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百年人情何时还 青山高水息魔影 屠手洗尽德生新 ~~万法魔神 史逸君 崂山当然难不倒百青棠他们,但他们刚进入沙子口不远,便不得不停了下来。 从陆路进山,这是唯一最好走的路程,不单是路程较平缓易行,而且沿路有不 少指引方向的目标,不易迷失路径。 进了沙子口登山,这里有一道南流的九水,九水分有南、北流,约由柳树台处 为分水岭,北流较大,南流略小,屈曲成涧,这一段从沙子口进来之路径沿路峻岭 环匝,松竹密茂,山峦层叠,石头皆成斜方形,间以绿树,看来颇具画意,沿南九 水涧流再向内行,可见峭壁奇峰,处处皆是,这儿便是崂山之阴,景物十分优美幽 恬,极见清雅。 若是再行向内走一程,就是仙台观,此观起於唐末,即现今聚仙宫之原址处, 过了此地,便到烟云涧了。 百青棠一行人,由柳虎的朋友「猎樵子」胡四金带路,刚进沙子口不远,便看 到一个老道士垂头叹气地坐在一方高岩上,似乎遇上了困难。 虽然天色还未亮,山里仍旧暗沉沉一片,但这老道士他们四人都隔得老远就看 见了,因为老道士所坐的高岩正在他们前进的路线上,因为横斜在涧边,习武者可 以由此岩跃到涧的对岸,此时的涧水上尚未筑设「弹月」石桥,若不从这里过去, 恐怕得绕过很远才能通过。 「猎樵子」胡四金走到距离高岩十数丈外即停下脚步,回头道:「柳老弟,岩 上有人,我对付不了,这个老道我认得,他的来历不小,你们若要硬拼强过高岩, 恐怕倒楣的是你们。」 柳虎皱起眉头,道:「以我们的身手也胜不了他?这老道士是谁?」 胡四金耸了耸肩道:「他早年的身份我不知道,听说很有来头,从我出生时他 就已经是个道士,山里的道士说这老道是在天门峰右峰的『座水观』出家当的道士, 但是打从我见到他时,就经常在这附近出没,已经快三十年了。」 朱玉方打量道:「瞧他那样子,不像有多厉害,胡兄,这老道凶不凶?」 胡四金笑了笑,道:「我也不知该怎麽说,你们不去惹他,那就一点事也没有, 他不主动找人麻烦,相反的谁要打扰到他,你就准备挨揍,包管你两边屁股肉肿得 两倍大。」 柳虎偏头道:「难道就不能请他借光,让我们过去?」 胡四金双手一摊:「我没办法,要试你们去试,先告诉你们,挨了打别怪我。」 柳虎知道他这位老友「猎樵子」能在崂山打猎、砍柴,若没有真本事可做不来, 胡四金的功夫也是武林一流高手,比他「黑三手」高过一筹有多,连他都说老道士 厉害不能斗,那就真的不能斗了。 百青棠见那老道士孤身坐在高岩上,相隔十数丈,隐约可以看清面貌,问道: 「胡兄,老道长的右腿好像不太对劲,像是短了一截,他是天生的残疾?」 胡四金吃了一惊,道:「不简单,百兄弟你居然能看出老道长腿有毛病,你的 内功肯定比我还深厚,这麽暗光线下,我也只能看出概略的人影,当心,别太大声 让那老道士听见,不然你准要挨骂。」 柳虎道:「百兄弟,你再看一看,老道士有没有什麽其他特徵?」 百青棠凝目道:「我也看不太清楚,好像脸上有一道疤,其他的就没有什麽了。」 胡四金点头道:「对!那是鼻梁凹、眼皮底下的一道横疤,再上去一指宽就伤 到眼了,那疤像是剑痕,足足从右眼角划到左眼角,至少有两分深。」 朱玉方道:「棠哥,你看能不能对付这老道人?」 百青棠摇头道:「这我怎麽知道?」 这一声「棠哥」,引得柳虎想笑,立即晓得百青棠还是被朱玉方弄了什麽功夫 给哄得换了称呼,但心里明白现在绝对不能笑,万一弄得不好,羞恼了朱玉方,自 己可要吃苦头,只得咬著舌头将笑意憋了下来,另一方面也不得不佩服朱玉方有一 套,本以为会因「流金女侠」的事造成百青棠的不谅解,没有想到局面却反了过来, 他们俩人感情倒是更好了。 胡四金摊手道:「那就只好绕远路了,现在从这里出发,绕过涧到对岸,还有 十来里,过烟云涧,要在那儿休息,本来仗著脚程从这里过去,大约中午可以赶到, 但绕路就差不多要延到申时左右了,今天已经上不得太平宫。」 柳虎低头思索一会儿,点头道:「也好,我们不想引起麻烦,也不急这一天、 两天,有你『猎樵子』在,还怕露宿山头?便绕过去罢。」 他们四人都没有意见,慢慢绕过高岩前进。 走没有几步,身後传来一声苍劲嗓音道:「兀那姓胡的小子,你干啥见到老道 不打一声招呼?老道已经等你一天了。」 「猎樵子」一皱眉头,苦笑道:「糟了,看样子是找我的,不知道我哪里得罪 他。」 一边说著,也不敢怠慢,胡四金赶紧回身道:「宏定道长,你找我有事?」 老道士盘坐在高岩上,身躯早已转正向百青棠他们,道:「胡小子,你忘了上 个月答应我的事?那两罈酒呢?」 胡四金恍然道:「原来是指这个,我已依约定送到,就藏放在甘苦泉内,你到 泉边拉那一根铁线就可以吊上来了,都是上等纯货,每罈十斤,换作店里卖的是加 一倍量的水酒,我买的则是没加水的,你可以自己添上甘泉水,可各加到罈子满, 大约是半量,便是总共三十斤的酒了。」 老道士点了点头,笑道:「你早说不就得了?害我肚子里的酒虫闹了一天,我 先喝上几口,下一回碰面再找你算帐。」,声落,人已消失。 朱玉方骇然道:「好玄!一眨眼就不见了,是法术?一定是法术!」 百青棠摇头道:「不是法术,老道长跃到对岸去了,好快!我第一次看到这麽 快的轻功,只见到一道轻烟,连人影都看不见。」 胡四金道:「啊!若非你说明,我也一直以为是变不见的,还是百兄弟高明。」 柳虎淡淡笑,插嘴道:「好了,那老道士既然已走,我们可省了一段路,就从 高岩上过去吧!」 四人接连跃过对岸,刚一进崂山山口,便遇见奇人,柳虎等人心头不无感慨, 认定崂山不愧修真仙山,奇人荟萃之地,行动也更加小心谨慎。 行进间,蓦然隐约传来钟鸣罄声,天色微明,已到寺观早课晨修的时候,荒山 鸡啼,回荡山谷嗡嗡不绝,似在唤醒这大地的灵魂。 胡四金边行边道:「早课已开始,你们跟著我走,这钟声出时,整个崂山便百 兽俱醒,是出来觅食饮水的时候,这一条路因为常有人走,巡山的野兽不常见,但 偶尔也会有迷径的两、三只出现。」 柳虎笑应:「有你这一位猎手在,我们放心得很。」 胡四金摇头道:「不见得,崂山内各种奇人异兽多得很,不少是由来此隐居的 高人由别处带来,我也有对付不了的,有些凶起来可十分骇人,见了它们,我也只 有拔腿就逃的份儿,你们最好紧跟著我走,别乱跑,万一走错地方,嘿嘿!」,最 後笑的两声,任谁听了都明白其意。 朱玉方问道:「山里有老虎吗?」 胡四金笑了笑,道:「野生的没有看到,人家豢养的有好几只,都已通了灵性, 我不是说有『巡山』的麽?就是指老虎,天门峰、劳顶山、石门峡等地方都有几只 虎兽在巡守,见了人不会乱咬,先是吼叫示威,你只要退出便没事,千万别攻击, 这些大毛虫都经过训练,身手不逊於武林高手,沾上了就麻烦啦!」 「不好!」柳虎猛然停步,伸手指著前面道:「老胡,你看前面的黑影,那是 什麽?是不是野兽?」 胡四金注目打量,啊道:「不是,是一个老怪物,你们别乱来,由我去处理。」, 说著领先前行。 走近时,看出前路有一个身穿紫袍的老人负手伫立,天色渐亮,老人的样子也 看得清楚些,高大威猛,胳腮胡,蟹形脸,嘴大眼圆,看上去一脸横肉,似乎不太 好惹。 胡四金快赶两步,抱拳道:「魔君前辈难得下山来,晚辈幸运,又碰面了。」 虽然称他魔君,但这老人并没有生气,反而微微一笑,只是这笑容实在凶恶, 教人见了心里不舒服:「猎肉的,你今天送去的肉不够,明、後天再送一些来,我 有客人,要三倍的量。」 胡四金忙道:「是!昨天我弟弟捕了一尾海鱼,足有百斤重,似乎是一尾大鲛, 正想给您送去,换一换口味。」 称作魔君的老人点头道:「这个好!我的客人有一个海里来的,专吃海中生, 吃不惯陆上死的,我正在发愁到哪里弄去,我到你家去拿,免得小渔樵送得太慢, 顺便再带几样虾蟹贝类回去,小渔樵那儿有吧?」 胡四金笑道:「有!当然有!前辈仅管去拿。」 威猛老人点了点头,也不客套,迳自大步离去。 柳虎望著老人的背影,低声问道:「老胡,这个『魔君』是谁?」 胡四金微笑道:「你大声说没关系,前辈他不介意人家叫他魔君,你直接当面 喊都行,他是崂山的新住户,以前住在西疆,人称『万法魔神』,相信你听过?」 柳虎大吃一惊:「这老魔头居然住在这里?」 朱玉方问道:「五弟,胡老哥说的『万法魔神』,听名字似乎不是好东西。」 柳虎惊声道:「岂止不是好东西,简直是大大的凶恶至极,中原武林或许多半 不知此人,但在西疆一带,甚至整个藏海边陲无人不晓,那可是一位十分恐怖的人 物,提起『万法魔神』名号,连死人都会再被吓死一次,这个魔头一向住在西疆, 从不曾离开过,现在怎会跑到这儿来?看样子住了有一段时间。」 胡四金笑道:「你干啥大惊小怪?江湖人本来就是四海飘荡,今朝在此,明朝 不知流落何方,过的是随遇而安的生活,魔君会来,又有何希奇?而且我看魔君人 挺好的,一点也不似你形容的那般恐怖。」 朱玉方好奇地问:「五弟把『万法魔神』的事迹说来听听如何?到底怎样凶法?」 拭了拭额上的汗,柳虎吁气道:「你们看我连冷汗都吓出来了,绝不是诳言, 你们见过人吃人的没有?那魔头不但吃人喝血,连骨头都熬汤喝下,一点渣也不留。」 朱玉方退了一步,惊道:「真的假的!这麽可怕?」 柳虎正色道:「这可不是胡说八道,真人真事一点无虚,他那『魔神』名号就 是这麽来的,西疆『百剑横练』吕牧风胡老四你也知道吧?此事就是他传出来的, 四十年前他亲眼看到老魔头在山里吃人,他那霸道的性子,尚且给那一付狠像吓得 差点尿裤子,回家还生了一场病。」 三人听了都感到毛发悚然。 胡四金略微想了想,摇头道:「我还是不大相信,说他喝血吃肉是有的,三年 多以来,我确实亲眼看到他生吃兽肉、喝兽血,你说他是西疆人,听说西疆苖区未 开化野人也有这种习性,或许吕牧风是误会了,把兽肉联想成人肉。」 柳虎道:「兽肉、人肉,你我都分得清,那吕牧风本身也是个杀胚,他会分不 楚?」 百青棠插嘴说:「那也不一定,『万法魔神』前辈或许以前是有魔性,现在已 改邪归正,人是会变的,我看魔君前辈眼神和正,并无戾气。」 胡四金点头道:「是啊!他在此三年,始终安份和气,附近也未听说有人无故 死亡失踪,一切如常。」 柳虎摇头不同意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朱玉方一阵恶心,叫道:「行了,管他吃不吃人,别谈这个好不好?真恶心, 总之我们都没事,快走吧,莫忘了正事待办。」 因为碰上「万法魔神」,百青棠等三人都心头惴惴,短短几里路程,累遇高人 魔头,这崂山真个名不虚传,谁能料到继续往里走,还会遇上哪些怪物? 过了仙台观,天色已亮,路径已明,胡四金带领著三人提气施展轻功继续向烟 云涧奔行,沿著前人踏出的小径,渐渐可听见奔腾的水响,声震崖谷。 朱玉方骇然道:「好大的水声,这是哪里?」 胡四金笑道:「烟云涧,从岭上向东南望去,可以望见一座海岛,就是当年秦 始皇望见的蓬莱仙岛,白居易长恨歌不是有句:『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飘渺 间。』麽?就是指那座岛,我们的方向是岭下风洞,那里有两处泉,即甘苦泉,水 味一甘一苦,我们到那里差不多午时了,可以歇下来用餐,饮些甘泉,休息够了再 继续走。」 秦始皇望见的岛屿,其实是黄海上的塔连岛,古时船舶不轻易出海,海上的岛 屿可望而不可及,古人隔海远望,油生出不少暇想,编织出许多神话来,秦始皇也 不明白海上有多少岛屿,登山看到岛就以为是蓬莱仙岛,像这样不明就理,难怪会 派三千童男、童女妄想求取什麽仙药,乱服方士的丹药,结果统一没有几年,便死 在半路上。 他们奔到甘泉附近,远远便见泉边有两个大酒罈,适才见过的老道士就在酒罈 旁边,他与别人不同,并未捧起酒罈饮用,竟然是将头塞进恰好与头差不多大的罈 口,将头埋进酒水里。 朱玉方讶笑道:「那老道士真有意思,这是什麽喝酒法?」 胡四金呵呵笑道:「你们不明白,这老道士最爱的就是喝酒,爱到一天没喝酒 就吃不下饭,连睡也睡不著,所以只有我能和他说几句话,他爱酒也惜酒,绝不肯 浪费一滴酒,人家倒酒难免溅撒少许,所以他便想出这一招,以自身去屈就酒罈, 呵呵,这样一滴也不会浪费,喝完了还要将罈子内舔乾净,甚至乾脆就这麽套在酒 罈里睡到醒,说是连罈中的酒气菁华也吸收乾净。」 柳虎、朱玉方、百青棠听了,都觉得十分好笑古怪,觉得一近崂山山区,彷佛 进入奇幻迷离的世界,任什麽不可思议的事情都会发生。 四人来到泉边,老道士理都不理,兀自埋头於酒罈间,他是以狗爬姿式跪伏在 酒罈边,屁股高高翘起,若是此刻有人一脚踢去,准把老道士踢个狗吃屎。 胡四金招呼三人到另一边坐,道:「老道士有了酒,天塌下来也不管,你们别 去招惹他,其它事都好,万一不小心妨碍了他喝酒,当心他找你拼命。」 朱玉方惊奇道:「他就这麽伏著不动?不怕野兽吗?」 胡四金嘿嘿笑道:「老道士的功夫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听山里的道士说 这老道人练成了护身游潜或罡气之类的功夫,普通野兽根本咬不伤他,而那些豢养 的异兽又和他早已混熟,且有灵性,根本不会伤他,其他道士又不会去惹他,他在 崂山算是一个异人。」 柳虎拿出荷叶包,笑道:「江湖奇人异士,越是高明,脾气越怪,我们不必太 过介意,吃点东西继续赶路吧!」,打开来,有馒头、包子、卤牛肉。 胡四金笑道:「柳老弟准备得够丰盛,我想露两手都没有机会。」 柳虎笑道:「有了上一回柳老儿的经验,此次上山求药,需要多久时间都还不 能确定,我们先吃现成的,往後有的是胡兄施展的时候。」 百青棠问道:「胡兄,太平宫的确有龙涎香吗?」 胡四金咬了一块牛肉,点头道:「龙涎香是有,不过百年以上的就不知道了, 那些是家父代为采办的,所以绝对不会弄错,我一家子数代全以替崂山道士买办货 粮过日子,百兄弟尽可放心。」 百青棠道:「但听说太平宫建宫没有几年,怎麽可能会有百年的龙涎香?」 胡四金走了泉水边,用随身带来的竹筒掏了些泉水回来,道:「要说崂山的道 观寺院,比太平宫早几百年的也有,自秦始皇时起,崂山修真方士不知有多少,相 沿至今,除了几处外,多数已然凋零残旧,不堪使用,太平宫主宏法道长,就是这 老道长的同辈师弟,本来是东南山麓的『天台观』人,现在『天台观』也已凋零, 门人四散,宏法道长精通风鉴、卦数,他经过长年募资,才选定位置,兴建太平宫, 那宫内的龙涎香,有半数是由原『天台观』内存馀运出,另一半是外购,说有千斤, 其实是虚报,总共约在五百三十斤上下,你莫小看它们,『天台观』已有两百年历 史,当然有可尚馀百年之物。」 朱玉方问道:「为什麽要把寺观建在那种地方?」 百青棠接口道:「方弟不明白,讲究修仙之术,以养生、摄生之道为主,不外 乎:『道生於安静,德生於笑退,福生於清俭,命生於和畅,且要日月太和元气一 团。』的说法,建观在高处,朝迎曙光,吸收紫气,修道於安静,日子清俭,长时 间与山林为伍,心性和祥,自然修德在心,袪除卑陋俗气,与日月太和之气圆融一 体。」 「说得好。」老道士突然说了一句,将头由酒罈中抬起,醉眼迷漓地笑道: 「小娃儿,你能体悟吾道之心,颇具仙根,老道士三十年来首次遇见,来,老道士 要敬你一杯。」,说著便将酒罈捧了起来。 百青棠急忙摇手道:「道长好意,晚辈心领,此酒宝贵,千万不要浪费,晚辈 生受不起。」 老道人捧著酒罈,半跪著笑道:「我老道跪著敬酒,是敬你的道心,与老道辈 份无关,不过你生受不生受得起,也与老道无关,老道敬酒,你要洒下一滴,落到 地上给老士喝去,那老道就打你一下屁股,没有三两三,焉能妄言道法?接好了。」, 伸手拍了一下罈底,一道细练冲出罈口,划过一道弧线抛落。 百青棠见酒练向面前落下,那路线分明力道不足,离口足有三寸距离,眼看酒 液就要泼到胸口,自己屁股即将挨揍,情急之下,提足功力,左手在腹下一托,右 手在头上一招,那一道酒练顿时在两手掌之间形成一道旋流,须臾之间,酒练已尽, 旋成一颗晶莹酒杯大圆球,的溜溜在转个不停。 老道士见状,奇声道:「好功夫,这是什麽招数,怎的老道没有见过。」 百青棠不敢开口,他这「三阳六回功」并未练成,生怕开口泄气,两掌向前一 送,酒球飞出,直朝老道士而去,这才张口说道:「是温酒的功夫,道长请喝吧。」 老道士呵呵一笑,也不推拒,张口就把浑圆的酒球吞入,但觉先是冰凉爽心, 而後受口中温化,迅速在舌前「啵!」地一声散开,刹时满口温香,齿颊芬芳,咕 嘟流下腹间,不由哇啦啦叫道:「畅快,畅快!你这温酒的功夫天下第一,老道饮 酒数十年,头一回喝到这种美味,妙!真妙!唉,人问哪得几回饮?」 怔了怔,老道士忽然放下手中酒罈,晃身直扑百青棠,速度之快,才只一眨眼, 还来不及反应,人已端端正正跪在百青棠面前,磕下头去。 这一举动令人诧讶,措手不及,百青棠急忙跳开,叫道:「道长这是干什麽? 快别这样!」 老道士抬头道:「我老道要拜你做师父,你把那一招教给我罢!」 「这……」百青棠一时说不出话来,这功夫是万金求所赠,虽不是直接拜师, 但这功夫岂可任他随便传授外人,再说自己习练尚未练透,怎样教人? 老道士叫道:「小子,你这麽一搞,老道今後喝什麽酒都没味道了,岂不是要 老道活不下去麽?不成!你非教我不可,不然老道跟你拼命!」 百青棠真没有见过这麽缠夹不放的人,令他想起了「死要钱」万金求,那个老 乞丐是否还在崆峒山区鬼混? 人,只要太过执著想要一件东西,就会忘我,形同痴颠。 老道士跟本不管旁边有人在看,对著百青棠就磕头,嘴里叫道:「师父!你把 功夫教我吧!教吧!」 这老道士功力够高了,高到百青棠想要闪避也不行,每闪到一个方位,老道士 早就对准那方向磕下去,他一口气还没浑浊,老道士已经磕完三跪九叩的拜师大礼, 就这一点功力上的表现,万金求就要差上两筹有多。 在场的胡四金、柳虎、朱玉方三人,都面带惊奇地看著这一场闹剧。 百青棠无奈地停足,叹了口气,他最最讨厌这种场面了,偏偏老是遇上,先由 万金求开始,接著是陶岗,再来是这个老道士,怎麽都让他不得不在极不愿意之下 受到这样半强迫式的要求,怪的是在崆峒山人家硬要教他功夫,来到崂山,却变成 硬要他教人家功夫,难道到江湖上行走真的免不了麻烦麽?还是别人都没事,就他 倒了八辈子邪楣? 不过,现在百青棠也已经不是初下山时的土小子,对事情的看法、态度都因为 经验有了一些调整,老道士的强迫式作风,如今他并不会直接显现多少反感,只是 皱了皱眉。 朱玉方忍不住开口插嘴道:「老道士,你的功夫那麽好,我棠哥哪有资格教你。」 老道士嘿道:「江湖无辈,达者为师,老道要学的是酒上的功夫,不是跟人家 打斗的技巧。」 百青棠摇头道:「不行,我不能教,你学不会的。」 老道士猛的跳起,怒声道:「你敢瞧不起老道?我活了整整一百岁了,住在崂 山也有九十三年,学过的玄功、道诀没有二十种也有十七、八项,有什麽学不会?」, 看上去老道士著实气得不轻,脸都涨红了,好在没有出手揍人。 但是这句话仍旧让四人都吓了一跳,没有想到老道士居然那麽老,可称之人瑞 了,但从外表看也只有七旬不到。 百青棠立即闭上嘴巴,他不知道应该怎麽去解释,不过他绝对不是看不起老道 士,即使再懵懂无知,老道士的功夫之深谁都看得出来,何况百青棠的武功整体上 已迈向小成前的调适期,功力也有了深厚坚凝的根基,但这「三阳六回功」,老道 就是学不会,他有这种预感。 柳虎眼珠一转,道:「道长不必勉强百兄弟,我百兄弟年纪青青,才二十岁不 到,怎麽能收徒?这样罢!也没有多麽困难的事,你要学可以,只是有几个条件, 你办到了,我负责请百兄弟教你,成不成?」 老道士大喜,大步一跨,明明右腿短了一截,却看不出他的动作,快得像一阵 风,眨眼间便揪住了柳虎的胸前衣襟,道:「真的?」 老道士的动作太快,当其馀三人看清时,人已抓在掌中,除了惊慌,根本来不 及做任何反应。 柳虎只觉得胸前凝聚了极强劲的力道,使他半分挣扎的力量也施不出来,只能 勉强点头道:「当然是真的。」 老道士手一松,大声道:「行!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作奸犯科的事,我老道就 能办到。」 百青棠暗暗卸去全身功力,他知道柳虎必定有了主意,便没有开口,静静地看 著事情发展。 柳虎揉了揉胸前,将皱缩一团的衣襟抚平,道:「第一个条件,我要……哦, 不,是我百兄弟需要龙涎香,要百年以上,年纪比你还大的,也不用太多,你能带 一块半斤的给我百兄弟,便算合格。」 老道士皱起眉头,脸上横切的疤痕微微变形:「这玩意到哪里找?一百年的龙 涎香,那不是『龙涎』了,早就发黑丢了啦!小子,你该不是坑我老道吧?」 朱玉方在旁边叫道:「谁坑你呀!棠哥到崂山就是找龙涎香来的,你该不会连 第一个条件都办不到?唉,那一切都别谈了,算我五弟白说。」 老道士瞪眼道:「谁说我办不到,便是跑断腿,我也要把东西找到,小子,还 有什麽条件,一并说了吧!」 柳虎微微一笑道:「也没宥什麽,第二个条件是这门功夫只教予你一人,不管 你学得成,学不成,不许你再将功夫教给第三人。」 老道士哈哈笑道:「放心,老道完全同意,决不教人就是了。」 柳虎点头道:「那就行了。」 「就这样?」老道似乎不太相信条件这麽简单,愣愣地问。 「是的。」柳虎正色道:「莫非你还嫌不够?虽然简单,你可别小看了,你的 动作要快,因为我们自己也会找,若是你慢一步找到,你就失去资格了。」 话声才落,老道士的人已经不见,远远传来大叫:「我马上去找!」,尾音渐 沓。 百青棠道:「柳兄,你真要我教『三阳六回功』给这位老道长麽?」 柳虎回头一笑,眨眨眼道:「百兄弟不是说这老道士学不会?那麽教他又何妨?」 说著笑容微敛,柳虎又道:「你可知刚才有多麽危险?老道士为了要学你那绝 功,不惜当著我们的面磕头,这是多失面子的事,老道士却做了,你若不肯教,老 道士说不定恼羞成怒之下,难保他不会动手,以老道士的高绝功夫,我们四人能否 全身而退?」 「刚才听你提的条件,我们还找不找龙涎香?」朱玉方问道。 柳虎笑道:「找!为何不找?条件只是预作准备,我们不敢保证上太平宫准能 取得百年龙涎香,万一我们不成功,老道长就是我们的希望,百兄弟的功夫教给老 道士,学不学得会那是他的问题,与我们不相干,算来算去,有利的是我们。」 朱玉方拍手欣然道:「对呀!五弟越来越鬼了。」 胡四金笑道:「好了,这下子有人替你们做後盾,快来吃罢!填饱肚子还要赶 山路,我们已经落後预定时间半个时辰,再拖下去,还不到白云洞崖下天就黑了。」 □ □ □ 上天梯,又名「梯子石」,这个不知何时建构的名词,形成崂山绝佳的风景游 点,但北宋末年时期,上天梯可不是石梯,而是相当简陋的枕木梯,而且没有子绳 可以拉扶,绝险非常,这一条羊肠小径半由人工,半出天然,一级一级直上高崖, 一千三百多级依山临海,普通人如何上得去、下得来?连爬也很勉强,一个不小心, 命就陪掉了。 现在,就有四个人冒著呼啸的山风快步循级而上,枕木踩得「噗吱」、「噗吱」 直响,听起来真恐怖!不过,偶尔已经可以看到几根修过的石条,看样子有人正在 铺建,但这一千多级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搞定它? 登天梯的人,当然是胡四金、柳虎、朱玉方与百青棠四人了,登山时,他们也 没有忘记远眺滔滔的海浪一眼,对於这处的惊险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不过,他们都是身怀武艺的豪侠健儿,山风虽大,小径再险,还是难不到他们。 一千多级的天梯终於还是登完,来到一处洞前,这便是白云洞了,太平宫便在 此洞北方六里处,白云洞後来也有一座道观,洞口有「白云为家」四字横匾,这里 包含太平宫等地的山洞曾经在对日抗战时期为游击队的根据地,发挥过很大的作用。 从白云洞处四面张望,附近峰上有峰、谷中有谷,风景极佳,四周林木又极清 幽,松竹清秀,位镇东溟,砥柱狂澜,三齐灵秀,如委蛇盘结奔腾归宿於此处,其 上为狮子峰,悬岩高千仞,观日最佳,旁有槐树洞,右有明月崖,寰宇记称:「秦 始皇登崂山望蓬莱於此,海中变幻,不可名状。」 百青棠本来便是自小在山林生长,对於这雄奇壮阔的景致十分欣赏,伫立远眺, 几乎忘记身在何处,大有振翼随风,羽化飞升的心境兹生。 登上这里,天色已经是晚霞夕照,绚丽的黄昏时节,若是直奔太平宫,到时正 好晚唱将罢,这麽冒然直进未免太不敬,便提议在这洞前休息一晚,等明天再说了, 於是检枝架木,生起火堆,这对百青棠来说,实在是一个有趣的历练。 四人围坐在火堆前,朱玉方在用晚饭前又悄悄的离开了一会儿才回来。 百青棠赞赏地道:「崂山真是美绝,能来此地一游,已是平生一大享受,胡兄 天天居在崂山山脚海滨,真是幸福。」 胡四金笑道:「经百兄弟这麽一说,我这粗鄙的樵夫倒有些不好意思,整天行 猎山野、伐木买办维生,几曾有这种閒情逸致看山林风水,幸福之说,真是难得体 会。」 柳虎啃著冷包子,摇头道:「能够体会山林趣味的人恐怕不多,像我就是一例, 在这种地方啃冷菜,若没有必要,我宁可在城市上馆子,所谓:『钟鼎山林,人各 有志』,每一个人的思想、教育和习性不同,看法也就有差异。」 「我就觉得挺好的。」朱玉方笑道。 柳虎暗笑道:「若是百兄弟不在这里,看你觉得好不好?」 胡四金突然起身,叱道:「是谁?给我滚出来!」 「嘿嘿,胡娃儿,你这是第几回大呼小叫了?」洞内传来阴森冷笑,宛如一把 冰砂,令人听了毛骨悚然。 胡四金一怔,啊道:「对了,原来是前辈,四金又忘了,真是对不起。」 经过前几次的意外,如今柳虎等人已经能够适应崂山山区内突发状况,似这般 莫名的遭遇,不再使他们产生多大的惊讶。 「胡娃儿,你来得正好,长久深居洞里,让老夫失去对时日的判断力,你告诉 老夫,究竟老夫在此洞有几年了?你可还记得今天是何月何日?」阴森森的声音由 洞内传出。 胡四金恭声道:「自晚辈时起,已有二十四年,今天是五月初四,明日就到端 午了,节礼会由舍弟送来。」 「啊——」阴森的声音道:「二十四年?那麽加上你父亲的二十六年,加起来 就是刚好五十年,五十年,嗯,嘿嘿,哈哈,哈哈哈,五十年,老夫终於熬了过去, 明天就是五月初五,再差一天,只差一天,明天午时节礼一送到,老夫就可以离开 这个鬼地方,重见天日了,哈哈哈……」 百青棠眉稍扬了扬,原来这洞内之人五十年没有出来,是被囚禁?还是自我闭 关?这声音令人油然生出厌恶感,似乎不是好人。 胡四金讶道:「原来明天是前辈的出关日,四金恭喜前辈。」 阴森的声音蓦然收敛笑声,叹了一口气道:「胡娃儿,这些年来你兄弟二人待 老夫甚厚,老夫深记在心,出来後定会好好重谢,唔,你身旁几人是谁?怎的有脂 粉味?」 胡四金介绍一遍後讶道:「脂粉味?这里全是男的。」 朱玉方脸上微红,道:「我身上带著几盒香粉,是买来送人的,这位前辈鼻子 好灵光。」 阴森的声音大笑几声,得意道:「我鼻子本来就不错,不然也不会叫『闻香魔』 了,天下间有谁比我还灵光?哈哈,凡有女人在场,老夫一嗅便知,百不失一,唉! 可惜,可惜。」 「闻香魔」三字,对柳虎等人来说,根本毫无印象,不过百青棠眉头微微皱了 一下,他是联想到「闻香下马」,这本是形容在酒楼菜馆的名词,现在用在女人身 上,听起来便颇有色魔的味道,感觉挺不舒服。 众人都不明白这老魔「可惜!」什麽,不过洞内人说话太阴森,使人隐隐感觉 到似乎不是一件好事,心头都像是压上一块石头,沉甸甸地。 朱玉方忽然间十分讨厌这个叫「闻香魔」的家伙,紧紧闭上嘴巴不吭气,不止 是他,柳虎、百青棠都有些排斥感,气氛一时冷却下来。 「闻香魔」彷佛察觉到自己说溜了嘴,冷笑两声,又道:「胡娃儿,老夫要你 买的东西,你买了没有?」 胡四金恍然叫道:「有,在这儿。」,卸下肩上的小包袱,放在洞口,退後几 步。 一声沉嘿,只见洞内射出一条麻绳,将那包袱卷住,迅快地收进洞内,便没有 声息。 胡四金朝三人摆了摆手,示意莫去惹他,有了这一次遭遇,四人都没了食欲, 遂收了食物,各自在火堆附近盘坐休息。 到了清晨,四人俱被一阵烦乱的声息吵醒,原来是洞内传来的,只听见一个沉 重的脚步声飞快地来回走动,间杂著粗浊的呼吸声,胡四金用沙土把将熄的火堆掩 覆後,悄悄打了一个手势,带头走出百来步,才重重透出一口气。 柳虎问道:「胡兄,这位叫『闻香魔』的是谁?看你的样子,好像挺怕他。」 胡四金叹口气,摇头道:「何止怕!这才真是一位魔头,他要是再出世,恐怕 江湖上要出大乱子,那人本是一个大淫魔,五十年前横行关内,不知道有多少姑娘 家被他糟蹋,後来被包括太平宫的宫主宏法道长在内的三位前辈制服,将他阉了, 锁禁在洞内,罚他关禁五十年,唉!没想到今日即将到期,不行,我得去向宏法道 长说一声!」,说著领先向太平宫方向奔行。 朱玉方啐了一口,跟上道:「原来是一个淫魔,该死!怎麽不将他宰了?一了 百了。」 柳虎摇头道:「学道之人,首戒杀生,恐怕他们是想关禁他慢慢教化,或是认 为已阉去他做恶的东西,这魔头已无法再奸淫妇女,才手下留情,给他一条改过自 新的机会,但这如同养虎遗患,那太平宫主建宫在此,应该也有就近监顾的意思。」 胡四金略微回头道:「正是如此,我兄弟便是其中之一,每三天送一次粮食, 看看他有无脱逃,不过这魔头倒是真守信用,全无加鍊上栅,五十年来他也没有出 洞半步。」 柳虎淡淡笑道:「我不相信那魔头会守信用,想必是洞口有什麽禁忌,使他不 敢妄动,你们没见到他刚才那付急切焦燥的模样,若非禁忌未除,他早就冲出来了。」 说到这里,柳虎略作停顿,又道:「既然他今日解禁,我们必须当心,这魔头 五十年还未消除魔性,似乎魔性更深更烈,千万别遭他所害,四哥,你可得当心。」 朱玉方脸上一红,啐道:「你们当心就是了,干嘛指我?」 胡四金放缓奔势,指著前面道:「太平宫就在不远。」 柳虎等人抬头一瞧,在修篁间有一座小得可怜的简单宫观,泥墙红瓦,实在不 起眼。 朱玉方眉头一皱,道:「这太平宫真够穷的,连个飞檐宫门都没有,他们会买 上千斤的龙涎香?」 胡四金笑道:「别看它不起眼,这里可是十分庄严的地方,附近几座寺观地位 还没有这里的尊贵,宏法道长年纪也有八十多岁了,是当年崂山祖师的关门弟子, 这太平宫供祀老子及门下十哲,每日功课说道,必须燃香净坛,丝毫不马虎。」 四人来到宫观前,已有两名中年道士正在扫地,见他们前来,放下竹编扫帚迎 上合掌道:「无量均寿,胡施主来此有何贵事?」 胡四金回礼道:「扬观道长、扬清道长,四金有事请见宫主,还望通禀一声。」 两名中年道士点头道:「请随贫道来。」,当先朝宫观门前走去。 他并未带他们前往正殿,只带向偏左侧一间会客小室,室内除了几个蒲团,并 无什物,到小室前其中一名已折向殿内,另一名中年道士站在室门前道:「无量均 寿,各位请在室内稍坐片刻,贫道派人送茶来,等宫主早课说道完毕便来相见,告 辞。」 四人同时回礼,胡四金道:「多谢扬观道长。」 道长含笑摇手而去。 柳虎道:「这两位道长都是仙风之貌,谈吐之间颇具洒脱意境,当是一位高人?」 胡四金笑道:「太平宫内的几位道长都是宏法道长的门徒,扬观道长、扬清道 长是第二代中最年青的两位,第三代正在殿内上早课,算是宏法道长的徒孙辈了, 太平宫每次收徒都是一次收齐七人,不多不少,是沿自『天台观』的规矩,再过两 年,等这几位第三徒孙辈有了根基,观内原来的七位第二代道长们便要离观自设寺 观,收他们自己的门徒了。」 朱玉方问道:「每人也是七个?」 胡四金笑道:「那是当然,而且也是一次收齐,绝不乱了规矩。」 此时有两位十龄小童端了茶水来,一人一个铁盅,茶水还热著,小童提来毫不 费力,给四人一一倒上,身手俐落,颇具根基。 朱玉方看这两个小童可爱,笑语相询道:「多谢两位,不知两位尊姓?出家也 未?」 一名小童笑道:「没有,按规定要十四岁才能出家,在这以前只是俗家见习, 不在道籍,小子叫姓邱,叫邱南,我大哥已入道家,但目前不在这里,在华山寻找 道缘,他叫邱处机,他说不久以後会回来,另一位没有姓,是个孤儿,你们叫他云 生吧。」,微一躬身,两小童便相携离去。 柳虎点头道:「连小童也伶俐慧诘,太平宫主的道法高可见一斑。」 朱玉方笑指铁盅道:「铁盅热茶,这不是在考我们吗?普通人还受不了这热度, 别说喝了,就是拿也烫手。」 胡四金笑道:「能上来的人,没有一个身手差劲又没胆量的,何必试?此处太 高,物资难送,瓷具容易损坏,所以食具都是用精铁打造,不怕摔,山高茶水难以 煮滚,一旦滚後易凉,你试一试看,现在茶已变温,正好入口。」 朱玉方不信,拿起一试,果然茶水温热,并不烫舌,讶道:「真是如此。」 柳虎微笑道:「人生处处是经验,果然一点不差,这一次请胡兄带路确实有其 价值。」 「无量均寿。」室外响起一声宏亮清越的声调:「有劳诸位久候,贫道歉甚。」 室门处缓步踱入一名老道,看年纪似乎比扬观道人大不了多少,肤色光润,精 气十足,只是须发间有几络白发,举手投足莫不具有自然威严,端庄肃穆,使人顿 生尊敬之意。 这老道一入室内,四人皆知是宏法道长到了,胡四金本就见过,当然不会不识, 领先起身行礼道:「道长,四金有好几年不曾晤面,看道长还是一模一样,一点未 变。」 宏法道长呵呵一笑,立掌回礼道:「无量均寿,胡施主客套,各位请坐下说话。」 他等众人都坐好後,才道:「胡施主一向为崂山众道友服务,天天忙碌,此次 来此,不知何事?」 柳虎未待胡四金开口,先插嘴将自己与朱玉方、百青棠作一介绍後,抱拳道: 「在下等请胡兄领路,前来拜会宫主,只是一件小事求助道长,闻说贵宫有陈年龙 涎香,所以来此想请道长赐与一块百年龙涎香,无须太多,只要半斤而已,是为了 合药救人,不知道长可否应允?」 他的头脑机伶,知道胡四金开口必先提「闻香魔」之事,唯恐一提之後影响太 大,致使求取龙涎香说不出口,遂抢先提出。 太平宫主眉稍微动,摇头道:「不是贫道不允,而是敝宫观内的龙涎香,已无 陈货,所有三十年以上的全数已被换走。」 百青棠虽然失望,但是因为来之前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尚能接受,只是仍 抱持些许希望,追问道:「请教道长,陈货被何人换去?」 宏法道长略微寻思道:「贫道记得是住在鱼鳞瀑下靛缸湾畔的陈施主,以十粒 『雪精丹』外加三本手抄春秋道经竹简换去,似乎是想要炼药,贫道对丹道涉猎不 足,无法猜测所炼何丹。」 柳虎回头道:「胡兄,你可知道那位陈姓施主是谁?」 胡四金点头道:「应该是『丹散君』陈造时。」 朱玉方啊道:「就是『大丹居士』东方伏龙的师弟,江湖传言说崤山四煞进袭 玄丹山庄时,他已经死在东方山庄,没有想到他还活著。」 百青棠问道:「他原本住在玄丹山庄?那他也会炼解毒金丹?」 朱玉方摇头道:「炼丹是会的,听说『丹散君』专炼丹、散二项,所以取号 『丹散』,不过他对炼丹的能力不如东方伏龙,解毒金丹他能不能炼,那就不得而 知。」 「不要紧,我们去找他便知道了。」柳虎道。 胡四金道:「他除了炼制丹药之外,还知道驯兽之法,在他所住茅舍之外,尚 有两只白额大虫、一只灵岛守护。」 柳虎道:「无论如何,我们都非去不可,这件事暂且不提,胡兄把『闻香魔』 的事对道长说了吧。」 宏法道长喧了一声「无量均寿」,道:「柳施主说的可是拘禁在白云洞中的那 一位?唉!此事贫道早就明了於心,当中因果,贫道口拙难以尽言,天意冥冥自有 定数,此次『闻香魔』出洞旧性未改,正是应劫之日将至,必遭报应,施主们无须 罣怀。」 柳虎微笑道:「原来道长胸中玄机早定,是我等多虑了,只怕『闻香魔』此次 解禁出洞,难免造成不少伤亡悲剧,况且他首先要做的,八成先来太平宫,晚辈实 为道长担心。」 宏法道长亦微笑道:「多谢柳施主关怀,数由天定,人之死生命里注定,随缘 而生,亦随缘而死,死生俱皆随缘,尚有何事担忧?不过贫道也非无法对付,只是 此魔命里不该死於贫道之手,所谓物物相克,『闻香魔』之命,必丧於魔手。」 柳虎见宏法道长意志坚决,不便再说,遂起身告辞,仍由胡四金带路,前往靛 缸湾。 四人回头行向白云洞,时近巳初,白云洞内传来「闻香魔」杂乱的脚步声和焦 燥的低吼声,他们不敢惊扰,悄悄下天梯,往鱼鳞口奔去。 这一整座崂山山脉若要游遍,普通人至少耗上半个月才能走完,便是走马看花, 也得五、六日,即使是现今有铺路设桥,也要三日左右。 鱼鳞口在石门峡,如今的游人要去,通常是由海路入山,从九水庵往东行八里 到北九水,直行至柳树台,向东北循大路而行可至石门峡,此峡两旁峻岩如削,对 峙如门,中间巨石横卧,急湍乘之,共有两处,又称「崖门」,当地人因为形势险 峻可畏,私下拟作「衙门」,前为大堂,後为二堂,崖尽处即鱼鳞口,由鱼鳞口再 行里许,就是靛缸湾。 百青棠等人行路便没有这麽方便,北宋时期山径未开,多是荒蔓小道,崎岖曲 折,石罅短瀑、山涧乱石随处皆见,偶尔有奇禽异兽出没其间,走起来自然十分难 行。 走了一日,到了入夜,寻一处山洞休息,午时已经带来的酒菜吃完,由胡四金 猎了一头山羌烤食。 一夜无事,第二日深入山脉,路径更难行走,峰谷层叠,路径迂回,好在有胡 四金领路,还算顺利,奔行至午时左右,便到了石门峡。 崂山分为山阳、山阴,山阳景致以观海为妙,远望碧波无涯,群岛罗列,海鸥 群聚争鸣,晨观日出,夜伴星辰,十足令人神迷,而山阴之景,即以北九水和靛缸 湾风光为最佳。 靛缸湾有瀑布三节,均有十馀尺长,第一节最细,第二节较大,泐石成坎,自 坎倒泻,第三节则更加阔大,这便是自劳顶巨峰泻下之水,自两岩的凹处奔迸而下, 此即鱼鳞瀑,这瀑布之大,堪称全崂山之冠,瀑布汇泻成半圆形的水潭,潭水作深 碧色,因而取名为靛江湾,合此及以下小瀑之水,流至保合桥,汇而为溪,就是北 九水了。 才过了石门峡,还没有到靛缸湾,百青棠远远瞧见一个约三十岁不到的年青人 倚坐在方石上,这石如同天然的石椅,只是大了三倍有多,青年坐在石凹处,手捧 书卷,似在读书,而身上横放著一柄刀,刀很厚,只有两尺长,却有巴掌宽,没有 刀匣,只以两片木片束夹。 柳虎也看见年青人,低声对胡四金道:「胡兄,此人是谁,你认识麽?」 胡四金凝视一眼,摇头道:「我不认识,靛缸湾我也是第一次来,往日这里甚 少向我买货。」 柳虎皱眉道:「我们绕过去,别与人起冲突。」 胡四金应了一声,转向绕了一个大弯,继续前进,走没几步,又见到一个老头 蹲在水涧边煽火升灶烧饭,吹得一脸灰,举动苯拙,完全一付不会作饭的样子,却 很专心地煽著火。 「咦?」柳虎警觉地停步道:「这其中有古怪。」 朱玉方笑道:「人家不过在烧饭,有何古怪?瞧!老头连饭都烧不好,锅底快 烧焦了。」 柳虎摇头道:「我们再绕一次路看看。」 四人又再绕一个弯,从另一个方向前进,果然又有一个老太婆抽著烟,盘坐在 一块两尺高石根上。 朱玉方咦道:「别再绕了,我也看出不对劲,这靛缸湾被人包围,究意为什麽?」 百青棠道:「这三个人会不会是一家人?」 「不会。」柳虎道:「若是一家人,他们没有必要分散开来,而且这三个人每 一个都不简单。」 胡四金仔细打量,慎重道:「你们看,老太婆的形貌,好像是西疆人氏。」 柳虎点头恍然道:「是了,她可能是西疆『烟姥姥』葛三娘,她也到崂山来了, 唔,那烧饭的老头好像钱塘东山先生,只是东山先生一向居住钱塘很少出门,有可 能到这儿麽?这里究竟出了什麽事,能引得这些江湖闻名的黑白两道人物都往这儿 挤?」 朱玉方道:「我们是在这里看,还是通过往里走?」 柳虎低头思索道:「往里走不知道会不会要与她动手,包围的老少三人肯定都 不好惹,老太婆个性古怪,惹上了以後麻烦不少,那老头若真是东山先生,或许还 好说话,青年的长像不差,似乎不是邪门中人,也许可以从他口中问出在此的原因, 只是我们一露面,万一弄不好,对我们没有好处。」 他们讨论几句,得不到结论,劳顶峰山忽然传来细微的爆震声,那抽烟的老太 婆立刻停止抽烟,起身望著峰头。 朱玉方骇道:「有人在对掌,声音居然能从峰头传到这里,好强烈的掌力。」 柳虎立即低声道:「你们准备好,也许我们有机会通过,千万别闪神。」 四人都提高警觉,峰顶又是一声掌响,比刚才的清晰多了,老太婆脸上透露惊 异神色,大有过去看一看的姿态,然而却没有动弹。 隔了足足有一分钟之久,始终没有动静,老太婆几乎松懈下来时,突然又是一 声震响,连地面都隐隐颤动,老太婆终於忍不住,拔身而起,直往劳顶山奔去,速 度之快,几乎像一只箭矢,转眼奔行得只见一个小点。 「快走!」柳虎一声催促,四人急急奔过石根,奔出两百公尺外,才松了一口 气,缓步走向靛缸湾,眼睛已经可以看得见鱼鳞瀑布,和潭水旁的茅屋。 「山峰上对掌的人好厉害,幸亏有他们帮忙,我们才能顺利通过。」朱玉方笑 道。 柳虎脸色谨慎:「四哥别大意,暂时别再前进,就在这儿观察吧!即使通过老 太婆的看守,我们也不见得轻松,如果我们看到的三个人不是守护而是监视,以他 们的功力尚且不敢进入,我们却闯了进来,结果如何谁猜得到?」 百青棠左右望了几眼,道:「胡兄不是说这儿有两只老虎一只灵鸟看守,我们 一路走来都没有看见,到哪里去了?」 柳虎一怔,击掌道:「对!我们都忘了这一件事,好在百兄弟提醒,此地已经 可以望见『丹散君』住处,等於我们也已落入其视力范围,若有老虎与灵鸟,应该 看得见我们才对。」 朱玉方道:「若是如此,我们呆站在这儿也不是办法,走与不走,那些畜牲都 有可能扑过来。」 胡四金笑道:「你们放心,别忘了还有我『猎樵子』在,若有鸟兽来到附近, 绝对逃不过我的耳目嗅觉。」 百青棠忽然心头微有感应,眉头一皱,回头望去,後面百步之外,正有一头牛 犊般大的老虎缓缓走过,一对虎目盯著他们四人,虎视眈眈地,好在并没有扑过来, 不禁吃了一惊:「後面有虎!」 其馀三人闻声一看,都吓了一跳,老虎到身後,他们连一点察觉也没有。 胡四金愣了一下,低声哈哈笑道:「没事了,此虎即『丹散君』驯服的大虫, 已具有灵性,不会随便攻击人,我现在明白老头他们为何不过来,敢情它负责巡护 不让人闯入,但我们已进入它的巡守界线,便没有事了,另一只肯定在对面青年那 儿。」 朱玉方轻啊道:「又是峰上对掌帮了我们,老虎也是被掌声吸引,所以没有注 意到我们侵入。」 柳虎点头断然道:「既然如此,我们继续走吧,到茅舍去。」 四人同时起步,往茅舍奔去,後面那一只大老虎只在原地观望,果然没有追来, 只听得一声虎啸巨吼,似乎在通知茅舍有人到访。 ※ 第十章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