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死一般寂静的黑屋子,空气似乎在凝固,而他的心却还在强有力地奔跳着。 他看了看那通到酒窑的入口,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了下去。 酒窑,似乎更阴更冷也更黑。 唯一不变的是,这里依然鬼影子一个也没有。 连鬼影也没有,当然更不会有影鬼了。 他的心沉了下去。 难道影鬼真的不是人,而是鬼? 他当然很不愿意接受这种观点,可是现在,他还能有其它更合理的观点吗? 问题本应该出在这酒窑里的,可是为何他找来找去,却什么也找不到呢? 他是否真的遗露过什么? 当他绕了酒窑足有十圈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他仍然什么也没发现。 他现在能发现到的东西绝不会比以前发现到的多。 酒窑虽然挺大的,可是他同样每块砖每面墙都细细摸索过了,他没发现遗露了 什么。 想,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尤其是在想不通的时候。 此时他的脑袋里,就象有无数条蚯蚓爬来爬去,并且还缠绕在一起。 突然,他觉得鼻尖上落下一物,痒痒的,忍不住伸手去抓。 他抓住的是一只小蜘蛛。 蜘蛛当然是从天花板上落下来的,这没有翅膀,并不会自己飞到张永馨的鼻尖。 张永馨馨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苦笑。 难道连这种小东西都想来作弄我吗? 他想扔了手里的蜘蛛,可是当他又瞧了那蜘蛛一眼,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是的,他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遗露过什么了。 天花板! 他所有的地方都找过了,就是天花板没找过。 地道可以开在地板上、墙壁间,又为何不能开在天花板上呢?况且这酒窑虽然 在黑屋子的下面,但却比黑屋子大了好几倍……他来不及多想,已飞身掠起,象壁 虎般贴在了天花板上。 天花板虽大,但他却也没白找,他发现靠近墙角的一处天花板竟是空的,他甚 至只要轻轻一运掌力,就能掀起那块青板。 他笑了。 影鬼当然不是真的鬼,无论谁知道地道是开在天花板上,也同样能“无缘无故” 地消失在酒窑里。 他当然很想知道这地道是通向哪里的。 也许,地道的尽头,正有一个人拿着一把刀等着他。 也许,那人就是影鬼。 他一想到断头的钱波、断腰的风飞扬,心就发冷。 那么凄厉的刀,他并不是很有把握接下来。 可是他知道,无论接得下接不下,他总要去面对,因为影鬼是绝不会让他再活 着回到扬州城的。 害怕和退缩并不能让你摆脱现实的阴影。 他闭上了双眼,片刻,又睁开了眼,目光却变得更亮。他长吸了一口气,一掌 掀开了那青板,人钻了进去。 他已做出了决定,无论里面有什么再可怕的东西,他也要挺直胸膛去面对。 里面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相反,可爱的东西却多得出乎于他的想象之外。 当他穿过狭长的地道,来到一个地宫大厅的时候,眼睛都瞧花了。 能让他瞧花眼的东西,并不太多。 黄金,也许并不能让他瞧花眼,但若是堆得象山一样的黄金呢? 他现在不仅瞧花了眼,而且头都快瞧晕眩了。 他这辈子大概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黄金。 堆得象幢房子的金砖分成了四堆,井然有序地排成了两排,金光流溢,似乎连 空气也被渲染得金光宝气,让人不忍呼吸。 张永馨的血液几乎凝固了。 他虽不是那种贪财的人,但也绝不会拒绝任何的财宝。 这世界本就没有见到财宝不动心的人,一个也没有。 此时他的呼吸变粗了许多,他知道自己已经有点儿动心了。无论谁拥有这么多 的黄金——那是用上几辈子也用不完的荣华富贵,谁都不会还有心平气和的心情。 他的眼睛在发光,指尖禁不住颤抖着,血液沸腾得足以将他燃烧。 钱虽不是万能的,但如果你真的拥有这么多的钱的话,恐怕天下还没有你得不 到的东西。 一瞬间变成天下最富有的人,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有的人会大哭,有的人会大笑,还有的人可能会发疯,他呢? 他没有哭,也没有笑,更没有疯,但他的心,很快便冷得象座冰山。 他看到金砖上印了一个“官”字的阴文。 并不是每块砖都需要有印记,也并不是每块砖都有这个“官”字印记,可是这 儿的每块砖却全都标标准准、正正规规地印上了宋体小字“官”字。 这当然不会是某个姓“官”的大富怕家中财宝失窃而特意刻上去的,更不会是 有人吃饱着闲着,在每块金砖上练书法,天下间除了朝廷之外,谁还敢在金砖上印 上这个“官”字啊? 这里放着的当然就是朝廷的重金。 他当然不会不知道,无论是谁流通了朝廷的官银,就算不被抄九族,也要灭满 门的。 印上这种“官”字的朝廷重金,本就不是为了要投放到市面上流通,它们是用 来存入国库作为蓄备急需用的。 可是这批本该存入京城财库禁地的黄金,却又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呢? 他的心沉了下去。 “莫非是……” “本就是贼赃!”侧里突然响起喀喀的怪笑声,尤如冥界的恶鬼在大笑。 张永馨的脸色一青,冷汗流了出来。 被人突然地吓一跳并不是件很有趣的事,可是当人回头去看时,冷汗却流得更 多了。 他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黑衣人,如果那还称得上是人的话。 那人的脸竟只有一半,左片脸全部被烧焦,右边脸竟被削平了,没有眼睛,没 有鼻子,也没有嘴巴,只剩下大片难看的伤疤。 他的胃在抽搐,腰杆象被人重重擂上一拳一样,忍不住弯下腰来呕吐,他从没 有见过如此可怕的脸,他更想不通的是,这种人怎么还能活在这世上。 很快,他又站了起来,脸色白得怕人,道:“你就是影鬼?” 黑衣人又是一阵咕咕怪笑,尖声尖气道:“你还不太笨。” 张永馨脸色立刻罩上了一层霜气,一字一字道:“这些都是你抢来的黄金?” 影鬼又是一阵怪笑,却并没有回答。 张永馨心中一动,又问道:“五年前,四海镖局、八方镖局和铁血镖局共护一 笑朝廷重镖,路过此地……”影鬼“卡卡”笑道:“你既然那么聪明,还用得着我 回答吗?” 张永馨面色又是一青,怒道:“为了这黄金,你知道当时死了多少人吗?” 影鬼哼笑道:“七十八个。” 张永馨冷冷道:“你错了,是六百八十九个。” 影鬼者道:“哼!” 张永馨道:“你知道为了这笔重镖,有多少人因此而家破人亡、妻离子别吗?” 影鬼道:“哼!” 张永馨道:“你又知道这笔黄金对边陲的守戍将士有多重要吗?” 影鬼笑了,裂帛般笑了:“我只知道你现在马上就要死了。”张永馨变了脸色, 瞳孔在收缩。如果影鬼这一刀真的斩出,他是否也会象风飞扬那样断了腰? 他的腰并没有断,这把刀也并没有斩出,可影鬼却已飞退。 谁也没想到影鬼会退,而且还退得那么快。 所以他是眼睁睁地看着影鬼飞退的。 可是影鬼一退出洞口,整个地宫大厅里就发出了巨大隆隆声响,仿佛头顶上有 千百颗巨石滚落。 地板颤得就象怒海中的一叶小舟,仿佛随时都能蹦塌灭顶。 张永馨脸已苍白,他当然明白影鬼为何不出手,而在飞退。 能不出手而杀人,没有人会愿意浪费体力出手的。 当一块千斤断龙石封住了整个洞口的时候,他的心也完全沉到了底。 影鬼当然已经算计好了,只要千斤断龙石一落下,就算他有神仙在旁照护着, 也要变成活死人了。 因为本就没有人能掌击穿这千斤断龙石,绝没有人。 如果有人告诉你,某某神功练到至高境界时,能一掌击穿这千斤巨石,那人说 的一定是神话,而且说这话的人,脸皮一定很厚。 张永馨当然没练过神话中的某某神功,当然也没有长一张厚厚的脸皮。 所以,他知道,这一回,他真的要死了。 他甚至还能想象得出,当有人打开这地宫时,不仅会发现一具痛苦扭曲的尸体, 还会发现满大厅金光灿灿的黄金。 当然也不会有人会去想死在这儿的人是谁,更不会去想这人为何而死,因为那 山一般的金砖足已将人们的脑袋塞得满满的,根本不会有多余的空间再去想别的事 情。 他当然笑不出来,他知道自己死的时候,绝不会有人来安葬他,每年的清明节 也绝不会有人来凭吊他。 也许用不了多久,江湖上红极一时的行者张将很快消失在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 中。 等死,并不是件很愉快的事,等死的人,有时都会为自己能想到如此多无聊琐 碎的事情而感到吃惊。 张永馨的脑子已变得很乱,仿佛有千百只蚂蚁在大脑里爬来爬去。直到他把自 己一生中值得回忆的事情想上一遍时,脑子才清醒了许多。 当人的脑子清醒的时候,思路总会特别的清晰。 所以他想起了一件事。 ------ 书香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