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静静的林子里,薄雾一般的月光将三人的影子越拉越长。 但谁也没有动一动,每一个人都站得象标枪一样挺直,每一个人都警戒的目光 投向其他两人。 杀气,在三人彼此之间互相重叠漫延着,每一个都象一把满弓的箭,随时都能 在下一时刻将对方一箭穿喉。 可是,依然没人有先动手的意思。 三人就好象宁愿这么彼此僵持下去,仿佛要站到地老天荒。 夜,更深,风,也更凉了。 每个人的心里却都是一片凄凉,谁都不知道他们会站到何时,谁也不知道对方 是否已经耗不住了。 不知道,所以他们只有僵持下去。 突然,一片落叶轻轻飘落在三人中间,在暗潮汹涌的杀气中翻滚起伏着。 很快,落叶竟被这凌厉的杀气震成了粉碎,飘散在风中。 每个人的目光都不禁被这瞬间吸引过去。 这时,王风雷已然拔刀,他抡起一轮光华,扫斩向山妖瞿晚箫和血衣人。 他很庆幸自己能把握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因为在彼此之间的戒备之下,谁若 分了心,谁就先血溅七步。 可是他还是算错了一步。 他不该同时飞斩两人,这就意味着接下去,他将同时应付两人的攻击。 刀光一闪,瞿晚箫脸色微变,刀却仍没有拔出来,他脚突然弯了下去,整个人 象弓身的虾米一样,几乎贴到了地面。 刀光就从他的头皮上闪过,乱飞的断发随风狂舞着。 而血衣人却笑了,他已然拔剑。 剑光一闪,正好击在刀光的锋刃上,刀也因此顿了一顿,血衣人顺势挺剑一扭, 剑竟象变形虫一样将刀刃死死地缠祝王风雷的刀再也无法前进一寸、后退一分了。 这时瞿晚箫已站了起来,刀一拔出来,天地间就闪过一道霹雳电光。 好亮的刀光! 王风雷变了脸色,但血衣人却变得更快。 这一刀竟是斩向他握剑的手腕。 血衣人急忙弃剑,右手刚松开,左手又翻出了一把剑,急点瞿晚箫的咽喉。 这时王风雷的刀上的抗力一消,已然侧斩,竟是斩向瞿晚箫的头。 瞿晚箫也变了脸色,急忙回刀,正好格住了王风雷的快,刀与刀相撞,瞬时之 间火星四溅。 这时血衣人的剑已点了过来。 瞿晚箫突然伸出一手,握住了刺来的剑锋。 血衣人目光闪动,眼里荡漾出一圈的笑意,可是很快,笑容凝固了起来。 因为瞿晚箫非但没有中毒的迹象,而且手掌上连血都没有流出一丝。 “假手?”血衣人恍然大悟,尖叫道。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瞿晚箫的小腹上突然伸出了一只手,食指微屈,五指并拢, 重重地击在了血衣人的胸膛上。 血衣人惨叫一声,人已被震飞了几丈,一仰头,喷得满天都是凋零的血梅。 山妖瞿晚箫这一拳,可用尽了全力,击得绝不会太轻。 他一击得手,正想扑上前去,趁势再补上一刀,可是斜侧里又抡起了一片刀光, 卷向他的脖子。 这又是王风雷的快刀。 瞿晚箫只得向旁闪开,怒道:“为什么阻止我杀他?” 王风雷冷冷道:“他已是快死的人,我先杀了你,再去杀他。况且,他也只能 死在我姓王的手上。” 瞿晚箫道:“可是我却不想杀你,只想杀他。” 王风雷冷冷道:“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瞿晚箫轻叹道:“虽然你吹瞎了我的一只眼睛,但我并不恨你,你为何却要恨 我入骨呢?” 王风雷冷笑道:“谁叫你是山妖,我是金刀王风雷。”他话音刚落,又已出刀。 这一刀快得竟没有刀光。 没有刀光的有多快? 大概连王风雷自己也不太清楚,他只知道,这一刀之下,江湖上绝没有人能躲 得过去。 只听见天地间响起撕裂般的破空声,没有刀光,连刀风都来不及掠起一丝。 这一刀实在太快了。 瞿晚箫根本连脸色大变都来不及,他本能地向后一退,就象他第一次本能地捏 住蛇的七寸一样。 他的轻功一向很不错,他的反应更是无人能比,只有从小经历过无数次的生生 死死,才能在面临死亡的那瞬间,以一种非理性的本能闪避。 他还未看到王风雷出刀,只看到他起刀的手势,本能就已经让他向后一掠。 可是,还是来不及了,这一刀,也绝不是他本能能避得过去的。 一道深深的刀口突然从他的肩头一直爬到了腹部。 幸亏他在中刀的那一瞬间,还来得及侧了侧身子,拔去一部分的刀劲,否则这 一刀足能将他的整个身子劈成两半。 血珠一路滚落在地,洒得满地都是红梅。 这一刀,伤得他并不是很轻。 如果不是他有很强健的体魄,这一刀,就是铁塔一样的状汉也是承受不起的。 瞿晚箫单膝跪地,一只手握着插在土里的刀柄,另一只手轻抚着那长而深的刀 伤,痛苦的神色在眼里若隐若现。 王风雷冷笑道:“世上还没有人能躲过我的无影快刀!” 瞿晚箫看了看远处倒在地上的血衣,又年地看近处的王风雷,恨声道:“你真 的那么恨我吗?” 王风雷嘶声道:“是!”他又出刀,这一刀是当头劈下的,似乎要一口气将瞿 晚箫劈成两半。 瞿晚箫惨笑,从土里拔出了刀,奋力一迎。 “当”得一声,两刀猛得一震,两人的虎口都震出了血来。 但瞿晚箫伤得更重。 他不仅满手是血,连身上都漫着艳红的血。 这一刀相撞,又让他的伤口撕得更开、血流得更多。 他的脸早已痛得变形了。 但瞿晚箫反应却更快,一种求生的本能让他弃刀。 他突然一个飞掠,竟用头重重地撞击王风雷的胸口。 这是他拼尽全力的一击。 只听“啪啪啪”齐响,一排骨头断碎的声音传来,王风雷的脸色已变得比纸还 白。 王风雷仰天一倒,一张嘴就是一大口的血水。 瞿晚箫突然手一翻,掌中又多了一把笛箫,一路急点他的全身大穴。 王风雷一咬牙,一路倒纵,手一抄,已回刀飞斩。 “噗!”刀深深地砍进了瞿晚箫的后背,他竟连闪避也不闪避一下。 与此同时,他的竹箫也点穿了王风雷的中府穴。 两人几乎同时倒了下去。 但最终还是王风雷先爬了起来,他的中府穴虽然被点穿,但也只是左半身失去 了知觉,他并没有瞿晚箫伤得那么重。 此时的瞿晚箫连一根指节也动不了。 王风雷站了起来,艰难地走到了瞿晚箫的身边,哼哼笑道:“现在就算是一个 三岁的小孩都能杀死你了,且让你多片刻,我先去杀了那个血衣人,再回来杀你。” 瞿晚箫心中一片凄凉,他难道就只能这么死去吗? 在还未见到王玉卿一面,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想死去的。 王风雷一步一摇,艰难地走到了血衣人的身旁,狞笑道:“你的鬼点子确实很 多,我花了钱雇你来杀人,现在你却连我也算计进去,反而让我替你杀,而且还要 让我来替你付银子,你们血雨门的人,都是这么精明的吗?不过你有没有算计过, 你若死了,你有再多的银子,也没地方来花了。杀了你,不仅能替四虎报仇,而且 连剩下的五千两银子也可以省了。” 他举起了刀,正要向血衣人的脑袋削去。 可是突然发生了一件人人意想不到的事。 一件人人认为本不可能的事。 血衣人的手里突然闪起了一道剑光,凄厉迅捷的剑光。 一个受了重伤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使不出这么快的剑。 剑光一闪,全没入了王风雷的咽喉处。 王风雷呆了一呆,喉头咯咯作响,人已木桩般地倒下,咽喉处盛开了一个血洞, 血冒着热气汩汩涌出,地上很快漫起一道浅浅的血溪。 血衣人一个翻身,已站了起来,身子虽已不如当初敏捷,却也不象是受了重伤 的人。 显然他并没有别人想象中受的伤重。 他缓缓地走到瞿晚箫的身前,道:“你现在服了吗?” 瞿晚箫冷笑,并不作答。 血衣人道:“你刚才一拳真的很厉害,我即使穿了软甲衣,也仍伤了内腑,现 在一运气,仍是痛得要命,可是你却比我更惨,你现在已连爬都爬不动了。” 瞿晚箫沉默了半晌,道:“那一蓬血雨也是你故意咬舌喷出的吗?” 血衣人笑道:“你的脑袋还不太笨。如果我不这么做,你们又如何会相信我已 重伤不起呢?” 瞿晚箫呆了一呆,许久,才道:“你算的每一件事都很精确,可是人并不总能 完全算计到每一件事。越是有绝对胜算的时候,也是越危险的时候。” 血衣人大笑,道:“我会记住你的每一个字的,不过你却很快就死了,死人是 没有危险的,这话我一向是很明白的。” 瞿晚箫突然道:“玉卿呢?” 血衣人道:“你死了,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瞿晚卿瞪着怒眼,暴喝道:“你若敢动玉卿一根寒毛,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血衣人冷冷道:“这话你说得太晚了,我从不怕死人,我只怕活人。” 他已抽出了剑,剑尖斜斜地对准瞿晚箫的咽喉,只要他用力捅下,无论他是谁, 也绝不会活过弹指间。 可是他的剑没有捅下,他的脸却已变白了。 他竟发现自己的头怎么抛了起来,而且还是飞到了关半空中,并且他能看见地 上无头的身子正缓缓地倒下。 同时,他看见了无头的身子背后,正站着一个玉面锦衣少年,那少年也正抬着 头看着半空中的他,脸上正浮起淡淡的诡异笑容。 他突然想起了瞿晚箫说的那句话。 “越是有绝对胜算的时候,也是越危险的时候。” 很快,他头滚落在地,血洒得一地都是,和王风雷的血汇成了一片,缓缓地向 林子深处漫去。 瞿晚箫失声道:“彭小虎?” 彭小虎淡淡道:“别高兴得太早,我并不是来救你的,我是来看你怎么死的。” 瞿晚箫道:“你要杀我?” 彭小虎道:“对,我是要杀你。” 瞿晚箫忍不住道:“为什么?” 彭小虎冷笑道:“你应该心里明白!” 瞿晚箫闭上了嘴,他已经明白是为了什么。 男人为了女人去杀人,本来就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而且还是是为了心爱的 女人。 彭小虎恨声道:“本来玉卿是我的,可是你却抢走了她的心,我即使拥有了她 的心,又有何用呢?山妖,我已经为你杀了一个人,我还可以为你再杀一个人。” 瞿晚箫当然很清楚他下一个想杀的人会是谁。 他现在连弯一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要想逃走,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他除了等死,也实在没有别的好路可走了。 彭小虎道:“我现在虽然得不到玉卿的心,但是我却能要了你的心。” 他已扬起了手中的刀,向瞿晚箫的胸膛劈去。 这一刀足可以将任何人的肚子破开,肚子一破开,要想取出心脏,也实在并不 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可是刀还未劈落,彭小虎的脸色已变了,刀锋反转,斜侧中回斩。 “叮”得一声,他的刀已将急射而来的袖剑劈成了两半。 好险! 如果不是他反应及时,可能他劈开瞿晚箫的肚子的时候,他的心口上也多了一 只袖剑了。 彭小虎的后衫竟已全湿了。 他转身,看到的是远处赶来的两条人影。 瞿晚箫忍不住失声道:“玉卿?章姑娘?” 彭小虎脸色大变,他道:“你们来也是想送死吗?” 章茵冷笑道:“我们来不是来送死的,我们是来为你送终的。” 彭小虎冷笑道:“别忘了,你受了伤,你凭什么来为我送终?” “凭我手中的刀!”章茵冷冷道。 彭小虎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也会用刀?” 章茵抬了抬手中的金刀,冷笑道:“杀人的刀,不只是你会用,我也会用。” 彭小虎大笑起来。 他人影一闪,已走到了章茵和王玉卿的面前。 王玉卿道:“彭小虎,你放过晚箫吧!” 彭小虎冷冷道:“我可以答应你,可是我的刀未必肯答应。” 章茵怒道:“起先我在醉仙楼上遇见你,还以为你是讲理懂事的人,没想到你 竟是如此混帐的家伙。” 彭小虎道:“你说完了没有?” 章茵道:“有我在,你是杀不了瞿晚箫的。” 彭小虎沉默了半晌,道:“你可以拔刀了,我让你先拔刀。” 他的话音刚落,刀光已然闪起,向彭小虎的脑袋削去。 彭小虎脸色大变,因为这一刀竟是出自王玉卿之手。 他犯了一错误。 他一直以为王玉卿不会出手,就算会出手,眼睛瞎了的人,也出不了多快的刀。 可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完完全全地错了。 首先,他不该轻视一个瞎子;其次,他更不该轻视王玉卿的快刀。 王玉卿的快刀竟比她的几个兄弟还快。 彭小虎只得飞退,可是他反应再快,也没有那片刀光快。 他的肩头还是扬起了一蓬血雨,迷漫在林子间。 彭小虎已然拔刀,可是他又算错了一个人。 凌波仙子章茵。 他没想到章茵的反应竟比他还要快,仿佛就在等着他后退、倾身、拔刀……剑 光一闪,彭小虎的琵琶骨已被刺穿,他额头上的冷汗豆大般冒了出来,握刀的手轻 颤着,还剩下一小截的快刀,他却再也拔不出来了。 彭小虎惊悚道:“你……用的不是刀?” 章茵焉然一笑,道:“我刚才不小心说错了话,我用的其实是剑,而不是刀, 真的很抱歉,让你误会了。” 彭小虎惨然道:“兵不厌诈,兵不厌诈……”他的人已斜斜倒了下去带着无限 的遗憾和怨恨。 这辈子他要想再拔刀,已是很难了。 王玉卿摸索着走到了瞿晚箫的面前,坐下,哽声道:“晚箫,我来晚了……” 瞿晚箫抚着她黝黑的秀发,笑道:“只要你还好好地活着,我比什么都快乐。 这点伤痛算得了什么?” 王玉卿伏在他的怀里,热泪盈眶,泪水禁不住狂涌而出,打湿了两人的衣裳。 一旁的章茵怔怔地看着他们俩,眼里也闪动着清灵的泪花,她悄悄地转过身去, 用袖子拭去眼角上的泪痕。 瞿晚箫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问道:“章姑娘,你是如何找到玉卿的?” 章茵笑道:“血衣人将她藏在神像的里面,我靠在神像壁上,发现里面有震动 的声音,才知道里面是空的,而且还藏着人,打碎了神像,玉卿果真在里面。” 瞿晚箫轻轻刮着王玉卿的巧鼻,笑道:“玉卿,你可真能躲啊,连山神的肚皮 也能藏进去,小心山神拉肚子,把你给排出来啊!” 王玉卿也不甘示弱,捏着瞿晚箫的鼻子,娇羞道:“他敢?如果那样的话,我 就爬到他的嘴里,把他的牙齿一颗颗拔下来,让他没有牙齿。” 瞿晚箫道:“玉卿,你敢说山神无齿?” 王玉卿抿嘴一笑道:“我是在说你无耻啊!” 三人一阵大笑,笑声在甜静的山林里飞翔盘旋着,似乎要把一切的悲伤凄零吹 扫得一干二净。 ------ 书香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