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械斗 下楼子的二赶子的深一脚浅一脚地抄着近路,趟过田沟地渠,好容易才赶到了 七家村。然后,祠堂的钟声就响起了。 ——说他深一脚浅一脚,是因为他一条腿有些瘸——他带来的消息当场就让村 里的老人们黑了脸。不为别的,只是插秧的季节又到了,跟七家村接边的武候庄的 人们又要有所动作了。 早年,那还是十多年前,有一年干旱,七家村为水源的事就和武候庄的人发生 了一场争斗。七家村在这条‘耿水’的下游,上游就是武候庄。那年,武候庄的人 在小溪上游修了个小坝,把流向七家村的水全截住了,村里于是井绝堰干。七家村 当时没有什么青壮年男人,有的多是一群妇孺,不说种地,连人和牲口的饮水也全 断了,眼睁睁地看着上面武候庄的人用水恣肆随意,他们派去上游运水的车也全被 武候庄截了下来。七家村的村民也知道武候庄的用意,当年他们为一桩婚事和武候 庄的人翻过脸,以后双方就有了仇怨。何况七家村多是外来之人,是余老人当年置 业把镖局的一干妇孺安排在这里的,对方早就看上了他们这块膏腴之地,一直想逼 得七家村的人呆不下去,好把这块地贱卖给他们的。这一着他们可说是图谋了多年, 只是七家村的人一向忍气吞声,才勉强存活下来。那次他们得了机会,绝不肯轻易 放手。七家村为了存活,两村发生了大规模的械斗。七家村里虽还有一两个伤残的 镖师,无奈对方人多,他们这些年心冷江湖,也都把当年的工夫放下了。这一仗, 七家村死伤了七八个人,还是没有抢回水源来。这段事日后就成了村里老人们常给 后生小孩讲的古。 ——小孩儿们问:“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找着的水?” ——老人们说:“后来,实在熬不下去了,咱们给咱们的大恩人余果老送了个 信,他连夜马不停蹄地赶来,跑死了三头牲口。是你余爷爷来了后,一刀劈断了耿 溪上游的断龙闸边的压闸石,武候庄的人才压下了他们的骄气,答应卖水给七家村 的。” 那段故事几乎成了七家村小儿心中最精彩的故事。有人就问:“那余爷爷那么 厉害,怎么不教我们两手呢?” 老人们的脸上就有了一丝悲哀:“你还想学武?你知道学武是什么下场?你满 村里问一问,哪一家没有爷爷辈死在刀剑之下的。——兵者为凶器,善泳者死于溺, 你们小,不知道这里面的凶险,你以为武是那么好学的?” 村里最德高望重的冯三炳就问二赶子道:“他们真又要在上游修闸门了?” 二赶子点点头——他正想娶村上的二凤,所以有了消息便忙忙来告。冯三炳就 叹了口气:“可今年不旱呀。他们这是有意找岔了。” 二赶子也叹道:“是呀,他们本就是有意找岔,说你们在这地儿再住下去,就 真住得根深叶茂了,所以这一回,他们是铁了心了。据他们村上的人说:当年一刀 断石的余老人现在多半也老得爬不动了,他们再不怕你们七家村有什么能人了。何 况他们庄里现有人在襄阳城当官,这回可是特意请了‘东密’的高手来。” 冯三炳就不再说话。他当然知道‘东密’究竟是些什么人。这些年他们势力日 盛,已开始插手民间纠纷了。冯三炳这么想着,额头上的皱纹不由就更深了两分。 正说着,有田地和武候庄交界的农户在田里被武候庄的人打伤了,这时被人抬 了回来。被打伤的有三个人,其中数路华强口齿最伶俐,他三言两语已把事情交待 清楚——说对方当时来了二十多人,出手把两村之间的界石给刨了,这界石还是当 初余老人出手后亲自立的,说过两村村民互不过界。七家村的路华强几个看不过, 上前拦阻,就这么被打伤了。 路华强看着他冯三爷样子很是伤心,只听他道:“三爷,他们是明着欺负人呀。” 冯三爷也动了怒,一拍腿,愤道:“七家村的人还没死绝呢!”挥手便叫自己 已有十九岁的大孙子出去,然后、土谷祠门口的钟声就响了。 土谷祠也是七家村的宗祠所在,钟声一响,七家村里的老幼就都惊了。要知, 不是年节祭祖,这钟声可只响过两次,一次就是十几年前和武候庄械斗的那一次。 这钟声里有着血的记忆,一听到钟声,裴红棂母子寄居的房东路阿婆的手就一抖, 手里刚舀的一瓢水一歪,就全扑在了灶炕里的柴火上。柴火正旺,猛地被水这么一 浇,一片青烟就滋滋地冒了起来,呛得屋里的裴红棂母子一时直要咳嗽。小稚跑出 来,口里连叫:“阿婆,阿婆,怎么了?怎么了?” 路阿婆的眼里一片心伤:“出大事了。” 说完,她就已颓然无力。她想起了十几年前那声械斗中丧生的她唯一的孩子。 -------- 爬爬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