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剑论死生成知己 轻狂一剑走江湖 喜武喜诗人亦痴 ~~剑生 李玉风 李玉风怒火高亢,皆因百青棠发怔而起,这个武痴怎能忍受别人在与他进行生 死对决之际,犹自分神去想别的事情?那岂不表示太也轻藐他的存在,视他若无物 一般!这……真真岂有此理! 於是,李玉风怒火填膺,使出了压箱的功夫,一招由「身剑合一」中领悟的绝 式应剑施出。 身剑合一,对於李玉风来说还无法做到,百青棠当然也不够格使得出来,然而 李玉风能从身剑合一的状态揣摸拟化出相近似的招式,虽然没有那麽大的威力,其 破坏力仍然可观,招式使出,不知道的人真会吓一大跳。 百青棠就是吓一大跳的人,不过他学剑时期短,剑法是临时学练,并没有见识 过剑法中臻入化境的这种绝学,认不出身剑合一是何种模样,他吃惊的原因,只是 因为李玉风这种旋身使剑的方式,与「万法魔神」的「魔神天锥」和老道士宏定道 长那一种螺旋上顶的指法极为相近,也与他十三剑招中的「轻身一剑知」颇像,不 过李玉风这是主动投敌,他那一招「轻身一剑知」却是原地防御,这当真是天下武 学万流归宗了。 没错,李玉风这一招剑法,正是受到那日魔君与老道士对决而启发灵感,将两 种绝学渗入融合,创造出这样的绝式。 百青棠见了,本能的使出「轻身一剑知」以对抗,立即挫腕抖剑,「呼噜噜」 陀螺般打转起来,平空旋起一阵劲风,掀扬满地尘土,同时心中微动,脚下一足为 轴,上身微倾挺腰,握剑手臂由曲而改为前引,一个身子竟然平地旋地,受到前引 的手势往李玉风梭尖直冲而去。 身体会离地冲起,大大出乎了百青棠的预料之外,他本想因刚才无意间使出 「会战八方」时用上身法有了奇效,现在辜且拿来一试,没有想到竟会带著他往梭 尖撞去,心中一急,又想不到办法避开,只有牙一咬,运足所有内息,加速旋转引 剑,企图硬拼过这一回。 双方都是急速旋转,巧的是一个左旋,一个右转,相对扑至,结果两方变成往 同一个方向转动,互相抵消了威力,待他们发觉时,已经扑撞在一起,「呛」然轻 响中,双方的衣袖都撕裂成条条碎片,缤纷如雪花蝶舞飘飞。 「哼!」李玉风睁大双眼,眼睁睁看著自己的剑受震荡起,而百青棠的「紫玄」 剑也往旁弹开,两人就如同知交乍见,把臂相拥般地在空中相碰成一堆,掉到地面 上,都受了不小内伤。 「哎唷!」百青棠忍不住叫出声,因为他被压在下面,成了肉垫子。 事出突然,谁也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李玉风先是头昏眼花,继而一怔, 而後红了脸,手掌在地上一撑跃起,翻身落在三丈远,坐地调息。 百青棠也顾不得说什麽,原地盘坐,也开始调息疗伤。 拼过五招,双方都受了不小的内外伤,百青棠内伤不轻,除了受震之外,还消 耗了不少的真元,所以花费不少时间才将体内激沸的真气慢慢平复。 睁开眼时,李玉风已经不见了,留在现场的是常篙师徒,就站在茅屋前,「矮 土地」瞧见百青棠醒转,呵呵一笑上前来道:「老弟,你醒啦!好极了。」 百青棠起身行礼道:「老人家,那位李兄人呢?」 常篙笑道:「走了,刚走,有你的,老弟,李小子是小老儿这十年来唯一佩服 的人物,现在你能和他打成平手,所以你也值得小老儿另眼相看,刚才的拼斗都是 李小子不准旁观,硬是规定半个时辰再回来,害得小老儿失去一窥这千载难逢的高 手对决场面,小老儿到现在还对他冒酸气。」 百青棠苦笑了笑,刚才的对决,认真说来实在离谱,有哪一个武林高手会如此 无怨无仇地进行生死对决,拼得几乎两败俱伤的局面?无论怎麽想,他现在都只有 苦笑的份儿。 秦宓恭敬地捧来一把宝剑,道:「百少侠,这是李大侠吩咐交给您的剑。」 百青棠微皱眉头,这才想起自己的「紫玄」宝剑,不禁轻「啊!」,低头寻找, 哪里还有剑的踪影。 「我的剑!」百青棠脱口急道:「剑不见了?」 秦宓恭谨地道:「百少侠,您的剑已经被李大侠取走,他把自己的剑留下,说 是你们还有一招未对完,他没有时间留下,所以换剑做为凭证,将来各以对方的剑 再对上一次。」 百青棠怔愣不语,「紫玄」剑是他意外购得的宝剑,他自买到至今已有了感情, 用来极为顺手,一旦失去,心头嗒然若失,像心头掉了一块肉,恍恍忽忽就是不对 劲,也就因为他早就将剑视如身体的一部份,也才能迅速与剑意相溶,达到手指剑 至,如臂使之的地步。 还是常篙江湖经验老到,体会出百青棠的心情,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低声道: 「老弟,别愣了,李小子的『龙湛』剑也是锋利非凡之物,乃是出自『铸剑山庄』 上一代名家之手,这三十年只有这麽一把,小老儿看你那黑乎乎的剑铸工虽然不错, 却不及『龙湛』剑,以後取回时,不妨送到『铸剑山庄』去重炼,保证称绝剑史。」 百青棠摇了摇头,自秦宓手中取过「龙淇」剑,抽出一看,果然寒气森森,锋 锐无比,他刚才全力贯注真力在「紫玄」剑上,也未将此剑磕出半分的缺口,著实 是好剑!继而恍然想:「是了,只要对完最後一招,剑还是会回到手中,目前只是 暂时交换作为信物罢了,李玉风也是爱剑人,才会弄到这一柄宝剑,决不至於舍弃 不要。」,这麽一想,心情也就好多了。 常篙察颜观色,笑道:「得了!别再叹气,到茅屋去,小老儿替你包扎包扎, 你身上几处剑伤虽然不深,总不好这付样子回镖局去,没的让白小子以为我欺负你, 将来没完没了,论功我虽然不必怕他,但白小子的头脑比小老儿狡猾得多,还是不 惹的好。」 秦宓笑道:「说来说去,师父仍是怕『西湖客』。」 「矮土地」常篙瞪眼道:「你憧什麽?偷金佛的事我还没找你算帐,去!进屋 去把药准备好。」 秦宓躬身行礼,招呼道:「百少侠,您就进去吧!再站一会儿,我肯定要给师 父骂得狗血淋头。」 □ □ □ 是一个天气晴朗的好天气,一艘沙船平稳地沿运河北上。 沙船是一种航行於内陆河川及浅海为主的运输船,又名浅底舟,或称平底船, 据说沙船出现於唐朝,北宋时为官造运输船之重要型式,北宋神宗时即曾下令「真、 楚、泗州各造浅底舟百艘,分为十纲入汴」,宋徽宗也曾下令江南两湖等地转运司 负责大量打造此类平底船以供应南北运输之需要,多用於沿海或运河货物的运输工 作。 此船船底平坦可以安置於浅沙滩,不怕搁浅,此船外形方头方尾,但头尾翘起 以防大浪,甲板面宽敞,体型深小,船身两旁的设有低矮的栏杆,船上多置桅杆张 船帆,一般为五枝桅杆,乘风而行,船速颇快,具抗大浪稳定性高的特性,是宋代 在桨船、江舟之外的小型运输交通工具。 百青棠与朱玉方坐在沙船上,因为天气尚好,这一艘沙船并未搭篷,在运河河 道上饱览沿岸风光,忙里偷閒,离七夕尚有一个月的时间,无需急赶,百青棠手臂 上的剑伤结痴,不宜震动出力以免扯裂,所以朱玉方才提议用这种方式北上。 不过,没有多久朱玉方就後悔了,这沙船上没有隔间,吃住都在一起,感到蹩 扭万分,每当睡时,总要缩在一边,不肯与百青棠同卧,因而睡得极不安稳,最後 乾脆不睡,坐息了事。 百青棠并未多想,认为在船上无事,利用时间练功坐息也好,遂跟著坐在船上 调息养伤,三天下来,伤口血痂几乎开始脱落。 有了前车之鉴,百青棠更乘著閒暇之馀去体悟「寒螭七耀」的精华,他觉得风 战野所领悟的剑法有些不足,那便是出在身法上的配合,陶岗秘笈中的身法人形经 过与李玉风的对决後,他发现居然十分适合加入剑诀一起练,威力更是不同以往, 这是风战野所不知道的秘密,现在他这七剑恐怕一点都不逊於风战野,虽然功力尚 欠火候,然而在招式的巧妙变化已经青出於蓝,而更胜於蓝了。 身在船上,不能过份活动,百青棠只好将重心放在「三阳六回功」,自崂山至 此十馀日下来,进境有以往的三倍,现在他已经能流畅而轻松控制气机,体内生机 盎然,活泼自在。 船已过了青江浦,预计晚上即可抵达徐州,朱玉方想起了柳虎,不知道现在和 麻老二还在不在开封,还是回到徐州? 反正时间还早,朱玉方便提议到徐州去好好休息几天,他是真的累了。 於是他们便趁船在宿迁地界靠岸生火作饭时登陆,走路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徐 州城投宿, 到了客栈,朱玉方立即一扫多日的沉闷,活跃起来,先是关起门洗了一个舒服 的澡,跟著拉百青棠上酒楼好好吃一顿酒菜,尚且意犹未尽,又在百青棠的房内聊 到二更之後,才打著呵欠回房睡了。 百青棠一点睡意也没有,每当他一个人时,总是忍不住手抚著「龙湛」宝剑, 心里想著自己那一柄「紫玄」宝剑,日子经过越久,他对「紫玄」剑的怀念也越深 几分,这不是「龙湛」剑不够好,练剑者修心修灵,有所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的说法,常将一口性命交关的修为与剑相通,时日既久,剑与人便成了一体两面, 百青棠虽然不懂这个道理,却在不知不觉之间贯彻了这个无上大道的初阶。 手中这一柄「龙湛」宝剑,确实也是一柄绝世好剑,当百青棠轻抚,剑便在鞘 内微微震鸣,可见也与李玉风有著感应,当他抚剑之际,便觉得李玉风也在抚著 「紫玄」剑,恍如两人透过剑而心灵互通,默默做著无言的交流。 如今在客舍里,百青棠忍不住抽剑出鞘,呛然龙吟声中,一泓秋水伸缩不定, 顺著手臂前指三尺馀,尧尧然若似欲腾空遨翔天际。 「好剑!真是好剑!」百青棠脱口赞了一声,「龙湛」剑似乎听得懂他说的话, 嗡然以应,一阵青森森冷冽剑气透出,立时满室生寒,令他讶然,也同时恍然觉悟 到常篙为何建议一旦取回「紫玄」剑之後,最好能送到「铸剑山庄」去重炼过,眼 前「龙湛」宝剑确实具有跃然的灵气,无须贯注内力便能感受到。 「铸剑山庄?」百青棠喃喃念了一遍,觉得似乎在何时听过这个名词,继而恍 然,原来是买「紫玄」剑当天,曾在打铁铺外听到东方燕主婢提起,这个「铸剑山 庄」在江湖中也许很有名气。 一想到东方燕,百青棠便回忆起那一夜「水云庵」外擂台前的情景,百青棠胸 口一热,低徐吟咏:「野哭几家闻战伐,夷歌数处起渔樵,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 音书漫寂寥。」,神思惘忽,彷佛又回到当日。 「好消沈啊!不好,不好。」门外一声轻笑:「棠哥,我能进来吗?」 百青棠震了震,啊道:「是方弟?请进!门没上闩。」,随手将剑入鞘。 朱玉方推门进入,浅笑道:「棠哥怎的吟这种诗?既然『漫寂寥』,又说『跃 马』,江湖人走南闯北,哪还会寂寥?」 百青棠愣了愣,这句话好熟,恍忽间在耳际回绕。 朱玉方走上前,推了推他的肩头道:「棠哥,你发什麽楞?我有话跟你说。」 百青棠道:「你有事就直说,我们兄弟间有必要这麽慎重其事?」 朱玉方眼珠微转,在桌边搬了一张圆凳坐下道:「你刚才在练剑?房内好强的 森寒杀气。」 百青棠叹口气,也拉了一张圆凳坐下道:「不是,那是『龙湛』剑本身的灵气, 我今日才知剑也有灵至此,李兄的剑术在我之上,怕是已将心神与剑相通了。」 朱玉方摇头道:「你和他都一样,那一柄『紫玄』剑不在身边,几天来都是恍 恍忽忽,我听二姊……」 说著瞄了一眼百青棠,见他没有不良反应後,朱玉方才接著道:「她说过:练 剑便首在修精神,谓之『练剑心、练剑魂』,练得精纯者,其心灵与剑相依,人习 惯了剑,剑也习惯了人,举手投足,莫不合剑道,说话谈吐,也依剑道而行,这是 修剑之入门,再者练剑者必与剑生活相依,人习惯用剑,剑习惯被人用,剑道已在 生活中,不知不觉,毫无分别,这是修剑的初阶,即进入剑道中『随』之境界。」 这一说到剑理,百青棠便自然端肃聆听,点头道:「令姊对剑道甚是高明。」 朱玉方「噗嗤」一笑,道:「你听得懂了?我可不懂,只是听了便记住,慢慢 再去想,二姊……她也是如此吧?总之我才不信这是她自己说的,想听吗?还有呢! 接下来是:练剑者精神修至相当境界,便自然与剑相通,剑是他,他也是剑,这时 剑与他同在,剑气随手即是,不须经由剑发出,只要意念所至,剑气杀意就跟至, 这是『扬』的境界。」 百青棠啊道:「原来如此,这就是『扬』?那『息』又是什麽?」 朱玉方道:「更高一层,练剑者精神练至『扬』的境界,才能与剑相契合,从 而体会剑之内在,然後开始练气机,也就是所谓『剑罡』,练的人先要将功力练到 能提足一口精纯的元气贯入剑中,这又有诀要,说是什麽不能驳杂啦,要什麽调和 啦!这个我可听不太明白,总之,最後能使真元贯通剑气而生芒,就是『息』的境 界了,过了『息』这个地步,已入上乘剑道的初步,就有资格练习吐『罡』的技巧。」 说著,朱玉方白了百青棠一眼:「你不是已经能生剑芒了麽?早就到了这个地 步,还要人家说这些?」 百青棠忙道:「我那是误打误中,不算数。」 朱玉方半信半疑地盯著他看,笑道:「胡说!刀剑为兵器之圣祖,岂是随便得 来?你若没有那份功力,能误打误撞?我怎麽就撞不出剑芒?」 百青棠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想起杜甫「舞剑器行」∶「昔有佳人公孙氏, 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动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 骖龙翔;来如江海凝清光。」描述的情景,与朱玉方所记之剑理相印证,便又心头 茫然,沉迷於剑理中。 朱玉方见状一嘟嘴,又推了推他,道:「你怎又发起呆来?」 百青棠清醒过来,恍然道:「对了,你说有话要说,该不是谈剑道学理吧?」 朱玉方点了点头,咬咬下唇,轻声道:「棠哥,我有一件事要问你,请你别见 怪。」 百青棠见状皱眉道:「你问吧!瞧你郑重其事的模样,到底是什麽事情?」 朱玉方正容道:「棠哥,我们都是兄弟了,彼此应当坦诚以待,你也不该暪我, 我……我自然也要坦白,这才是情义,对不对?」 百青棠点头道:「这是当然,我对方弟你坦诚,方弟对我也够坦白,难道不是 吗?」 朱玉方摇摇头,又点头,伸手握住他的手肘,微带颤声道:「今日我们兄弟俩 便将一切都挑明了,往後不要再有疑问,不能再有任何疙瘩,打从崂山结拜至今, 我心里总有些不痛快,棠哥,若不现在说清楚,我会受不了。」,话到最後,连嘴 唇都抖索起来。 百青棠怔了怔,道:「方弟,你这是怎麽了?说话不太正常,嗓音也不太对, 莫非身体不舒服?」,抬手便想去摸朱玉方额头。 朱玉方本能想躲,却只微微一动,便闭起眼,由得他手背贴上额头,身子一颤, 脸泛红热,轻嗯了声。 百青棠眉头一皱,惊疑道:「有点儿发热,怪了!一阵一阵的,该不会是生病 了吧?」,收手就要探脉。 朱玉方立即收手避过,睁眼道:「没……没事,棠哥,我很好,你别打岔……」 百青棠耸耸肩,见朱玉方目光坚决,点头道:「好,我听你说,要问什麽你问 吧!」 「你……你……」朱玉方先是有些羞赧地侧过身子,犹豫著又转了回来,低头 轻微颤声道:「我先问你,棠哥,你有对象了麽?我是说,你……你可曾订了亲?」 百青棠一怔,失笑道:「怎麽?就问这个?」 朱玉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佯嗔道:「你别管,我问什麽你回答什麽,我要 看你老不老实?」 百青棠松了口气,笑道:「我当你要问什麽,原来是这个,问这个便能明白我 老不老实,这是哪一家派的高招?好,好!别瞪我,我回答就是了,咳,你想想看, 我老父尚中毒卧在床上,我如何能谈订亲之事?当然没有了。」 百青棠好笑地道:「方弟,你该不会是突发奇想,要替我说亲吧?」 朱玉方脸色泛红,啐道:「去!你想到哪儿去了。」 百青棠赶紧摇手道:「膲你,我不过是开一个小玩笑,何必作恼?我不说就是 了。」 朱玉方点了点头,面色略好了些,吁口气正色又道:「棠哥,请你实说,『云 天一凤』究竟与你有没有关系?」 百青棠笑容一僵,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麽?」 谈到百云香,他难免神情不太自然,似有避而不谈之意,然而朱玉方坚持道: 「我要亲耳听你说,我只再问几个问题,你跟我说了,我有话跟你讲。」 百青棠稍一犹豫,勉强道:「好,我不暪你,她是我的二姊,行了麽?」 朱玉方身子颤了颤,点头滴下泪来,道:「你二姊现在人在哪里?告诉我好不 好?」 百青棠皱眉道:「你问这个干什麽?。」 话刚出口,他想连杨文觉也知道了,实在没有必要隐暪,便道:「在家里,我 曾说过,家就在六盘山上,呃?方弟为何又流泪,快把眼泪擦了,唉!上一次你也 是如此,别多心,二姊的事我未尝怨怪过朱姑娘,其中或有什麽误会,待我父毒病 好了,我总要将此事查个明白不可。」 朱玉方目光一亮,激动地道:「真的?没有骗我?」 百青棠正色道:「我们是兄弟,怎会骗你?实话告诉你吧!我在下山的前夜, 就曾见过杨文觉本人,他早知道二姊在六盘山上,二姊似乎也明白杨文觉曾来过, 不过两人一直没有会面,他们都很痛苦,我想令姊也是一样,那天杨文觉与人交手, 谈到我二姊她是不告而别,我想问题徵结就出在杨家,而且也有了安排,总有一日, 我会去找杨家人问个明白。」 吁口气,百青棠继续说道:「我不否认听见朱姑娘会有疙瘩,不过并非对她有 成见,只是一提起她,就不由自主想到二姊每日强颜欢笑的模样,事情一日没有查 明,对二姊我便放心不下。」 朱玉方脸上有忧有喜,沉默不语,半晌方始点头起身,拭去泪水,向房门走去。 百青棠急忙追上道:「等一等,方弟,你不是说有话要对我讲的麽?」 朱玉方抿抿唇微笑道:「你在这儿别走开,我一会儿就过来,到时候你就会明 白。」,说著将百青棠推坐在椅上,便启门而去。 百青棠愣了愣,不禁失笑,无法捉摸这个顽皮的义弟又在搞什麽花招,只能坐 著等待结果,不免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两人相处也有月馀的日子,这淘气的义弟平素规矩多,脾气也阴晴不定,百青 棠却仍不觉烦厌,或许便是以前山居纯朴单调的生活过惯了,换换口味热闹些,著 实过得新鲜有趣得多。 耐心等了两刻之久,不见朱玉方返来,百青棠攒起眉头,心想:「方弟不知搞 什麽花样?该不会又在顽皮,故意教我在这儿乾等,自己跑去玩了?不对,方弟再 怎麽戏耍,也不致於开这等玩笑。」 想及此,他便坐不住了,起身欲前往朱玉方房间探问,才刚站起,门开处香风 微送,房门外扑入一名蒙面人,看装扮像是那天与白山云假扮的形象,纤掌挥拍如 拂花问柳,指尖罩向自己身前「俞府」、「神藏」、「膻中」、「璇玑」、「鸠尾」、 「期门」六处九个穴道,指劲蕴实,指甲破风声刺耳惊心,这等奥妙手法,世上少 见,至少百青棠就第一次看见。 来不及多想,心惊之下,百青棠举手以剑柄作剑身,使了半式「寒气惊蛰」, 手腕震处,百千朵剑柄形成的圈影如花絮飞舞缤纷四散,交织成密密的封闭剑网, 刹时缠绕成串成线,结成坚密的防卫壁,同时左手掐著剑诀,也不停划动点出,贯 住了「三阳六回功」,用的是「卷浪射江」的指力招式,指矢射江,六指一气呵成, 虽然不是完整的一招,但这两个半式浑融得丝毫也不干葛,自然已极。 蒙面女子娇叱换式,扭腰折身,「呼」地翻向一侧,小蛮靴疾点窗台,又是一 片指影彷如漫天飞雪,搂头点落。 百青棠换了个方式,将剑连鞘斜横,就这麽使出「卷浪射江」,震响声中横胸 推出,在身前自下向上排叠而起层层剑影,一片绵密柔韧的气墙便弥布如墙,却不 收回,手臂使力顺送,一股大力形成两片无形钢板夹成的锐角,往指影撞去,娇哼 立起,指影乍然消散。 蒙面女子似乎被这一击震伤了手指,却不气馁,旋身脚步交错连踩,诡异地由 桌沿绕到另一侧面,避过冲击的剑气,挫肩扬腕,背後的宝剑便出鞘了,剑光火红, 像是离火剑,隐隐有热气扑面。 百青棠逆转剑势,冲力立消,转身看见女子手上的剑,心里暗惊,怎的近日遇 上的都是上等宝剑,不及多想,火红剑刃已扬起满眼红星飞刺而来,赶紧依样横剑 「卷浪射江」迎上,也不敢大意,左手掐著剑诀,贯住了「三阳六回功」划动点出, 脚下随势轻点,疾迎而上。 「喀锵!」一声,那古朴的剑鞘被火红剑刃点中几次,突然裂分两半,一道秋 水长虹泛著青森森寒气流泄,继之龙吟乍扬,剑气如波潮滚滚,海浪翻天,卷袭得 火红剑光热力消减,斜荡偏向。 蒙面女子伏身转腕,剑身划出一道红圈,小蛮腰折如柳随风飘,硬是将荡出的 剑势翻回,再一挺胸直腰,毫不退避地加劲再度攻出,红光点点如刺、剑孤圈圈成 圆,排列交间而至,将已招式用老,气力将竭的青森森剑浪击成一段段浪花,红矢 数道直逼向百青棠中宫喉间「天突」、「水突」、「气舍」、「廉泉」要穴,剑尖 一点热气集成利锥,先剑数分而至,热力迫人如窒。 百青棠咬牙闷哼,迫不得已身躯前俯,像是要自杀般往热气上撞去,却在前倾 时蓦然化作一道虚影,人已後撤,红色剑刃刚点至前倾的人影「廉泉」要穴停顿的 当口,突然人影左右摇幌间由二生四,猝然消逝,那麽无迹可寻,蒙面女子心头一 震,立即左斜身叠腰矮身,人缩地三尺,一道青森剑影便自头顶掠过。 蒙面女子缩身後又马上手按地面,斜肩「呼」地倒翻上半空,险险避过劈下的 剑刃,半空中头下脚上,两脚虚踏,一手横拍,将势子稳住,「唰」地出剑攻向百 青棠头、肩「当阳」、「百会」、「肩井」、「承灵」诸穴。 百青棠吃了一惊,刚才使用身法消耗的气力尚未复原,只得同样曲膝缩身,手 掌在地面一撑,反身扬剑上挑。 「呛啷!」两剑交接,百青棠後退三尺,背部撞在桌沿,差一点翻倒,蒙面女 子也受震倒扬,翻向房顶,手掌一贴房梁,缓得一缓,认清了方向,复又倒翻而下, 脚踏实地後娇叱道:「小子,看剑!」 百青棠刚站稳,听见这一声娇喊,急忙抬手斜剑於胸,睁眼看去,已无蒙面女 子的踪影,窗户大开,显然从窗口跃出。 百青棠跃出窗外,满天繁星,四下灯火点点,哪里还看得到人影?想来刚才的 一番激斗,也惊动了附近的房客,个个门户紧闭,谁敢在外面晃眼偷瞧? 蒙面女子来匆匆,去也无踪,究竟为何与他打这一场莫明其妙的架,百青棠满 头的雾水,简直丈二金钢摸不著头脑,顿时哭笑不得,感到十分冤枉。 摇摇头,跃回房内,剑鞘已被击裂,对李玉风实在有些对不起,只有天明後再 到街上去购一付合用的新鞘了。 百青棠拾起破鞘,发现鞘上刻有「绍圣元年,伯康」字眼,估计一下年代已有 三十一、二年岁月,想这位「伯康」便是「铸剑山庄」前代的铸剑师的姓名或别号 了,於是不敢将剑鞘抛弃,将一块旧布撕成布条包扎起,还剑入鞘,虽然难看了些, 勉强还可以用。 处理好剑鞘,百青棠才猛然想起,怎麽朱玉方一直没有出现?刚才闹得这麽大 声,住在隔壁上房的朱玉方难道耳聋了不成? 当下心头一惊,急急推门出房,来到隔室,敲门道:「方弟!方弟可在?」 连敲了几下,不闻声响,百青棠心头急了,不管平素朱玉方怎的耳提面命不准 擅入,否则绝交的警告,「三阳六回功」应念而出,「嗑!」地一声,门闩突然断 成两半,截面焦黑如炭,却无烟硝,两扇绵纸缕花房面「尹」然分开。 室内漆黑,并未点灯,仅由房外星光灯火透入,隐约看出有一个人影坐在床上, 百青棠吁口气,鼻子嗅了嗅,笑道:「唔,好香!原来你还在房内,又在淘气了, 弄了什麽香味儿?在门外叫你不应,差点儿把我吓死。」,说著推门进入房内,顺 手掩上房门。 「刚才我和一个蒙面人打了一架,险险受伤,也不见你过来,我就来看看……」 百青棠一边解释,一边取出火熠子晃燃了,到桌前点亮灯火,突然看见桌上摆著朱 玉方买的几盒香粉,其中一盒打开尚未盖上盒盖,阵阵粉香味扑鼻,正是他闻到的 香味。 继之一看,桌旁、圆凳上、地面散落著衣服,除了几件常见朱玉方穿著的男装 之外,还有一些女子的外衫、中衣、小衣、亵衣短裤、裙子之类的衣物,百青棠不 禁一怔,急忙抬头,口中道:「方弟,你怎的……」,话到口边,已然说不下去, 眼珠子差一点儿掉了出来。 他看到床边坐著一位姑娘,半侧著身子,一头秀发半挽半垂掩住部份脸靥,上 半身只著一件小衣,露出半截粉臂,衣衫半开半扣,看得到里面的金丝绣边水湖绿 抹胸,下半身穿著一条粉蓝锦裤,未著裙子,双脚套著一双鹿皮翻花短筒小剑靴, 靴尖上镶著两片尖头银锥,可见也是武林中人。 百青棠只瞄了一眼,立即心头一震,赶紧偏过去,心想:「惨了!我说方弟怎 麽死也不肯让我来他房里,原来藏了一个姑娘家,唉!这次闯了进来,方弟知道了 怕不与我断义绝交?」 继而一想:「不对!从我在房外叫门,直到现在,为何这位姑娘都不吭气,也 不见她躲避?若是她在我推门时惊叫一声,我也不致於闯入,莫非……?」 想到这里,百青棠抬头向床上瞧去,果然,那姑娘依旧是原样侧坐於床侧不动, 只是呼吸不匀,略带急促,便抱拳道:「姑娘,在下唐突,请勿怪罪。」 那姑娘没有动静,百青棠便知不对了,上前道:「姑娘……」 伸手轻推她的肩头,稍微用了点力,姑娘便斜倒在床上,如云青丝散在胸前、 脸颊,头脸隐隐自发隙透出红晕,两眼映著烛光盯在他脸上,显然既害羞又害怕。 百青棠轻声道:「姑娘莫慌,看你像是被点了穴道,方弟不在,适才又有贼人 攻击,我怕出岔错,事急从权,先让我想办法解了你的穴再说。」 女子的眼光闪缩了一下,没有说话,百青棠想到她可能被点了哑穴,试著用从 柳虎与朱玉方那儿学来的普通手法解穴,为了按对位置,便将散在咽喉颈间的青丝 拨开,手指按揉了几个穴位,轻轻一拍,姑娘立即娇哼一声。 百青棠心中大喜,这是他第一次解穴,往日听柳虎谈江湖中点穴、解穴之事, 还是头一遭经历,欢叫道:「姑娘可是能说话了吗?」 那位姑娘在发後的眼睛眨了眨,沙哑著声音道:「多谢你……。」 百青棠忙道:「不忙著说这些,姑娘,你可知道你被点中的是哪些穴道?要怎 麽解开?」 姑娘的脸上红到了耳根,连脖子也红了,在头发下清晰可见,羞得不知如何开 口。 百青棠愣了愣,脸上也是一热,低声问道:「莫非是不方便的地方?」 姑娘轻「嗯」一声,眼睛闭了起来,道:「你拍向『环跳』、『期门』穴,用 『震』字诀,再以『按』字诀拍『步廊』穴,然後拍开『肩井』穴即可解我的上半 身穴道,其它的我自己来。」 百青棠一怔,脸上火热,这些穴道,除了肩井穴,「环跳」穴在股侧、「期门」 穴在乳下靠胁处、「步廊」穴在乳下靠中央,这些都不是男人可以随便出手的地方, 一个不小心,就会擦到姑娘的胸乳,他怔了半天,就是不敢下手。 姑娘家睁开眼,透过头发看著百青棠,见他发怔,反而褪去了羞意,低声道: 「你不是说事急从权麽?你都已经看到我,又摸了我的脖颈,还忌讳什麽?」 百青棠心头一跳,男女礼制他不是不知道,像他现在这种情形,除非是夫妻间, 即便身为大夫医者也不是随便能做的,呐呐道:「这……」 姑娘家催促道:「别这个、那个,有话等解开穴道之後再谈,你要这样站到天 亮吗?」 百青棠蓦然惊觉,对呀!要是到了天亮,若教店伙计来此撞见,什麽都别谈了, 当下咬牙探手,奇快地按照姑娘所说的穴道拍按了一遍,急忙向後退了两步。 姑娘家「嘤咛」颤抖,喘了两下,随即起身往「关元」、「阴泉」、「气冲」 三处拍拿,百青棠脸上更热,这三处全在小腹或大腿根上,男人根本拍按不得,难 怪姑娘家脸嫩说不出口,就算说了,他死也不肯动手。 此时那姑娘已经解开穴道,略微揉按活动,便恢复正常了,赶紧迅速地扣好上 衣,从地上取了一件外衣裙穿上。 百青棠蓦然醒悟,自己怎好呆呆地站在这里看一名女子著装更衣?於是就立刻 转身欲出房外,那知後面香风乍起,背後贴上柔软温暖的触感,身躯也被两条纤嫩 手臂束住,不由混身一颤,僵立当场,忙道:「姑娘,你这是……快放开我!男女 授受不亲,万莫如此。」 身後传来一声幽叹,两条手臂不松开反而束得更紧:「我们不该碰的也碰了, 还有什麽男女之防?只怕我一松手,你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此再也找不到你了。」 百青棠忙道:「不会,我……在下不会离开,姑娘快放手!」 姑娘轻哼一声,道:「对你,我还不够了解麽?你连称呼都改成『在下』、 『姑娘』了,显然已经在撇清关系,不行,我不放手,难道你就不想看看我?也不 要『海心草』救你卧在床上的父亲了麽?」 百青棠微微一震,心想:「方弟对她这麽亲密,连取『海心草』的事她都知道, 是了,她一直都随著我们移动,唉!我居然没有发觉。」,私心里真想看一看这位 姑娘的容貌,却怕一看事情就没完没了。 可是即使他不看,事情也够糟了,只觉背後一热,那姑娘似乎已埋首在他背脊, 含著闷窒的声音道:「无论如何,你已与我有了接触,我……你走不了的,无论天 涯海角,你走到哪里,我也都跟定你了,生死随之。」 百青棠吓声道:「不!不!这怎麽可以?不说我的问题,方弟他……他……你 让我如何……」,心急之下,已说不出完整的话。 身後一声「嗤!」地闷笑,姑娘道:「唉!傻瓜,你回头看我一眼,就知道我 是谁了!」 百青棠一怔,咬牙道:「好,你放手,我就看上一眼,看完你得让我走,行不?」 束揽著的手臂微微松开,但并未张开,只约略让他能够转身,当然百青棠要力 挣而去是轻而易举,却怕伤了姑娘家,再者真想看上一眼,只好转过身来,想看又 不敢看地往那一张头发已挽束在身後,上了淡妆的清丽脸庞上望去,准备看完就走, 但就这麽一眼,他便呆住了,脚下再也挪不动腿。 姑娘娇靥灼红,两眼闪闪与他对视,好半晌方才轻柔地将臻首埋在百青棠胸前, 低声道:「看了这麽久,你够了没有?」 百青棠呐呐道:「你……你……长得像是……像是……莫…莫非……」 姑娘在他怀里闷声轻嗯道:「这个样子好不好?」 「好……呃,我是说……」百青棠口舌都有些不太灵光,呐呐道:「你……你 究竟是……是……」 姑娘收手後退,羞涩地瞟了他一眼,低声道:「对不起,我暪了你这麽久,刚 才就是想换回衣衫向你坦白,但……但是,没有想到突然遭到袭击,我……我都快 急死了,那人没伤了你吧?」 百青棠尴尬一笑,道:「没有,你真是方弟?」 姑娘凝视著他,浅浅笑道:「还叫方弟!难道方妹不好吗?」 百青棠蓦然大叫一声,拍著额头道:「天爷!」,蓦然望著她笑了起来:「看 我有多笨?唉!刚才吓出一身冷汗,早知道是你,我……」 姑娘咬著下唇,微带刁钻地浅笑伸手,问道:「早知道,哼!早知道你就溜了。」, 笑容虽然顽皮依旧,但手却抖得厉害。 百青棠蓦然收敛笑容,无法否认,若是在进房之前知道,他确实会远远逃开, 免得与朱家再生纠葛,然而此时此刻、此地此景,他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转身离去, 天意如此,造化弄人,令他想抽也抽不开身。 叹息一声,百青棠上前伸手握住柔荑,道:「不溜,不走,行了吧?你的真名, 可以告诉我吗?」 就在两手接触的那一刹那,姑娘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颤抖低泣,泣声咽咽, 很快地百青棠的胸前湿了一大片。 这一次软玉温香抱满怀,将心也撞实了,百青棠嘴舌像是回到他的口中,灵光 了许多,吁气道:「快别哭了,好不容易化好的妆,全糊在我衣服上,当心擦了一 个大花脸,那可不好看。」 姑娘「嗤!」地忍悛不禁,闷笑抬头,现出一张梨花带雨,噘嘴道:「这种气 氛下,你还逗人?真是……」 「是」什麽?姑娘没有说,挣开怀抱,略红著脸将他按坐在床沿,羞道:「你 坐著别动,让我收拾收拾再谈,不许乱动!」 说著匆匆将那一地大小件里外衣衫,笼统地包起,放在床角,又将香粉胭脂盒 盖好,一股脑儿用小囊装了,挂系在腰侧,想了想,略带羞涩地到面盆前用清水洗 脸,将胭脂香粉全擦掉,偷瞄了百青棠一眼,又把一头青丝放下重新梳理、盘扎, 用一条素帕系上,整个过程花了半个时辰才弄妥。 百青棠自小与两位姊姊生活,这种情景也曾见过多回,但是如今看来仍然十分 新鲜,默默瞧著姑娘的举动,心里头感受怪怪的,恍如到了新婚之日,看著娇妻含 羞梳洗打扮,他虽未经历过,往日读起温庭筠的「菩萨蛮」词句,也曾想像过那: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娥眉,照花前後镜,花面交相映。」 的模样,不过想像归想像,今日亲见,别有一般滋味在心头。 姑娘不时偷瞄百青棠,见他发呆地瞧向她,又喜又羞,俐落扎好头发後用一根 银簪固定,盈盈起身走到他身旁,半嗔半喜道:「傻瓜,净瞧我怎的?」 百青棠讪讪一笑,道:「不瞧你,要看那儿呢?是你叫我不准乱动,还来怪我。」 他伸手拉住她的手,道:「我叫你芳妹,不知对也不对?」,说著仔细瞧看, 那洗净的素脸,果然是熟悉的方弟没错,这才心头大定。 姑娘红晕著清水脸儿,顺势坐在他身旁:「我确实叫朱玉芳,是草字头的『芳』。」 搔搔後脑勺,百青棠苦笑道:「你暪得我好久,我怎的看不出来,啊!对了, 风前辈想必看出来了,所以一说要剥你的衣服,你就吓得飞逃。」 朱玉芳羞极了,伸粉拳往他大腿上擂了一下,嘟嘴道:「还说呢!就你这个木 头不明白。」说著又笑了一声。 百青棠恍然道:「是了,赵帮主他们也都知道,是不是?还有『西湖客』白兄, 怪不得他问也不问,就分了两间房给我们。」 朱玉芳羞得往他怀里钻:「是啦!他们都知道,行了吧?现在你也知道了,你…… 你……」 百青棠忍不住双臂一揽,低声道:「是的,我也知道了,知道你是个小丫头, 刁钻的小淘气,再也暪不了我,被我抓得牢牢地,跑也跑不掉。」 朱玉芳「嘤咛」一声,脸埋在他胸怀,又自低泣起来,直到现在,她的心头才 觉得踏实,揪著的心情终於化作泪水激涌而下,这一回百青棠没有笑她,任她又将 乾了的胸襟淌湿一片。 百青棠搂著她,静默地轻拍她的背脊,心头又不由自主掠过东方燕的面容,眼 神微黯,闭起眼相对片刻,才硬是将那难舍的容颜抹去,换上刚才的蒙面女子身影。 一想到这突如其来的蒙面女子,百青棠心情埋上一道阴影,总觉得那身形极其 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 蒙面女子的剑艺极其精妙,丝毫未逊於李玉风之下,刚刚仅差那麽半寸,他就 会伤在红光热气之下,虽然教他勉强用身法躲过了,但也同时看清楚那蒙面女子显 然并没有伤害他的意图,红光剑气就在虚影前停住,这女子是何用意?试招?还是 警告? 「棠哥,你在想什麽?」 百青棠被娇声唤醒,低头只见朱玉芳鼓著嘴,脸上泪痕未乾,不由伸手替她拭 去泪水,笑道:「哭够了吧?我在想刚才偷袭你我的蒙面女子,她似乎没有敌意, 但又为何要这麽做?」 「女子?」朱玉芳敏感地直起腰:「那是个女子?我说怎麽有股香味,棠哥, 你不认得麽?」 百青棠经她一提醒,才记起来,确实在当时蒙面女子开门时,有一阵香风袭至, 摇头道:「她蒙著面,我如何认得出来?不过香味很复杂,有你的香粉味道,也有 其它几种香味,好像是故意的,我总觉得这女子我认识,就是想不透。」 朱玉芳偏头想了想,点头道:「是了,我那香粉也少了一些,是她拿去用了, 哼!我总有一天要找出她来,算算这一回的帐。」 百青棠「噗嗤」笑道:「你该谢她才对,要不我早跑了。」 朱玉芳一怔,这才明白百青棠话意,顿时娇嗔起来,一双粉拳尽往他身上雨点 般擂下:「你好坏!取笑人家,讨厌啦!」 百青棠笑著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嗅了一口气,道:「好香!」 朱玉芳红透耳根,软倚著,轻喘著,眼儿蒙胧,无声地静默下来,还说什麽呢? 此刻无声胜有声,一切的忧虑都抛开了,或许,她心想,将来真的应该感谢蒙面女 子才是。 「对了!我的剑!」朱玉芳吃惊地叫,挣开身往床里摸去,懊恼地道:「剑被 夺走了。」,手收回时,只有一个长铁壳。 百青棠伸头瞧去,讶道:「这是?」 朱玉芳气恼地将铁壳往地面上丢,欲哭地道:「那个可恶蒙面女子把我的剑拿 了,只留下包在剑叶上的外壳,怎麽办?那是我师父给的宝剑,如今剑不见了,我 要如何向师父说?」 百青棠伸起铁壳一看,壳成剑叶形,中空,两面锐利,壳身其薄如纸,想起在 孤山上用的剑,外观正是这种形同普通钢质,微生寒凉的表面,而蒙面女子用的却 是火红灼热的宝剑,恍然问道:「这是剑套,那是一柄离火剑?」 朱玉芳点头著急道:「是我师父的成兵名刃,叫『火精神剑』,天下只有这一 柄,比离火剑还要好,听说是『铸剑山庄』数代以来只送不卖的宝剑之一,二十年 前我师父帮『铸剑山庄』解决了覆庄之危,受了极重的伤才得到它,後来赐给我使 用,平素里我怕被人认出来,特地央求我爹购得这块北极寒铁心,打成剑壳包覆起 来,没有想到那蒙面女子居然知道它的底细,将这外壳抽去,这一来要去哪里找?」 百青棠轻啊一声,心想原来如此,那还是一柄宝剑!难怪在真力贯注下竟然能 生出芒尾,想来并非全是他剑术境界已达到「息」的地步,而是宝剑之功了,为了 此事与李玉风打上一架,「紫玄」剑也丢了,真是无妄之灾。 思忖至此,便将手中剑套递还,苦笑道:「李兄的宝剑不凡,想也是因为铸师 优秀的缘故,铸剑山庄,唔,想必铸剑堪称绝代,芳妹,莫再苦恼,这北极寒铁心 的质地不差,若能给『铸剑山庄』的好铸师铸炼,应该也是一柄宝刃,可别弄丢了, 刚才我与蒙面女子交手,失手使李兄的剑鞘毁去,泰山事了,我也应该到『铸剑山 庄』去一趟,届时我们便请庄内铸师帮你炼制一柄宝剑吧。」 朱玉芳听他一声「我们」,不禁心花怒放,只要百青棠仍与她不分离,失剑也 不觉得难过,眼睛一转,抿嘴道:「好吧!你说要留,我就好好保存它。」,说著, 当真以布巾仔细地将铁剑套裹了起来收好。 接著又想了想,道:「棠哥,那蒙面女子似乎是针对你来的,不知道还会不会 再来袭击你?我们住在这儿并不安全,最好还是连夜赶一程,出其不意,以摆脱麻 烦。」 百青棠同意道:「也好,柳兄若非赶到杭州,也会在七夕当日赶到泰山,我们 就赶一程夜路亦无妨,但是那蒙面女子既然知道我们的面貌,难保不会跟随在後追 来,今日她能在此店偷袭你我,绝非偶遇而临时起意,你说该怎麽办?」 朱玉芳将包袱拿起,道:「不打紧,我有办法,我们先赶路,到天亮後找一间 民房借用,哼!我可不是怕她,她不来便罢,来了我定要将剑讨回来。」 百青棠笑了笑,知道她嘴上倔强,心里不安,只得随她出店,悄然越过城围, 往东北方施展轻功急奔。 天亮时,已绕过微山湖,来到徐州与抱犊岗中段靠湖的一处小村,接近泰山山 脉了,两人不到城镇去住客栈,却在此以兄妹名义,花几十两银子借了一间民房住 下。 时在六月,刚过中旬,离七夕之日还早,在此住下,倒真可以避过他人追踪。 借住的民舍在村子临湖一面,距离湖畔约有里许,屋子主人务农为生,目下正 在为赋税发急,对他们十分感激。 钦宗靖康元年,宋朝外有金兵攻打,内有农兵举著起义的名,实是被现实生活 逼得持锄头沦为贼匪,国家内忧外患,需用银两更多了,赋收比往日重,民生用品 为平日的三倍,黑市已卖到五倍有馀,都要用到钱,农家缴了赋税,只馀得下种的 籽,没有生活馀资可卖,这几十两银子不啻天降救命符,别说借住几天了,就是买 下来也足够有馀,当下欢欢喜喜搬到田边农寮去住,还打好算盘,将农寮翻修一番, 将来有机会便再赚一回。 百青棠趁著这几日时光,在室内精修「三阳六回功」,自从在崂山疗伤之後, 他已发现这门功夫真有奇效,只是不管他怎麽苦练,也无法练成老乞丐「死要钱」 万金求的「三阳掌」力,不免怀疑哪里练差了?然而,这几日下来,气机活泼,精 神饱满,又不像是错练徵候,一时也被弄糊涂了。 百青棠不敢自认胜得了崤山二煞,只求能在危急时保得东方仇父女一命,除了 练功之外,每日还勤练剑法,为的就是怕东方仇父女败战,将来炼制解毒金丹的工 作还要靠她们父女包办,他不得不事先未雨绸缪,对於崤山二煞的功力如何?他一 点儿都不清楚,但是以东方燕的功夫来看,他们敢公然挑战她父女行生死决斗,想 必也不会差得太远,多练习一分,就有一分保命的机会。 他听了朱玉芳背述朱璇的剑论,深觉有颇有道理,也同时明白锻练功力与剑意 之重要性,将每字每句皆奉之为圭皋在修练,数日下来,在剑艺方面倒有些体会。 朱玉芳却是整日欢欢喜喜,她再也不愿改扮男装,一身青衣素裙,笑靥盈盈地 整理室内室外、买菜做饭,彷佛要就此长住的模样。 这一住,就住到了七月初一,果然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使百青棠平平静静地安 度十数日。 今日清晨,百青棠步出房门,在小院里深呼吸,以吸收晨间的清新空气,胎生 诀也讲究练气的条件,清晨空气清新,饱含日月菁华,正是练气者每日的功课,修 道之士,更是注重日出时「东来紫气」,也就是早晨柔和的紫外光线,所照射过空 气中的氧气,这对身体最是有益,比照什麽远红外线还要有营养。 古时锻练五术者,多寻找深山高处,便是采纳山林的好「气」,来培练自身的 气机,因此,凡是高山深谷,隐士奇人越多,往往被寻常百姓无意间撞见,便大惊 小怪地当作鬼怪妖狐、土地魍魉,仙佛灵异传说便越传越多。 练气甫毕,朱玉芳喜孜孜地由大门外推门进入,扬著手上的鱼串、菜蔬,笑道: 「看!我到湖边向渔夫大叔买的鱼,很鲜呢!这是今天的菜,昨天张大婶教我烧鱼, 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百青棠微笑道:「今天不住了,还有七日,我们也该出发,早到那儿去准备一 下。」 朱玉芳笑脸僵了一下,道:「没关系,吃了这一餐再走,我们抄近路,稍微赶 快些,只要三天就能到,我认得路。」,说著,她将鱼和菜拿进屋里去。 百青棠也不愿拂逆她的心意,在院中练了一趟剑法,便进屋去。 进了屋,桌上已摆好早餐,却不见朱玉芳,百青棠唤了两声,才见朱玉芳自房 里走出,一边打散头发,一边笑道:「叫得那麽急,饭菜都已弄好,怎不坐下来吃?」 百青棠讶道:「你不来吃,在做什麽?」 朱玉芳嗔白他一眼道:「我不吃了,不是说今日要走了?我不先换装打扮,难 道要我这付模样去泰山?」 百青棠打量她,一身青布衣裙,素净的脸,虽然脸是微显得黑了些,倒也不减 那一份姿容,吃吃笑道:「你这样挺好看的,就这麽去泰山也无妨。」 朱玉芳心里甜,却白眼佯嗔道:「少贫嘴!快吃吧,我换过衣衫就来收拾,鱼 正在灶里煨著,中午吃过我烧的鱼再上路。」 虽说换过衣衫就来,待百青棠吃过早饭收拾好,又喝过一杯茶,才见她出房来, 已恢复束巾劲装的女英雌形象,身穿紫色紧身袄,绿绫扎脚长裤,鹿皮短筒靴,外 加紫色短裙,两只扎口袖管各加一付绞银丝护腕,腰束碧绿腰带,挂著两个小镖囊, 与一个百宝袋,肩上披了紫绫短剑氅,看上去英气十足。 这一打扮,又是不同风韵,百青棠不由赞道:「芳妹,你真好看!」 朱玉芳娇啐道:「少灌迷汤!」,嘴上含著笑意,走到桌前坐下。 百青棠注意到她手上的黑鞭,咦道:「你也使鞭麽?」 朱玉芳得意地道:「走江湖的人,哪一个没有准备两套功夫的?江湖上诡谲多 变,随时都有意外发生,多准备总比不准备的好,看吧,如今就派上用场了。」 百青棠问道:「你这鞭放在哪儿,似乎没有放在包袱内?」 朱玉芳摇头笑道:「除百宝袋的几件钗钿首饰,和由杭州带出来的一件替换旧 男装,其馀的女装衣服全是我临时在徐州买的,也许就是那时候被蒙面女子盯上, 你猜一猜,鞭是放在哪儿?」 想了想,百青棠恍然道:「莫非就在腰上?」 朱玉芳笑著点了点道:「不错,缠在腰上,一来让身材改变,使腰部看起来变 粗些,二来紧急时伸手旋身就可以取出,十分方便,也出敌意料之外,我还有这两 个护腕,是银丝绞金精纲母所制,外侧有三面夹铅钢片,可以用来抵挡一般掌力、 刀剑劈砍,这些都是由家里出来时一并蔕出来的。」 百青棠点头道:「真是好心思,该是你师父设计的吧?」 朱玉芳皱了皱鼻尖,道:「我师父才不管这些,这些都是我二姊设计的,也和 她出道时的打扮一样。」 百青棠笑道:「那你就是『流金女侠』第二了?你的野心不小,十岁出京时就 知道带这些东西,想来早已有了计划?」 朱玉芳低头道:「我是看不惯,棠哥,你不知道,我二姊也不好过,从我八岁 时起,她就每天甚少笑容,心情不佳,没有多久便离家远走,两年不见音信,引得 外面流言谣传不少,甚至有说得极难听的,我在暗里无意中听见了,实在气不过, 才跑了出来,一面目的是找二姊,一面也是想出透口气,等功夫练好了,代她闯一 闯天下。」 百青棠没有说话,知道朱璇也是在百云香离开後不久,就离家而去,这麽说来, 朱璇也是值得同情的女子,反而像是自己二姊负了她,害她与杨文觉的好事难偕。 朱玉芳沈默片刻,抬头一笑道:「不说这些,棠哥,我来替你打扮一下。」 ※ 第十五章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