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君依做戏 萧径亭在看别人的时候,更多的人也在看他。在她们眼中,萧径亭仿如临风的 玉树,竟像股清新的凉风,把这花厅的纸金迷醉也冲淡了许多。姑娘们的眼中本尽 是黄白之物,此时也换上涟漪异彩。 “公子是头回来吧,要不公子这等人品奴家见了,只怕一辈子也忘不了啊!” 一老鸨妖娆过来讨好,道:“公子想要怎样的姑娘作陪,奴家这里的姑娘总有合了 公子意的。” 萧径亭识得这老鸨叫做张嬷嬷,是管醉香居卖身妓的老鸨,在醉香居门面招呼 客人。当下道:“在下未来金陵之前便曾听说夜君依小姐歌喉仿若天籁,今日特来 拜会,麻烦嬷嬷前去通报一声。” “公子当真好眼力,我们的夜姑娘那曲子唱出来真是会听醉了人了,只是不巧 的是今夜已经有人约了夜小姐在‘香园’弹琴唱曲了,我们夜不好坏了规矩了,您 说是不是?”张嬷嬷见萧径亭闻言后面色也无不快,心中仿佛不愿让他扫兴,当下 道:“我瞧公子模样只怕是专门来见夜姑娘的,别的姑娘说来也好,但恐不入公子 眼,所以奴家这就去给您探探,约夜姑娘的那位主还没到那,若是不成,公子只好 明日再来了。” 萧径亭心中暗赞醉香居的嬷嬷果然了得,她口中所说约了夜君依的那人只怕便 是下午夜君依口中的那位李公子了,递过一方元宝,道:“有劳嬷嬷了。” 张嬷嬷唤来一漂亮女子,让她陪着萧径亭在厅上一桌子用茶点,自己方才去打 理。那女子懂得也甚多,诸多事情说到嘴里有很是有趣,只不过见萧径亭如此人品, 心中爱慕,所以话中也不由露出妩媚。 正谈间,忽觉门口一阵喧动,进来两位年轻公子,前面那位大概是熟客,进来 打理应付得挺是老练。面目清秀举止也颇是高雅,一身白色长裳,手握一玉扇,看 来极是潇洒。但在萧径亭眼中还是看出了他得一丝收敛谨慎。 “我们楼里也是到了近两年才开始唱得北方曲调,公子莫非是北方人吗?奴家 瞧着不像,按奴家想法,公子如此神仙般的样子……公子……”那女子正说间,发 现萧径亭的目光投在了门口,也瞟了一眼,道:“公子莫非认识李公子吗?” “他便是今晚约了夜小姐的那位李公子吗?”萧径亭问道。 那女子仿是醋意甚浓地嗔了萧径亭一眼,怪他在她面前提夜君依,但仍道: “嗯,李公子之前几乎天天来捧夜姐姐的场,倒是他后面的那位公子是生面孔,想 来也是很有来头的吧,那位李公子可是金陵节度使的独生子那!” “哦?”萧径亭心中嘀咕,金陵节度使可是天下最肥的一方诸侯了,下辖有杭 州,金陵等几十府,辖区几乎占了大半个江南。想此,萧径亭不由稍稍细观了那位 李公子后面的那位青年。 恰巧,那位年轻公子亦是一身紫袍,长相比那位李公子英俊高雅,身材也极为 修长。虽然此时面带微笑,但一股威严轩昂的气势还是从精深的双目和高耸的鼻梁 重透露出来。“印堂饱满,山根隆起,眉削目深,这是尊贵之相那!”萧径亭虽然 看得极是仔细,但目光也只是在那人身上稍稍一瞥。当然若在旁人眼中,那人也只 是颇具气派,富有魅力罢了。 虽只一瞥,但那人还是注意到了萧径亭,微微一笑,迈步朝萧径亭走来,步伐 稳重中难掩威严。那位李公子见状也立即停了和众人的寒暄,跟了上来,只是不经 意间走到了那人的身后。后面四个持剑的英挺汉子也紧紧跟上,四人面色虽不肃重, 但看来总好像没什么表情,想必是两位年轻公子带来的护卫。 “这位兄台,在下伍暮春,见到兄台如此气度忍不住心生亲近,可否一赏薄面, 找个安静地方饮上几杯?”走到萧径亭面前不到一丈处,自称伍暮春那人抱拳行礼, 如同冠玉的脸上让人觉得无限的亲近,而又异常地尊贵。 萧径亭起身,略一回礼,道:“伍兄相请,哪有不好之理,在下姓萧,草字径 亭。”萧径亭一脸微笑,无任何惊讶之色,心中却是道:我道谁人有如此气势,原 来是当朝二皇子临夏王。伍暮春,暮春而临夏,当着取得好假名那。念头再一转, 二子名叫武莫宸,莫宸与暮春也是谐音啊。这位二皇子倒是颇有才气。 “萧径亭,曲径宛转,悠然见亭。萧径亭,好名字。”武莫宸口中默读两遍, 赞道,又指那位同来的李公子道:“这位便是金陵节度使李大人得公子李易泽,若 萧兄常来醉香居的话,想必知道。易泽兄乃是琴中高手,在金陵博下了好打的名头。” “想见君依的便是这位公子!”先前的那位张嬷嬷从厅后得屏风拐进,指着萧 径亭向跟再后面的一妇人道。却见李易泽也在,连忙上前招呼。 后面那位妇人萧径亭倒也认识,便是夜君依口中的许嬷嬷,在醉香居的地位仅 次于穆夫人,只是萧径亭在扮作萧先生的这几日中从未见过那位穆夫人,醉香居内 的大小事物都由许许嬷嬷一手处理。 “诸位公子好,君依姑娘已在‘香园’摆好了酒席,几位公子若是有兴致便请 一同前往。”许嬷嬷的心里极是照顾夜君依,听说她经历了下午的情事打击后,便 在她香闺摆酒相请李易泽,心觉不妥,便自做主张让她把酒摆到了‘香园’,见萧 径亭,以及和李易泽同来的那位公子相互间仿是友好,便请了几人一同前往。 夜里的‘香园’清忧静雅,院内得四个小亭每个角上都挑了个精巧得灯笼,但 亭子里头没有摆席,也没有侍女在里头侍侯。许嬷嬷与两个拎着宫灯的侍女走在前 面引路,萧径亭一行人走在中间,后面也有两个侍女提着宫灯照路。 今夜的席宴应该摆在湖中的花坊上了,坊上吊了许多灯笼,把雕栏壁画应得清 清楚楚。便是水上也放置许多莲花灯,湖面碧波随着微风微微荡漾,磷光闪闪,那 灯火也随着轻轻摇摆,仿佛在黑幕上点缀的星星点点,颇具诗意。 萧径亭见之不禁十分喜欢,道:“伍兄你且说说是湖上微波推动得烛火摇晃, 还是清风拂动使得这烛火轻舞的?” 武莫宸闻之微微一笑,道:“萧兄这话问得好刁啊!伍某不知道该从自然道理 来回答还是从哲学道理上回答那?”顿了顿,道:“而从武学上说,好像也另有说 法吧!” “伍兄厉害,若是伍兄与我辨道是心动还是风动又或是火动我当真是要头疼了。” 萧径亭在曲桥处便已见到了夜君依窈窕的靓影,她目光朝着窗外,看在萧径亭眼中 的仅仅是一个动人的背影。虽然纤细曼妙,但总透着一股孤寂和凄凉。 直到一行人走到了坊外,夜君依方才发觉,激地起来相迎。 这船内花厅甚是宽敞,大概长约两丈有余,宽丈五左右。内铺有上好的羊毛地 毯,中间置有一木雕圆桌和八张锦墩,厅上有等十数盏,把里头照得透亮。厅的左 右两边以长长垂下的珠帘为壁,使得灯火反射让厅内更加亮堂。 夜君依让诸人坐下,把李易泽的位置安在自己身边,惹得他幸喜中微微有些不 安。谦让了些时候,方才坐下。夜君依看在眼中,目中闪过一丝异色,脸上反而绽 开了极其妩媚得笑容。道:“奴家本以为就李公子一人来,却不料见到两位如此人 品的罕有俊杰真是好生幸运。”为各人斟上酒,望向四位护卫道:“那四位爷不上 来坐吗?”口中如此说道,却是斟满了七杯。 武莫宸见夜君依如此美丽,且体贴人意,不由心生怜意,目光中也多处了许多 温柔,向那四个护卫道:“夜小姐亲自给你们倒的酒,你们过来饮了吧!” 四人齐齐向夜君依躬身行礼,从桌上拿过酒杯,送到嘴边喝下,便连脖子也未 仰起。萧径亭见之大赞,而且从他们举杯饮酒等极其利落动作中,也看出几位都有 一身高明的武功。 夜君依见人无数,自然也应该看出了这位自称伍暮春的公子爷的不凡了,但萧 径亭仿佛没有从她眼睛中看出任何异色,却也不是她隐藏得那么深,仿佛是不关心 不在意,只是一心在扮好自己的戏罢了。 “李公子,君依曲艺浅薄又是蒲柳之姿却被公子看重,时常前来捧场,君依想 来真是感激,以此杯水酒聊表心中谢意。”夜君依举杯俏立,动人秋水盈盈视向李 易泽,娇声轻道。未待李易泽说话便将满杯酒水倒入喉中。想来以前很少喝酒,因 为她以唱功名扬金陵,所以是极珍惜嗓子的。一杯下去便呛着娇喉了,但却强忍不 咳出来。 李易泽见之,目中闪过一丝喜色,因为以前夜君依从未对他如此和颜悦色过, 但随后化为一片惋惜。笑道:“小姐过谦了,小姐国色天香不说,单是曲艺在江南 都没有几人能与小姐比肩。李某甚好丝竹之艺,在小姐这偷师许久也是大有长进。 说来是我应该敬小姐才对,哪有师傅敬弟子之理啊!”将满杯的酒分作两次喝下, 却未坐下,为夜君依和自己面前杯子倒满后,道:“叙完师徒之情后,我该为小姐 介绍两位远来的客人了。”面向桌上主客位的武莫宸道:“这位是从京里来的伍暮 春公子,伍公子见识广博定是与小姐投缘!”指着萧径亭道:“这位是我与伍公子 方才结识的萧径亭公子。我们一共饮下此杯,等下小姐献艺,李某打个下手。” 萧径亭闻之心中微微一愕,这李易泽先前不是对夜君依追求甚勤吗?怎么话中 撇清暧昧的意思那么明显,不由心生不喜。 夜君依仿佛不觉有异,又或者不在意。闻言美丽的嘴角轻拂过一丝笑意,道: “妾身见过两位公子,敝处的‘醉乡泉’君依也是第一次喝上,当真好味道,两位 公子也请品品。”说完又是满杯饮下,这次倒没呛着,单一丝红晕却是飞上晶莹如 玉的粉颊,看来更是艳丽动人。 “这‘醉乡泉’喝来却也不错,不知道任府的‘雪露’与之比起如何?”萧径 亭慢慢饮下,所以一杯酒倒是饮得最慢,武莫宸见之不解,道:“萧兄,莫非似‘ 醉乡泉’这等美酒需要满饮不成?” 萧径亭闻之一笑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自然下喝得慢的,哪有什么道理?” “是吗?”武莫宸目中微一诧异,可能在他心中,人的动作几乎都是在经过脑 中思虑后才作出的,而且都应是内心某一方面的体现。目视手中空杯,却道:“这 酒真是难得的佳酿,我喝酒无数倒也没有几样比得上它的。李兄,你府上的藏酿便 不及这‘醉乡泉’吧?” 李易泽笑道:“那是自然。”心中顿时打定主意,怎么也要讨的‘醉乡泉’的 配方,起身拿起酒杯先为武莫宸满上,再为萧径亭和夜君依满上,向夜君依问道: “这酒定是‘醉香居’的哪位前辈酿的吧,有机会在下倒是要去拜见一下。” “公子当真喜欢吗?君依倒是可以为公子讨得许多呢。”夜君依满饮了两杯, 此时娇魇被酒气蒸得桃红满面,娇艳欲滴,美目中亦仿佛湿润了许多,添了许多妩 媚。看得李易泽稍一迷乱,转过目光道:“那当真好啊,李某再这里先谢过小姐了。” 又道:“伍兄,萧兄,如此美酒,便如此饮下未免太过无趣,不如来点把戏助兴? 我知小姐除了曲艺外,诗文书词上的才学犹是不弱。这样如何,我们便以桌上对角 为一对,我与萧兄一对,小姐与伍兄一对。若我出的对子萧兄对上便是我喝下满杯 酒,反之则萧兄饮如何,待萧兄出对子,我也是如此。几位看这样可好。”李易泽 对自己才学颇是自负,而且萧径亭看来只是一文弱书生而已,支撑不了几次应该便 会醉倒了。而夜君依现在几乎已经有些醉意,再要不了几杯想必也不支了。 夜君依听后只一笑,露出如同玉般的洁白贝齿,配上潮红的俏脸,媚色更重, 道:“君依才学浅薄,呆会儿李公子可得帮我一把,莫要让君依输得太丢脸了。” 萧径亭想到武莫宸的那个假名‘暮春’,心道:“诗词文字武莫宸显然极是高 明的了,李易泽真是费尽心思那!”却听到李易泽已经开口出了对子,道:“云来 月羞花淡影。”不由向外一瞥,透过珠帘果然见到原本还是如同圆盘满月此时已经 被飘来的游云遮住了半边脸,却见湖岸的花丛离坊中距离不近,再细看,发现花丛 里的各样花朵已经凋谢不少,散漂在湖上的水面,颇见惨淡。转而心想,坊里头光 线甚亮,若李易泽还能见到那里花的影子变淡的话,那他武功想来已是不低了。 “小姐才高,这杯在下喝了。”萧径亭听到武莫宸出的“波欲静,风不止,莲 花灯火,水下已醉水上残”。外面果然微风稍急,水面上的莲花灯摇晃得厉害。萧 径亭便只往外瞥这一小会儿,夜君依未思虑多久便对出,竟比萧径亭心中所对慢不 了多少,而且与李易泽所出对子“云来月羞花淡影”相依相应,若非今日下午看到 了夜君依对柳含玉的刻骨情义,只怕他真要认为夜君依真对李易泽钟情了。她如此 才学,却拿来作戏。 目光扫向李易泽,见他听到夜君依的对子微瞥了下正钦佩间的武莫宸,目光中 竟稍又不安之色,想到先前李易泽对夜君依的百般讨好苦追,暗叹一口,道:“春 去花坠水薄情。”正好对上李易泽所出对子“云来月羞花淡影”。 李易泽闻之微微一愕,目中复杂神色一闪而过,笑道:“萧兄厉害,我饮了!” 仰头杯尽后面色已尽是自然,笑道:“轮到萧兄了,切莫太难哦。” 萧径亭随口说出一对子,还未等李易泽说出便把手拈在杯沿,见那边夜君依出 的对子武莫宸也不太费力对上。再一杯酒下肚整张俏脸已是红透,仿若三月流火, 更加娇艳欲滴。李易泽见她杯中一空,目光一转,又为她满上。 萧径亭见如线般的酒水已经过了杯中一半,而仍无止势,便伸手搭住,止住了 流势,不理李易泽诧异,道:“夜小姐量薄,若再满杯只怕便欲醉了。” 夜君依正俏笑望着缓缓而下的酒水,听到萧径亭的话,如同蒙雾的眸子微微一 清,笑容微止,面色竟变得那么复杂,瞬间即逝。随即掩嘴格格娇笑,仿花枝乱颤, 目中的泣色也马上被更迷乱的神色所取代,娇声道:“萧公子当真关心我啊,不过 这酒好喝得很啊!” 萧径亭脑中回味夜君依的那一霎那的神色,仿若死水泛起的涟漪。整个夜里, 她唯有这个表情不是在戏中,显得最真了。 李易泽见之,也没有说什么,放回酒坛。目中稍一思虑,片刻后便说出了心中 的对子,与萧径亭所出也十分匹配。萧径亭笑着举杯饮下满杯的酒,李易泽再为他 添上,倒至一半见萧径亭面色淡淡笑意,方才倒满一杯。 武莫宸被夜君依艳光吸引,目光忍不住多望了几眼。听到萧径亭所言,眼睛不 由微一扫过李易泽面上仿观其神情,却又马上转到萧径亭脸上,笑道:“易泽兄, 萧兄可比你要怜花哦!”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