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湖波烟笼剑光寒 剑起东方称枭勇 十八武艺集一身 ~~武霸 风战野 天亮了,晨曦映波,晓雾薄漫,缓缓散布在五里湖面,湖山朦胧,如诗如画, 早起的渔家已升起炊烟,欸乃摇橹驶入湖中,远远传来几声渔歌轻唱,俚调粗喉, 别有一番韵致。 百青棠立在桃林间,空气清新,四下幽静,远望湖山美景,视线迷茫,似梦若 幻,下山至今有许久不曾恁般畅快心胸,回想起下山种种经历,一种思绪油然上了 心头,遂轻吟道:「湖波烟笼剑光寒,船过水痕影成单,浮生半日心犹在,几重天 外几重山。」 身後传来一声轻笑:「是在想谁呀?让百兄弟『几重天外几重山』的思念,一 定是不比寻常。」 百青棠闻言脸上微红,回头笑道:「朱兄醒了。」 朱玉方如轻风一阵飘至身旁,笑道:「刚醒,倒巧,一出来便听见你吟诗,没 有打扰百兄弟的思念麽?」 微微一笑,百青棠道:「朱兄说笑了,在下不过就随口诌吟几句,不登大雅, 也无甚含意。」 随手折下一节细幼桃枝,朱玉方把玩著睨了他一眼,走前两步,望著远方轻雾 低声道:「吟诗成句,岂是无因无由信手拈来,百兄弟难道不想心上人?」 百青棠笑道:「别取笑我,在下哪有心上人。」 朱玉方回头咬唇道:「你没成亲?」 百青棠摇头道:「我在山里长大,为了家父的病,两个姊姊都没嫁人,我就更 别提了,没有心上人,如何成亲?」 「嗯」了一声,朱玉方抛去桃枝,回身凝视片刻,方轻声道:「我们出去走一 走如何?」,也没待百青棠表示,便先自走去。 百青棠耸耸肩,跟著往桃林中行,也未言语,两人一前一後缓步漫行,他人高 步宽,渐渐地赶上并肩,朱玉方侧脸看了一眼,便又转向身前,默默行进。 走了百丈外,桃林已尽,继之一片古木参天,每株皆大可逾抱,林木深广几至 蔽日,到了此处已不便再行深入,朱玉方便折转方向,沿著桃林与古林交界而行。 走没几步,便见一个半人高石墩,宽有三人合抱,上方平削光滑,似经人工修 饰,置有石鼓两个,鼓身雕纹装饰,年代极为久远,墩旁建有一座小亭,亭并不大, 朱梁绿瓦,颇为雅致,两柱刻有一联,上联为:「湖光天光,不及一招灵光,人人 难挡。」,下联接:「刀利剑利,不如一舌锋利,事事皆宜。」 百青棠念了一遍,失笑道:「这是谁写的?怎的一座亭子写这种对联,又无横 额,真是怪异。」 朱玉方没有应声,走入亭中坐在石凳上,又招手要他也坐。 这一座小亭似乎有人打扫,颇清净,鲜少落叶尘沙,亭中石几上还置有木制棋 盘、棋盅,显然常有人来,百青棠边打量边登阶,小阶不过三阶,但只登上两级, 便停了下来,睁眼凝视。 朱玉方感到有异,方想开口,陡闻一声沉稳的声音起自身後:「上来,坐下。」 说话者尚未看到,但声音似有极强磁力,朱玉方竟不由自主地止住身子,稳坐 在石凳上,而百青棠也应声登阶,走到亭中深深一揖道:「先生好!」 百青棠话一出口,朱玉方才想到回头,侧身一看,原来身後不远的石凳上坐了 一位清矍五旬男子,一袭洗得泛白的青衫,配上五柳短须,乍看之下温文儒雅,不 类凡俗,再加仔细打量,又觉得五旬男子生得浓眉虎目,不怒而威,那一付抿得微 微下弯的薄唇,隐隐有股沉翳肃穆味道,倒令人莫测高深,分明自己上亭时没有别 人在,此人何时进来?居然近到咫尺,还未被发现! 正惊讶时,眼见五旬男子端坐点头道:「小子知礼,很好!上来坐好,我有话 说。」 这话说得颇有威严,也含有霸气,直如尊长对下的口吻,但百青棠与朱玉方居 然都未生反感,彷佛这人说的极自然应该,真似他们熟捻的尊长一般看待,要他们 坐,便遵照著坐下。 但当百青棠臀底一沾石凳,便自醒察,心头忽起悸动,突然又站了起来,望著 男子发呆。 他这举动,朱玉方微微一怔,也不自禁站起,才待开口,那男子已点头道: 「孺子可教也。」 如此一说,两人又是愕然,违抗他的话,反倒是「孺子可教」,但不知「朽木 不可雕」是何等情况? 百青棠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站起?那是潜意识的举动,好似非这麽做不可,究 竟原因何在?他亦想不出,但觉自己没错,毫无愧怍失礼之感。 五旬男子伸手比了坐下的手势,未再开口,百青棠欠身一揖,便坐下了,此次 不曾有异状,朱玉方也跟著坐下。 「这亭子是我建的。」五旬男子淡淡地道:「二十年了,你们是唯一上来坐的 活人。」,他这话说得既缓又轻,却字字清晰。 然而,话中之意颇有威吓意味,朱玉方眉稍立时一蹙,道:「你是谁?」 似乎是受了对方口气的影响,朱玉方的口气有些不怿,两手四指前沿搭在石几 边缘,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动手之态。 五旬男子浑若不觉,微抿的嘴角噙著一抹浅笑:「说了你们也不认识,我叫风 战野,是这两处百亩林园的主人,便是你们住的庄院,也是我的地盘。」 一句「地盘」,便露了底,朱玉方注目道:「你是江湖中人?」 风战野哈哈一笑,笑声清越,隐含金石之力,这整座亭子轻轻颤摇,若不胜力, 好在笑了三、五声即止:「江湖中、江湖外,有什麽不同?红尘无限,我便是其一, 天下虽大,我也是其一,有它有我,有我有它。」 这话说得十分难解,百青棠并未细听,只注意到笑声中隐含的深厚内力,只是 随意地张口笑,笑意轻淡,并非有意表现,便引得人心头急跳,可见功力实是下山 後所遇见之唯一顶尖高手,他本是自幼专修内劲,对此极度敏感,立生反应,不由 得感到惊讶凛骇,单就功力上看,合他与朱玉方两人之力,尚不足以与其相抗衡, 差得远了。 朱玉方也是蹙眉心悸,因为在江湖经历上较百青棠久长,立即收回双手,自知 不敌,但同时也听出风战野的话,便起身一礼道:「前辈好高深的内力,朱玉方佩 服之至,敢问前辈与田老哥的关系?还请明示,以免失礼。」 风战野点头道:「你这娃儿染上江湖气,我不习惯,你先回去,见了田鸿,问 一问他风战野是谁?他会告诉你,这小子暂且留下,我有话对他说,说完了自然教 他回去。」,说著挥挥手,像赶苍蝇一般。 朱玉方略微迟疑,终究碍於未明风战野与田鸿的关系,不敢放肆,心想:「此 人与百兄弟既不相识,亦无冤仇,应该不会有害,我去问问田老哥,若有问题再赶 来,花不了多久时间,百兄弟深藏不露,未必支持不下这短短数刻百来招间隔。」 心意一定,朱玉方转对百青棠看了一眼,道:「百兄弟,我走了。」,也未等 回应,便自离亭而去。 当真是古怪至极,他们都不曾觉得一切十分突兀,言语行动全然毫无一丝火气 生硬,朱玉方明明是被赶走,竟然走得坦然安心,只考虑百青棠安危,对被驱赶不 觉得羞辱,而百青棠也没有感到不对劲,看著朱玉方身形隐没在桃林里,才转回头, 与风战野相对。 风战野目光始终投落在百青棠身上,对他一举一动观察得非常仔细,及至两人 目光相对,即开口道:「小子,你姓百?」 百青棠点头道:「不错,前辈知道我?」 风战野微笑道:「昨夜曾听田鸿谈过,你腰上有一柄好剑,我看得出来,所以 问你的姓确认一下身份,我是为剑而来。」,这话又是说得奇特。 百青棠听得一怔,弄不清为的是腰上的剑,亦是别有所指,他心怀坦荡,与人 无争,便伸手摘下,连鞘捧起道:「前辈要看剑无妨,请!」,举手递过。 风战野毫不客气地伸手接过,道:「你不怕我起歹念?」 百青棠闻言,忽然脱口问道:「你会麽?」,话说出口,蓦然觉得有些冒失, 却已来不及收回。 风战野微微一笑,并未回答,握鞘之手在鞘口哑簧上一拨按,剑身无声无息弹 出七寸,剑身灰暗朴拙,却开口赞道:「好剑!真是好剑!可惜,可惜。」 又叫好又可惜,令人迷惑,百青棠好奇询问:「可惜什麽?」 指著剑身,风战野道:「这是龙鳞精钢所铸,此钢质出自天然,千载难逢,可 惜铸时少了两样东西合炼,火候不足,就如同医家用药,有了主药却没有药引作陪, 君、臣、佐、使缺而不全,效用便有落差、不完美,岂不可惜?虽如此,它仍是难 得的一把好剑,你能有此好剑,却不能发挥其妙,不也可惜?」 百青棠讶问:「前辈怎知……」 话未问完,风战野右手搭上剑柄,拔剑抛鞘於石几上,灰暗的剑刃瞬间泛起蒙 蒙毫光,森森剑气迅速扩散开来,百青棠竟觉得皮肤毛孔猛然紧缩起粟,一股杀气 刹时弥布六合,包覆整个小亭,那剑明明被抱持於胸前未动分厘,却彷佛剑尖随时 会扎上身,宛如被无形之物钳制,动弹不得。 剑在这人手中,与常公明之手又是不同的面貌,但看剑身笔直朝天直矗,不动 自鸣,有杀气而无煞气,剑尖轻颤,嘶嘶轻啸,慑人心魄。 百青棠瞧得既是心惊,又是神往,此一境界前所未见,颇有茅塞顿开之慨,与 先前见了常公明舞剑、柳虎的「御针术」更进一层,胸前似有一块大石消去,怔然 注视著风战野出神。 风战野手抚剑脊,点首道:「估不论所缺少的,即就此剑之铸造手法,已是难 得一见之精妙,剑身上遍布三万六千鳞纹,便是三万六千锤密密打就,每锤施力平 钧,落点精准,非一般粗浅技俩可以并论,好剑!好技法!好心思!世上难逢的好 剑,剑锋浑沌,贯注上乘功力便是截金断玉的宝器,铸剑之人不凡,打造不凡之剑。」 百青棠陡然心内油生惭愧,便是他自己佩挂多日,也未曾发觉风战野所说之一 项,分明是自己不识货,剑在已手,确实可惜了,便说道:「前辈若是喜欢,不如 就送给前辈。」 满亭杀气乍敛,风战野哈哈大笑,道:「我还用得著这东西?练剑之人,讲究 人剑共修、人剑合一,常所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岂可将剑随意送人!呵呵, 你这小子,倒真个与人不同。」说著,将剑还鞘抛回。 手捧宝剑,百青棠犹怔怔不知动作,往日不知剑珍贵,如今捧在手中,倒生起 几许爱惜念头。 风战野笑了笑,道:「别净发呆,将剑收好,我有话说。」 百青棠这才恍然将剑挂回腰间,起身一揖道:「前辈高人,晚辈钦佩万分。」, 他对这五旬男子起了莫名敬意,口气也有了转变。 摇手轻笑,风战野道:「坐下,坐下!别拘礼太甚,我不喜欢,习艺三十载, 精研十二年,自当有一些心得,否则便活不到今时今日,谈不上人物,欸!我今日 并非专与你谈武而来,莫要扰了我的兴致。」 手拈起一枚白子,随手落在棋盘上,风战野道:「小子,你姓百?」 微微欠身,百青棠道:「是,晚辈百青棠。」 微微一笑,风战野道:「是『百』麽?你很像我以前一位好友,十一年未见了, 不知他可好?」,他面上涌起一抹思念神情,让人一见便知不是胡言乱语。 但这言语,百青棠无法回答,甚至不甚清楚这位陌生的五旬男子话意何指。 悠然神态一现即隐,风战野淡淡一笑,拈起黑子下著,道:「听田鸿说,你是 为父病下山寻药?」 百青棠点头道:「是,家父身染无名毒患,薛神医亦束手无法根治,晚辈便下 山寻解毒之方。」 再下一枚白子,风战野颔首道:「唔,小子孝心可嘉,然江湖风险重重,便是 一言一语,俱是惹祸之源,便是你不犯人,人亦犯你,在江湖上闯荡,谁知哪一天 招来灾劫口角?即便每天提心吊胆,事事在意回避,也难逃风波不断,偶有无心之 举,即牵连攀结,无休无止。」 百青棠想起自己下山月馀的经历,不禁颔首默然,确如其言,此话非假。 又拈起一枚黑子落下,风战野道:「人在江湖,往往身不由已,你要清閒难, 要闯祸容易,所以在江湖行走,必需有保命之道,若非身怀绝艺防身,便应习有专 长,善於见风驶舵,勾结朋党势力以自谋,像你这样孤身行走江湖,危险至极。」 百青棠认为此话不错,所以他要练陶岗那十三剑招,便是有见於此,行走江湖 必须有艺防身,是他下山後的第一个领悟。 风战野抬头看了他一眼,续道:「昨日听田鸿谈起你,我便有了兴趣,你知道 为什麽?」 百青棠摇头道:「晚辈不知,还请前辈明示。」 风战野未立即说话,手掌在白子棋盅里拨动,搅出声响,似是在心里想著事, 片刻後方轻喟一声,道:「我在你面前,始终未曾摆起架子,自卖一个『老』字, 当是有缘了,否则凭我风战野,又岂会与你谈这多话语?」 说完,风战野缓缓起身,毅然道:「小子,拔剑!」,语气坚决,似无转圜馀 地。 百青棠怔了怔,惊讶问:「前辈!这……」 风战野提起手,指缝间挟了四枚白子,手掌一翻,掌心另有一枚棋子:「我要 试一试你的剑法,其馀事都暂且按下,若你能应付我这五枚棋子,我再谈下面的话, 小子,拔剑吧!」 手掌握拳,五枚棋子全隐在拳心,风战野指著亭外,道:「你在三丈外,我四 枚在先,一枚在後,後发先至,听好了,愿你不负我的期望,能接下这五枚棋子, 不可闪避,不可掌劈,只能用剑。」,几句话坚定无比,令人体会其不可更改的意 念。 百青棠实在无法理解其意,却在被压力摧促下不得不走下亭外,拔剑以待,他 不敢掉以轻心,适才已见识过风战野的功力,五枚棋子射出,不亚於五剑齐发,自 己能不能接下还未可知,弄差了,便是五个血洞,剑拔出後,便凝神一志,五指抓 紧了剑柄。 风战野待他立定扬剑,低叱道:「当心了,去!」拳指一张,振腕抖掌,四道 白光飘忽掠飞,分攻上、下盘要穴,随後掌心一吐,白光直射,破空有声,果然後 发先至,早前四枚半分攻到身前。 因为不许闪避,这分攻范围又大,一齐攻至,百青棠来不及细想,便将最顺手 的招式使出,剑化青蒙一片绕身而起,以一足为轴,「呼噜噜」陀螺般打转起来, 一片灰蒙蒙的剑影就像火花烟雾四迸涌起,变成了千百个刺蝟的针刺一般层层叠叠 往外冒,笼罩住周身,厉烈的剑气削风生啸,「轻生一剑知」前半式掀扬满地枯叶 积尘。 他乃是全力施为,提足了真气贯注於剑身,不求胜,但求不败,这一招防身护 体,使来严密周谨,当先一道白光直冲而至,「涳!」地一声,剑身急震,白子碎 裂如粉,层层叠叠的剑幕立即微乱,四枚白光又已攻到,上行直射双肩,下行略弯, 打向左右双胯。 百青棠被那一下撞击,只觉得手心炽热如焚,险些握不住剑柄,面上变色,长 啸出口,鼓足劲,两脚踏地,无数剑光汇合成束,那一招「江流石不转」已然反守 攻出,劲力所至,又是「涳!」地一声大鸣,本是前、後、左、右四方斜上、斜下 同时刺出的招式,如今舍去後方四剑不出,只斜上、斜下前方四道儿臂粗灰蒙蒙的 剑影集束迎击四枚白子。 「啪」、「啪」四响俱起,棋子迸碎,剑影敛去,百青棠蹭蹬退後两步,五枚 棋子,劲力疾强,令他整条手臂麻至肘肩,虽是勉强挡下,已然动弹不得,冷汗涔 涔沁下。 风战野大笑道:「好!好一招『会战八方』,也唯有这一招,才能破我『四面 楚歌』,小子,你让我开了眼界。」 明明是「江流石不转」,到他口中,却成了「会战八方」,他摆手阻止百青棠 说话,正色道:「我知你不明白此个中因果,但我眼力绝不会错,小子,进来!收 起你的剑,现在我可以继续说了。」 百青棠依言收剑,活络手臂血脉,走入亭内,作揖道:「前辈武艺超凡入圣, 晚辈侥幸,一条手臂僵麻不堪,再也接不下下一招。」 风战野笑著摆手示坐,道:「小子坦白,我很满意,只此一试即可,坐下罢!」 待百青棠坐下,风战野偏头忽道:「你这小娃儿鬼头鬼脑,我要你离开,你还 留在这里作甚?看得不够麽?」 百青棠刚自一怔,桃林内已走出朱玉方的身影,嗫嚅道:「风前辈别生气,我 这就走了。」 风战野脸色微沉,冷笑道:「现在我要与这小子谈正事,不许任何人偷听,你 若还要留在这里,坏了我的事情,我不管你是谁,也不杀你,立时剥光你的衣服, 将你丢到汴梁,看你还敢不敢?」 这话一出,好似令朱玉方十分恐惧,转身便跑,尖叫:「我走!我走!别剥我 衣服!」,最後一字,几乎听不见,朱玉方竟然是施展轻功,全力疾奔而去。 百青棠瞪目结舌,风战野一句话居然能使朱玉方骇怕至此,大出意料之外,此 人当真神秘莫测,能人之所不能。 风战野也不管朱玉方说什麽,迳自伸手在棋盅拈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活眼上, 微微一笑,抬头道:「小子,你认为我的功夫如何?」 百青棠钦佩道:「当是晚辈所见第一高人。」 淡淡一笑,风战野轻声道:「是麽?这话由你说出,别有一层意义,我很高兴, 却高兴不起来。」 百青棠不禁暗里眉头一皱,心想:「这人说话,总是教人难以应答,说好也不 是,实在奇怪。」 风战野陡然呵呵笑道:「我这麽说,小子你听不懂也是应该,不过,总有一日 你会明白……不谈这些,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这……」百青棠不敢随便应允,略作迟疑。 风战野「搭」的一声,将黑子敲落棋面,正容道:「不必耽心,此事并非坏事, 我只要替我查出『白剑客』下落,这对你也有好处,『白剑客』身上的『袪毒散』 虽不能袪尽天下奇毒,却是极有效的佐药,能托住毒性,再辅以灵丹,成功率可增 数倍,再则『白剑客』当中有一人身上怀有一本古药经,那亦是袪毒妙方。」 百青棠想了想,点头道:「好吧!晚辈尽力而为。」 摇了摇头,风战野道:「我知道你会愿意,不过单只尽力还不够,要一定办成 才行!此事关系重大,牵连极广,不能失败,亦非一朝一夕可成,我不定时限,你 只要在有生之年完成即可,当然,为求事成,我也当付出以助你一臂之力,呵呵, 总不能再教你臂麻手软,连第二招也接不下。」 话毕,向百青棠索取宝剑,施施然走下亭外,拔剑出鞘,将鞘掷还道:「我习 剑已有四十七年,能令我看得起的剑法不多,少林寺的『达摩慧剑』,便是雪山老 人的『寒蝉剑法』,俱是一等一的剑法,然此两套剑法在我心目中,却始终比不上 『白剑客』的剑术,当年我与其中二人印证过几回剑术,每战必败,非是我功力不 及他们,实在是那『寒螭七耀』、『惊龙大九式』俱是旷古绝学,无上秘传,我这 一生,再也不曾见过如此神妙之剑术。」 风战野说著抚剑身,微喟道:「出道三十年,我的武功著眼於一个『霸』字上, 讲究以气势威力取胜,举手投足充满霸气,我常自认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仗以走 南闯北,向无敌手,於是便在江湖上立下『武霸』之名号,然而十二年前经与『白 剑客』一战,是我一生唯一的败绩,方知剑术的另一境界,是故隐居埋名,在此重 修剑道,务求精通此两大绝学,可惜凭我的智慧,触类旁通了许多绝学,在『寒螭 七耀』、『惊龙大九式』上,也只摹得其十之六七,徒俱其形,而不得全解。」 百青棠静静聆听,无法回答一字半句,风战野所说剑法俱是他未曾听闻的名称, 插不上嘴,闻说「白剑客」的功夫能打败眼前这位人物,著实有些羡慕於心。 风战野未注意百青棠的表情,只顾著续道:「适才你为了接我四颗白子,施展 『寒螭七耀』第四招『会战八方』,能舍去後四剑不用,全力在前四剑上,足证你 已得其神髓,反应极佳,可惜招式练得不纯,略有偏差,将此剑法全变了样。」 他边说边将百青棠使出的「江流石不转」依式原样耍了一遍,拳大的剑影上、 下四道,如出一辄,分毫不差。 百青棠看得佩服不已,只看一遍,便能记得如此分明,眼力、记忆力著实不凡, 但又暗暗感到不解,此剑明明是「江流石不转」,为何被说成「会战八方」?难道 两者剑招有雷同之处,以致於产生误会? 思忖间,风战野收剑又道:「你若按照正确的方式使出此招,便不致於受棋子 震麻手臂,你且看来!」,说著,又是四道剑推出。 这四道剑影甫自出手,声势便自不同,只听裂帛一般的尖啸起处,四道碗口粗 的剑芒分取上、下,居然激起一道桶形旋风,随剑旋动,令人咋舌,较常公明施展 更进一筹,也有了不同的面貌。 百青棠看得仔细,这四剑同他使出的四剑,在手法上并无多大差异,威力却陡 增一倍以上,若说这是「江流石不转」,以旋风拟之江心旋流,似还更为恰当,旋 风一出,足能阻住敌人攻势,合於「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之剑意,守中含 攻,以静制动,辅以内力摧动八方简单剑式,形成罡阵,即可化解敌人层层楔入的 剑气,这与他先前所自悟的意境颇有相合之处。 风战野使得兴起,「嘿」地一声,跨步挺胸,离地而起半尺高,八剑齐出,顿 时「涳」地巨响,如佛寺撞钟,声传里外,八道剑影分布前後,夹旋出四道旋风, 身子虚悬中脚尖蹬动,如屦平地一般,剑随身转,旋风也随之移转,当真八方不透, 寓攻於守,人如被旋风架起而行,进退如意,精绝至极。 百青棠瞧得呆了,这种剑术乃他前所未见之绝学,同是八剑,使出来竟有如许 大的差别!然而此剑术全凭藉振剑扬风,辅以真气轻身,倚靠旋风之力浮动游走, 此等上乘绝学,若无极高深内力绝难练成,单凭自己的功力,毫无把握办得到。 不过,他也不免对自己所学剑招起了怀疑,看风战野所演练的招式,确实与十 三招剑法极其雷同,当初百青棠苦练过,明白这绝非看一两眼即能学会,风战野自 然不会是说谎。 走了一圈,风战野振臂旋身,四道旋风激荡鼓风,刹时四散,身躯缓缓落地, 露了一式「柳絮飘风」的上乘轻功,口中笑道:「如何?此招一出,别说四颗棋子, 就是八颗、十六颗,也不值一哂。」 百青棠拱手佩服道:「前辈剑术,令晚辈钦佩。」 将手一摆,风战野皱眉道:「我不是要你钦佩,而是实地演练,以此指出你所 学的剑法疏失,你既是『寒螭七耀』传人,怎可辜负这等绝学?当尽心钻研求精才 是。」 百青棠躬身一揖道:「前辈教训的是,晚辈确实不够用心,剑法疏散,只是…… 晚辈练的并非『寒螭七剑』,也不是『惊龙大九式』,而是十三剑招,这其中似乎 有些误会?」 「哦?」风战野眉毛挑了挑,迷惑地道:「有这种事?你不妨将这十三剑招使 来看看。」 百青棠不敢怠慢,下亭接过剑,待风战野跃至石墩上站好,就按照陶岗给他的 那一本秘笈上剑招顺序使了一遍,口中报出招式名称,十三招练完,方道:「这十 三招剑法并无定下名称,只有招式名,义兄留下秘笈,晚辈便依式演练,便是如此, 後来曾遇上一位道长,又经道长指点,重练了十招,结果却有些不一样。」话落, 即跟著将常公明使的顺序,将十招剑法又演练了一遍。 他在昨日傍晚姚寒香琵琶音杀下,无意间使了一招「江流石不转」,半个月来 原本一直滞碍蹩脚的地方俱已更改过来,今日从头施展十招常公明所示剑法,练来 顺利之至,十招演完,感觉酣畅淋漓。 正在高兴时,石墩上的风战野却摇头道:「古怪!真是古怪!这是谁在搞鬼? 把好好的一套剑法拆得乱七八糟,岂有此理!教人看了光火。」 百青棠愕然道:「晚辈使得不好麽?」 风战野跳下石墩,上前接过宝剑,道:「你到石墩上去,看我练一遍。」 百青棠依言跃上石墩,立在风战野原先所立之处,身後便是石鼓,为防跘倒, 他手向後扶鼓面,触手生寒,不由吃了一惊,原来这两面石鼓并非一般石质雕成, 本猜测是「石鼓歌」所言十二只石鼓缺少的那两个,现在摸来光润细致,寒气极重, 方知只是看起来像而已,倒像是玉石之类所仿制成的。 风战野持剑伫立,蓦然低叱一声道:「小子,这是我所练的『寒螭七耀』剑法, 第一耀:『寒气惊蛰』,你看好了!」 喝声中,斜矗於胸前的宝剑猝然点出,手腕震处,百千朵剑花如花絮飞舞缤纷 四散,剑花一起,刹时缠绕成串成线,又如潮雾烟笼,弥漫四周,随著剑势的推展, 层层前推,剑光嫋嬝,密密翻卷的灰蒙蒙剑花铺滚而出,森森寒气越来越浓,这百 千朵剑花朵朵扩大成圈,交织成密密的剑网,欲封似闭。 这一招的起手式,百青棠看得分明,那不正是「小园花乱飞」麽?然而仔细再 看,只是神似而已,剑花飞舞,到了後来,层层叠叠,交织如网,早已分不清是 「小园花乱飞」或「涵虚混太清」了,那滚滚剑浪、点点锐风,都混融在一块儿, 严丝合缝,半点破绽也没有。 不过,眼看那似封似闭的模样,又觉得有些美中不足,像是缺了点儿什麽?百 青棠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百浪千川叠成山,如封似闭一线穿,守在灵台寸心 处,点点三十六道寒。」 他念的正是陶岗那本秘笈中十招剑诀中的第一句,漫天森寒剑影随著他念的口 诀立起变化,封拒中的剑幕彷佛大水找到了流泄口,三十六道针锥寒芒如电般刺出, 「嘶喀!」一声,丈外一株桃树落了一地残枝。 风战野将剑随手一掷,人若一抹流光跃上石墩,伸手揪住百青棠的胳膊,张目 道:「这剑诀你由何处得来?」,那一只手掌握得牢,生似怕他逃走一般。 百青棠胳膊如同被铁箍缚紧,吃痛道:「前辈……」 话刚出口,那紧箍立松,风战野似是惊觉失态,手掌一弛,略微怔愕,摇头叹 气道:「罢!罢!修养了十二年,仍自改不掉这个脾性,小子,是我冒失,请勿见 怪。」 百青棠勉强一笑,道:「前辈言重了。」,口里苦笑,说得轻松,其实那一只 胳膊已半麻,若解开衣襟,恐怕是乌青一片。 风战野跳下石墩,才发觉剑已脱手,不禁失笑,摇头上前将钉入古木树干的宝 剑抽出,抚剑喟道:「练了十二年,本以为已勘破玄机,今天方知还差得甚远,你 一句剑诀,使我十二年的茅塞顿开,唉!三十六道寒,原来如此,当年还是他留了 手,只守不攻,不然便是这三十六道寒,我便连头一招也接不下。」 哈哈一笑,风战野抬头道:「小子,你能将剑诀念给我听麽?」 话说出口,风战野又道:「你要是不肯,我也能体谅,无须勉强。」 这该算是到现在为止,风战野所说过最软的一句话,可见得其心里对剑诀之重 视殷切,虽然装作淡然,眼神却已迫不及待。 百青棠著实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年已五旬,混身霸气的半老男人,会表现如 此失常,遂道:「说也无妨,前辈若要,晚辈这就念一遍。」 那十招剑诀对他来说并不甚在意,连陶岗自己也没有练过,原因是单有剑诀而 无图解,即使再聪明的人也悟不出什麽来,反之亦然,在他们来讲,还不若十三招 剑法有意义,形同癈物,现在他已经猜测到剑诀约莫与「白剑客」的剑法有些关联, 既然「白剑客」一族已遭灭门,有无生还者尚未可知,若是这人能将两者合一,使 其绝学不致失传,也是一件好事。 风战野听罢,低头覆念了一遍,面有喜色,但又皱眉自语道:「怎的有十句? 怪了!前面七句确实是『寒螭七耀』剑诀没错,後面三句又是什麽?又不像是『惊 龙大九式』的剑诀。」 又反覆念了几遍,风战野摇头一笑,道:「反正总不离白家的绝学就是了,有 机会再研究,这样也好,解决一套剑法之秘,还可以有些事情做,日子才不会感到 无聊,来,小子,你念这十句口诀不会没有代价收获,我便将这『寒螭七耀』剑法 教你,另外再送你一些好处,帮你寻找『白剑客』的下落,如此你我两不相欠。」 □ □ □ 朱玉方狂奔到庄院前,正好还上柳虎走了出来,见状讶道:「四哥,你是怎的? 这麽惊慌。」 看到熟人,朱玉方惊悸略减,缓步停了下来,走近道:「五弟,田老哥在不在?」 柳虎朝院中指去,道:「在前院练吐纳,有事麽?」 朱玉方不理睬,直接向庄院内奔,柳虎觉得不对劲,也随後跟行。 过了院前荷池小桥,田鸿正在院落中伸展四肢,吸收清晨的气息,人老了,便 越珍惜性命,讲究养生之道,除了练武的本行之外,也兼要练一些长生的方法。 朱玉方心急,也不管田鸿练完也未,在桥上便呼叫:「田老哥,田老哥!」 田鸿徐徐吐出浊气,不慌不忙地收了功,笑道:「你这冒失鬼!叫得这麽急, 又闯祸了?」,这语气哪里像是生份人?分明已认识很久。 朱玉方奔至近前,一把拉住衣袖,嗔道:「田老哥,你真可恶!」 田鸿微讶道:「咦?怎的骂起我来了?」 朱玉方将袖子一摔,道:「我问你,那叫什麽风战野的是谁?他好大胆,居然 说要剥我的衣服!」 田鸿恍然大笑道:「我当是怎麽一回事,原来如此,呵呵,小鬼头,这一次你 可撞上铁板了,你朱家的官家势力再大,对这位来说,可是一点顾忌也没有,风兄 出道江湖的时间虽说与我差不多时候,但他出道第三年便得到『武霸』的名头,连 少林寺掌门也不得不让他三分,老哥我住的这所庄子,还是他所赠哩!他若要剥你 衣服,没得说,谁也拦不了,你这小捣蛋在他面前最好收敛一点儿,便是你二姊 『流金女侠』在此,也得客气地尊他一声前辈。」 朱玉方瞪眼道:「你还为他说话?」 田鸿摇头笑道:「小捣蛋,几年来你平时对我们恁般淘气无妨,总缘於有我们 与你二姊的交情在,但你在这位前辈面前千万别乱来,他可不谈情面,风兄曾经为 了一件琐事闯过禁宫,此事汴梁茶楼酒肆应该还是一件韵事,也许你有听说过。」 朱玉方一怔,道:「是李师师那一件案子?是他做的?」 呵呵一笑,田鸿道:「你知道就好,虽然最後不了了之,他主动放手,但你也 应该明白他连皇帝都敢打,你父亲虽贵为翰林学士兼任兵部尚书,并非老哥哥我不 敬,再大的官对他实在算不上什麽,你可别闹脾气,一旦弄拧了,你要吃大亏,连 你二姊也要倒楣。」 朱玉方皱了皱鼻头,意有不服道:「我就不信没人治得了他。」 田鸿苦笑道:「即使有,也非你能请得动的,峨嵋山绿竹翁、南海潮音寺主持 慧元老尼、昆仑天君、南疆九子婆、少林寺闭关中的前代长老宏远禅师、衡山百死 居士、钱塘东山先生、杭州西湖客白山云,都是在武林榜上与风兄先後齐名的人物, 虽不知谁比谁强,至少也能打个五百招以上才有胜负,这些人你能请动哪一位?」 柳虎听到这里,才轻啊道:「原来四哥是碰上『武霸』那难惹的主儿,对了, 百兄弟呢?一大早就不见他的踪影。」 提到百青棠,朱玉方急道:「对了,五弟不提,我还气昏头忘了这件事,田老 哥,百兄弟被风战野留下来,你看有没有危险?」 田鸿向柳虎暗中眨了眨眼,笑道:「放心吧!风兄昨天听我谈起百兄弟挥剑救 你的经过,他是真有事请百兄弟帮忙,不会伤人。」 柳虎似乎也料到是何事,遂道:「我们进屋里去,四哥安心,传说『武霸』脾 性虽然霸气,介於邪正之间,却恩怨分明,这一次破例找上百兄弟,我看百兄弟说 不定还能从风前辈那儿捞到一些好处,是福不是祸。」 田鸿呵呵一笑,道:「小捣蛋,老哥我保证百兄弟无恙,行了吧?瞧你急的。」 朱玉方脸上微红,噘嘴道:「我急什麽?还不是为了我二姊,哼!不然我管他 死活!」,一偏身,迳自奔进了屋内。 柳虎笑道:「这句话倒是不错,我们都是为了『流金女侠』,昨天稍去的那一 封信,相信朱姑娘看到,必定会出来。」 田鸿轻捊长须,叹了一口气道:「希望如此,唉!最好能从百兄弟身上解决几 件牵连甚广的悬案,老朽也就不枉费心力。」 柳虎点头道:「风前辈念念不忘的『白剑客』,事隔十年,也唯有百兄弟身上 看得到一些蛛丝马迹,不过倘若他真是白家之後,我们如此帮风前辈逼出他的身份, 是否会害了他?」 田鸿沉默不语,眼望著湖上旭日映辉,渔帆点点,一时神思惘然。 蓦然,桃林外匆匆赶来一名健壮汉子,叫道:「此处可是姓田?」 柳虎闻言通过池桥,迎上道:「正是,阁下何人?」 那汉子拱手道:「在下姓洪,是汴京来的信差,这里有一封信简,要面交此宅 主人田鸿,烦请引见。」 田鸿行出道:「老夫便是田鸿,阁下辛苦,请厅内坐,喝杯香茗润喉。」 那汉子取出书信,双手奉上,道:「多谢,在下还有几封信要送,不敢久留, 费用寄信人已付,信在此处,请签收。」 田鸿收了信,未立即查看,只接过毛笔在汉子手上的名簿签了名,道:「有劳 了。」 柳虎自腰间取出一碇碎银,道:「这是茶钱,不算在路费上,给小哥路上喝茶 解渴。」 那汉子也不客气,收下银子抱拳道:「信已送到,在下告辞了。」 柳虎望著汉子走远,道:「此人气宇雄健豪壮,分明具有不错的功夫,做一名 信差倒真可惜之至。」 田鸿微微笑道:「你的眼力也不差,那是叶家的人,刚才的信是少蕴兄托寄, 为防蔡京察觉,故扮成信差模样,来此已有三回了。」 柳虎恍然道:「叶先生寄信来,必是有了发现,田老哥快去看信,我去安抚那 捣蛋鬼,免得一不注意,这小捣蛋又惹祸,伍大哥不在,失了管头,我实在拿他没 办法。」 田鸿点头道:「也好,待百兄弟回来,你也别让小捣蛋问东问西,此事必须保 密,一个弄不好,将灭白家的元凶引来,对你我与百兄弟,甚至大局都不利。」 柳虎应道:「我知道,老哥放心。」 □ □ □ 过了中午,百青棠仍未回返庄院,朱玉方有些不耐,站在院前池桥上打转,要 不是怕被风战野剥衣服,早就冲过去了。 直到未末,桃林前才见百青棠身影,缓步走来。 朱玉方大喜,奔上叫道:「百兄弟,你无恙否?那风战野有没有欺负人?」, 上前一把抓住手臂。 百青棠含笑道:「不要紧,有累朱兄挂念,风前辈人很好。」,说时微一皱眉。 朱玉方极其敏感,立时察觉,尖叫道:「你受伤了?」,就想掀开他衣襟查看。 百青棠阻止道:「没事,只是练功不慎,拉伤了筋,休息两天就会好。」,他 不好说是被风战野抓青了胳膊,只有推说是练功伤了筋。 柳虎闻声也赶了出来,讶道:「百兄弟,怎的不小心?还未用午膳吧?四哥快 扶他进来,中午吃一些,我要厨下炖些活血补筋的东西,晚上便好服用。」 百青棠微窘道:「只是些轻微小伤,柳兄不必如此。」 朱玉方可不管他,硬是扶著他向里走,一边说道:「你还客气什麽?我等你回 来,午饭也还没吃呢!快点进来陪我用餐,我等得肚子可饿了。」 百青棠轻啊道:「那真是罪过,累及朱兄,抱歉之至。」 朱至方白了他一眼,嗔道:「叫你别罗嗦,你还来?」 进了房内,果然一桌酒菜未动,百青棠讶道:「田老哥呢?他也未用餐?」 柳虎笑道:「他是主人,你怕他没东西吃?没事,早上接到一封信,巳时初便 出门了,说是要申未酉初,快黄昏时才回来,别等他,坐下来吃饭罢,我也有些事 情要说。」 百青棠坐下道:「柳兄,朱兄请坐,有何事要说?」 柳虎举筷道:「别净顾著说话,大家都饿了,还是边吃边谈,我能有什麽事好 说,不就是找药的事麽?刚才我问过,听说劳山太平宫建时曾购得千斤龙涎香,用 至今日,恐有馀留,其年份当在百年之间,我们去找一找,说不定有收获。」 百青棠道:「劳山不是『玄丹山庄』旧址附近麽?当年若有,也被东方伏龙取 走了。」 朱玉方道:「不去看看怎麽知道?」 柳虎嚼著菜,点头道:「四哥说得没错,总是一条线索,去看看也无妨,至於 十年海心草,待取得龙涎香後再寻也不迟,嗯,您还别忘了有一项最难取得的东西, 便是男女情血泪,这玩意儿千古难逢,假作不来,即便真有,我们能不能凑巧碰上, 仍是未知数,所以目前急不得,到哪里去都一样,总之多半是赌运气,看看沿路上 有没有这个机运。」 百青棠拱手道:「那就劳烦柳兄与朱兄费心。」 朱玉方放下筷子,问道:「朱兄弟,那风战野……」 柳虎赶紧接口道:「是呀!听说风战野人称『武霸』,功夫极高,不知是否确 实?」 百青棠点头道:「风前辈的确功力精深,这几个时辰蒙他指点,青棠获益不浅。」 柳虎笑道:「那好极了,既然有他指点,百兄弟功夫想必更加精进,来来,百 兄弟怎的都没动筷子,你早上没吃东西,想必饿著了,多吃些,等会儿休息才恢复 得快,这些事情就说到这里罢。」 朱玉方本来尚有些话想问,柳虎这麽一说,倒不好开口追问,只好吞回肚子里。 百青棠也觉得这样最好,风战野交待他不得对别人说,正怕朱玉方和柳虎询问, 这一来免去他的尴尬,放心进食。 这一餐饭吃得极快,大家肚子都饿了,饱餐一顿後,百青棠立即告辞回到自己 房间,掩门解开衣襟一看,果然,只见胳膊上五道青黑指印清晰浮肿,不由苦笑盘 坐在床上调息疏通血脉,自行治疗。 今日受风战野指点,确是百青棠前所未有的机运,短短数个时辰,「寒螭七耀」 剑法虽不完全融会无碍,较之昨夜,可说相差何止倍许,他纵无争胜江湖之心,一 旦在武学有所进展,终究难免如一般习武者感受到喜悦。 更甚的,是风战野要他去查寻「白剑客」行踪,透露了不少往日白家的消息, 这也是一项收获。 申时初,田鸿匆匆回庄,与柳虎在房内谈了些事,便又出去了。 百青棠正好行出瞧见,迎上道:「柳兄,田老哥还有事麽?怎的又出门了。」 柳虎点头道:「百兄弟来得正好,我刚想去叫你,田大哥有事待办,恐怕要远 行多日方归,不如我们现在便前往劳山一行,赶一程到无锡登舟沿运河北上,过丹 杨第二天夜里应可赶到扬州,如无他事缠扰,大约只要四天便可抵达淮阴,然後在 那里上岸陆行,不到半个月即可至金家口,我在那里有一个朋友,可以请他带路上 崂山向太平宫询问龙涎香之事。」 百青棠道:「一切但由柳兄安排。」 朱玉方提著一个小包出来,道:「行了,吃的已经准备好,也同管家说过,我 们走吧!」 三人赶回无锡,雇了一艘船按照路线上行,到无甚事情,第二日酉时初抵扬州 码头。 这一条运河通贯南北,为隋炀帝在位时,动用全国人力去开通,时至今日,临 近运河一带,遍植垂柳,清新幽美,名诗有「绿杨城郭是扬州」一句,即形扬州之 美,堪与杭州白堤垂柳并齐。 其时隋炀帝并极力修建扬州,迷恋得最後死於此地。 扬州,是全国九州之一,位於镇江对岸,也是一般人的通称,今名江都县,战 国时为楚广陵邑,地当长江北岸二十公里运河西岸,因为物产丰富,自隋时迄今地 方上修建未曾停过,是我国繁华最长久的都市,荣膺余国花都头衔,商力繁盛,盐 业尤兴,供应淮南一民生所需。 扬州在历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与苏州齐名,自大业年间开通邗沟入江渠以来, 这扬州一郡就成了南北交通的要道,自唐历宋,直到清朝,商业多集在此处,冠盖 云集,将扬州布置得玉树琼花、绿柳金粉,不落秦淮之後,有「腰缠十万贯,骑鹤 上扬州」之咏,衣饰犬马,名歌艳曲,汇集了文人雅士,实是有名的销金窝。 扬州地处江淮要冲,运河与长江在此分口处的三叉河附近有一座扬子桥,三人 虽然有看到,却不知道此桥数年後,当北宋遭劫,徽、钦二帝被掳,宋高宗南渡时, 经过此桥,有晏孝广与其女晏贞姑保驾,勇战金国大军於此桥,父女壮烈牺牲以保 宋高宗安全过渡,才奠定南宋江山,成了历史名桥。 三人进了码头,天近黄昏,正是码头上忙得不可开交之时,场子里一担一担、 一车一车的货物堆得似一座座小山,由柳虎带头沿著土堤边挤出人群,进了城内客 栈住下。 朱玉方首先耐不住,拉著百青棠提议要到附近走一走。 百青棠苦笑道:「都黄昏将过,还有哪里可以看?」 柳虎笑道:「扬州夜里可热闹了,你别小看这里,全国最繁华的地段便是此处, 我知道四哥要去何处,不过是买些香粉罢了,此地的香粉远近驰名,不买一些可真 对不起自己。」 百青棠讶笑道:「男儿家怎的买起香粉?那是姑娘家的玩意儿。」 朱玉方脸上微红,噘嘴道:「谁说男儿家便不能用?香粉也有男人用的,即使 没有,男儿家更应该买些香粉,送送知己红粉呀!」 百青棠笑道:「是了!原来朱兄有了红粉知己,那倒是应该。」 柳虎起身道:「既然要买,走吧!买完了,我带你们去吃些好东西。」 三人走出客栈,在城内逛了一圈,买了几包香粉,也购了几包檀香,便在城北 一家酒楼用餐。 酒楼名「盛香居」,东家也是个江湖人,有个绰号叫「老山羊」,手下做事的 无一不是有两下子的,扬州龙蛇杂处,地方富庶,没有点势力人物根本混不下去。 既是如此,这酒楼也成了江湖人物聚集的地点,三人上了二楼,放眼望去,多 半是雄纠纠的汉子,店伙计带著他们挑了一处靠内临窗的座位,待点了酒菜,便吆 喝著离开。 朱玉方四下望了一眼,道:「五弟,这里你来过几次?」 柳虎微笑道:「总有十几回了吧!跟著伍大哥以前,扬州我常来,不过还没有 能力经常上这种地方。」 朱玉方笑道:「这酒楼的伙计似乎都有几手功夫。」 柳虎朝四周望去,嘴里低声道:「你不见这楼上的都是一些江湖人物麽?喏! 隔两个桌位上的主角,便是南京『江盛镖局』的大镖头李宏,在他旁边一桌坐的是 『江阴双贾』费氏昆仲,我背後不远坐的那一位更不简单,当年曾大闹燕京,杀死 三位场主,立下『人屠子』名号的严铿,和他同桌的便是『邪三路』胡东异,靠楼 梯那边的是扬州盐帮的人物,这一间酒楼,会集了左近大大小小黑白两道,你们小 心说话,免得引来麻烦。」 百青棠顿时皱起眉头,道:「既然如此,我们何必到这里来用餐?还是走了吧。」 柳虎轻笑道:「我们在江湖上行走,怕事是不行的,只要小心不主动惹事即可, 另外,江湖人耳目也要灵通,在茶楼酒肆间只要仔细聆听,便可以听到江湖上的大 小琐事,对於我们江湖经历也有帮助。」 朱玉方道:「可是今日这楼上似乎个个都很安静。」 柳虎皱眉道:「这倒是,也许扬州地界出了一些事情,你们别嚷嚷,耐心看下 去,相信不久即有事发生。」 三人中柳虎最有江湖经验,所以百、朱二人在此时也不反对,恰好店伙计将饭 菜陆续送至,便静静用餐等待。 过了约有一盏茶时光,酒楼下「蹭」、「蹬」连声,全二楼上的酒客都往楼梯 口注目,只见一个六旬老人当先拾级而上,身後跟著十名大汉,领先两名,一人手 捧剑匣,一人持著一个银盘,银盘上覆著一方三尺红巾,红巾高高隆起。 此人一登上二楼,就有十几人站了起来,纷纷抱拳行礼,口称:「赵帮主好!」 六旬老人点首摆手,一派庄重威严,也不要店伙计找座位带路,便迳自走至楼 中央,抱拳道:「有劳各位久候,赵某怠慢了,不过此物准备费时,刚刚运抵敝帮, 并非赵某有意拖延,还望恕过。」 柳虎低声道:「糟了,看样子我们来的不是时候,误闯人家的鸿门宴。」 朱玉方亦低声道:「这是怎麽一回事?」 柳虎道:「我们来时,店伙计看我们是江湖人,便未阻止,想是当作赴宴的人 了,不要紧,你们别多事,静观其变。」 适时那姓赵的老人轻咳一声,又道:「敝帮此次邀请江湖道,乃是有事相求, 凡任何人能答我所问,赵某便将这一尊赤金小佛便相赠,另加一付精金匕首。」 说时将那三尺红巾掀开,银盘上顿时金光闪耀,映衬著烛光灯火,霞光万道, 原来端放著一尊尺馀的赤金佛像,佛手捧著一柄长不及尺的匕首,鞘上饰以珠钻宝 石,其价值不菲,足有万金以上,登时楼上人声纷起,每个人的眼睛都呈现赤金之 色。 说到珠宝物什,朱玉方是个行家,低呼道:「老天!是『万胜金佛』和『精金 小剑』,这都是本朝贡品,怎的会出现在这里?」 柳虎轻叹道:「当然是被搜括的了,本朝几经战乱,年年资敌,这东西会流落 民间,有何希奇?」 朱玉方摇头道:「不对!此金佛是十年前由扬州贡呈的宝物,据我所知,乃是 放在太佛堂上,太后天天礼拜,谁也动它不得,那一柄匕首被赐给了李纲大人,此 二物无论如何都不该在此出现。」 柳虎摇头道:「我们不必管,只要看下去,必有收获。」 此时那「江阴双贾」老大站了起来,道:「赵帮主不必说,我们也已闻知赵帮 主的意思,这一件事情费某敢说谁都不知道,谁也不能回答,纵使知道了,也不肯 冒生命的危险回答赵帮主,生命比起这两件宝物来说,要重要得多。」 手捧剑匣的汉子立时虎眉倒矗,喝道:「费宜利,你放肆!」 赵帮主伸手阻止身後的手下,抱拳道:「费兄虽然说的是实情,用这种方式未 免有些不入流,但赵某为此事已经奔走十年,实是无法可施,故才出此下策,费兄 请坐,江湖上轻财好义,财不能动各位之心,想这金佛与匕首上的字可以使各位慷 慨舍生,一偿赵某的心愿。」 费宜利微微一怔,道:「什麽文字如此吸引人?」 赵帮主笑了笑,将匕首托於手掌上,道:「费兄为白道侠士,为人正直,赵某 信得过,大家也当信得过,不如由费兄亲自来看一看,以证赵某之言。」 费宜利也不推辞,向四周一抱拳,道声:「费某见礼了。」,大步走上前去。 赵帮主手掌托高,道:「费兄请看。」 费宜利就著手掌只掠过一眼,猝然倒退两步,两眼大睁:「这……这是……!」 赵帮主点头道:「费兄认为这值得拼命否?」 费宜利怔了片刻,叹了口气,抱拳道:「看来江湖上是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赵帮主,你三思而行,此物虽然无价,以此换取无数江湖同道生命,费某无法估计 是赚是赔,这场生意做不得,费某兄弟告辞。」 「邪三路」胡东异冷嘿道:「慢来,费兄至少要将看到的说出来,免得大家疑 神疑鬼。」 费宜利朝在座诸人望了一眼,叹道:「罢!罢!这匕首上刻著『白剑客』白长 风的『长风诀』,想必金佛上便是图解了,唉!各位自行衡量轻重,话已至此,费 某告辞。」 此话一说,在场三十多人立时同声惊呼,起了一阵骚动。 ※第八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