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西湖试剑 夹岸杨柳迎风摇曳,飞絮似雪。芦苇丛里新花初萌,蘅皋清香。白鹭鸶轻展羽 翼,沾点露珠振白翅。寒风瑟瑟,碧水依旧冷冽,但是已然掩不住两岸绿意带来的 浓浓春意。 未知是福是祸,柳随风身上痛楚难当,无法骑乘车马,只好改走水路。沿岸绿 柳扶疏。船头竿上的五两鸡毛顺风飘扬,船帆微张,船行缓缓。远山叠峦,微波荡 漾,正是:“满眼风波多闪烁,看山恰似走来迎。仔细看山山不动,是船行。” 柳随风仰望淡云悠悠,绿水逐波。暖日袭身,凉风迎面,吹拂的称心快意,应 景之下,身上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不少。 由于伤口可见白骨,柳随风每次移动身子,总要忍受啮心刮骨般的痛楚,这样 重的伤,恐怕到了西湖都还没痊愈。 “没想到蓝神医会有这样的女儿。”有感于蓝正鞍的大恩,柳随风心里头并不 记恨,但是这疼痛直入心田,柳随风脾气再好也不禁有些微词。听着河水拍打着船 身,背部倚在船舱前头,阳光耀眼,远山相迎,不觉眼皮渐重,视觉迷蒙。 半寐半醒之间,隐隐约约听到岸边似乎有人在呼喊,柳随风睁开双眼,探头问 道:“请问老丈发生何事?” 年近古稀的梢公拿下斗笠,轻轻煽风道:“有个年轻人想搭个顺风船,可是船 离岸边那么远,又没临时渡头停靠。而且这年头时局不靖,一切还是小心为上,只 好不理会他了。” 柳随风点头道:“原来如此。”他之所以会问梢公,其实是那岸边传来的声音 似曾相识。这时声音又传来,这次柳随风听的明白,脑中登时想起一个人,于是忍 痛走到舱外对梢公说:“岸上之人乃是我的朋友,烦请老丈靠近岸边让他上船。” 老梢公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雇主既然说了,老梢公只好戴上斗笠,柔橹靠近 岸边。 岸上之人脸现喜色,待船靠近后,双足轻轻一点,飕的一下飘身上船。那人上 了船后,船身只是微微一动,显见来人轻功绝顶,并非泛泛之辈。 柳随风对着来人笑道:“遍寻千山未曾见,顺水孤舟喜相逢。陆兄,久违了。” 来人闻言一愣,低头看到柳随风靠在舱头,随即呀哈一声喜道:“原来是柳兄, 别来无恙啊。”说完矮下身子,走入船舱盘坐在柳随风的对面。英挺的脸上,一对 眼珠子骨溜溜的转着,定睛细看此人,原来是与柳随风有过一面之缘的陆愚。 柳随风见他尘土满面,好奇的问道:“陆兄风尘仆仆,急着上哪儿去?” 陆愚从怀中拿出帕子将脸上的汗水尘土抹干净,满嘴牢骚道:“没上哪儿,最 近麻烦真多,反正是走的越远越好。不过……”陆愚瞧了柳随风身上的绷带,直摇 头道:“不过看柳兄近况好像也不太好。” 柳随风摇头苦笑道:“厄运连连,不提也罢。” 陆愚看柳随风一副苦瓜脸,语气无奈至极,他笑嘻嘻的摆出一副幸灾乐祸的神 情道:“是因为女人的缘故吧?唉呀,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嘻嘻……” 柳随风瞪了他一眼,叹口气道:“若是如此也就算了,不过这回却是飞来横祸, 躲也躲不过。不说这个了。对了陆兄,请问陆兄可知胡空大哥现在何处?” 陆愚想了一下道:“嗯……前些日子有看过他。不过这老头形踪飘忽,当天看 到当天算,过了当天无处看,我也说不准他在哪儿。但是最近西湖有试剑会,各门 各派都有派人祝贺,我是想去踅一踅,说不定那老头子也会去凑热闹。柳兄往这方 向,难不成也是要去参加试剑会?” 柳随风微笑道:“试剑会与我无关,更何况我不使剑。” 陆愚听柳随风对试剑会不感兴趣,自己这一路上无人相伴岂不寂寞,他心中盘 算一下,耸耸眉头劝诱道:“试剑会挺热闹的,而且表演比耍杂戏的好看多了,反 正又不收钱,去瞧瞧也不错。” 柳随风看他的神情,心下明白陆愚打的主意,不禁轻笑道:“在下此行虽与试 剑会无关,但是目的地是西湖,与陆兄正好同路。” 陆愚伸手搔了搔头皮,笑道:“我的心意被你看穿了,哈哈哈……” 傍晚时分,风势忽然变大,河水受风所阻,波纹渐大。船行水面颠簸不定,柳 随风坐的不安稳,顾及身上的伤势,于是要梢公停在附近的渡头,等过了这晚风势 稍歇后再行上路。 天都峰晴雨乍歇,浮云全收,空山幽谷一片翠绿。药王门在柳随风离去之后, 众人又恢复往日的生活作息。 自从被柳随风逃脱后,蓝彩蝶心想身受重伤之人,应该逃不远才是。岂知柳随 风有如脱疆的野马绝尘无迹。蓝彩蝶四处搜寻毫无所获,心中猜想当中必有蹊跷, 只是不能明问,只得暗访。但是下人对于柳随风一无所悉,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外头雨势暂歇,蓝彩蝶独自一人坐在房内,支颐苦思:“那坏蛋来历不明,为 什么爹爹会袒护他?而且连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师哥也帮他,这个人到底是何方 神圣?下人说他是求医来着,可是看他的样子又不像有病啊。这坏蛋手底下功夫不 怎么样,骨头倒是挺硬的。”想着想着,右手从怀中拿出蓝正鞍交给柳随风的药瓶, 拔开塞子嗅了嗅,皱眉道:“这是什么药?不能问爹和师哥,不如拿去问外婆好了, 外婆见多识广,说不定知道这药的来历。” 胡思乱想之间,忽然有人叩门道:“蝶儿,爹可以进来吗?” 蓝彩蝶闻言赶紧套上塞子,将药瓶放入怀中道:“爹请进。” 房门呀的一声,蓝正鞍推门而入,看到女儿绷着个脸,知道女儿还在生气,转 身带上房门后,走到桌边拿张凳子坐下道:“蝶儿,你还生爹的气啊?” 蓝彩蝶偏过头去,嘟着嘴道:“女儿比不上个外人,还能说些什么?” 蓝正鞍脸上爱怜横溢,嗟叹道:“爹就你这么个女儿,不疼你疼谁?你从小就 衣食无缺,被众人捧在手心里。可是爹不能一辈子照顾你,迟早你要嫁人生子,到 了那一天,离开了药王门,离开了你外婆的时候,没人可顾着你,你能照顾自己吗?” 蓝彩蝶听父亲语气落寞,心想这几天没给父亲好脸色,她也感到有些愧疚,轻 声道:“爹长命百岁,女儿愿意一辈子都陪在爹身边。” 蓝正鞍微微一笑道:“傻孩子,生命有终,世事无常。爹行医多年,难道还看 的不够多吗?你娘走的早,若不是有你陪着爹,爹可能早就随你娘去了。” 蓝彩蝶心中一酸,眼中泪光盈盈,呜咽道:“爹……” 烛光微微颤动,火光照在蓝正鞍慈蔼的脸上,一瞬间,蓝彩蝶感觉到亲爹似乎 苍老了许多,不由的低声道:“女儿不是生爹的气。只是那柳随风对女儿无礼,大 家又向着他,女儿一时气不过,所以才出手教训他。” 蓝正鞍唉的一声道:“一个女孩家自己不注意点,还怪别人轻薄。他远来求医, 后山的温泉是爹准他去的,爹又怎能怪他呢?” 蓝彩蝶轻咬着嘴唇,埋怨道:“回自己家里还要小心提防,爹说这话不是不合 情理吗?” 女儿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若是因为这场误会就要柳随风的命,蓝正鞍心 里当然不许,凝神一想后道:“等柳随风回来后,爹要他当面向你赔罪,这样好不 好?” 蓝彩蝶听父亲的意思竟是替柳随风开罪,不禁心头有气,只见她秀眉一竖,娇 嗔道:“爹啊!那坏蛋卑鄙下流,女儿只恨没当场杀了他,免得这会儿受大家的指 责。” 蓝正鞍听女儿出言不逊,不禁眉头一皱道:“你为何这样恨他呢?你倒说个令 爹心服口服的理由。” 蓝彩蝶想起当日的情形,不禁脸红心跳,紧闭着双唇,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原来当天柳随风摔落水中,脚下不稳吃了几口水,一时心慌出手乱抓,混乱中 和蓝彩蝶有了肌肤之亲。蓝彩蝶当时吓呆了,事后她以为柳随风是故意讨她便宜, 因此怀恨在心。蓝彩蝶虽然指颐气使惯了,不过她毕竟还是个女孩子,这种羞人的 事情她怎么也说不出口。蓝正鞍不明所以,自然以为这只是单纯的误会,因此对女 儿的作为感到相当不能谅解。但是在蓝彩蝶的心里,一向宠爱自己的父亲护着别人, 她感到既吃惊又嫉妒,于是对柳随风更是怨怼。 蓝正鞍听女儿说话吞吞吐吐,以为她无话可说,于是轻笑道:“无话可说了吧, 那么这件事就此烟消云散了,以后不许再提。你也不能再找他的麻烦,知道吗?” 蓝彩蝶怒火未熄当然不依,蹙眉扁嘴道:“爹说来说去,还是替那坏蛋说话。 他到底是什么人,爹这样护着他?” 蓝正鞍道:“柳随风只是爹的病人而已,先前爹也不识得。不过他中了一种奇 毒,爹所学有限无能为力。我不是偏袒他,只是就事论事。不过别看他年纪轻轻的, 难得他于生死看的淡,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年轻人。” 蓝彩蝶深知父亲医术,不禁奇道:“连爹都医不好,难道……” 蓝正鞍霍然起身道:“你别多想了,反正是一种爹没见过的奇毒。你……”话 说到一半,蓝正鞍忽然鼻头一动,皱眉道:“这是什么味道?” 蓝彩蝶心中一惊,勉强笑道:“女儿刚刚打翻了一盒胭脂。爹若没事,女儿想 出去透透气。” 蓝正鞍嗅了嗅空气中残余的气味,凝神细想了一会儿,突然双目一瞠,伸出右 手沉声道:“拿来。” 看到事迹败露,蓝彩蝶犹自不肯承认,双唇微微一动道:“爹要拿什么啊?女 儿差下人去拿。” 听到蓝彩蝶心虚的语气,蓝正鞍更加确定,脸色骤变厉声道:“你还想骗爹, 这气味明明是爹替柳随风配的续命丸,你还不说实话,究竟这续命丸你是从哪儿得 到的?你把柳随风怎么了?” 蓝彩蝶没见过父亲声色俱厉的模样,这时吓得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颤声道: “什么续命丸?女儿听都没听过,爹为了一个陌生人,对蝶儿这么凶,爹不疼蝶儿, 蝶儿要回外婆家,以后再也不回来了。”蓝彩蝶哭着说完后,起身绕过桌子往外头 跑去。 看到女儿犹自狡辩不知悔改,蓝正鞍心头燃起一把无名火,反手扯住女儿的臂 膀,大怒道:“你……你……怎可将别人的性命看的这般容易……” 蓝正鞍气得出手不知轻重,蓝彩蝶臂上剧痛,眼泪终于溢出眼眶。原本雪白的 脸庞此时更是变的毫无血色,她紧咬着嘴唇不发一语,不过闪动的泪水中有着掩不 住的恐惧。 女儿酷似亡妻,但是由于从小娇纵溺爱,性格与温柔婉约的妻子迥然不同。蓝 正鞍或许是期望过高,此时心中失望已极,眼见女儿泪水如珍珠般滚滚直下,宛如 妻子离家时的神情,不由的心中一酸,右手一松放手让女儿离去,自己则一跤跌坐 在椅子上,听着女儿的哭声渐渐远去,他的心痛有如刀割。 刚从半山寺采药回来的岳摘星,一脚踏入门内却见到师妹掩面大哭急奔而来。 岳摘星大吃一惊,上前伸手一拦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师妹为何如此伤心?” 蓝彩蝶一股闷气无处宣泄,左掌一推正中岳摘星肩头,砰的一响,蓝彩蝶立足 不动,岳摘星则是吃痛退后半步。 蓝彩蝶泪眼婆娑大哭道:“你们都是坏人,我再也不要理你们了。”说完推开 岳摘星往外头跑去。 岳摘星莫名其妙被打的结实,胸口隐隐作痛。他潜心医术,对于武学并不专心, 眼见蓝彩蝶身法轻盈,动如脱兔,岳摘星阻挡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师妹离去。 独自坐在女儿房里,蓝正鞍黯然垂首,心中懊悔不已。原本是想和女儿言归于 好,顺便替柳随风说项,只是没想到适得其反。经此一事后,蓝彩蝶简直恨柳随风 恨到骨子里了。两人冤仇越结越深,只不过柳随风本人并不知情,仍然按照既定行 程往西湖而去。 五年一度的试剑会,可说是武林之中的大事。这时西湖畔涌来成千的江湖人, 使的杭州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在天魔教销声匿迹这么久后,年轻的江湖人几乎都忘 了这个曾经叱吒一时的邪教。原本试剑会的用意在于保护天罡与凤凰这两把神剑, 只是敌人已经隐遁,试剑会逐渐变成各门派新秀峥嵘头角的武斗擂台。 柳随风因身上伤势所累,和陆愚迟两天到杭州。这时试剑会的比试已经开始。 虽然没看到开幕时的盛况,但是柳随风本来就不是为此而来,表情显的无所谓的模 样。而陆愚虽然有些遗憾,不过他倒是笑着说前几天都是一些小门派上场,没看到 也不打紧。 柳随风原本打算去找陆中明和杨霜柔,不过他又担心会遇上孤梅山庄的人。还 好陆愚自告奋勇代他找人去。对陆愚而言,找人这种事就像家常便饭,再轻易不过 了。 长途跋涉来到西湖,原本该先休憩一下。只是碰上这种大场面,陆愚雀跃的心 哪还闲的住,中夜休憩之后,天未大亮就不见陆愚人影。柳随风将找人的事情托付 给陆愚,心想待在客栈里枯等也不好,不如出外碰碰运气,更何况杭州西湖的的风 景名闻遐迩,若是在客栈里虚度光阴,岂不是有入宝山空手而回之憾,于是打点好 一切后,趁着各门派的人还聚集在玉皇山的试剑台时,整了整衣冠后,信步往西湖 边走去。 杭州以绮丽秀美的西湖闻名天下,文人雅士流连此处,妙笔生花多所著墨,遂 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美称。西湖风景名胜不胜枚举,如西北角的岳王庙, 又称岳坟,庙中奉祀的是抗金名将岳飞。庙寺庄严,其上匾额题着:“还我河山”。 短短的四个大字,将其为国为民,轰轰烈烈的一生表现的淋漓尽致。又似苏大学士 构筑的苏堤,鲁智深和武松出家隐居的六和寺,柳浪闻莺,烟霞洞,保俶塔等地, 都是著名之地,光听名字就足以令人悠然神往。 在西湖边上三五成群的人簇聚闲谈,或是边走边赏玩着湖光山色,嘻笑喧嚷之 声处处传来,柳随风随兴所致,慢慢的在西湖边上踱着,看着别人成双成对,或是 朋友相偕出游,自己孓然一身形孤影单,心中不禁有些怅然若失之感。 走的累了,柳随风独自坐在岸边,看着轻舟过水余波荡漾,阵阵涟漪就像他的 心海一样起伏不定。突然周遭人烟散去,湖边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柳随风看着游客 相继离去,离别之意蓦然涌上心头,不禁寻思:“就算找到了大小姐问到了凝香的 下落,我真的要去找凝香吗?我这身子能撑的了多久,连蓝神医都无法预测,倘若 凝香顾念旧情,万一哪天大限一到,岂不是又令她再伤心一次?而且分离两年有余, 经过这段时间,或许凝香另有心上人,说不定已经成亲也未尝不无可能……”诸多 揣测纷沓而来,他的心意渐渐开始摇摆不定。 就在他内心纷纷扰扰之际,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悠扬的箫声。这箫声如诉如泣, 犹如在耳边轻声叹息,仔细一听却又飘飘渺渺,好像远在遥不可及之地。这超乎寻 常的优美箫声牵着他的心,缓缓的伴着他神游在水天一色,不知名的天地里。 一曲歇了,柳随风汹涌澎湃的心田早已经宛如止水,长吁一气后才发现眼前十 于步处,停泊着一艘小舟。一个头戴斗笠的人持着钓竿坐在船上,面向湖心动也不 动,柳随风猜想此人大概是专心注视着浮在水面的鱼标吧! 不过刚刚悦耳的箫声从何而来,柳随风张望了一下,这附近空荡荡的并无其他 人。他微感讶异,心里又很想知道这箫声从何而来,于是走到小舟旁,恭敬的问道: “这位大哥,小弟冒昧,有件事想请问一下?” 小舟上的人听得身后有人,身子微微一侧,转头问道:“不知公子有何事要问 老朽?” 柳随风见那钓客双颊削瘦,满头华发双鬓皆白,双眼吊尾皱纹满面,下颔蓄着 一撮稀疏的山羊胡子,原来是个年岁古稀的老翁。 柳随风没想到这舟上之人年岁这么大,刚才称谓失礼之至,赶紧躬身做揖道: “晚辈失礼了。” 那老者微微一笑道:“年轻人不必多礼,老头子一人闲着没事在这儿打发时间, 不知公子有贵事?” 柳随风再三做揖赔罪后才问道:“敢问老丈知不知道刚才箫声是何人所吹奏?” 那老者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柳随风,答道:“什么箫声?我年纪大了,耳朵大不 如前,没听到公子说的什么箫声。” 这老者骨瘦如柴,说话有气无力,站起身来也是弯腰驼背,柳随风心想上了年 纪的人听力是差了些,说不定当真没听到。看到老者巍巍颤颤的走到船头,柳随风 好心的上前扶持道:“老丈住在这风光明媚的地方,真是好福气。” 那老者扶着他的肩膀,跨一步下船后道:“心到哪儿,哪儿都是好地方。” 柳随风闻言一怔,这老者语带玄机他如何不知,正想开口问道时,那老者续道: “对了,说了一会儿话,还不知公子大名。” 柳随风答道:“晚辈柳随风,不知老丈仙居何处,晚辈送老丈回去。”他听这 老者谈吐不凡,或许是隐遁的世外高人,于是言词更是谦卑。 那老者目光一湛即敛,呵呵笑道:“老头子身子还算硬朗,不敢麻烦公子。” 说完拿起手中的钓竿鱼篓,驼着身子缓缓离去。 柳随风看着老者痀偻的背影,不禁叹口气道:“若是能与凝香白头到老,夫复 何求。”想着想着,转身正想往回走时,忽然一缕声音钻入耳中:“世事已逐浮云 散,空留衣冠人漂泊。年轻人,看开点吧!” 这声音如同箫声一般动人心弦,柳随风闻言一震,霍然转身却已经不见那老者 身影。湖岸宽广平坦,按理那老者不应该走得如此快,难道是山精水怪?可是朗朗 乾坤之下,何来神怪?柳随风摇头推翻脑中怪诞的说法,心想:“武林中能人比比 皆是,是我自己少见多怪罢了。走了好半天,看来四处闲逛歪打正着的机会渺茫, 不如回客栈等陆兄的消息。”心意已决,柳随风便顺着来路往客栈的方向走了回去。 一直等到夜幕低垂,倦鸟归巢之时,还不见陆愚回来。 这间月满西楼在此地还算小有名气,除了掌厨的大师父手艺一流外,客栈左侧 依傍着西湖醉人的景色,开窗放眼可见翠堤瀛洲,亦是招揽生意的一大卖点。 漆黑的夜空中一轮明月高挂,满天繁星将天空点缀的闪闪动人。湖里映着月亮 的倒影,看上去平静无波的湖面好似一面镜子般光亮。几叶扁舟停泊湖心,舟上的 灯火明灭不定,些微的火光断断续续亮着。趁着春色夜游西湖,想来另有一番滋味。 看到湖里的船影,柳随风不禁想起今天遇到的老人。他往回走的路上一直觉的 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只是哪儿不对劲却说不上来。此时看到船行水面,他才猛然想 起一件事情。记得当时船靠岸边,他目不斜视的和老人对话以示尊敬,直到老人离 去之后,他的目光曾对小舟匆匆一瞥。仔细回想起来,那小舟里空无一物,原来差 别在于——船桨。柳随风记得经过时未曾见到有小舟,但是那小舟若是没有船桨, 小舟如何到达该处?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却看到陆愚出现在客栈大门口。 等了好半天,好不容易终于看到陆愚回来。不过陆愚并非独自回来,他身后还 跟了四个人。看他们衣着打扮,应该是两僧两道。其中一个道士柳随风识得,那道 士便是曾和陆愚一齐出现过的灵镜道人。 陆愚带人回客栈,柳随风并不讶异。其实他早知道陆愚是墙头草,拜托他找人 其实是祸福参半。但是他自问行的正坐的直,况且从不轻易与人结怨,心安理得又 有何惧。此时果见陆愚带人回来,柳随风庆幸来人是正非邪,笑着站起来相迎道: “灵镜道兄,好久不见了。在下柳随风,有缘得见各位大师,道长。不知各位来访, 在下有失远迎,失礼之处请四位莫怪。” 灵镜听柳随风说的客气,赶紧拱手回礼道:“冒昧造访是我们的不是,柳兄不 见怪已经是万幸。柳兄千万别如此多礼,折煞我们这些出家人了。” 陆愚听他们两人一来一往寒暄不停,迳自坐下拿个茶杯倒了杯茶水嘟嚷道: “站着说这么多不嫌累啊?不如坐下喝杯茶,吃个馒头包子慢慢聊啰。” 柳随风闻言笑着赔罪道:“陆兄说的是,各位请坐。” 待三人入座后,灵镜对着身边的一个方脸的中年僧人道:“这位是少林罗汉堂 首座澄观禅师的高足觉音大师,旁边这一位是他的师弟觉月大师。”说完转头对着 另一个道士道:“这位是我的师兄灵根。” 柳随风听灵镜介绍完,寒暄一番后问道:“灵镜兄来到西湖,莫不是为了试剑 会而来?” 灵镜微笑道:“我们武当派不贪图别人的东西,所以从来没参加过试剑,不过 每次试剑会都会邀请我们武当派…………对不住,说了这么多言不及义的话,言归 正传,我们今天来此不是为了双剑,这趟是专程为了柳兄来的。” 柳随风大感讶异道:“为了我?在下不懂灵镜兄的意思。” 陆愚忽然插嘴道:“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出家人,找个人干嘛倾巢而出。是不是 平时吃斋念佛太无聊,随便找个因头藉机出来游山玩水,唉哟,凡心未泯就别当和 尚道士了。” 柳随风此时听陆愚唠唠叨叨的说道,这才明白自己是被陆愚给卖了。他虽然心 头有气,但是此时他迫切想明白的事情,是这些和尚道士找自己做什么,只听得灵 镜接口道:“我们掌门师伯和少林寺方丈澄明大师想请柳兄往少林一行,不知柳兄 能不能拨冗前往?” 灵镜若是单纯的开口相邀,柳随风必不会拒绝。只是这回事情牵涉到旁人,灵 镜话中又透着古怪,他不禁问道:“在下不明白各位千里而来所求为何?” 灵镜闻言看了师兄灵根一眼,灵根微微一笑道:“这次我们接到消息,指出天 魔教的两大护法和五大长老来到试剑会。少林派和我们武当派以为天魔教卷土重来, 所以派了众多弟子往西湖而来。不过途中才知道天魔教的目的不在天罡,凤凰双剑, 他们的目标是施主您啊!” 灵根话一说完说完,觉音顺势接口道:“天魔教销声匿迹这么久之后,这次大 张旗鼓,事情非同小可。贫僧两人连同其他师兄弟共一十二人,此次奉了方丈之命 下山找寻施主,为了施主的安全着想,请施主务必随贫僧回少林。” 柳随风越听越奇,目光在四人脸上一扫,看他们的神情似乎是志在必得,万一 软的不行,看来就要强行架走自己。自己不过是个无名之辈,没想到不知发生了什 么误会,竟然引的这两大门派劳师动众。此时见四人神情严肃不禁失声笑道:“各 位可能弄错了吧?天魔教什么的,我听都没听过,他们怎么可能会找上我,其中必 定是有什么误会?会不会是恰巧同名同姓而已?” 灵镜摇头道:“我想不会错的。掌门师伯描述的年龄长相都与柳兄一模一样, 天下间岂有如此巧合之事?我们此举并无恶意,柳兄莫非另有要事,我们能力所及, 必当效力不怠。” 灵镜以退为进,柳随风不禁皱眉看着陆愚,心想这家伙成事不足,这回可被他 给害惨了。 陆愚触及柳随风的眼光,不禁喊冤道:“你说的什么陆中明根本没来试剑会。 我打听到杨霜柔下褟的的客栈,赶到时杨霜柔已经退房离去。我步出客栈就被灵镜 这臭道士堵个正着。一路上我是被押着回来的,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听陆愚说的活灵活现,灵镜等人又不辩驳,看来陆愚说的是实话,只不过自己 来到西湖这件事情,根本没向什么人说过,为何眼前这些人为何会知道? 不过对方如何知道已经不是重点,现在当务之急是厘清事情真相。柳随风问灵 镜道:“我与天魔教并无瓜葛,不知因何惹祸上身?敢问灵镜兄是否晓得个中缘由?” 灵镜顿了一下,摇头道:“掌门派了贫道七人下山,临行只是口头交代这件事 情而已,至于事情原委,我们也不明白。” 柳随风目光在其他三人脸上瞄过,三人不约而同都是摇头答覆。这下子柳随风 如坠五里雾中,凝神思索着事情可能发生的原因。 一旁的陆愚听了灵镜的话后,啧啧称奇道:“少林寺的降龙伏虎真罗汉阵,武 当派的北斗七星阵一齐下山恭迎,真是给足了柳兄面子。要是我能有这般大阵仗相 迎,我是二话不说,爬也给爬上少室山去。” 灵镜等人静静的期待着柳随风的回答。双方沉默一会儿后,柳随风点点头道: “既然如此,那么等小弟此间事情了结之后,随即与各位回少林寺去。”天魔教确 实是邪教没错,当时在孤梅山庄时有耳闻。柳随风的功夫如何,旁人不知,他自己 可是心知肚明。江湖上声明显赫的两大门派鼎力相助,他实在找不到什么好理由拒 绝。 四人闻言脸现喜色,觉月更道:“贫僧两人愿与施主同行,以防天魔教突下杀 手。” 柳随风心想这种男女私事,被这些出家人看到可不好,于是委婉的拒绝道: “大师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这纯属私人琐事,不必劳烦各位。不论事情是成与否, 三天后,在下必定随各位上少室山。” 灵根看了看觉音,见他点了点头后道:“柳少侠行事爽快俐落,我们静候少侠 佳音。” 柳随风笑道:“道长过谦了。柳随风只是无名小卒,与侠字沾不上边。” 灵镜哈哈一笑道:“柳兄不必谦虚了。当日余罄之事承你相助,我们武当派明 着不说,此时见到柳兄有难,岂可袖手旁观。” 柳随风心虚的笑道:“这都是胡大哥的功劳,星随月明,我不过是沾了胡大哥 的光彩而已。” 觉音合十道:“除魔卫道者,皆是侠道中人。柳施主不惹名利,除恶行善,乃 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灵镜接口道:“若不是柳兄义行,那余罄凶恶狡猾,不知又要伤害多少无辜百 姓。柳兄无形中救了许多人,比之假仁假义之徒好上千百倍,的确不枉侠义之名。” 没想到这两个出家人褒美别人还真有一套,柳随风硬是被他们两人戴了顶高帽 子,简直哭笑不得。 陆愚听多了逢迎谄媚的话,这一番话说的还不够精彩,只见他张大嘴巴打了个 哈欠,忽然他的眼睛直视着前方,用手肘碰着柳随风的手臂,耸眉使着眼色道: “喂,喂,别说我不照顾你,快看店门口,看到没,刚走进三个如花似玉的大美女。” 不只陆愚看到,客栈里的人被这三个女子艳光所惑,目光不由自主的盯着三人 走向柳随风这张桌子。 这三个女子穿着贴身的雪白轻纱,衣衫细柔,衬托着婀娜多姿的曼妙身材,走 起路来步步生莲,秀眉云鬓,风姿绰约,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女。三人都有沉鱼落 雁之容,只不过年岁有差别。当前一人大约十七八岁年纪,其后两人则应该将近三 十岁左右。 三人走到柳随风桌前,那少女轻启朱唇道:“哪一位是柳随风公子?”娇柔的 声音听来令人甚为受用,连觉音等人都感到少女的声音有股吸引力,不自觉得将目 光移到少女脸上。 陆愚闻言转头对着柳随风嘻嘻一笑道:“柳兄艳福不浅,一次来了三个美女, 这回有美人相伴畅游山水,真是羡煞我陆愚。” 奇怪的事情接踵而来,柳随风心中甚为诧异,起身拱手答道:“在下就是柳随 风,不知姑娘有何要事?” 陆愚嘻皮笑脸道:“当然是好事啰……” 那少女听陆愚在旁敲边鼓,俏脸一沉道:“我没问你话,少在一旁啰唆个没完。” 陆愚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这美女变脸如翻书,说话竟是如此凶悍泼辣。不 过好男不跟女斗,被她斥责后只能扁扁嘴笑容一敛,垂头丧气的在一旁不敢再随意 谈笑。 少女上下打量柳随风一会儿后,冷笑道:“看来你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别 做无谓的抵抗,乖乖的跟我们走吧!” 那少女话一出口,不仅柳随风哑口无言,连在座的灵镜等人也是面面相觑。 柳随风听那少女知道自己身上的伤势,此事必定与蓝彩蝶有关,柳随风不禁苦 笑道:“我都离得这么远了,没想到蓝大小姐还是不肯放过我。” 那少女哼的一声道:“得罪了我师姐,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们教主也不会放 过你的。” 灵镜见那少女气势凌人,显然将柳随风当作囊中之物。他心念一动,起身道: “贫道灵镜,乃是武当弟子。这位柳公子乃是我们武当派的朋友,不知姑娘是何人 们下,与柳兄弟有何过节?”原来灵镜心想:“少林和武当乃是武林泰斗,所谓不 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抬出师门字号若能平息一场风波,想来掌门人也不会怪罪。” 不料少女闻言不为所动,目光如电瞬间在众人脸上一扫,冷笑道:“柳随风是 我们教主要的人,管你什么少林武当,什么人来说情都没用。” 少女目中无人,灵根等人暗自戒慎,双方气氛一时之间变的紧张。本来闷在一 旁的陆愚巴不得有好戏看,刚刚被怒斥的挫折感一下子抛到九霄之外,双方一触即 发情势紧绷,他在一旁是笑得比谁都开心。 客栈里的人见苗头不对,纷纷静悄悄的拔腿开溜。不过隔山观虎斗是人的天性, 客栈里人少,客栈外却是聚集了不少人围观。 陆愚见双方迟迟不动手,于是搅和道:“随风兄真是炙手可热。不仅和尚道士 当你是宝,连这娇滴滴的美女也抢着要,唉唉唉,不知道等会儿又要冒出什么人来 抢夺。” 少女瞪了陆愚一眼,接着对柳随风道:“少林武当能保的你多久?一年?两年? 除非你投入他们门下,否则我们早晚会逮着你的。” 柳随风笑道:“说不定我活不了那么久,现在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少女衡量双方实力自知略逊一筹,恨恨的看了陆愚一眼后,撂下狠话道:“咱 们走着瞧。”说完转身走出客栈。 陆愚吐了吐舌头道:“那凶婆娘要抓的是随风兄,搞不懂她瞪我做什么?” 灵镜觉得那少女应该不是天魔教的人,心想不知柳随风出了什么乱子,正要开 口询问柳随风时,忽然客栈外头一人道:“这年头真奇怪,一堆人围在客栈外头喝 西北风啊?” 柳随风闻言大喜道:“胡大哥,阔别多日,想煞小弟了。” 陆愚看到胡空走了进来,直摇头叹道:“走了三个绝世美女,却换来个糟老头, 这笔交易真是不划算。” 灵镜得到柳随风亲口允诺,拱手告辞道:“既然柳兄私事缠身,贫道不便在打 扰,就此告别。” 柳随风回礼道:“多谢各位相助,期待三日之后再见。请。” 胡空一进客栈,灵镜等人便即离去,胡空坐下后搔了搔头皮道:“这些出家人 来来去去,比我这个居无定所的老头还忙。” 陆愚错过一场好戏,嘴里发着牢骚道:“唉呀,辛苦竟是白忙一场,我进去睡 觉了。”说完便独自走了进去。 胡空坐下后发觉左近无人,不禁又搔了搔头皮奇道:“奇怪,怎么我一来人都 走光了。” 柳随风见到胡空喜不自胜,满脸笑容道:“胡大哥不辞而别,小弟思念的紧。” 胡空看柳随风真情流露,摸了摸稀疏的胡子笑道:“把你扔给蓝正鞍,我省得 麻烦,千万别谢我啊!对了,我听说陆愚出现在这儿,于是走来瞧瞧,没想到你也 在。小兄弟,你身上的毒解开了吗?” 柳随风听胡空提及蓝正鞍,心中忽然想到:“天魔教的人要找我的麻烦,那么 我岂不是不能再回药王门。唉哟,难道我来西湖的消息是蓝彩蝶散布的?应该是她 没错,没想到她真的要置我于死地。”他不知蓝彩蝶恨从何来,原本以为一顿皮肉 痛就能抵销,没料到她竟然锲而不舍穷追猛打,这一来不是令蓝正鞍左右为难吗? 反正蛇毒难治,回不回药王门其实不是很重要,柳随风颔首答道:“蓝神医妙手回 春,小弟好的差不多了。” 胡空见他神情语气都不对,问道:“怎么,看你愁眉不展的样子,在药王门过 的不好吗?” 虽然不知蓝彩蝶究竟要如何对付自己,不过这个误会与胡空无关,犯不着说出 来伤害他与蓝正鞍的交情,想到此处,柳随风另辟话题道:“小弟在药王门过得很 舒服,这一趟到西湖是寻人来着,现在人还没找到,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胡空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难怪你会和陆愚在一起。不过陆愚说的话半真 半假,他心里没分敌人朋友,你可得当心。尤其……”胡空话锋一转,双眼凝视着 他道:“天魔教要你,少林武当要你,刚刚的彩衣教也要你,我看江湖上风波再起, 全因你之故。” 柳随风闻言一阵错愕道:“原来胡大哥早就知道了。” 胡空点头道:“我也是最近才听说的。天魔教虽然不露锋芒,但是教中高手如 云,凭我一人保不得你,你还是上少林妥当些。” 连功夫高强的胡空都这么说,柳随风垂首默然半晌后道:“真是人在江湖身不 由己。对了,胡大哥提到彩衣教,莫非指的是刚刚出去的那三个女子?” 一向爽朗的胡空犹豫了一下道:“没错,她们是彩衣教的人。别说这么多了, 今天早点睡,明天老哥哥带你四处走走,说不定便遇到你要找的人。” 柳随风笑得颇为无奈道:“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