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魔痴,浪子狂 这是月圆之夜,月光把大地照得一片银白。迴风走进一片黑黝黝的树林,在树 下停步歇息。林中有道清泉,她看看四处无人,便跳进水中洗了个痛快,又洗了头 发,以手为梳,重新挽好。 害怕晚上有野兽袭击,她找到一棵大槐树,轻轻一跃,跳上树去,在枝叶茂盛 间安顿下来,准备好好睡一觉,明日再作打算。迴风朦朦胧胧睡着了,到了半夜, 忽被惊醒,张眼探头一看,只见林中空地已升起篝火,一大群打扮怪异的人围在篝 火周围,当中设一黑色绘着弯月黄星的祭坛。祭坛上有三个人,定睛细看,其中一 人正是百花会上见过的西域天魔兰陵天,另一人是兰陵香,还有个白发苍苍、两眼 幽光射人、满脸黑斑、身上穿着绣满骷髅的宽袖长袍的厉色老人,盘膝趺坐坛上, 股下垫块蒲团。 特别吸引她视线的是兰陵天,他身穿金袍,戴着黄金所铸的怪兽面具,面具映 着月色,金光灿烂。他身材高大,披着大红披风,看上去像烈日,又像一团燃烧的 火焰,威风凛凛,充满魔性,使人不敢仰视。 他的脚下,俯伏一只凶猛的豹子。 阵阵急骤鼓声响起,像激流奔腾,狂狮咆吼。一群域外艳女锦衣皮裙,花冠金 环,急促旋转着,拼命扭着腰,随着鼓声跳起妙曼多姿的舞蹈。 忽地鼓声一停,瞬间归于沉寂。兰陵香跳上祭台。有个戴着血红色怒目獠牙面 具、身穿绣着金月上衣的武士走上前来,高声道:“法王主持,月祭开始。” 白发老人把眼一合,口中念念有词。 他的嘴唇很薄,猩红如血,十分骇人。只见他以右手中间三指向天,左手中间 三指向地,不断念着一些快速而又诡秘的咒语。 篝火渐渐昏暗,法王稳稳站在祭坛上,突地把手一挥,火苗猛然自火堆中窜起, 火,又熊熊燃烧起来。 月亮此时冲破云层,清光四照,衬着篝火,明亮如昼。 天魔走到坛前,大声道:“野豹团、卉蝶部,疾风队、毒龙院,你们要加倍努 力,我们要统一和征服中原武林。” 迴风听了,暗暗心惊:这西域天魔,不但野心大,武功高,手下还有这四大魔 团,一切有步骤、有计划进行,加上法王和兰陵香的协助,想来野心不难得逞,这 下中原武林是大难临头,不知是否有解救的办法? 一直合目盘膝、如老僧入定的法王,忽然睁开双眼道:“我们分散后,有任务 在身的继续进行,余者到山东黄前镇集合,准备攻打泰山玉皇顶,把南北十三省盟 主瞿皓的老巢端掉,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我们也好取而代之,在玉皇顶建起天魔 堡。” “超魔爆力巴!”魔叫教教众齐齐欢呼。 “超魔爆力巴!”在魔教咒语中,是“胜利”的意思。 “还有,兰陵天,别忘记万剑神庄的宝物,那批古剑也是我们定要取得的东西。” 法王以猫头鹰般的咕咕声说着,嘴里象含着口浓痰似的。 天魔听了,一言不发,忽地长身,飕地蹿起,再飘然落在篝火上,稳稳站着, 轻功已达出神入化地步。再而挥动手中宝剑,“锵”的一声,卷起一片金光。他大 声道:“师傅,我有金光魔剑,还有天下无敌的左手剑法,不稀罕他们的东西。” 法王道:“最可怕的,不是武器,也非武功,而是战意、死意,最后达至无情 无心的随意。对人无情,剑剑无情,随意杀人,人剑合一,无所谓人或剑,那才可 怕。你天生有魔性,与魔剑能同体一心,但你仍有人性,未能忘情,故出手没能毫 不容情。上次你那宝贝妹子叫了一声,你就没能下绝手击毙于君典,这无疑纵虎归 山。” 兰陵香在旁道:“又关我什么事了,要扯上我?留下姓于的性命,也许他能为 我们所用呢!” 法王狞笑一声,道:“那姓于的绝不会为我们所用,反会与我们力战到底,这 件事,我会好好罚你的。”他转过头,看着天魔又道:“魔剑一出,鬼哭神嚎,天 地变色。但中原武林这么多人,你杀得了多少?除了击败他们当中武功最高的,还 要夺取他们最宝贵的东西,征服他们的女人,令他们丧魂落魄、元神虚脱。所以你 不但要夺取宝剑,还得把万剑神庄毁掉,杀光抢光,烧它个片瓦无存。” 他忽然住口,因林荫深处传来轻轻“呀”的叫声,听来像是女子声音。 天魔纵起飘然落在坛上,望着法王。法王淫笑道:“我们有客人到了,是个女 子。去看看,如果长得漂亮,就是我今夜床上的祭品。” 兰陵香眨眨眼,道:“我去吧,杀鸡岂用牛刀!” 她一招手:“小漫、小可跟我来。” 话声方了,一溜烟凌空追去。 小漫和小可紧随其后。 迴风本伏在树上,凝神静看。 起先所看到的事,虽然惊心,还可镇定。后来听得法王气势汹汹地说要踏平万 剑神庄,那毕竟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一失神禁不住便叫了出来。 她知道这下闯了大祸,连忙施起轻功,向前飞掠。 兰陵香的轻功比她高明得多,很快便追上了她。兰陵香借着月光,看到她的面 孔,嘻嘻笑道:“原来是你。” 她把迴风紧紧抱着,道:“你让我亲一下,我就不把你捉去献给那臭法王。” 迴风挣不开,只好由她亲了一下。她放开迴风,连连笑道:“嘿嘿,好香,你别骗 我好不好,我是不是第一个亲你的人?” 迴风涨红了脸,道:“别开玩笑了,说真的,你不会把我送给那个……你们那 个……”她说不下去,担忧地望着兰陵香。 兰陵香用鼻子狠狠哼了一下,再“呸”的一声道:“那个臭法王吗?我才不怕 他!他仗着是哥哥的师傅,老是教训哥哥,可他又不是我师傅,我凭什么也要被他 教训!” 迴风道:“你既然对他这么不满意,为什么……”她本想说“为什么要跟着他 作恶?”但想想不妥当,便改为“为什么不阻止他和你哥哥作恶?” 兰陵香转了转眼珠子,道:“谁作恶?我们要争天下第一。哥哥说武林是个污 水洼,人人陷身其中,哪个不是一身污水?有什么作恶不作恶?” 迴风见她既天真又邪恶,两者混杂一起叫人不知如何是好,但她很爱笑,说话 又坦率可爱,只是从小和恶人在一起,也许黑白不辨而已,于是不再作声。 兰陵香道:“你一定到过百花会,看到我是女子,又看到我给人欺负了吧?还 有,你身边那个把你守得紧紧、似乎全天下的人都会来把你抢走的家伙到哪里去了?” 她故意四处张望,好象秦飘雪就在附近一样。可是,只有小漫、小可二人远远 站着,她俩是她心腹,见她碰上熟人话旧,自然不会来打扰。周围寂静无声,连虫 鸟也都睡了。迴风叹口气,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兰陵香笑道:“那个人,他亲过你没有?像我刚才亲你那样?”她心情很好, 不由得打趣迴风,想把快乐心情与他人分享。 迴风又红了脸,垂下头,道:“别提他,好不好?” 兰陵香诧异道:“为什么,你们吵嘴了?”她一心以为二人是情侣,所以不知 道为什么迴风会落了单。想了想,又道:“其实那位秦公子,对你蛮好的,眼光老 放在你身上,其他什么都没兴趣。他晚上跑来我们那里打架,我摆出美女阵引诱他, 他也拒之不要,他人又长得俊秀,这样的男人有什么不好?” 迴风听她滔滔不绝地说着,不禁呆住了,心想,难道她说的是真的,秦飘雪竟 然面对美女也毫不动心?他不是自命风流的吗?兰陵香察颜观色,见她不愿提秦飘 雪,便道:“好了,不提你那秦公子也罢,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不久前 才给男人亲了。” 她见迴风愣愣地望着,又咯咯笑起来,道:“他不但亲了我,还和我……和我 做了那男女之事……”说到这里,她也感到不好意思,低下头,小声道:“你别误 会,他可是正人君子,是我……是我……”她说不下去,可又憋不住,她突然觉得 迴风是个可靠的朋友。 迴风从来没有朋友,她颇喜欢兰陵香,所以愿意听她倾诉。兰陵香看出这点, 终于再度开口道:“他中了哥哥的毒龙掌,没有解药七天后就要死去,但解药要溶 在水中,再由他人涂擦全身,不断按摩。让药慢慢渗进肌肤内,把毒逼出。” 迴风心里有点不安,但仍留意听她说下去。兰陵香不再笑,只轻声细语道: “我为他按摩,起先还没什么,后来不知怎的,身上越来越热,连呼吸也不畅顺了, 他也是一样,不久,大家就……就做了那男女的事。” 兰陵香说着,不由得脸也红了。抬起头望着迴风,她舌头竟好象有点打结,道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他就是……就是在歌台上把我打败的人,他叫于君典。” 迴风心里大震,于君典,这个见了女人像块石头、又冷又硬的人,这个向他父 亲拒婚、正眼也不肯瞧她一眼的人,竟然和魔教妖女相好,她还以为他一万年也不 会要女人呢! 兰陵香仍在絮絮说下去:“他对我说,本来是不会喜欢女人的,尤其是软绵绵 没主见一味懂得温柔的女子,他喜欢我象只豹子,又美丽又敏捷,野性又难驯,当 然不是我们野豹团那些吃人的凶残豹子哦。”她又咯咯笑了。 迴风摇摇晃晃站起来,低声道:“我想走了。” 兰陵香见她脸色苍白,道:“你病了吗?小心点才好,还是歇歇再走吧!” 迴风道:“假如你真的放我走,我马上就想动身。” 兰陵香道:“什么真的假的,你以为我骗你?” 迴风道:“你不怕我把你们的事说出去吗?” 兰陵香仔细看了看她,道:“假如我是你,就不会如此提醒人家,万一人家改 变主意,可怎么是好。算了,好小姐,你要走就走吧!” 她往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大把金子翡翠,不顾迴风拒绝,硬塞给她。又道: “那个于君典,我已偷偷把他放走了。他声明将来一定要和我哥哥作对,我也没办 法,难道我救了他再把他杀死吗?只希望他们别碰上就好了。” 她招手叫小漫、小可过来,道:“你们听着,回去说我们追踪的那个人武功极 高,大伙儿激战了好半天,才把对方杀死,弃尸林中了,知道吗?” 小漫、小可都笑道:“知道了。” 见迴风转身要走,她又叫住迴风道:“你如没什么地方可去,不妨到山东泰山 脚下的黄前镇找我,我们再好好聊聊。今后我们是好朋友了,是吗?” 迴风没有作答,转身而去。 明月当头,清光四照。半丝风也没有,夜里的空气特别凝重。 迴风穿过树林,登上一座大石山。山的一旁是峭壁,壁上隐约看到有洞口,洞 口周围有树丛掩蔽着。经过整夜劳累,实在很想找个地方歇歇。她决定爬上去看看 洞中是否干净,以便歇息。 利用壁上攀生的小树和轻功,迴风轻易到达洞中。里面非常宽敞,地面平坦洁 净,洞顶有一线空隙,可看到天空和蓝星闪烁,银色月光也柔柔地倾泻进来。 迴风正要步出洞口,忽飕地扑进一个人来。 那人仿佛没留意到洞中有人。 他扑进来,在地上翻滚哭泣,口中不断叫道:“卡美娜,噢,卡美娜!” 迴风机灵地缩到洞中一角,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借着洞顶缝隙透下的点点月光,她看到闯进来的人正是天魔兰陵天。他俯伏地 面,口中不停说着一些迴风听不懂的域外言语,其中清楚听到的只有“卡美娜”三 字。 她从没看到过男人可以如此悲痛,令人怜悯,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哀嚎。天魔刚 才还威风凛凛,残杀无辜,站在篝火上红色披风飘向空中恍似邪神。如今伏在地上 似乎已死,连呼吸声也听不到。迴风蹑手蹑脚趋前,看他一眼,,见没动静,忙慢 慢倒退着步向洞口,准备逃走。 很快她又停下脚步,心下踌躇,不知这魔头究竟遇上什么事?是否碰上高人被 打败追杀?他口中不停叫着的卡美娜又是谁?他是否需要救援? 她鼓起勇气再蹑手蹑脚走近他身边,大着胆子轻按他胸前,发现心仍扑通扑通 跳动,还活得好好的。看到他手上有伤,不断流血,她忍不住撕下衣襟,为他包扎。 忽然想到,这个人是中原武林公敌,将是毁其家园的仇人,自己怎可一片好心 婆婆妈妈的去帮他,可怜他,岂非敌我不分,救虎贻患! 虽然他妹妹放过自己,但妹妹心地较好,哥哥却是个大魔头,自己有能力的话, 最好趁这机会杀了他。 迴风决定冒险掀开他的面具看看,她悄悄走到他身边,猛一伸手欲揭…… 天魔突然掠起一阵掌风把迴风震得撞到洞壁上,口吐鲜血,再骨碌碌滚下来, 倒在地上。 天魔几乎毫无影迹地飘然落下。 他一双如寒星的眸子,冰霜般直盯着迴风。 迴风吓得缩成一团,只听得天魔道:“你好大胆,敢揭我的面具!凡揭我面具 的人,都得死。” 他缓缓举起手。对付迴风,他知道无须用厉害的杀招。 迴风伸手掩着自己充满恐惧的脸,在死到临头时,不由高叫道:“兰陵香救我!” 天魔一愣,手停在半空,目光一闪,看到被包扎好的手。他道:“是你帮我包 的?” 迴风没有回答,她已昏了过去。 当她从昏迷中幽幽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天魔抱在怀中。 他的手放在她的腹上,缓缓的推揉。 迴风觉得一股热流暖暖地流入体内,感到无比舒畅。寒毒已为天魔的内力逼出。 她脱险了。 她不愿意呆在陌生人的怀中,尤其是个男人,是个将掀起武林腥风血雨的大魔 头。她挣扎着,但气虚无力。天魔一直冷冷看着她,忽把她一扔,让她“扑”地跌 在尘埃里,语气如冰般道:“你放心,我不会碰你。” 过了一会,他问道:“你认识我妹妹?” 迴风没有回答,只觉得他的声音十分冷酷,想来面具下的表情也是一样。 接着,他仿佛自言自语道:“真奇怪,你身上有和她一样的幽香。”他把脖上 的一块黑曜石取下,挂在迴风胸前,道:“这是天魔环,它会保护你。”说罢,他 忽地掠出洞外,倏忽消失。 秦飘雪一直风里雨里地赶路。 风尘仆仆,什么剑客英姿,美男子风情,全在旅途客舍中消磨殆尽。 他不知渴不知饥,也不觉疲倦,每天只睡很短时间,一心一意,只想找到迴风。 他向人家形容迴风的美貌、年纪、衣裳,那焦急真切的样子很使人同情,不过 在背后窃笑的人更多。 尤其他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看到年轻女子,马上定睛凝视、再失望地叹口气 的样子,更使不少人认定她是个“花痴”。 他终于找到她了。 再恐怖可怕的梦,也不过是梦。但,这一切都是事实,失去的已失去,做错的 也已做错,又怎能挽回! 她只记得,当她忽地惊醒,发现秦飘雪正俯身凝视她,眼中表情使她惊惧。见 她醒来了,他突然粗野地搂住她,把她抱到软如毡的草地上,深情地亲她的手,她 的脸,她的唇。他那一泻千里的感情,狂飙般迸射而出。她震骇至极地按着他的肩, 想把他推开,口中不断叫着:“不要,不要……” 他用柔软的手,温柔地抚爱着她,轻轻脱去她的衣服。他看到她胸脯有如新雪 般晶莹剔透,胴体光洁无暇,均匀圆润,男人的本性更激发他的欲望。什么都无所 谓了,她是属于他的。他只求他的生命中有她,她的生命中有他。 她感到一阵刺痛,仿佛有股激流流遍全身,她不由失声痛哭,明白这一切已成 事实。 迴风双眸迷茫,整个人软绵绵的,靠在他身上。此时此刻,那个怨则吹箫、狂 则挥剑、潇洒疏狂、傲视江湖的秦飘雪,已找不出一丝浪子气质,看上去,只是个 俊雅、温柔的普通男人。 但她恨他。 ------ 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