下将喀吧和 尚留在坊门外等候,故意带着成兰陵极缓的前行,一路见到好些盛装倚楼的姑娘, 对作男装打扮的成兰陵啧啧称羡,又是抛花,又是故意笑给她听,有的还派侍儿跟 在二人身后,探探这名玉琢珠雕般的“佳公子”欲寻哪一楼的姑娘。 萧云暗中偷笑,将头巾拉低,以防被人认出,回头瞧见成兰陵柳眉紧蹙,面上 掩饰不住厌恶之色,暗叫一声不好,想到:“公主小姑娘又要生气了么?” 巷子虽长,总有尽头。最终还是不可避免的到得“翠烟阁”楼前,只见三栋雅 楼并排树立,当中红扁金字题着龙飞凤舞的楼名,气派宏大,与那些独宅小院的私 妓馆迥然不同,哪象烟花之地的楼子? 成兰陵催促望着楼名发呆的萧云,说道:“你算地主,该在前头引路吧?”萧 云回头一笑,说道:“你没瞧见一路过来,那些楼阁上的姑娘对你抛花勾眼的么? 我怕你一进去,惹得姑娘们争风打架,可不好收拾。” 成兰陵面色立冷,正色说道:“咱们是来办正事,你少拿我寻开心。”萧云被 她妙目一扫,不敢再胡说八道,正欲硬着头皮进去,却见一名身着杭绸丝袍的波斯 人缓缓行了过来。这人面有尘色,须发纠结,身子瘦弱无比,却穿着如此华丽的服 饰,不由令他多看了两眼,待瞧仔细了,顿时大奇,这人不正是先前偶遇的那名波 斯青年么?他回头去瞧成兰陵,见她也正凝目盯着那人,当下便不进楼,看着那人 一小步一小步的走向“翠烟阁”门口。 那波斯青年整整衣裳,跨步进了门槛,忽听里面有人粗声骂道:“你个不知死 活的胡蛮子还敢再来,去哪里偷了一套衣衫?装波斯大贾么?”接着两名粗壮汉子 将他拎了出来,大手一挥,摔在地上。 那波斯青年伤未痊愈,疼得冷汗直流,却顾不上呼痛,爬起身求道:“两位大 哥,前日你们不是说衣衫华丽便可去厅堂有座么?我只是想进去静静看看,请两位 大哥高抬贵手,别难为我了!”说的竟是一口流利汉语,稍微带了些西域乡音。 萧、成二人都瞧得稀奇,又见其中一名壮汉扑的吐了他一脸口水,上前掴了他 一记耳光,骂道:“波斯富人可以,波斯穷人就不行,赶紧滚开,否则打死你都不 须见官的。” 那波斯青年面色惊恐,却坚持求告,一心想要进去。两名壮汉不胜其烦,一齐 抓起他的身子,凭空摔出半丈有余,狠狠跌在地上,指手喝道:“再敢来,一拳打 死你小子!” 萧云刚才还在心头偷笑那波斯青年如此境地,还来平康坊中混迹,真是生平少 见的趣人,此时见那两名壮汉出手不轻,怒气顿生,正要喝骂,却见眼前一花,噼 啪两声脆响,那两名壮汉各自用手捂脸,惊愕的盯着自己这方。成兰陵冷冷说道: “你二人任一人的腰围能顶得这胡人两个有余,如此欺负弱小,不觉害臊么?” 萧云眼珠一转,趁机冲上,一拳将左侧那名壮汉打翻在地,叫骂道:“可恶的 狗腿子,敢打爷爷的西域乡亲,今日教你知道知道厉害!”说着又冲向另一名大汉, 这次却不急于将此人放倒,口中不停高声叫骂。二人转眼过了几招,那大汉武功稀 松平常,却仗着是在官妓楼子里讨饭吃,平常嚣张跋扈惯了,何曾被人痛打过,顿 时回头高叫道:“快来人啊,有蛮子撒泼,”萧云见已闹腾开了,不再与他纠缠, 一拳打在那人面上,顿时将他打得口鼻喷血,疾速退走。 “翠烟阁”里闻声冲出几名大汉,均是一身劲装短打,一看便知是专事维持秩 序的护院,接着四下楼子里的人也闻讯出来,观看这出好戏。 萧云怒吼一声,冲上前一拳一个,将那几名大汉击倒,返身回到成兰陵身旁, 说道:“先救这波斯人,晚些时候再来吧?”成兰陵眉头拧紧,扫眼看见观者四涌, 只得点头答应。萧云心下暗喜,转身扛起那波斯青年,不顾此人挣扎,拉着成兰陵 快步便走。忽见“翠烟阁”门口站了一名面貌熟悉的小姑娘,愣愣的盯着自己仔细 打量。他微微一怔,就见那名小姑娘转身便往里跑,边还大呼小叫道:“一郎回来 了,萧一郎回来了……,”顿时想起这小姑娘正是蓉九娘的贴身侍女小涵,自己用 头巾遮住了大半个脸面,竟还会被她认出,当下更不敢停留,加紧脚步奔出平康坊。 来到坊门叫上等候的喀吧和尚,又往一街之隔的东市里疾走。成兰陵停步问道 :“慌张什么,又没人追来?”萧云早已暗中点了那波斯青年的眩晕穴,闻言撩开 他的腿伤,说道:“这人只怕伤势不轻,被人打了两下,就晕了过去。我是想赶紧 找处客栈安顿他住下,请大夫来给他诊治。”他轻车熟路,在东市里找了一间上好 的客栈,又说要查看波斯青年有无内伤,便让成兰陵去请大夫前来。 成兰陵不疑有他,按他说的地点径直去了。萧云赶紧弄醒那波斯青年,不等他 惊恐发问,先说道:“你想进翠烟阁么?我能帮你!” ①五代后周王仁裕在《开元天宝遗事》中记载:“长安有平康坊,妓女所居之 地,京都侠少,萃集于此。兼每年新进士以红笺纸游谒其中,时人谓此坊为风liu 薮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