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要饭 望着丐郎中倨傲地举起酒杯,青年不禁心中有气,但如今有求于人,却不能不 低声下气,辩解道:“这个,虽然我们是同时到达这里,但……但他作弊,他故意 派人阻拦于我,害得我损了三匹马,若非如此,定是我先到。” “胡说”,管家躬身答道:“我坐轿,他骑马,两者孰快孰慢,不问可知,虽 然我们一同到达,却是他占了坐骑的便宜,不然,我必先至此地。”又道:“他们 胡家父狼子犬,狼心狗肺,罪有应得,原不必治的……” “放屁”,青年大骂:“他们苏家才是虎主狐仆,狐假虎威,真正罪无可恕……” “够了”,丐郎中不快道,却将脸转向方临:“小英雄,这只老虎是你猎来的, 若非如此,恐怕我还们还品尝不到这‘龙虎斗’,在下无以为报,且吟一首打虎歌, 此乃是本地童谣,不知道小英雄有无雅兴屈耳一听。” 方临听得丐郎中叫自己“小英雄”,又要唱“打虎歌”,脸上绯红,只是点了 点头。 “好,那在下献丑了……”只听丐郎中不顾青年和管家,以及四下众人的惊诧, 用两指敲打着桌子,开口吟道: “容阳两只虎 吃人不吐骨 东有摇钱树 四季皮囊鼓 三分利借出 十代还不足 贵者何殷富 穷人何凄苦…… 容阳两只虎 吃人不吐骨 北有聚宝壶 孟尝住云庐 劫财不出户 酒肉走江湖 贵者何殷富 穷人何凄苦……“ 丐郎中停下了歌声,却发现饭庄外还有歌声,原来刚才青年和管家到来时,场 面好不热闹,惹来许多好事之人在饭庄外驻足围观,其中有几个小儿也会唱这首儿 歌,平时唱得熟了,今天听见一个大人也会唱儿歌,不由兴起,便跟着一起唱起来。 丐郎中只唱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只为后面歌词不雅,本欲省略,却不料被两个孩童 接着唱了出来,声音虽然轻,却字字清楚明白,童音流转,稚趣蓬生,又是一番滋 味。 “转世有周处 入山屠二虎 虎皮缝衣裤 虎骨泡酒服 虎肉果空腹 虎尾掸尘土 虎鞭无用途 卖给小尼姑 尼姑笑我愚 临街卖蜡烛“ “不对”一个孩童叫到:“不是‘蜡烛’,是‘佛珠’” “不对,就是‘蜡烛’,不是‘佛珠’” “胡说,我说是是‘佛珠’,就是‘佛珠’” “你怎么知道是‘佛珠’,不是,不是……” “我就是知道,就是,就是……” 两个孩子互相争论着,竟然扭打起来,相与奔跑着,互不想让,声音越来越远, 终不可闻。 “小英雄”,丐郎中微微一笑,向方临问到:“你可知道这首儿歌的意义么?” 方临似明白,似胡涂,未致可否。 丐郎中继续道:“这个容阳城啊,有两只吃人老虎,一只姓苏,一只姓胡,姓 苏的住在城东,他之所以殷富,因为他有一颗摇钱树,所以钱可以生钱,比如他把 钱借给别人,说好只要三分利,却可以让人十代也还不起,所以一年四季,钱包都 是鼓鼓的;而姓胡的住在城北,家叫云庐,家里有个聚宝壶,他到处结交江洋大盗, 号称孟尝在世,所以那些江洋大盗们抢了财物,都会分给他们些,故而富足。” 在饭庄里外的众人,有本地的,有外地的;商贾中,有常跑路的,也有刚出道 的,但大多听说过“容阳二虎”的名头,有人明白,有人不太明白,今日丐郎中当 众一说,均知道这两个家财万贯,富可敌国的财主是作何生意而发;众人也这才明 白,刚才青年和管家口中斥责对方的“罪有应得”,“罪不可恕”是什么含义。 那青年此时脸红的吓人,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而那个管家却依然满脸笑 容,好似刚才的话是清风过耳,全不在意。 丐郎中言止于此,似乎目的已经达到,也不深究,转而言道:“胡公子,苏大 管家,你们既知我是丐郎中,应该明白我的规矩吧。” “您不乞人”,苏管家道。 “人必乞您”,胡公子接着道。 “正是,‘我不乞人,人必乞我’”,丐郎中道:“现在是谁乞谁啊!” “是我乞您”,两人同言。 “唉!你们贵人多忘事啊”,丐郎中叹道。 “忘事……我们……”,胡公子不解道。 “忘了我的规矩……” “没有啊,‘您不乞人,人必乞您’,不是么?”,胡公子连忙辩解。 “是啊,原来还没忘记,那就还不是‘贵人’,既然你们来乞我,难道就不能 ‘贵’一‘贵’吗?”丐郎中冷笑道。 只听“扑通”一声,苏管家立时跪在了地上,胡公子吓了一跳,想了半晌,这 才明白,于是咬着牙,膝盖着地,满脸通红。 “这才像话,所为乞者,求也,既然求人,则当有全力以赴之决心,持之以恒 之恒心,克己全人的真心,感召天地的诚心,逆来顺受的甘心,卧薪尝胆的苦心, 百折不挠的耐心,忍辱负重的忍心,好像乞丐讨饭,不能有半分羞耻之心,荣辱之 心,高低贵贱之心,喜怒哀乐之心,只有这样的乞丐才能够讨到食物,也只有这样 的病人,才能够乞得我的医治……胡公子,你似乎不太愿意向我下跪啊……”丐郎 中缓道。 方临听在一边,不由心道:“爹爹的话果然不错,乞丐着实作不得,我就算饿 死,也不能作乞丐;就算病死,也不能求这位丐郎中治病,切记,切记……” “不……不,”只听胡公子那边慌忙而诚恳道:“先生的教诲,晚辈牢记在心, 只要您能治好家父的恶疾,我就算作牛作马,也在所不辞。” “好”,丐郎中指着小乞丐道:“那么,请你先向这位公子磕三个头……” 众人向小乞丐望去,只见这位‘公子’,骨瘦如柴,满面黑泥,不知那位胡公 子会作何感想,不过既然有求于人,又是人命关天,恐怕是头母猪,也不由得胡公 子不拜。 果然,那胡公子毫不犹豫,连磕三个响头,不由有人赞道:“真孝子也!” “很好”,丐郎中满意地笑道,转而问那小乞丐:“你饿不饿?” 小乞丐慌忙不迭地点点头。 “唉,胡公子啊,请你拿着这个碗,到每一个桌子跟前磕头乞讨,别人给你, 你就装在碗里;别人不给,也不许蛮横;别人笑你,你就装聋子,别人骂你,你便 装笑脸;别人来赶你,你便哀怜诉苦;别人要打你,你就磕头求饶,只要别人不打 断你的两条腿,就一桌一桌地讨过去,该叫爷爷就叫爷爷,该装孙子就装孙子,将 讨来的食物孝敬这位公子果腹,听明白了么?还不快去。”丐郎中支派着。 事到如今,胡公子也只能逆来顺受,只见他毅然决然地接过丐郎中手里的碗, 转身欲去,却听丐郎中又说:“慢着,既然去讨食,穿这么好的衣服岂不可惜,不 如和这位公子换换衣服如何……” “这个……”,胡公子牙关紧咬,眉头深皱,一声“罢了”,便开始解衣衫, 而丐郎中则请那位乞儿公子“更衣”,小乞丐有些惊慌失措,却也不敢不依从,而 将又黑又脏又破又旧又粘腻又腥臭的衣服送在了胡公子面前。 胡公子眼望这丐衫,赤目欲裂,银牙欲碎,两个手指捏将起来,好似衣服上满 似毒药;颤巍巍地将之抖开,受刑般向身上套去,手臂僵硬,如同不会穿衣的小儿 ;浑身发抖,却好像衣服里藏着倒勾暗刺,好在那小乞丐的衣服本来就是捡来的旧 装,既肥且大,穿在乞儿身上松松挎挎,折折叠叠,绑绑掖掖,极不和体;而此刻 穿在胡公子身上,虽然小些,却也没有撑破。好半天,乞丐装已经穿在了胡公子身 上,但见那胡公子竟然累得脱了力,手脚酸软,跌坐在地上。半晌方起,躬身驼背, 低头垂臂,身着褴褛,那还有半分公子气焰,哆嗦着拿起碗,挨桌讨饭去了。 众人见丐郎中戏耍胡公子,均觉有趣,但见胡公子果然听话,频频磕头,挨桌 乞讨。有好事的,拿胡公子一番戏耍,然后一脚踢开,也不给食;也有怕事的,不 敢受胡公子一跪,想要搀扶,却给丐郎中斥退;更有会来事的,心想结交富贵,也 不敢得罪丐郎中,于是尽量将胡公子手中的碗填满,以期让其早点交差。却不料一 碗方满,丐郎中拿来给小乞丐食用,然后又换过一个空碗,务必让他讨得面面俱到, 桌桌不漏。 片刻见,胡公子乞丐已经讨了大半,此刻正在方临桌前跪拜。 “老爷,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胡公子磕头的声音响亮,讨饭的说辞却轻 如蚊鸣,几不可闻,面孔通红,好似喝醉了老酒,浑身颤栗,也不知是冷是气。 正在这时,门口一阵忙乱,人群分立两边,中间抬进来一顶担架,担架上卧着 一个老者,衣着光鲜,须发花白,颧高腮陷,两眼无神,一看便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明白人一见,心中害怕,知道事情大了,在世孟尝胡老爷子亲自来了。胆小的看客 见势不妙,急急便走;稍胆大些的,也不再敢凑在门口,远远的遥看,准备有事之 时,撒腿便跑。 -------- 起点中文